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沉默片刻,道:“算是吧。”

“果然如此……”萧贵妃喃喃。

从云端跌落,感受到世态炎凉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变成现在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废太子开始。

废掉太子后,一切就向着不可控制的深渊滑去,最终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受益最大的除了那个小皇帝,无疑是骆家人。

而令皇上坚定了废太子的决心,便是从她有孕开始。

萧贵妃越想越恨,随着女儿病情越来越重,恨意到了顶点,生出非见骆笙不可的念头。

“你不觉得卑鄙吗?”萧贵妃含恨质问。

骆笙平静反问:“娘娘唯恐秀姑用药膳方子助别的嫔妃生子,逼着她服下‘梅子汁’,就不觉得卑鄙吗?”

萧贵妃目光灼灼:“我正想不明白,为何秀姑明明喝了下梅子汁,却一直安然无恙?”

骆笙笑了:“好人有好报。”

“好一个好人有好报!”一直还算冷静的萧贵妃突然激动起来,“那我的女儿呢,她有什么错?她生下来本是公主之尊,现在却沦为没有半点自由的笼中鸟,甚至生了病都求医无门,只能自生自灭。你说啊,孩子有什么错?”

面对萧贵妃的疯狂,骆笙依然一脸平静:“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的又何止萧贵妃的孩子呢。

多少年前,那些被王府护卫抱着出逃的婴儿就不无辜吗?

“如果娘娘信得过,我请太医来给孩子看看。”

萧贵妃一愣,狐疑盯着骆笙。

骆笙神色坦荡:“小郡主能来到世上,与我也算有些渊源,我自然希望她平安长大。”

“当真?”

骆笙笑笑:“娘娘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萧贵妃怔怔望着她,喃喃道:“只要我女儿好好的,那……就算了吧……”

本来她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就算弄不死骆笙,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让她尝尝疼的滋味。

可是骆姑娘说,会让她女儿平安长大……

萧贵妃想着这些,泪水簌簌而落。

“娘娘何不放宽心。离园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可也少了很多纷扰,更重要的是有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女儿相伴。如果让你选择,是做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贵妃,还是离园中温柔可亲的母亲呢?”

萧贵妃抿了抿唇,苦笑:“骆姑娘好口舌。”

可偏偏,她被说服了。

比起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她更想做的当然是柔儿的母亲啊。

萧贵妃眉眼间的戾气悄悄散去。

骆笙离开了离园,很快派来太医给萧贵妃之女诊治。

小女孩因为早产体质弱,并非患了什么大病,有太医每日来问诊,又有身边人精心照顾,很快就好了起来。

只是在太医又一次来时,已经退位成了静王的永安帝不好了。

太医一番折腾吊住永安帝一口气,消息赶紧传进宫去。

骆辰得了信儿,心头漠然。

还位的真相他是清楚的,对于沾满家人鲜血的永安帝自然只有恨,没有情分。

给那个人静王的名分不过是为了顺利完成皇权接替,少些流血争斗罢了。

但为了堵住世人议论,还是要有所表示。

骆辰吩咐心腹内侍代他去探望,又安排数名御医前往。

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卫晗。

卫晗走进离园,来到病入膏肓的永安帝面前。

曾经威严无比的帝王此刻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仿佛离开水许久的鱼,隐隐散发着腥臭味。

狼狈,丑陋,令人唏嘘。

屋子里的人纷纷向卫晗行礼,带着畏惧与小心。

自从搬来离园,新帝对这边的冷淡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得明白。也因此,面对颇受新帝看重的开阳王当然只有敬畏。

静王一死,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说不定还要仰仗开阳王说话呢。

看到卫晗,永安帝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卫晗轻轻扬了扬眉梢。

原来“皇兄”是清醒的。

“你们先回避一下,我与……王兄说几句话。”

冷淡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很快识趣退了出去。

屋内空荡下来,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卫晗居高临下看着永安帝,轻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为何你派人杀害我双亲,为何我会成了淑太妃的儿子。”

听了这话,永安帝说不出话来,面皮剧烈颤抖着。

“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卫晗看着他,容色冷淡,“直到民间传出你听了国师的话,要杀尽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为长乐公主添福增寿的传闻,我忽然有了猜测——”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不管你听国师的话杀害那些女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总之你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你当年这么做,也是因为国师吗?”

