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氏哪里肯走,“娘,这李家的病也治完了,婉宁就这样?”

老太太脸色阴沉,“你觉得该怎么样?”

婉宁是小事,李家可是泰兴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让李家说出去,老太爷的脸往哪里摆?现在是什么时候?老六媳妇就是眼皮子浅,只顾得自己那点私利,才将婉如也教成这样,她就生了老三这个聪明的孩子,却也有一股子拧脾气,当年的事要是让他自己处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真是,老了,老了没儿可依靠。

老四一家更别提,就是坏了的面,瘫成一坨在那里,拿不上手。

所以她才会让老六媳妇掌家,老六媳妇没太多思量,又听话,好摆布,平日里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谁承想会在婉宁这件事上跌了大跟头。

她让身边的妈妈提点了寿氏几次,不要争一时之气,寿氏就是不明白,真是孺子不可教。

老太太不冷不热地道:“二房老太太病重几日了,你若是有心就多过去看看,别整日里为小孩子的事闹个没完。”

听到二房,寿氏眼睛都亮起来,心里的怒气仿佛也消减不少。

二房长辈点头,老太爷就能管整个姚氏一族。

将来老太爷年纪大了,谁来接替这个一族之长?

当然是老爷。

也只有老爷。

家里的账比起族里不值一提。

所以老太太才会忍着婉宁,等老太爷将族长的位置拿回来,她就亲自将婉宁送去家庵。

寿氏想通这一点站起身来,“媳妇记住了,明日里就带人去看二老太太。”

姚婉如抽噎着看祖母和母亲,难道婉宁这件事就过去了?

她坐在那里觉得脊背越来越凉,“祖母,婉宁哪里会治病,她屋子里连一本医书都没有,会不会是和李大太太串通好了在骗人。”

“我就不信了,既然人都好了,怎么还躲起来不让人看。”

“祖母,这件事定然有蹊跷,您可不能不管啊。”

可不能婉宁说什么就信什么。

姚婉如想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顺着下巴掉下来。

“越来越没规矩,”婉如的哭声让她耳朵生茧,老太太喝斥一声,“亏你说得出来,这样没有礼数还怎么出门?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为什么是她闭门思过。

姚婉如面色苍白,张大了嘴,她要被婉宁折腾死了,难道祖母都和母亲都看不到吗?

姚婉如用帕子捂住脸,第一次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再这样下去,她不能活了。

寿氏将婉如带出了屋子,老太太才进了内室。

内室里,姚老太爷脸色铁黑,“说什么七丫头有问题和从前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一个为几件首饰闹气的孩子。”

“十二岁的孩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

“将我叫过来听,有什么可听的?”

“真不怕人笑话。”

老太爷几句话冲的老太太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七丫头是有些不一样,敢说话了…”

老太爷顿时皱起眉头,“什么叫敢说话了,她又不是哑巴,”说着话锋一转,“这个时候别坏了我的事。”

老太太忙看向老太爷,老太爷瞧着还是平日里儒雅的模样,目光平稳不急不躁,看不出太多情绪,揣摩不出老太爷的心思,这样一来她到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老太爷淡淡地道:“将这个家管好,我才能忙外面的事,你要是养几个好儿子,也就不用我这样操心。”

“老三在京当官,娶了那么好的妻室,就摆在屋子里,不懂得和妻族多走动,熬到六部里就行了?将来的仕途路要怎么走?老四连科举也考不上,整日里和妻子吟诗作对,老六倒是在外跑,他都跑出了什么名堂?”

“多教教媳妇,别学着那些村妇目光短浅…”

老太爷才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老太爷,六老爷回来了,正满院子里找老太爷呢。”

“什么事值得他这样着急?”老太爷目光烁烁,“他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没有一个像他,能静下心来安然处事。

第二十九章 糟了

“父亲糟了。”姚宜春进门就喊起来。

什么叫父亲糟了。

屋子里的下人被喊的一惊。

老太太皱起眉头,“着什么急,有话慢慢说。”说着将目光引向内室。

姚宜春吞咽一口,脸上看起来沉稳了些,却脚步仍旧匆忙,撩开帘子看到姚老太爷就开口道:“父亲,糟了,您猜陈家三爷之前带来的表兄是谁?”

