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烧饼已经有些凉了,看起来和拿出去的时候仿佛没什么两样。

只是放在最上面中间的那只烧饼少了一半,上面还有啃咬时留下的牙印。

大大的牙印。

咧着嘴仿佛在对着他笑。

那笑容很大,很快却又变成含蓄的微笑,带着抹淡淡的青色,很快那抹青色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撑着一把伞慢慢地向前走。

姚七小姐。

第二十七章 没用的东西

崔奕廷就这样想起了姚七小姐。

他吃了沈家两个半烧饼,现在沈家将也留下两个半,不多不少。

剩下的那半个饼带着牙印还了回来。

不但告诉他,他没有将沈家当年的情分还回来,还教训了他小看了沈家。

沈家救了他的命,给他吃了饼,如今他救了姚七小姐,也还给了沈家两个半饼。

沈家人说他没有还清这笔债,是因为他只还了沈家本金,没有给红利。

人情债也是要红利的。

既然他当沈家是商贾,沈家就用商贾的法子跟他算人情。

这样的做法太不符合沈家的家风,沈家做的事他见识太多,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崔奕廷仔细思量,姚七小姐模糊的身影就跃入他脑海。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就是这样在李家让谢御史受挫。

一样的聪明,一样轻轻巧巧地就将事情化解,还给人一个难堪。

所以本来一脸怒气的谢御史在李家看到镜子后才会哈哈大笑,笑他败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子。

崔奕廷微微一笑,挥挥手,“拿下去让大家分吃了吧!”不要浪费,这可是粮食,争那点脸面,不及这些粮食。

崔奕廷话音刚落,外院传来声音,“二老爷来信了。”

普普通通的信封,上面有崔家的漆封和伯父的私印。

谢严纪看了大吃一惊,“那老狐狸不会是警觉了吧?”他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崔实荣对崔奕廷动之以情,崔奕廷说不定会放他叔父一把,当朝最大的贪官就会成了漏网之鱼。

“没有,”崔奕廷看过信,“只是问我和父亲的事,还送了两张银票,恐怕我在外不舒坦。”

这时候关心,要么是想插手崔家家事,要么是听说他和李御史为伍。

谢严纪目光闪烁,“那可怎么办?”

崔奕廷不假思索,“钱照拿,人照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大人不是想见见泰州府的龙蛇,有了这些钱,我们想见多少就能见多少。”

谢严纪正要点头,就看到陈季然带着小厮进门。

陈季然见到崔奕廷,急着开口,“表哥,姚家的马车怎么在外面?”说着看到地上的几个箱子,箱子里是慢慢的烧饼,“这是做什么?”

姚家的马车?

姚家的马车怎么会来?

谢严纪也弄不清楚。

先是院子里这几口箱子,然后是姚家的马车。

眼看着崔奕廷不说话,陈季然咳嗽一声,“我去问问看。”

陈季然刚要转身,就有小厮过来向谢严纪禀告,“那位秦伍大夫今天不回扬州了,说是承姚七小姐的情,有事要办…”

“什么事?”

小厮摇摇头,“说是要去姚家,姚家马车已经来接了。”

原来姚家的马车是来接大夫。

谢严纪不禁惊讶,“我求了半个月才请来的大夫,又是雇车又是给诊金才带来泰兴,这个姚七小姐怎么简简单单就将人留下帮忙?”

承情。

承的是什么情?

谢严纪的目光落在崔奕廷身上。

遇到奇怪的事,他都已经习惯地向崔奕廷找答案。

崔奕廷将信装回信封里,淡淡地道:“让秦伍这样的大夫动心的,无非是治好李大太太的医术。”

崔奕廷说着看向门外。

他记忆里的事仿佛开始有了偏差,如果姚七小姐这样厉害,之前她怎么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一个小小的池塘,就淹死了这样的人。

雨时下时停,婉宁回到姚家,落雨已经等在垂花门。

“七小姐,”落雨将婉宁迎进院子,“五小姐在老太太那边哭了一整天,六太太也气得不行,您可要小心…怕是老太太会将您叫去问清楚。”

