一直望着他的少女眼睛陡然亮了,闪着耀眼的光彩:“我就知道父亲不会做这种事。”

骆大都督苦笑:“动手的确实是为父。”

骆笙沉默了一瞬,问道:“皇上为何这么做?”

骆大都督伸手拍了拍骆笙肩膀:“傻丫头,皇上安排一件事,哪会说理由。”

“父亲也不知道?”

骆大都督摇头。

天知道他听了皇上的吩咐后多么错愕,一度怀疑皇上是不是中邪了。

骆笙提起酒壶把喝空了的酒杯倒满,皱眉道:“无风不起浪,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父亲,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骆大都督苦恼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最近发生的特别事太多了,诸王造反,贵妃早产,哪一桩都是大事。”

“还有别的吗?”

诸王造反,贵妃早产,确实都是天大的事,可在骆笙看来却与女子失踪难以扯上联系。

“别的——”骆大都督皱眉思索,突然扬眉,“前不久国师出关了,这应该也算一桩特别事。”

骆笙心头一动。

对于大周国师,她身为清阳郡主时便有所耳闻。

传闻里那是位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面容不老,道法高深,为皇室倚重。

生辰八字一样的女子与神通莫测的国师,似乎就能联系起来了。

骆笙庆幸骆姑娘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能直接问。

她露出厌恶震惊的神色:“父亲,该不会是国师忽悠皇上取这些女子的血炼制丹药,可以长生不老?”

骆大都督摸了摸鼻尖,神色有些古怪:“这种猜测有几分道理,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道:“不过皇上没有命我取那些女子的血。”

骆笙轻声问:“那是怎么安排那些女子?”

骆大都督沉默半晌,道:“杀掉了。”

虽对这个答案早有心理准备,骆笙还是不由握紧了拳。

好一阵后,骆笙开口:“听林腾说几名失踪女子生辰八字一样,而京城这样的女子至少还有一百零六名,父亲打算奉命把这一百零六名女子也杀掉吗?”

骆大都督格外震惊:“林腾还对你说了这个?”

骆笙眨眨眼,总觉得骆大都督关注点有点不对。

骆大都督确实震惊极了。

林腾那个年轻人他知道,做事特别认真,特别公私分明,没想到这么要紧的事居然会对笙儿说!

这一定是稀罕笙儿吧?

骆大都督只觉一个出乎意料的馅饼砸到了头上,连近来的烦闷都少了。

“父亲。”骆笙喊了一声。

骆大都督从突然的惊喜中回神,现实的沉重令他神色一暗。

骆笙坚持问:“这些女子都会被杀掉吗?”

骆大都督望着她,语气无奈:“笙儿现在也长大了,应该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何况是听命行事。”

骆笙咬唇,一字字问:“如果下一次皇上要父亲杀的是女儿呢?”

骆大都督神色骤变:“不要胡说!”

骆笙语气平静:“这些女子的杀身之祸很可能是国师对皇上说了什么。这一次他们要杀的是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下一次或许就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了。刀一旦开始对准无辜者,就有可能落到任何人头上——”

“笙儿,你不要说了!”骆大都督脸色发青,胡乱揉了揉骆笙的头,“不会的,小姑娘家不要想这么多。”

骆笙嘴唇翕动,想说那是一百多个无辜女子,可这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却没说出口。

正如骆大都督所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再说下去无非令骆大都督更痛苦。

只望骆大都督把她刚才的话听进去,等将来要做选择时,能想通为那么一个昏君卖命不值得。

这时门外传来蔻儿的声音:“姑娘,朱先生盘账时发现了一点问题,想向您禀报。”

骆笙眸光微闪。

朱五回来了!

在这个时候朱五回来,无疑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尽管心中急切,骆笙面上却丝毫未露:“父亲,饭菜再不吃就要凉了,您先吃饭吧,我去和账房先生聊聊。”

骆笙离开后,骆大都督没有动筷子。

面对美味的酒菜他头一次没了食欲,反复想着骆笙刚才的话:如果下一次皇上要父亲杀的是女儿呢?

刀一旦开始对准无辜者,就有可能落到任何人头上。

第495章 钥匙

骆笙是在酒肆大堂见到的朱五。

朱五明显换过长衫,凌乱的胡须与眼中的血丝却掩不住赶路的风尘仆仆。

一见骆笙进来,他便立刻喊了一声姑娘。

“先坐。”骆笙心中虽急,面上却沉得住气,示意朱五润润喉再说。

朱五灌了一杯茶,只觉连日来因赶路而发涩的喉咙舒坦了不少。

“找到了么?”骆笙这才问起来。

朱五微微点头,低声道:“找到了。”

骆笙眼睛一亮,长舒口气。

顺利找到就好!

