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将可知骆某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王守将静静等着骆大都督说下去。

谁还没个好奇心呢。

何况敌众我寡,晚一些交战是好事。

迎着无数道好奇的目光,骆大都督高声道:“因为皇上命我杀尽京城年轻女子!”

“什么?”

“不可能!”

这话一出,不止追兵,就连自己人中不明内情的都大吃一惊。

“王守将不信?”

王守将脸色如冰:“骆大都督此言太荒谬了!”

“若不荒谬,骆某又怎么会放着好好的锦鳞卫指挥使不当,狼狈逃命?”骆大都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样残暴的事,骆某实在做不出来,何况关乎小女性命。现在王守将明白了吧?”

王守将从震惊中回神,神色有些复杂:“无论怎样,你这是造反行径。若不把你等拦下,王某无法交代。”

坦白说,对骆大都督的话他是有些信的……

骆大都督突然笑了。

“骆大都督笑什么?”

“我笑王守将糊涂啊。你我双方人数悬殊,就算死战也是我方稳赢,无非就是折损一些兵力罢了。”

王守将冷笑:“这样至少是为皇上尽忠,骆大都督难道以为王某装作没有发现你等,就能活命?”

骆大都督呵呵一笑:“对啊,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

王守将:“……”那还废什么话呢?

“不如咱们一起走啊。”

骆大都督这话一出,王守将呆了呆。

还能这样?

骆大都督趁热打铁,指着王守将身边的那些年轻守卫:“你看看这些年轻人,本来日子都长着呢,你忍心叫他们送死?”

月色与火光交映下,骆大都督分明看到了那些守卫面上露出的意动。

王守将还在坚持:“我们若是做出这种叛君之事,城中家人岂有命在?”

骆大都督嗤笑一声:“说得你们死在这里让骆某逃了,皇上就能放过各位的亲人似的。骆某不妨告诉大家,别做梦!”

听了这话,王守将脸色变了又变。

那位的行事,他也是知道的,算是一位严厉之君。

骆大都督望着众人,淡淡道:“骆某再给各位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是死战到底在地下迎接家人,还是至少为家里把香火传下去。”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也很长。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心中天人交战的王守将一跺脚,对着骆大都督拱手:“以后还请大都督关照。”

骆大都督暗松口气,弯起唇角。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其实从一开始王守将愿意听他说话,他便知道十之八九会是好的结果。

如果王守将真是愚忠之人,早就拔刀冲过来了。

“既然一起走,那就是兄弟了。”骆大都督重重一拍王守将肩膀。

王守将还没忘了暗箭的事:“大都督,咱们还有人?”

骆大都督摸摸鼻子。

哦,这是问援兵的事了。

可他也糊涂着呢。

望着眼底藏着警惕的王守将,骆大都督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总要留个后手,王老弟说是不?”

王守将是聪明人,见打听不出来什么,不再追问。

骆大都督还好奇着。

刚刚那阵箭雨他可观察过了,同时射出的数量不多,却没有一箭落空。

可见藏在暗处的人不会多,但个个是精锐。

等众人终于登上云动提前准备好的几艘大船开始南渡,骆大都督终于找到机会偷偷问骆笙。

“笙儿啊,暗处的人……是开阳王给你的?”

问出这话,骆大都督几乎有百分百的把握。

开阳王出征时留下两名亲卫给闺女,他是知道的。而这次出逃,他却没见到那两个亲卫。

这样看来,开阳王留给笙儿的亲卫肯定不止两个,然后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对卫晗的怨念散去不少。

罢了,本来他都开始考虑林祭酒的大孙子了,既然开阳王表现不错,那就还是开阳王吧。

第516章 恩

骆大都督眨眨眼,干咳一声:“为父当了这么多年的锦麟卫指挥使,自是知道不少隐秘。笙儿是怎么知道朱雀卫的?”

骆笙眉梢微扬。

这是不想对她透露了。

她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特别是这个人是她现在的父亲。

骆笙很快回道:“因为弟弟知道的。”

骆大都督脸色顿变,猛烈咳嗽起来。

骆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父亲喝口茶缓缓。”

骆大都督接过来咕咚咕咚把一杯茶水饮尽,却没尝出半点滋味。

此时的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

什么叫因为弟弟知道的朱雀卫?笙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缓了好一会儿,骆大都督目不转睛盯着骆笙:“笙儿啊,你是因为辰儿知道的朱雀卫?”