姚婉如还在老太太屋里等着要她一个说法?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将妆奁给落雨拿着。”

落雨捧着妆奁一路跟着婉宁,“您说怕五小姐将还回来的首饰再拿走,您走了之后五小姐就没去绣楼里。”

姚婉如蠢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易,寿氏一定也被气坏了,才没想到这一层,她是高看了她们,才将妆奁拿去了李家。

婉宁带着落雨和童妈妈去老太太房里。

刚踏进房门,姚婉如就又哭起来,“祖母,祖母,你可要问问婉宁,我怎么也是她姐姐,她怎么能这样待我。”

寿氏沉着脸坐在一旁。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婉宁身上。

看到姚婉宁,姚婉如的眼睛要立起来。

寿氏看着婉如,“好了,好了,别哭了,好好问问你七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带你去李家,怎么自己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就是有意要我在朱太太面前丢人…”婉如眼睛揉的红肿。

婉宁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而是诧异地看着婉如和寿氏,最后将目光落在老太太脸上,“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啊?”

做了这样的事,转脸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姚婉如忍不住站起身,“祖母、母亲,你们瞧瞧她的样子…”

真是沉不住气。

老太太打断婉如的话,“好了,你闹什么,听你七妹妹怎么说,”说着看向婉宁,“七丫头,五丫头说要陪你一起去李家,你怎么倒先走了。”

听得这话,婉宁似是恍然大悟,看向姚婉如,“我想起来了,五姐姐说要陪着我去李家。”

姚婉如攥起帕子,眼泪又要涌出来,祖母问起来,她就不信姚婉宁还能装傻。

“祖母,母亲,她都知道,她就是有意这样做。”

婉宁不去看哭闹的婉如,顿了顿接着道:“我是答应了五姐姐,我说只要五姐姐将从我屋里拿走的首饰都还回来,我就带五姐姐一起去李家。”

清清楚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婉宁转过头,“五姐姐,是不是这样?”

姚婉如几乎僵立在那里。

她只顾得生气,竟然忘记了婉宁还能反咬一口。

姚婉如嘴唇哆嗦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要怎么说?

“五姐姐喜欢添香,还给我的那些首饰还沾着青桂香,”婉宁看向落雨,“拿给祖母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婉如看着捧着妆奁的落雨,心脏忽然慌跳起来。

落雨将妆奁打开,里面放着姚婉如换来的所有首饰。

淡淡的青桂香很快飘出来。

谁都知道五小姐喜欢添香,七小姐房里就没有那些东西,整个姚家所有的青桂香都在五小姐那里。

再说这些首饰,大家都见五小姐戴过。

现在这些东西躺在七小姐的妆奁里。

五小姐空张着嘴,哑口无言。

“将心比心,”婉宁一步步向前走,走到老太太跟前,“祖母您说,五姐姐从前都是在我屋里拿东西,现在突然对我好,我…能不能相信,我擅自将五姐姐带出去,万一被责骂又该怎么办?”

“再说,我去治病,五姐姐去做什么啊?”

一张嘴说的头头是道,别说婉如就算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寿氏看向缩在椅子上的婉如,婉如之前哭的梨花带雨,现在却脸色煞白地愣在那里,连辩都没辩一句。

看着不争气的婉如,寿氏几乎气得跺脚。

没用的东西。

真是没用。

第二十八章 闹腾

姚婉如眼睛望向母亲,希望母亲能帮她拦一拦婉宁。

婉宁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祖母目光闪烁。

屋子里的下人都安安静静的,其中几个在看内室里的姜黄色布帘,寿氏正襟而坐,表情略有些拘谨,想必是有人在屋子里听着。

母亲在姚家的时候就说,寿氏不过就是个摆设,真正管家的不是寿氏。

不是寿氏又是谁?

祖母?