那个崔家少爷?

老太爷慢慢地抬起眼睛,“是谁?”

“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

本来毫不在意的老太爷一下子抬起眼睛,目光锐利起来,“你说的是崔大学士?崔实图?”

姚宜春点点头,“就是崔大学士。”

陈季然将崔二爷领进门的时候,他们只是简单招待了一番,他好像连话也没跟崔二爷说,这个崔二爷也是奇怪,姚宜春哭丧着脸,“这个崔二也太奇怪了,自己有那么好的家事怎么不报出来,还有那个陈季然,多说几句话我们就知晓了,还藏着掖着说什么表兄。”

“早知道,我就将人留下来多住几日。”

崔家啊…那可是崔家,姚宜春几乎是嚎出来,真是气死他了,在酒楼里吃酒,听别人说起崔大学士,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听着,当听到崔家二爷,他几乎直了眼睛,来过他们家做客的人,却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身份,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他还?着脸说,整个泰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老太爷嫌恶地看了姚宜春一眼,“每日都带身酒气回家,连话也说不清楚,崔大学士家的公子来泰兴做什么事?你可打听了?”

这件事,还真的没有,不过他倒是听说崔家父子闹翻了,姚宜春将听来的事讲给老太爷听。

“崔大学士气的不得了,当着族人的面就说要将崔奕廷逐出家门,本来这个崔奕廷小时候就不聪明,比不上他两个弟弟,崔大学士平日里也是疼小不疼大,这次崔奕廷再一闹,崔大学士更不喜欢这个儿子。当时崔奕廷就从崔家出来搬去了庄子上,过了几天崔大学士气消了些,打发人去接崔奕廷,却发现哪里也找不到崔奕廷,再听到消息崔奕廷已经在京城了。”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慢慢思量。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知道做起事来会怎么样?

崔奕廷来姚家的时候,他觉得除了金玉在外,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原来,他是小瞧了这个崔家少爷。

姚宜春没想那么多,只是又惊奇又羡慕,崔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崔奕廷竟然敢这样和父亲争起来。

“然后呢?”老太爷抬了抬眼皮。

“后面的事就不怎么清楚了,只知道崔奕廷从京城来到泰兴找了个宅子住下,除了和陈季然往来,好像还经常去李御史家中。”

姚老太爷站起身来慢慢在屋子里踱步。

姚宜春的目光随着父亲来回转动,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所有事都摆在明面上,就是一个公子哥和家里吵翻了找个地方散散心。

老太爷道:“我看崔奕廷身边带着的下人不少,按理说既然匆匆忙忙从崔家走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下人伺候?”

“也是,崔奕廷也没功名在身,他从哪里弄银钱?”姚宜春想想自己,这要是他,没有银钱走不出泰州府。

“所以他去京城,京城里有他叔父在,崔尚书管着户部,李御史来道泰兴可能是查漕运,崔奕廷从京城到泰兴经常出入李家,你说这里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姚宜春一时回答不上来,只是看着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顿时头上冒火,他怎么生了这样蠢笨的儿子。

要是老三、老四在这里,还用得着他这样费口舌。

老太爷不情愿地开口,“漕运。”

“只要漕运不出事,户部上下就过的舒坦,最高兴的当然是户部尚书崔实荣。”

“这个崔奕廷是替他叔父办事,要将漕运的案子抹平。只要将这件事办好,靠着他叔父,将来还怕没有个仕途?”

