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已经忍不住,“啊”了一声,立即用帕子掩住嘴。

“七丫头。”

“这不是七丫头吗?”

“七丫头,”老太太惊诧地开口,“是七丫头?”这怎么可能,七丫头落水不是病倒在床?前几日老六媳妇还说要准备丧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婉如站起身几步跑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怎么可能是七妹妹,七妹妹怎么会治病。”

寿氏上前走一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多亏旁边的赖妈妈一把将她扶住。

七丫头过来,却没有下人来禀告,寿氏向周围看去,看到本来应该守在七丫头院子里的下人,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发抖。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转念之间寿氏就想了清楚,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沈四太太和婉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她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七丫头,”老太太很快恢复了神色,“你怎么会过来?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四处走动。”

“祖母,孙女已经好了,今儿一早五姐姐还带我去园子里坐了坐,孙女原本是想来给祖母请安…六婶说…现在还不能见祖母…”婉宁转过头看着寿氏。

当着李家人的面,寿氏脸色顿时讪然,“我是让婉宁再养一养。”方才让沈四太太和七丫头说了几句话,她以为也就这样过去了,她哪知道会有这样一出戏在等着她。

否则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向沈家贪图那些银钱。

李大太太打量着婉宁,这是姚家七小姐,哪个小姐?

见到姚七小姐姚家人都一脸吃惊。

李大太太虚弱地开口,“沈四太太,你说能治我病的人…在哪里?”

沈四太太站起身,“可不就在这里,这就是我们婉宁,姚三老爷的长女,姚家的七小姐。”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八章 解气

姚三老爷,姚宜闻出妻的事李大太太也有所耳闻,更何况这次求助于沈家,沈家就是姚宜闻出妻的娘家,这个姚七小姐,就是出妻所生的长女。

姚宜闻在京为官,为何长女会养在泰州?

姚宜闻出妻之后娶的是张翰林家的女儿,总不能是嫌弃长女是商贾之妻所生,就扔在族里不闻不问?

姚家老太爷虽然没能在科举上成名,用老爷的话说姚家也算是有几分之风,尤其是姚老太爷仁义周到,在泰州素有名声,泰州县里的童生都会来姚家拜见,姚家总不能是这样的心肠,连亲生孙女都这般对待。

李大太太本来心里烦乱,现在更是想不明白,她现在心里最想知道的是,姚七小姐会不会治她的病?

姚老太太还未说话,李大太太忍不住开口,“是七小姐告诉沈四太太要带我来亭子里治病?七小姐会治我的病?”

李大太太紧紧地看着婉宁。

婉宁向李大太太点点头,“我会治。”她让舅母做的事其实是心理疾病的一个诊断过程,如果不是心理疾病,这样心里暗示的方法就不会奏效,李大太太也不会觉得舒适,见到神情微有些混乱的李大太太,她就更证实了心中所想。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治。”

我会治。

就这三个字,李大太太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心里一阵欣喜。

就这三个字,她等了多长时间,她做梦都想找到一个会治她病的人,满怀期望地找到那些名声在外的御医和郎中,他们诊了脉之后却都是推三阻四,药一副副的吃,病还是像从前一样,越来越觉得没有盼头。

让她觉得她的命已经到了尽头,随时随地都会咽气。

现在终于有人肯说这三个字。

婉宁坐下来直视李大太太,“大太太的病不是一日两日,需要慢慢休养,但是这病能治好。”

李大太太坐起身子,“那要怎么治?七小姐可有方子?”

婉宁摇摇头,“大太太已经吃了太多的药,我治病的法子不需要开药方,大太太只需要每日见我一个时辰。”

李大太太惊诧地睁大眼睛,“就这样?”

婉宁笑,“就这样,”说着婉宁看向旁边的沙漏,“大太太,您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刻,平日里您可能这样?”分散注意力就能减少病患对不愉快经历的回想,这里的环境也能勾起李大太太从前愉快的记忆,让病患处于一个放松状态,就是心理治疗的第一步。

第二步。

婉宁走上前几步,伸出手来,轻轻一拨将桌子上的茶碗拨落在地。

清脆的碎瓷声顿时传来。

李大太太惊颤着站起身,连同寿氏也吓了一跳,老太太的眼皮一跳,姜氏已经忍不住又捂住了嘴。

“婉宁,你这是要做什么?”老太太恢复常态,声音微微扬起带了些许严厉。

婉宁上前走几步,压低声音,“大太太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害怕。”

李大太太脸色铁青,不知怎么的在姚七小姐的目光下,她觉得什么都可以说,李大太太嘴唇嗡动着,被发配的那些日子,是她和老爷一起熬过来的,忍饥挨饿,做粗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发配的犯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死了,只要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会战战兢兢地缩在屋子里,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不知道哪里会有什么声响,第二天就是条人命,“那边时常有盗匪杀人,有天晚上他们抢了和我们相邻家的东西,还杀了人,然后将整间屋子都烧了,老爷将我藏在桌子下…要不是官兵赶来,我们就…和他们一样。”就是从那开始,她害怕黑,然后是声音。

这就是了解病情。

只有了解病情才能进一步诊治。

婉宁轻声道:“大太太没有病,只是吓坏了,任何人经过了那些事都会害怕。大太太若是信我,从明日开始,让家中来车接我过去。”

李大太太嘴唇哆嗦了两下,脱力地靠在身边的下人怀里。

竟然说不吃药,姚婉如忍不住要冷笑,鬼才会信姚婉宁的话,什么病能不药而愈?难不成县医署的大夫都不如一个姚婉宁。

李大太太只要不相信姚婉宁,沈四太太说破了嘴皮又有什么用?