自从她病好起来,见多的就是寿氏母子,祖母虽然对她有怀疑,却轻易不会开口,祖父喜欢读书、写字从来不管内宅里的事,所以他的声望在泰兴才会很高。

婉宁看看婉如。

婉如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既然婉如能将她当做小孩子一样哄,她就能用小孩子的法子解决问题。

“我是帮七妹妹打理那些首饰,没有要拿走的意思,七妹妹从前也知晓,现在怎么倒冤起我来了。”婉如声音发颤,想要换取老太太的怜爱。

祖母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不等寿氏说话,婉宁笑着道:“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五姐姐,那好,五姐姐将你的首饰拿来,我帮你打理,就算还你的人情。”

“你…”婉如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也敢在祖母前面这样说话。

一句句地顶撞她。

只要想到从前她欺负婉宁的日子,她身上就像爬满了小虫子,她站起来跳脚,将那些虫子捏死,却被人绑着手脚动不得。

不是说等到李大太太被治好了,她就可以折腾婉宁。

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好想念从前,她想要回到从前做她八面威风的姚五小姐,而不是处处吃瘪,丢尽脸面。

姚婉如睁大了眼睛。

婉宁笑得很开心,“五姐姐,我这样说不对?”

对还是不对,婉宁故意这样笑着问她,那双眼睛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的笑话。

她要闹,她要怒,她要收拾婉宁。

“祖母…”姚婉如才说了两个字,内室的帘子被撩开,赵妈妈端了茶出来。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一眼看向寿氏,“好了,不过就是一件小事,闹起来不怕被人笑话。”

这哪里是小事。

姚婉如震惊地看着祖母。

祖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饶过婉宁。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祖母…”姚婉如哀婉地叫着。

寿氏看到老太太凌厉的目光有些头皮发麻,张了两次嘴都不敢说话。

老太太温和地看向婉宁,“婉宁,你去了李家这么多次,李大太太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婉宁露出粲然的笑容,“祖母,李大太太的病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

寿氏坐直了身子,好了?一开始七丫头就说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现在真的让七丫头治好了?

“那,还用不用每日去李家?”老太太欠着身子轻声问。

婉宁摇摇头,“已经不用日日去了,李大太太若是觉得不舒服就会来求医,我隔几日去一次直到李大太太痊愈。”

屋子里霎时安静。

老太太半晌才笑着看向婉宁,“你父亲来信了,说过些时日要让你回京。”

父亲让她回京?

婉宁看一眼寿氏,寿氏一脸惊讶。

连寿氏都不知道的事,会是真的?

老太太道:“我让人给你父亲回信,说你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去他们身边。”

婉宁睁着大大的眼睛,又是欢喜又有些怀疑,转头看向寿氏。

不知怎么的,寿氏看到那双眼睛就忍不住心里颤抖。

婉宁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那张嘴轻轻开启,略带埋怨,“六婶常常跟我说,过阵子父亲就要来接我回去,我听了六婶的话,可是父亲一直都没有消息。”

被人当众揭穿谎言。

就算是屋子里没有旁人,寿氏也觉得脸颊一片火辣。

“我屋里的下人也说,我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亲人,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早晚要烂死在绣楼里。”

内室里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拍在了桌上。

寿氏顿时浑身抖了抖,不敢去看那姜黄色的帘子,仿佛里面有一只老虎,只要她看过去,就会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吞她下肚。

“那是你六婶管教下人不严,那些人已经被送去庄子上。”老太太皱起眉头埋怨地看着寿氏一眼。

转眼看婉宁时已经是满脸慈爱,“以后不会再有人乱嚼舌头。”

婉宁抬起头,“那我从此之后还会被人欺负吗?”

“你是姚家的小姐,谁敢欺负你,若是再有人对你不好,祖母给你做主。”老太太笑着长吸一口气仿佛舒展了身体,却耸了耸右肩。

撒谎的微表情。

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就会不自觉的耸肩。

祖母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信,怎么妄想她会相信。

婉宁翘了翘嘴唇,真好笑。

老太太道:“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明日再来祖母屋里说话。”

婉宁点点头,向祖母和寿氏行了礼,丢下还在冤哭的婉如,带着童妈妈和落雨走出屋子。

老太太站起身,“我也累了,都散了吧!”

就这样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