朱五从袖中抽出一个用青布裹着的细长物件递了过去:“姑娘看看是这个么?”

骆笙接过来,掀开青布一角看到露出来的物件,弯唇笑了:“朱先生辛苦了。”

“应该的。”

骆笙声音放得更低:“人也带来了?”

“带来了,按着姑娘的吩咐都安顿好了。”

“那就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回头再说。”

朱五犹豫了一下。

这大晌午的,姑娘不把他留下管饭啊?

等了半天也不见骆笙有想起来的意思,朱五只好讪讪起身走了。

骆笙在大堂静静坐了一会儿,这才返回后院。

听到动静,骆大都督回神:“笙儿这么快就与账房先生聊完了?”

“酒肆顶多就是关于银钱的事,好解决。”骆笙笑笑,目光往桌几上一扫,露出意外表情,“父亲怎么没吃?”

“啊,这就吃。”骆大都督端起碗,狼吞虎咽吃着面条。

眨眼间桌几上就盆干碗净,骆大都督抹了抹嘴,赞道:“好吃!”

骆笙默了默。

吃这么快,恐怕尝不出滋味吧。

“衙门里还有事,为父先回去了。”骆大都督想了想不放心,叮嘱道,“笙儿,你只是个小姑娘家,朝廷中的事不要牵扯进来。”

“我知道了。”骆笙淡淡应了一声,指指外头,“那两个锦麟卫父亲带走吧。”

骆大都督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骆笙留在书房里没有动。

午后的春阳透过轩窗洒进来,投下一束束光柱,光柱中是飞舞的微尘。

骆笙取出朱五带回的物件,揭开裹在外边的青布露出了全貌:是一只长形的楠木匣。

与寻常盛放贵重物品的匣子不同,楠木匣上没有锁头,而是数个圆孔围绕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小深孔。

若是仔细数过,圆孔恰好是七个。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楠木匣,最终停在深孔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戴在手腕上的金镶七宝镯被取了下来。

骆笙一手举着镯子,一手在镯子内侧按过,那颗红色的宝石竟然被取了下来。如此这般,七颗宝石依次被取下。

匣子上七个圆孔分别按入七颗宝石,在外人看来并没规律可言,只有骆笙知道这是打开匣子的第一个步骤。

原本熠熠生辉的金镶七宝镯变得光秃秃,平平无奇的匣子则变得华美不凡。

匣子上被七色宝石围绕的那个形状古怪的小孔越发显得神秘了。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镯子每一处,突然听到滴答一声,那处竟然出现了缝隙,缓缓拉开后露出有着纹路的细长一端。

这只镯子竟是一把钥匙。

骆笙把那端对准中间小孔,缓缓探入。

咔嚓一声响,匣子开了,长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卷明黄。

骆笙小心翼翼把那卷明黄展开,仔细检查过露出放松的笑意,再把匣子合拢,一一取出宝石复原。

片刻后,恢复光彩的金镶七宝镯重新回到手腕上。

把匣子带回大都督府仔细藏好,骆笙打发人去给林腾送信。

林腾再次来到有间酒肆时,已经是下午了。

二人是在院中柿子树旁的石桌处见的面。

春阳正好,院中比屋内还要暖和些,柿子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毕竟这个时候想掉几片叶子显示一下存在感也无能为力。

光影斑驳,令少女白皙的面庞看起来越发柔美。

短暂的沉默后,林腾率先开口:“骆姑娘问过令尊了?”

关系到案子,再为难的事他都必须迎上。

“问过了。”

这般平静的语气,令林腾一时怀疑起判断:莫非与骆大都督无关?

“是我父亲命人做的。”

林腾错愕看着对面的少女。

骆笙扬眉:“林大人莫非觉得奇怪?”

林腾摸了摸鼻尖。

他奇怪的是骆姑娘的冷静。

骆笙很快道:“是皇上命我父亲做的。”

林腾:“……”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开口:“骆姑娘——”

骆笙笑笑:“我对家父死缠烂打问出来的。家父会不会选择沉默我管不了,但我肯定不会。”

她定定望着林腾,神色认真:“林大人如果坚持揪出幕后黑手,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是皇上。我父亲只是帝王手中一把刀,这把刀为主人杀了人,也有罪,但不背这个罪名。”

林腾脸色一时十分精彩,好一会儿苦笑道:“骆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骆笙语气淡淡:“这里只有我与林大人,林大人会因为我说实话把我抓走么?”

林腾深深看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会。”

“那林大人会弹劾皇上么?”