等到李大太太走了,就等着祖母和母亲罚婉宁,沈家也别想再进姚家大门。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大太太说话。

老太太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七孙女,七丫头被送来时她见过,一脸的愁容整日里哭哭啼啼,她是打心底里不喜欢沈家,只有些银钱,没有规矩,沈家的事她也不想管,老六媳妇自己揽下了这个差事,将婉宁带回她的院子里教养。

一晃就是几年。

时间长了,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

怎么也没想到,七丫头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脸上没有了愁容,眉眼飞扬,神采秀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她还在想,哪家的小姐这样漂亮。

当着李家人的面,她竟然连自己的孙女都没有认出来。

再怎么样,今日的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

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寿氏。

寿氏在老太太身边久了,立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婉宁,到底行不行?可别耽搁了大太太的病,若不然还是让华清的庙祝过来…”

婉宁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大太太。

“听到没有?”李大太太吩咐身边的管事,“从明天开始每日巳时初来接七小姐。”姚七小姐的声音亲和,不像别的郎中在她面前总是一脸愁容,仿佛她已经病入膏肓,她相信,她更相信姚七小姐,姚七小姐脸上的笑容让她莫名就有了希望。

李大太太就这样信了,寿氏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姚婉如攥紧了帕子。

信了,竟然会有人相信。

真是疯了。

多可笑,婉宁顺嘴胡说的事,还会有人相信。

婉宁抬起头来,“祖母,每天巳时初我可能去李家?”

寿氏没想到婉宁会当着李大太太的面这样询问老太太。

七丫头的笑容如此直率,甚至带着些许天真,就像和她要衣服和首饰时一样,仿佛心里毫无思量,寿氏觉得惊骇,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七丫头和这些事无关,也许一切只是个巧合,真的是七丫头治好了沈四太太家的孩子。

李大太太眼睛中含着泪水,“老太太,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就是我们家的恩人,您就答应了吧!”

您就答应了吧。

第九章 提醒

第九章

别答应,别答应,姚婉如几乎都要喊出声,祖母千万别答应。

姚老太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因为这种小事斟酌。

在她心里不管是七丫头还是沈家,都早就在姚家的掌握之内,可就在今天,好像全都变了,七丫头突然出现在这里,李大太太轻易就信了七丫头的话。

七丫头若是再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李家人一定会感激七丫头。

李家是什么人家?,李御史是有名的直臣,说话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颜面,她有半分的疏漏,李家人都会看在眼里。

精心准备了这样的宴席,甚至连族学都不准敲锣,和旁边的寺庙也商量好只响一遍晨钟,这样大费周章,却敌不过七丫头随便几句话。

这是在打她的脸,她都已经忘在脑后的孙女,却做出这样让她惊讶的事。

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能面对这么多人,说出一番让李大太太相信的话,可真让人不能小看。

寿氏顿时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小心翼翼偏过头去看,老太太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还是副慈祥的面容。

老太太点点头道:“既然七丫头说能治,也不用李家来人接,每日巳时我让马车将七丫头送过去,”说着嘱咐婉宁,“李大太太信了你,就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关人命,可要仔细。”

这是在吓唬她,还是告诫她,让她动摇反过来依靠姚家?

“祖母放心,”婉宁轻声道,“我会将大太太的病治好。”

真是好样的。

沈四太太满眼欣喜,眼看着婉宁让人相信,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听得姚老太太的这话姚婉如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五小姐,五小姐。”

姚婉如半晌才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

姚二爷身边的桂枝凑过来,“五小姐,二爷让我来跟您说,您别忘了,今天还有别的事。”

姚婉如坐直了身子,对啊,她不是来看姚婉宁唱戏的,她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姚婉如伸出手来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又理了理鬓角。

女为悦己者容,想要去见重要的人,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事定是整理自己的衣衫和妆容。

姚婉如生怕自己穿的不得体,不停地用手去抚平衣角,婉宁转头看了一眼童妈妈。

姚老太爷在听管事说话,然后抬起头来询问,“你说的是老三的那个七小姐?”

