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忙低下头不敢说话,其实哪里是找到了姚家,李御史被冤枉外放,这次朝廷翻案将他召回来,一路上李家遇见了沈家的商队,听沈家的伙计说了沈四太太家三爷的事,李家就打听了哪家的郎中这样厉害,这种病都会治。

不知道京里的三哥怎么听说了这些,写了封信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找沈家人给李大太太治病。

姜氏也奇怪老太太为了一个御史太太为何这样大费周章。

老太太有些不耐烦,“这沈家真是,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顶事,商贾之家没规矩,到底是靠不住。”

“来了,来了。”

管事妈妈进院送信。

看到老太太皱起眉头,姜氏忙问,“哪个来了?”

第六章 别停啊

“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都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老太太这才松口气,看向愣在旁边的姜氏,“快出去迎啊。”

姜氏这才“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带着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李大太太穿了一件酱色褙子,规规矩矩梳着圆髻,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十分的苍老,让人搀扶着向前走。

沈四太太跟在旁边,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老太太看到李大太太立即起身,“盼了几日可算是来了。”

李大太太一脸歉意,有气无力地回应,“让老太太惦记了。”

下人搬好了椅子,李大太太欠身坐上去,却立即又站起身来。

老太太忙招手吩咐下人,“快,快,再加块软垫来,李太太坐着不舒服。”

李大太太摇摇手,抬起憔悴的眼睛,“就是这个病,坐不得。”

寿氏盯着李大太太看,真奇怪,还有人得这样的病,吃了东西会吐,椅子也坐不得,听说晚上也不怎么睡觉,人瘦得一阵风就要吹散,前阵子已经病得连门都不能出。

寿氏正想着,李大太太已经转头恳切地看向沈四太太,“听老太太说,四太太认识好郎中,不知有没有请来。”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向沈四太太。

今天最要紧的事是给李大太太看病。

老太太看向沈四太太,按理说都安排好了,请个郎中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个沈家的态度好像不温不火。

其实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是小事,只要表面上尽心尽力就能让李家感激。

李大太太的娘家在泰兴,这是多好的机会,别看李大人获罪之前只是个御史,现在翻了案必然前途无量,否则儿子也不会写信回家,让多多照应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一脸的期盼,老太太板着脸仿佛沈四太太说出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会大发雷霆,姜氏面露不忍,寿氏则是目光闪烁,就连哭红眼睛的姚婉如也是好奇地打量着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停顿了半晌才叹口气,“不是我不请来,只是…”

李大太太目光顿时黯淡下去。

老太太皱起眉头,“有什么难处?”

沈四太太刻意看了眼寿氏,寿氏觉得奇怪,沈四太太的模样像是她知道些什么。

老太太早就吩咐沈家将郎中请来,可是确然不见郎中的影子,她以为等李大太太到了,沈四太太就会让下人去请,谁知道沈四太太会有这样一番说辞。

沈四太太道:“也不是难处,只是,那不是寻常的郎中或是太医,不轻易给人治病,而且治病的法子也和寻常人不同。”

李大太太顿时看到了希望。

“我这病看了多少御医和郎中,从京城到扬州又来泰兴,能请的都请了,也不见有起色,”李大太太眼睛里满是血丝,“我早知道,我这样的病,定然要找这样的人才能治好,说不得这次真的找对了人。”

老太太欠起身子吩咐沈四太太,“既然大太太都这样说,你还有什么为难,只管让人过来诊治就好。”

辰娘被休事关两个家族,按理说从此之后沈家和姚家就是形同陌路,是他们放不下婉宁,老爷和她始终没有和姚家人撕破脸皮,他们是压着一口气,姚家倒是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对他们呼来换去。

沈四太太道:“若是这样简单就不叫不寻常了。”

听沈四太太这样说,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来了兴致,想要知道这个郎中到底会怎样治病。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沈四太太说话。

沈四太太道:“怎么治大太太的病,那人倒是跟我说过一些,让我先做了,看看有没有效用。”

老太太眉头锁的更紧,“这也能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有这样多的规矩,你可说我是我们姚家要请。”

老太太觉得只要是姚家请就会不一样。

这次可不会遂了她们的意。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直言,“我早就说了,不是寻常郎中看病,可不分是哪家来请。”

没想到沈四太太会这样卖关子。

寿氏抿起嘴,听这话倒是比请什么达官显贵都难。

沈四太太看了看花厅,“这里不行,要去花园里。”

哪有这种事,治病还要选地方。

沈四太太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老太太看向寿氏,寿氏也是一脸茫然向老太太摇头。

寿氏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开口,“是不是该将郎中请来再说?总不能就这样治病,大太太身子本来就虚,如何能四处走动。”

