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治病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他不觉得奇怪,医术总要有脉案积累才能越发厉害。

可是眼前这个小姐…

她是从何得知治病方法,又怎么能这样运用。

若非亲眼所见,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次来泰兴,真是不虚此行。

他算是见识到了,开了眼界,以后再也不会为了他那点祖传的医术沾沾自喜。

“姚七小姐有没有想过要收弟子?”

收弟子?

还不是时候,至少现在她没想过,婉宁摇摇头。

秦伍有些失望。“不怕姚七小姐笑话,若是姚七小姐肯收弟子,秦伍年纪大了不敢腆着脸拜师,家中有两个不争气的弟子,想要跟着七小姐。”

婉宁笑着。“秦大夫言重了,看脉开方就不是我之所长,我会的不过是这一点点。”

“开方辨脉的大夫多得是,没见过七小姐这样治病的。”

秦伍是知道这一点,这几日他在姚家看症,泰兴县的大夫都来跟她打听姚二老太太的病情,所有人都想知道。姚七小姐到底能不能治好姚二老太太的病。

姚七小姐治好了李大太太已经让泰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次再医好姚二老太太定然会声名远扬。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上门拜师。

让弟子拜师这件事,他不能轻易放弃,哪怕在泰兴多留些时日。

秦伍道:“老太太还是要按时吃药,这段日子身体毁损太多,总要慢慢调养才能见好。”

二老太太颌首。“毕竟是一把老骨头了,又在阎王面前走一遭,哪能就和从前一样,秦大夫开方吧,老婆子按时服药就是。”

秦伍带着徒弟下去开方。

二老太太看向姚宜州。“宜州,有件事你要答应娘。”

二老太太忽然正色起来,姚宜州不禁心里一颤,忙道:“母亲说就是,孩儿一定照办。”

“我的身子不行了,勉强能撑几年,”二老太太说着看向婉宁,“我在的时候必然护着婉宁,我死了你就要想方设法保婉宁周全,你可知为什么?”

姚宜州心里大约知晓母亲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静静地听着。

“今天没有婉宁,别说族长的位置,二房迟早也会成了别人的,这一点你我知晓,三房更加知道,婉宁为了救我才落得这样的险境,你不护着婉宁,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三房害了婉宁?”

“母亲放心吧,”姚宜州看向婉宁,目光里都是笃定,“儿子一定护着婉宁,等到婉宁长大了,帮着婉宁找一门好亲事,儿会亲手筹备婉宁的嫁妆,让婉宁风风光光嫁人。”

二老太太颌首,“这样我就安心了。”

“二祖母不用为我太过担忧。”婉宁整理好二老太太的袖子,攥住二老太太的手。

祖父的性子她太了解,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三房出了寿氏的事,正是要挽回颜面的时候,祖父不会冒着危险对付她。

所以她并不担心眼前。

婉宁顿了顿低声道:“二祖母,婉宁倒是有件事想请您答应,在二房的时候能否让我时不时出去一趟。”

二老太太不解,“这是为什么?”

婉宁脸上露出笑容来,“二祖母方才已经说了我在三房的处境,这次落水孙女差点死了,很多事也就想通了,孙女毕竟是姚家三房的人,依靠谁都名不正言不顺,与其这样不如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三房立足,将来不但不会任人宰割,还能当家作主,就如同二祖母在族中一样。”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当家作主这样的话。

二老太太不禁惊诧。

婉宁竟然这样想。

没想着依附任何人,而是要靠着自己…

二老太太看向姚宜州。

姚宜州顿时脸颊通红,他真是臊得慌,身为二房嫡长子居然连十二岁的婉宁也不如,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伤悲中不能自拔。害得母亲无依无靠。

二老太太赞赏地点头,“好孩子,有骨气。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曾被人左右,就算是再难她也陪着老太爷闯了过来。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婉宁能想得这样通透,必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毕竟是个女子,她还是想要问,“七丫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婉宁低下头在二老太太耳边,“做茶点。”

做茶点?这是为什么?