骆笙淡然颔首:“朱雀卫统领找上了弟弟,说他是镇南王幼子——”

骆大都督腾地站了起来。

“父亲?”

骆大都督缓缓坐下,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板着脸道:“笙儿,你们年少单纯,莫要被乱七八糟的人骗了。这种胡话你也信?辰儿若是镇南王幼子,京城镇南王府那孩子又是什么?”

“是假的呗。”

骆大都督:“……”

好一会儿后,骆大都督才缓过来,正色道:“为父的意思是那都是瞎话,你不要信!”

骆笙嘴角一抽。

若不是她对镇南王府忒了解了,看骆大都督这么严肃险些信了。

“可暗中相助的人就是朱雀卫。”

骆大都督又想咳嗽了。

骆笙接着道:“弟弟随舅舅他们南行,也没有回金沙,而是去了河阳。”

“什么?”骆大都督只觉这短短一会儿工夫受到的冲击比深夜惊心动魄的逃亡还大。

稳了稳神,骆大都督追问:“去河阳干什么?”

“河阳是朱雀卫的藏身地,弟弟去接管了。”骆笙笑呵呵提议,“父亲,咱们南下就直接去找弟弟吧。”

骆大都督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对着女儿还得和风细雨:“笙儿,现在不是去不去河阳的问题,哦,当然河阳必须要去,你弟弟在那呢。”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又胸闷了。

两个倒霉孩子这是先斩后奏啊,气死他了!

冷静了一下,骆大都督皱眉问:“朱雀卫是怎么找上你弟弟的?”

“弟弟整理旧物时弄破了一只拨浪鼓,发现里面有一块令牌,觉得有意思就随身带着了,然后被兴叔看到了——”

“就是那个账房先生的叔叔?”

骆笙点头:“兴叔正是朱雀卫统领,就认了出来,并拿出另一半令牌对证,两块令牌严丝合缝对上了。”

骆大都督脸色不断变化,再维持不住平静。

账房先生的叔叔是朱雀卫统领,笙儿的酒肆里都是什么人啊。

“弟弟已经接受自己身世了。”

骆笙平静一句话,打消了骆大都督想要继续否认的念头。

他沉默许久,望着骆笙哑声问:“笙儿也接受了?”

骆笙莞尔一笑:“无论身世怎么变,对我来说骆辰都是弟弟啊,所以父亲不必因为考虑这个否认。”

骆大都督苦笑:“也不只是因为考虑这个,而是你弟弟的身世太过惊人——”

“父亲,咱们现在这种处境,还要顾虑这个吗?”

骆大都督一愣,反应过来。

对啊,这么多年来,要把辰儿身世死死瞒住的念头深入骨髓,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否认。

可现在本就逃出了京城,还有什么可顾忌呢?

辰儿终究是镇南王的孩子,如果有认祖归宗的机会,他乐见其成。

骆大都督长长叹了口气:“不错,辰儿确实是镇南王遗孤。”

“那他为何会在咱家?父亲能给我讲讲吗?”

看着眼中闪动着好奇的爱女,骆大都督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思绪则回到了多年前:“当年为父奉皇命围杀镇南王府,受镇南王托孤救下他的幼子悄悄带回了家中。那时恰逢你母亲生产,便与你那早夭的弟弟以孪生子的名义留了下来。”

骆笙听得心酸,忍不住问:“我那个弟弟——”

骆大都督苦笑:“为父没有有儿子的福气,你弟弟胎里弱没有撑过去,你母亲也因为伤心太过走了……”

骆笙轻声安慰:“父亲还有我们啊。”

今日挑明之后,骆辰从此成了镇南王幼子宝儿。

那她就永远做骆姑娘吧。

骆大都督抬手揉了揉骆笙的头:“是,为父还有你们。”

骆笙等骆大都督缓过情绪,问道:“父亲为何冒着天大的风险接受镇南王托孤?”