永安帝眼睛猛然睁大几分。

他从来都是清醒的,也因此卫晗这番话令他震惊又痛苦。

原来卫晗什么都记得!

他登基的第二年,长子夭折,局势动荡,国师推演出能助他安定江山的将星所在,便是卫晗。

他自然要把将星放在身边精心教导,磨练培养,又要给其一个天然忠诚的身份。

那时卫晗四岁,先皇的妃子淑太妃的傻儿子恰好也是四岁。

一个比他小了三十多岁的幼弟,简直是最合适的身份了。

只是他千般打算,却没想到卫晗记得当年的事!

看到永安帝的反应,卫晗笑笑:“看来我没有猜错,那我当日一刀斩了国师,也不算委屈了他。”

永安帝眼睛睁得更大,喉咙间发出难听的呼哧声。

番外2 梦中人

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京城就越发显得繁华热闹。

这一日,六出花斋门前又排起了长龙。

说起六出花斋,可算源远流长,是一间百年老店了。

六出花斋直到现在还如此受欢迎,就是隔一段时间总能推出故事离奇的话本子,引得无数人抢购,甚至还有外地人托了在京城的亲朋好友购买。

当然,也不是每次有新话本子卖都能排起这样的长龙,只是这一年多来人们对这般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六出花斋出了一位叫梦中人的写书先生,惊才绝艳,写的话本子令人读了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晨曦中吱呀一声响,百年书斋的大门打开了。

人们激动之下往前涌去,早有经验的伙计大喊:“好好排队,先来先得!”

排在前面的人先进去,很快抱着崭新的话本子走出来,边走边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什么故事啊?”还在排队的人问。

那人眼睛还盯在话本子上面,带着几分炫耀回道:“是志异故事的第三部——还魂。”

梦中人写的第一个故事名为《灵狐》,第二个故事名为《画骨》,这两个志异故事使这位写书先生名声大噪,勾得无数人等着第三部面世。

排队的人一听书名,登时抓心挠肝,恨不得一睹为快。

可偏偏这时候书斋伙计喊了一声:“梦中人先生的话本子已售罄,买其他书册的客人可以进来了。”

哗啦啦队伍散了大半,没买到话本子的人迅速把买到的人围住了。

“快说说《还魂》主要写了什么故事。”

“写的是一名女子出了意外昏迷,醒来后性情大变,其实是被恶鬼借尸还魂,后来还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了公主的故事……”

“一个恶鬼怎么成为公主的,快讲讲。”

那人摇头晃脑道:“这只是故事概要,具体的等我回家仔细看了再给你们说啊。”

眼见那人得意洋洋走了,一群人心痒痒跺脚。

梦中人先生的《灵狐》、《画骨》都可好看了,《还魂》一定错不了,可惜每次推出的新话本数目有限,要想看到只能等下个月加推了。

龙案上,一册名为《还魂》的话本子摆在骆辰面前。

骆辰已经翻看过了,盯着书名面沉似水。

心腹内侍立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新帝虽然年少,却聪慧内敛,颇有威仪。

良久后,骆辰开口:“这是梦中人新写出的故事?”

“是。”

“六出花斋一共印了多少册?”

“回禀皇上,一共印了一百册。”端详着新帝神色,内侍补充道,“这是六出花斋惯用的手段,新出的话本控制数量,等过上一个月再大量售卖……”

骆辰面色微沉,淡淡道:“去跟六出花斋的主人说,《还魂》不得再出现在市面上。”

内侍应是。

骆辰眉梢不动,语气更冷:“至于那位梦中人,就挑断他的手筋吧,朕不想再看到他写出新故事。”

内侍心头一跳,忙应了。

“去办吧。”

内侍躬身退了出去,骆辰走至窗边,望着御书房外的景色出神。

东城一座普通的民宅中,一身青衣披散着头发的男子正奋笔疾书。

书案上是堆得高高的文稿,散发着幽幽墨香。

外面敲门声传来,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露出一抹笑意。

今天是《还魂》面世的日子,想来是六出花斋的人来送笔墨钱,并预定下一部故事了。

《灵狐》、《画骨》的出现,都是为了让《还魂》自然而然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还不够。

《还魂》虽然写了恶鬼借尸还魂成为公主的故事,却还不能让人联想到那位风光无限的长公主,只是给看到这个故事的人留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罢了。

他真正要给世人看的是志异故事的第四部——《祸水》。

带有离奇色彩的故事总是传得很快,到那时他倒要看看皇室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世人只当故事又如何,作为故事主人公的人还能逃得了狼狈?