林腾沉默许久,摇头。

弹劾皇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大概只能从骆姑娘口中听到了。

可自幼习圣贤教诲的他不但没觉得恼怒,反而觉得无力。

当幕后黑手是坐在最高位子的那个人,他又能做些什么?

所谓的公道又是什么?

林腾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觉得心这么冷。

骆笙不忍再逼这个正直执着的青年,轻叹道:“林大人,与其想无解的事,我们不如想想能为那一百零六名女子做些什么吧。”

失踪的五名女子已经不在了,可这一百零六名女子还在。

她无法利用骆大都督对女儿的疼爱逼迫骆大都督停手,那会给整个骆府带来灭顶之灾。

可她也无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坐视这些女子丢了性命。

无论能不能改变结果,总要做些什么。

无解的事——林腾听到这几个字,胸口堵了一口浊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用力攥了攥拳,语气尽量保持平静:“骆姑娘说得是。”

第496章 未雨绸缪

真正能为这些女子做的事也不多,无非是安排人悄悄提醒一声近来人贩子多,已经有多名女子失踪,让这些女子及家人注意些。

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既要里子又要面子,不想激起民愤。这样一来,锦麟卫总不会直接破门抓人,只要那些女子好好躲在家中,或是去外地避难,在骆大都督的有意放水下或许就能逃过一劫。

至于这些女子及家人会不会信,能不能避开,只能看天意了。

尽人事听天命,只能如此。

林腾离开有间酒肆时,心情是沉重的。

这份沉重不仅是因为这一百多名正值韶华的女子,还有无能为力的愤怒。

而骆大都督回到衙门后想了许久,有了一个决定。

“父亲要我离开京城?”接到信儿后提前回到大都督府的骆笙听了骆大都督的话,面露惊讶。

“不错。正好你舅舅和表哥他们来京城挺久了,就以你外祖母思念他们和你们姐弟的名义先离开京城再说。”骆大都督说出盘算好的事,“为父想过了,在这件事上必须未雨绸缪。万一那妖道再胡说些什么,危及到你的安危,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

骆笙沉默着。

“笙儿怎么不说话?”

骆笙抬眸,看着骆大都督:“那大姐她们呢?”

骆大都督滞了滞,淡淡道:“她们当然没理由走。”

“如果我离开,回头国师真的鼓动皇上对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下手,又知道了我的生辰八字,会如何对父亲?”骆笙再问。

骆大都督脸色微沉:“这些为父能够解决,你乖乖听话带着辰儿随你二舅他们离开,就是给我省心了。”

骆笙摇头:“我不走。”

“笙儿!”

骆笙与骆大都督对视,正色道:“您伴君多年,应该知道皇上是个多疑多思的人。倘若这个时候我突然离开京城,本来没对父亲生出的疑心也要生出来。父亲,我先前对您说可能轮到我,只是做个假设,我不能因为一个假设置咱们全府上下几百口于险地。”

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她出阁,赶回来时父母亲人已倒在血海中,到死她都没能爬进家门。

那是永不能忘却的噩梦,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这是骆姑娘的家,她现在就是骆姑娘。

“但这个假设有可能成真!”

骆笙直视着骆大都督的眼,语气坚决:“那我也不走,除非我们一家人都能离开。”

“笙儿——”骆大都督想斥责女儿任性,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骆笙想了想,道:“让弟弟走吧,就按父亲说的以探望外祖母的名义。弟弟自幼在金沙长大,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况且他是男孩子,这个时候离开也不会引人怀疑。”

她不走是怕给骆府带来灭顶之灾,而骆辰离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你想好了?”骆大都督沉声问。

他想强硬,想专断,可又比谁都清楚这丫头的倔强。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个倔强的丫头长大了,开始懂得用道理来说服他。

他只能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骆笙用力点头:“想好了。”

看着骆大都督沉重的脸色,骆笙在心里叹口气。

这个时候她若带着骆辰走了,等到皇上对骆大都督厌弃的那一日,骆大都督恐怕会老老实实任人宰割。而她坚持留下,以骆大都督对女儿的疼爱便会考虑后路。

“那好,明日我与你二舅聊聊。”

骆笙露出笑容:“父亲早点与舅舅说。”

“你这丫头。”骆大都督笑着摇摇头,转瞬笑意隐没在唇边。

翌日一早,骆大都督就与盛二舅碰了面,一番密谈后盛二舅把盛大郎、盛二郎、盛三郎还有骆辰召集到有间酒肆。

“父亲有什么事啊,怎么这个时候把大哥、二哥都叫来了?”盛三郎一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