提起姚家的七小姐,陈季然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小时候来姚家时候,他见过姚七小姐,他记得那个长着圆嘟嘟小脸的七小姐喜欢吃桃子,坐在大大的椅子上,一会儿工夫就将挖好的一碗桃子吃了精光。

大家正为她吃掉那么多桃子发愁,姚七小姐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觉得很好笑,回去和母亲说,那个七小姐圆圆的脸也像桃子。

这话被父亲听到了,将他一通责骂,罚他在屋子里抄了一遍《礼记》,所以在他印象里,七小姐的模样好像就离不开桃子。

这次他来姚家刚好遇见七小姐落水,七小姐被人救起来的时候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可怜。

这么个人,怎么突然就会治病了?

还治别人都治不好的病。

李大太太的病他是有耳闻的,李老爷回京之后四处求医,父亲还帮忙请了太医院的老院使,老院使大人都束手无策,这个七小姐能有什么法子?

陈季然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又很新鲜。

“去仔细问问。”姚老太爷说了句话,才将陈季然从思绪中拉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下人来禀告,“李大太太说让七小姐诊治,老太太已经安排了车马,每天送七小姐去李家。”

这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弄个明白。

陈季然抬起头来想要接着听几句关于七小姐的话。

老太爷却仿佛不太在意,“男人不问内宅事,这些就任他们去安排吧!”

紧接着又有下人禀道:“茶点都安排好了。”

老太爷向陈季然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去亭子里说话,明年就要秋闱考了,你父亲只怕是难将你放出来。”

姚家的祖宅陈季然还不是很熟悉,往常都是陈家的子弟和他一起进出,今天是下人在前引路。

姚家下人恭谨地禀告,“今天家中有女眷,就换了地方,您在亭子里稍等。”

陈季然点点头,刚才亭子里坐下,就有下人端上茶水,陈季然刚要去端茶,下人手一抖,那碗茶就撒在他衣袍上。

下人吓了一跳立即笨手笨脚地擦拭。

“好了,好了,”陈季然起身,“跟你家二爷说,家中有女客我不好多坐,明日再过来。”

“要不然您去换了我们家二爷的袍子,”下人带着哭腔,“二爷都安排好了,您现在走了,我们可要担待不起啊。”

陈季然抖了抖靴子,“在哪里换衣服?”

下人低头道:“就在前面的书房,一转弯就到了。”

陈季然只好颌首,“你去书房里安排安排,我让人去取我的衣服,一会儿去书房里换。”

不一会儿功夫陈家下人气喘吁吁地取了衣服回来,“三爷,小的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姚家下人,说想要跟您说句话。”

姚家的下人有话怎么不出来说,却要躲在旁边?

陈季然抬眼看向小石桥后面的穿堂。

陈季然有些迟疑,“还有没有旁人?”

“没有了,只是个下人,说是想问问,是不是那日三爷救了姚家七小姐。”

原来是问这件事。

陈季然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身走向小石桥,他也想知道是谁打听那天的事。

听到脚步声童妈妈忙站出来向陈季然行礼。

“陈三爷,是我们家小姐让奴婢来问问,那日小姐落水,是三爷帮了忙?”童妈妈小声说着话,那天府里的小姐去采莲,六太太派了她活计没有让她跟着,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偏偏小姐也记不得许多,她向人打听,才知道是陈家三爷家的丫鬟跳进湖里去救人。

说到这个,陈季然直言道:“也是凑巧了,我表兄正好想沿着湖去东边看看,我们走过来就瞧见了七小姐落水,刚好我表兄带了两个会水的丫头,两个丫头先下了水,姚家的下人也跟着下水将七小姐救上了岸。”

童妈妈打听到的是,陈家三爷喊了一声,姚家下人才反应过来去救人,姚家是有意将这件事半遮半掩…实际上如果不是陈三爷和他表兄,小姐真的会淹死在湖里。

童妈妈想到这里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三爷的表兄是?”小姐交代她问个仔细。

陈季然道:“是京里的崔家,从前没来过,七小姐应该不知晓。”

童妈妈蹲下身子向陈季然行礼,“我们家小姐让老奴谢谢三爷救命之恩。”

陈季然神情坦然,“不过是路过,算不得是什么恩情,”说着顿了顿,“七小姐怎么样?可好了?”

“已经好多了。”童妈妈嘴边浮起一丝笑容。

陈季然是很少在下人嘴边看到那种与有荣焉的神情,不是害怕也不是恭敬,是真的感觉到荣耀,服侍七小姐,让她感觉到荣耀。

“三爷,”童妈妈看了看四周,“我们家小姐说,您帮了她,她也提醒您一句,不要四处走动,免得会遇到什么不凑巧的事。”

小姐的原话是这样。

提醒陈二爷,不要四处走动,免得遇到什么不凑巧的事。童妈妈本来也不太明白里面的意思,话已经说清楚,童妈妈行了礼慢慢退了下去。

因为他救了她,所以就提醒他一句。

姚七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季然站着半晌不动,身边的小厮低声道:“三爷,我们还去换衣裳吗?”

撒了半杯水,衣袍已经半干。

陈季然向书房方向看了看,“既然已经通报了,就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