这是她发现骆辰就是宝儿的秘密后一直想要知道的。

骆大都督沉默片刻,开口道:“有一年为父南行办事,遇到了你母亲……你母亲出阁时为父亲自去金沙迎亲,途径南阳时她突感身体不适,只好在南阳住下。没想到你母亲的病越来越重,短短数日竟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为父重金请来方圆百里的名医诊治,却丝毫不见起色……”

回想着那段短暂时光,骆大都督沉重之余又有些甜蜜:“后来为父听闻神医住在镇南王府,便悄悄去求镇南王。本想着以双方的身份镇南王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镇南王不但痛快答应,还在神医给你母亲诊断后提出需要罕有药材时慨然相赠。”

骆大都督望着骆笙,语气严肃:“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镇南王曾经这般帮我,我却不得不领兵围杀他全家,能保下他的血脉也算是还了这段恩情……”

骆笙静静听着,眼中藏了泪。

原来骆姑娘的母亲曾在南阳小住,还有这段秘辛。

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成了最美的语言。

“父亲,咱们去河阳找弟弟吧。”把泪意压下去的少女笑着道。

骆大都督笑了:“当然要去找辰儿,一家人总是分开像什么样儿。”

大船在江上疾行,天快要亮了。

此时的京城,发生在大都督府中的这场厮杀已经过了最惨烈的时候。

扫了一眼遍地尸体,雷大都督冷声道:“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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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17章 天明

整座骆府静悄悄的,也因此,搜查的脚步声显得越发凌乱沉重。

一名士卒跑到雷大都督面前:“大都督,没有人。”

又一名士卒跑过来:“大都督,府中没有一个女眷。”

……

雷大都督立在偌大的骆府中,面色十分难看。

好一个锦麟卫指挥使,难道带着家人插翅飞了不成?

一声疾呼传来:“大都督,在客房发现一个人!”

雷大都督立刻望去,就见两名士卒推着一名年轻男子过来。

此时虽未天明,骆府中却处处亮着灯。待人走近了,雷大都督便看清了男子的模样:竟是一位生得极俊美的青年,哪怕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狼狈,却无损其风采。

“你是什么人?”雷大都督喝道。

长得好并不能当饭吃,这么个人出现在骆府,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苏曜看到这么多人,焦灼又痛苦,指着嘴巴连连摇头。

雷大都督没反应过来,不耐烦道:“休要装神弄鬼!”

苏曜一急,喉咙中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雷大都督一愣。

生得这么一副好样貌,竟然是个哑巴?

“怎么发现的这人?”骆大都督问一名士卒。

士卒忙道:“回禀大都督,这人是被反锁在客房里的。”

雷大都督望着苏曜的眼神变了变。

若是这样,莫非此人不是骆府的人?或是犯了错的仆人?

仔细看苏曜一眼,雷大都督暗暗摇头。

不会是仆人,这人穿的是文士长衫。

这时一名士卒突然道:“咦,这人瞧着有些面熟。”

雷大都督立刻问那名士卒:“你认识?”

“小的不认识。”士卒茫然摇头,“但应该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士卒看着苏曜突然瞪直了双眼:“小的想起来了,状元游街,状元游街!”

雷大都督皱眉:“状元游街?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的在状元游街时见到的,他是状元郎!”

这话一出,雷大都督大吃一惊。

他长期驻守兵营,状元游街的热闹并没有凑,也没有多少与文官打交道的机会,是以对鼎鼎大名的苏状元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很快几名士卒也喊道:“没错,真的是状元郎!”

雷大都督狐疑打量着苏曜:“你是苏状元?”

众目睽睽之下,苏曜从未觉得这么狼狈过。

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成了一个哑巴,这是何等的笑话。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否认只会更憋屈。

苏曜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能说话了?”

苏曜面露沉痛之色。

雷大都督略一沉吟,吩咐手下:“搬一张桌子,取笔墨纸砚过来。”

不多时写字所需之物全都摆在了苏曜面前。

“苏状元不能说,便写出来吧。”

苏曜咬唇握笔,飞快书写。

雷大都督看着落在纸上的字,吃了一惊。

状元郎竟是被骆大都督毒哑的!

“骆大都督为何毒哑你?”

苏曜握着的笔一顿,滴落的墨汁在纸上渲染开。

如今看来骆府是遭了难,那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要慎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