敲门声更急了。

男子理了理衣裳,走了出去。

他口不能言,摇了一下门内铜铃。

门外声音传来:“雪花。”

听了这两个字,男子伸手把门打开。

门前六出花飞,樽前万事休提。

六出花是雪花的别称,听了这两个字,他就知道来的是六出花斋的人。

倘若外头人直接说六出花斋,他反而不会开门。

门开了,见到外头的人男子眼神一缩,下意识就要关门。

“别急啊。”石焱抵着门,笑呵呵道。

手起刀落,寒光闪烁,而后关门走人。

门内男子捂着手腕,痛苦得倒地翻滚,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盯着掩上的门,惊恐又愤怒。

那是开阳王的人!

原来开阳王一直派人盯着他,甚至连六出花斋与他约定的暗号都知晓!

他的怀疑没有错,骆笙那个贱人真被孤魂野鬼附体了。

倒在地上望着逼仄的天空,苏曜满眼怨恨。

梦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是金沙最出众的少年郎,得天独厚,顺风顺水,只等金榜题名踏入仕途,从此开始锦绣人生。

可偏偏十七岁那一年,从京城来了一位骆姑娘。

一次偶然相遇开始了她的纠缠不休,后来闹得实在厉害,家中碍于骆大都督的权势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是他噩梦的开始。

对于骆姑娘来说,没有得偿所愿的满足,反而不久后就厌烦了平淡乏味的日子,见到俊俏男子依然无所顾忌招惹。

母亲震怒训斥她,得来的是一巴掌。

母亲不堪受辱,吞金而亡。

最后的结局,是他趁着她熟睡勒死了她,而后自尽。

什么天纵之资,什么锦绣前程,统统都与他无关。他这短暂的一生啊,活成了一个天大的悲剧。

可他没想到,再睁眼他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听着小妹忧心忡忡对他说:“二哥,你可要小心呀,我听说盛府来了一位表姑娘,没事就上街调戏美少年……”

那一刻,他哭了。

他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噩梦,却知道毁了他一生的骆姑娘真的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坐以待毙,他要先下手为强。

可他改变了开始,却发现骆姑娘也与梦里不一样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苏曜转动眼睛,盯着门口。

敲门声停了,虚掩的门被推开。

来人握着刀,见到苏曜鲜血淋淋的手腕一愣,而后走过来检查一番,又悄无声息离去。

“派去的人赶到后,发现苏曜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骆辰听到禀报,有些意外。

“是。”

骆辰想了想,笑了。

他大概猜出抢先一步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以为暗暗盯着苏曜的只有他,没想到还有开阳王。

嗯,现在来看,这个姐夫还是合格的。

“给朕找身出门的衣裳,朕去看看外甥。”

内侍忙为骆辰换了一身常服,低调出了宫。

开阳王府中,骆笙与卫晗正带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在院中看大白。

大白的羽毛有些稀疏了,精神却依然抖擞,慢条斯理踱着步任由人围观。

“姐姐,姐夫,你们今日好清闲。”少年清朗的笑声传来。

骆笙见是骆辰,不由扬唇:“怎么进府也不吭声。”

骆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又不是去别处。”

“今日不忙么?”

骆辰深深看着骆笙,道:“再忙也要来看外甥。”

一旁被冷落的卫晗默默抽了抽嘴角。

舅弟口口声声说想外甥,可连个眼神还没分给他大胖儿子呢。

“咳咳。”卫晗一声轻咳,总算吸引了骆辰的注意力。

“皇上,前两日赵尚书等人的提议不知如何打算?”

一听这个,骆辰登时皱眉:“我觉得他们太操心了,我才十八岁,根本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