沈四太太半点不肯退让,“所以我说,就是这样的规矩。”

一下子僵持在这里,这病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寿氏也没有了主意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开始觉得这次沈四太太有些不一样,沈四太太娘家也是商贾出身,家中做的是草药生意,家道中落时得了沈家帮忙,两家才做成了亲事,每次来姚家都是沈四太太出面,在人前还算是规矩,一切都听从姚家安排,这次却好像不一样了。

沈四太太是听说了什么?还是什么人在背后出了主意?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将李大太太请了过来,就不能不顺着沈四太太的意思。

否则不是阻碍了李大太太治病。

老太太眼角都不抬一下,很慈祥地询问李大太太,“我倒是没想到会这样麻烦,大太太觉得如何?若是不喜欢,就先将华清的庙祝请来。”

李大太太长喘两口气,“只要能治病,别说在园子里走一走,我还不是千里迢迢从云南回京,从京中到泰兴。”

既然李大太太都应承,她们还能说什么。

老太太挥挥手,姜氏立即上前搀扶,大家不知道沈四太太说的是哪个园子,只好让沈四太太先行。

让姚家一大串人跟在身后,沈四太太的脚步走的格外的轻盈,辰娘被休的时候,姚家这样决绝,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曾讲,她还想着一口气就要永远咽下去。

断断没想到还有争气的婉宁。

沈四太太快要笑出声。

在姚家,她还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畅快过。

大家聚在八角亭子里,姚家下人开始忙碌着搬椅子端茶果,寿氏不慌不忙地看了一圈,“家里哪位小姐琴弹的好?”

“还要有人弹琴?”寿氏忍不住,“治病怎么还要弹琴?”

沈四太太没有理会寿氏,“听说五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就劳烦五小姐。”

姚婉如扬起眉毛,凭什么沈家人让她弹琴,自从姚婉宁好起来之后,她就没过过一天顺畅的日子,衣服被抢,园子里训斥婉宁被沈家人撞见,如今沈家人还让她来弹琴。

“祖母。”姚婉如软着声音向老太太求助。

难不成当着李大太太的面她还能不让五丫头弹琴?这成了什么?就算她不想听沈四太太的,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含糊。

“去吧,去给五小姐拿琴。”老太太淡淡的吩咐。

姚婉如的眼泪几乎要淌出来。

她努力练琴,不是让沈四太太这样的人驱使的。

姚婉如尴尬地站着,祖母没有替她说话,母亲也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丫鬟捧来结着大红穗子的瑶琴。

“弹什么?”姚婉如坐下来抬起头看寿氏。

话说出去之后姚婉如咬紧了嘴唇,弹什么她竟然都要问,她是完全被沈四太太制住了。

怎么会这样。

“就谈五小姐擅长的,咱们泰州闺阁里的小姐都喜欢谈的曲子,李大太太是泰州人,一定会喜欢。”

这下人人都会知道,这么简单的曲子她还要问人,姚婉更加觉得很委屈。

老太太催促一句,“快弹吧!”

祖母也这样说,姚婉如只得坐在锦杌上,含着眼泪抬起了手。

李大太太抬起头看亭子,八角亭,外面是一棵泡桐树,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棵,她出嫁的时候,父亲将泡桐树砍了做成箱子放了她的嫁妆,她知道她要嫁给一个有功名的男子,她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女孩子从很小就知道自己要嫁人,只是不到嫁人的那天不知道会嫁给个什么样的人。

下人端来一碗茶送到她嘴边,她喝下去。

真甜,就像出嫁那天的喜茶一样。

那天阳光也是这样暖洋洋地落在她肩膀上,她翘首望着窗外,不知道走出去之后会什么样。

“太太,坐下吧!”

听到轻声呼喊,李大太太回过神来,眼前都是惊诧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坐在了椅子上。

李大太太手握住扶手,想要坐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见到陌生人,在不熟悉的地方她就会胆战心惊,即便是回到娘家,住在她出嫁前的房间,她也是疑神疑鬼的,更别说在这里,方才是听琴声入了迷,现在意识到,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大太太,这是泰州,您的娘家,您好好坐着什么都不用怕。”

沈四太太的声音传过来,“大太太只要坐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就肯答应给大太太治病了。”

只要一盏茶的功夫。

不知怎么的,李大太太心里浮起了希望。

她要坚持,就算再害怕也要坚持下去,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看到了亲人和孩子,她不能就这样走了,她要好好的过日子。

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好好的过日子。

沈四太太有些紧张,她会做的事就到此为止,若是不顶用,她也没有了主意。

姚婉如也看得发呆。

沈四太太转过头,“五小姐别停下来啊。”

第七章 惊讶

姚老太爷在书房里仔细地写着一副字“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他身边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少年低头仔细地看着,迎着光,他的眉毛浓黑,眼睛清亮,脸上带着宁静的笑容。

老太爷放下笔捋了捋胡子,“季然看看这副如何?”