“崔大学士看错了,崔奕廷比谁都聪明。”

崔奕廷这小子不一般,能找得到最快入仕的路,将老子都蒙在鼓里。

陈季然一样的年纪,不过是在家里安安分分读书罢了。

听到父亲的话,姚宜春的嘴唇咧开,“那我们,我们就不用担心了?李御史肯定是巡漕御史,有崔家人看着肯定查不出什么来,南直隶没事,泰州就太平,我们家也不用愁了。”

不等老太爷接口。

姚宜春又想起来,“这么说,崔尚书肯定能给崔奕廷谋个缺儿,”姚宜春脑子这时候转得飞快,“正好崔奕廷在泰兴,身边又没什么亲戚,不如我让人请他到姚家住两日,父亲也看看他,若是能找个机会结个亲那不是更好…”崔奕廷长得十分俊秀,堂堂一表人才,比泰州的才俊可好多了。

姚老太爷不禁气结,这上面他倒是想的通透,总想着结门亲就富贵荣华,“你不是看上了陈季然,想要陈家这门亲事?”

看到父亲不悦的目光,姚宜春仍旧硬着头皮,“好女千家求,婉如年纪刚刚好,也不怕再仔细挑选。”

姚宜春讪笑,“我看崔奕廷也挺看重我们家,否则也不会登门,父亲的名声在泰州人尽皆知,三哥好歹也身在六部,崔奕廷有亲近我们家的意思,只要父亲开口,我们家和崔家就能交好。儿子也是为家里着想,三嫂的父亲拿到了爵位就是勋贵,崔家是权臣,我们家若是两边靠,不是更稳当些…”

“再说,崔家还算是皇亲国戚…”

他做了皇亲国戚的老丈人,想想就觉得威风。

姚宜春端起茶水来喝,今天这水可真甜啊。

这段日子被沈家拿捏住,又沾了婉宁的晦气,现在总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又让他透气了。

姚老太爷冷笑,没出息的东西,除了盘算自己的好处,什么都不会打算,“回去梳洗梳洗,让人多打听崔奕廷那边的情况,天底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就算送到你嘴边的肉,也要你自己咬着吃。”

姚宜春心里掂量着,崔奕廷这块肉,应该不难咬。

崔家是块大肥肉,咬到一点就会汩汩冒油。

姚宜春不自主地抿抿嘴唇,崔奕廷一个人流落在外谁也不看好,这时候伸出手来,还怕他不感激?

冲着父亲德高望重的名声,崔奕廷也会愿意。

姚家比不上崔家,但也是德行兼备的人家。

到时候陈家、崔家都愿意结亲,他还要好好选选到底做哪家的丈人好。

父亲总是训斥他,要不是他在外面跑,哪里知道崔奕廷。

“儿子也没闲着,”姚宜春忍不住道,“今天还去了二房问情形,好像是谁请了大夫去给二伯母诊病,二伯母不想治呢。”

听得这话老太爷抬起眼睛,“是哪里的大夫?”

“不太认识,反正不是名医,儿子之前都料理过,只要有人去治病,就会来知会。”

不是名医。

县医署的药都吃过,还能怎么样。

姚宜春低声道,“再说二伯母都不想治了,大哥也没办法,我瞧着办丧事就这几日了,如今家里没有人张罗,治丧的时候定然要母亲过去支持大局。”

姚老太爷点点头,“让你媳妇勤跑着二房。”这时候不孝敬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用去李家,婉宁吃过饭在屋子里看书。

这几天姚家还算清静,不知道舅舅那边怎么样了,婉宁正思量着。

“童妈妈。”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童妈妈向婉宁点点头快步走出去。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荃儿行了礼,“老太太请七小姐过去一趟。”

童妈妈目光微深,笑着道:“是有什么事?”

荃儿摇摇头,脸色十分平常,“二房的大老爷来了,老太太让我来叫七小姐过去说说话…”

童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来,原来是见长辈,这是好事,从前小姐都被关在绣楼里不让出门。

荃儿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赶过来道:“荃儿姑娘,弄错了,六太太说,不是喊七小姐,是要叫五小姐过去说话。”

荃儿不由地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在老太太房里,是说要叫五小姐和七小姐,现在怎么落下了七小姐。

赶过来的钱婆子一脸歉意,眼睛里却笑容很盛,仿佛是在看笑话,“我也不知道,只是老太太和六太太这样说,我来传话。”

童妈妈不禁攥紧了帕子,这是故意来气小姐。

送走了荃儿和钱婆子,童妈妈快步进了门,看到婉宁还在安静的翻书,“七小姐别生气,都是些眼皮子浅的…”