“几个月不见,老太爷的字更好了,怪不得家父总是念念不忘欠老太爷一贯铜钱。”

当年陈阁老赶考时落难,遇到了老太爷,老太爷和陈阁老一起卖字画赚了散碎银子,两个人靠着这些钱才到了京城,那次老太爷落第,陈阁老考中进士,发榜那日陈阁老说,永远不会忘记老太爷帮他赚的那一贯铜钱。

一贯银钱换来陈家和姚家两代的交情。

这是谁也求不来的,老太爷酒足饭饱的时候总会说他这辈子做错一件事,做对一件事,谁都知道姚老太爷做对的事是结交了陈阁老。

做错的事,自然就是和沈家这样的商贾结亲。

两个人正说着话,管事来禀告,“六太太说李大太太的病还没看上。”

陈阁老诧异地看着管事,“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这样慢?”

管事的回话,“治病的人都没到,一直都是沈四太太在安排。”

老太爷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沈四太太会治病了?”

管事的刚走到门口,就有下人过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管事的怔愣片刻又回到屋子里。

“怎么了?”老太爷看了一眼管事,管事的脸色古怪,看了看陈家三爷欲言又止。

陈季然起身告辞,“改日再来陪老太爷说话。”

“你留下,”老太爷向管事招招手到身边,“青天白日的大好天气,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说吧,什么事?陈家老三也不是外人。”

陈家三爷将来是要跟姚家结亲的,不管是哪个小姐嫁过去,老太爷是认准了陈三爷这个准孙女婿。

管事的低声道:“沈家找来了给李大太太治病的人。”

老太爷露出笑容,“这是好事啊,能帮上忙是最好的。”

管事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看病的人…看病的人是…我们家的人?”

这下连陈季然也抬起头望过去。

“什么?”老太爷扬起声音,“我们哪有会治病的人?”

姚家内院里。

“人还有多久才能请到?”

眼看着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老太太放下茶开口询问。

“就来了,”沈四太太说着顿了顿,“别的倒不用了,就是要用肩舆将人抬来。”

老太太收回探出去的身子重新端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看了一眼寿氏。

寿氏顿时焦躁起来,好好一个宴席,就被沈家这样搅合了,现在又要用肩舆,什么样的人还要用肩舆抬来。

若是开始说,请人看病这样麻烦,她定然会让人仔细打听,哪里会让沈四太太这样装神弄鬼。

到底是熬累了,老太太不想再节外生枝,吩咐寿氏,“去吧,准备个肩舆,让沈家下人引着去接人。”将人接过来,看沈四太太还有什么戏法能变,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不能再任着沈四太太胡闹下去。

老太太看向李大太太,“大太太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李大太太摇摇头,从前请来的郎中都是把脉下药,要么就是用金针艾灸,没有一个顶事的,沈四太太用的法子,虽然没有药,却让她觉得心里畅快,她现在一心想要见见那个能治病的人。

所有人都盯着宝瓶门,就等着下人抬肩舆过来。

不过是片刻功夫,却好像过了很久。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寿氏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

肩舆上抬着一个女子,穿着淡粉色蔷薇褙子,鹅黄色的长裙垂在脚边,鹅蛋脸,黑亮的长眉入鬓,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仿佛沁着水,微微抬着头,嘴角微微上扬着,笑容如同桃李般倩丽。

李大太太乍看过去怔愣在那里,这是哪家的闺秀,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姚婉如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忽然慌乱起来,用手向前指着,“祖母,母亲,她是…她是…”心里明明着急,嘴里却又不能说出话来。

老太太眯起眼睛。

寿氏忽然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已经听得老太太道:“这是?谁?”

这是谁?

这是谁啊?

谁家的女儿长得这般漂亮,还让人用肩舆抬过来。

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所有人都在打量肩舆上的小姐。

只有寿氏渐渐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了般张开了嘴。

寿氏想说这是谁,可是现在她却不敢说。

她不敢说,不敢说,老太太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认识。

姚婉如浑身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抬过来的是婉宁,怎么是婉宁,沈家在搞什么鬼,婉宁在做什么?

肩舆停下来,婉宁慢慢下了肩舆,走上前几步向老太太行礼,嘴轻轻开启,清清楚楚吐出两个字,“祖母。”

祖母。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