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脸上神情明媚,“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准备好的事来了,该她们生气才对。”

第三十章 求助

姚婉如穿了一件湖兰色褙子,看起来十分的素净,头上也没戴太多头饰,带着桐香往花厅里去。

“祖母那边来人怎么说?二祖母是不是不好了?”婉如边走边问。

桐香道:“也没说什么,六太太只是吩咐让奴婢给小姐找件衣服换上。”

那就是了。

大伯母和大哥死了之后二祖母的病就愈发重了,算起来已经在炕上熬了一年,也该差不多到了时候。

姚婉如想到这里,走的更快些。

“五小姐,慢一点。”桐香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进了花厅,姚婉如向老太太和寿氏行了礼,寿氏招手,“到这边来坐。”

话音刚落,老太爷和二房的大老爷走进院子。

寿氏凑到姚婉如耳边,“别乱说话,听着就是了。”

姚婉如点点头,“母亲放心,我知道了。”

帘子撩开,老太爷先进了门,然后是姚宜州,姚宜州看起来很憔悴,一双眼睛满是红血丝,开口说话声音也嘶哑,“三婶。”

“这孩子,”老太太上上下下地打量姚宜州,“怎么累成这样,我早说你若是忙不过来就来知会,我让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带人过去帮衬。”

看样子二老太太是不行了,寿氏目光闪烁,二房的人平日里最不愿意登他们家的门,现在老太太要死了,大伯还不是过来求助。

从前他们三房在姚家是算不得什么,可是这几年不同了,族里想不承认也不行。

族学早早就在三房办了,二房捏着宗长的位置不松手,等到二老太太一归西,大伯势单力薄,争不过老太爷。

老太太忙看向姚宜州,“二老太太怎么样了?”

姚宜州脸色沉重,摇了摇头,“母亲不太好,好几日不怎么进食。”

老太太一脸愁容,“这可怎么办啊?要不然再托人找个大夫来看看?”

“看了,”姚宜州道,“这次请了个好大夫。”

请了好大夫?会是什么大夫,寿氏不动声色地看了姚宜州一眼,县医署的人也是冲着老太爷的面子才上门诊治,也用了不少好药,都不见起色,再找大夫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夫怎么样?方子可有用?”老太爷一脸关切。

姚宜州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才说,“母亲不肯吃药,大夫天天上门劝说,母亲总算是吃了些。”

老太太最想知道下文,二老太太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大夫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姚宜州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往常来三房有事说完就走,饭都不肯留下来吃,今天却磨磨蹭蹭,眼睛里有许多化不开的难处。

现在真是遇到难题了。

她早就说,二房的长子没什么能耐,别看这时候端着架子,早晚要求上门来,她吃的盐比他们吃的米都多,一眼就能将这些看透。

现在果不其然被她言中。

二老太太不行了,姚宜州这个大孝子却不肯说出口,明明是来请她过去主持治丧,就是不知道怎么求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提起来就让姚宜州憋着,憋憋他的性子,让他日后也懂得尊崇三房,到时候老太爷的宗长之位也就顺手拈来。

老太爷叹口气,“你啊,家里没有个女眷主持中馈,你一个男子到底有想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应该找个人帮你才是,你父亲走的时候我就说过,从今往后你就如同我亲生,不管是家里外面我都替你做主,二房、三房用不着分的那么清楚,当年我们兄弟虽是分了家,到底还是一家人,我当年赶考你父亲还帮我操办,我早说姚家子弟只要有一人出息就是全族人的功劳,不论将来如何,你只要安心读书叔父就供你一直科举,将来你也会像你三弟一样。”

寿氏不禁赞叹,老太爷说话真是滴水不漏,让人信服,如果她是大伯,一定很感激老太爷。

现在是二房最困难的时候,真的需要一个人去帮着管家。

姚宜州想了想,好像终于想明白了,“父亲也说过姚氏一族上下一体,家里有了困难不要羞于开口。”

老太太不由地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