婉宁道:“日后孙女再慢慢跟您说。”

二老太太颌首,“好,二祖母答应你,不过出去的时候要多带些人手。免得出什么差错。”

婉宁应下来。

侍奉二祖母歇下,婉宁坐车到了泰兴楼。

焦无应等着新东家上门,从前他也是一个小货郎,着了人算计赔尽了家财,那年村中瘟疫。祖父、妻儿都病死了,他投去沈家做了个小伙计,沈老太爷赏识他,提拔他一直做了二掌柜。

他心里感激沈家,却没想到有一天四老爷一张嘴,让他做了姚七小姐的掌柜。

他的东家一下子变成了十二岁的小姐。

十二岁的小姐不插手店铺里的事也就罢了,这位姚七小姐偏要自己将店铺管起来。

他是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大的很,不管不顾就是任性妄为,到时候店铺出了差错,他不知道怎么向四老爷交代,来到泰兴,他本是想找机会和四老爷说说。哪怕是让他去边疆,也不能让他做这个差事。

谁知道才来了几天,就听到许多姚七小姐的传言。

姚七小姐会治病,救活了两条人命。

十二岁的小姐,真的有这样厉害?

“焦掌柜。七小姐来了。”焦无应的思绪被伙计打断。

焦无应急忙迎了出去。

马车停下来,婉宁让童妈妈扶着下了车。

刚进了院子,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婆子。

“乳母。”婉宁惊讶地张开嘴,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乳母。

乳母应该在杭州,却怎么来到这里。

白发苍苍的贺氏忙迎上来,上上下下看着婉宁的脸,眼睛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声音也发颤,“我的好小姐…你怎么瘦了…”肚子里有许多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空张着嘴。

七小姐看起来和从前不一样了。

虽然瘦了些,可是整个人却…很精神…

让人说不出的感觉,好像站在那里就有种迫人的气势。

“乳娘。”看到贺氏想起从前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婉宁也眼睛发烫,她想和贺氏好好说说话。

只是现在身边人太多,婉宁眼睛一扫,目光落在焦无应身上。

焦无应忙上前给婉宁见礼,“七小姐,我是茶庄的掌柜,焦无应。”

婉宁点点头,“焦掌柜一路过来辛苦了,”说着看向茶楼,“茶楼可都筹备好了?”

焦掌柜颌首。

“要多备茶点,只是记得我教厨娘做的茶点是不卖的。”

不卖,焦掌柜一怔,这些日子还有人上门问,那点心什么时候能卖,现在七小姐居然说不卖。

婉宁道:“越是不卖,越是有人好奇。东西越少就越精贵,尤其是那些别的地方买不到的东西。”

如此一来,她送出去的那些点心才有用。

焦掌柜不禁怔愣,半晌才明白过来,真是个好主意。

泰兴楼有买不到的茶点。

这样的消息足够大家谈论,这样一来不用他们吆喝,就会更多人知晓泰兴楼。

收到茶点的人家,也就知道那些茶点有多难得。

第四十五章 救弟 求粉红票

婉宁一边和焦无应说着话,一边去看茶楼里的布置。

焦无应到底是老掌柜,收拾的精细,一切都安排妥当。

终究忍不住要和乳母说几句话,婉宁和贺氏坐下来,焦掌柜就带着人退下去。

“母亲怎么样?”婉宁低声道。

贺氏摇摇头立即又红着眼睛点头,“听说七小姐这边的事,娘子高兴的不得了。”

婉宁道:“为什么母亲不来泰兴?”既然乳母能来,舅舅也能将母亲接来。

贺氏叹口气,“娘子是担心给七小姐找麻烦,七小姐在姚家处境不好,娘子都知道。”

母亲还是顾虑姚家。

贺氏说着话向外面看去,“七小姐自己出来,姚家那边怎么能答应。”

如今姚家已经困不住她了。

婉宁笑道:“只要我想,日后就能出门…乳母回去之后就跟母亲说,就算她现在不想来泰兴,也要从家庵里搬出来,我们母女两个很快就能见面。”

见面?

娘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娘子真的能再见到七小姐?

贺氏将手里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荷包、腰带和几套亵衣,“这都是娘子亲手给七小姐做的。”

不知道母亲一针一线缝了多久,婉宁拿起一只荷包,暖暖的感觉从她的手指一直传到她心里。

自从母亲走了之后,她没有一日不想念母亲。

婉宁想起一件事笑着看向乳母,“乳母还记不记得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常哼一首歌。”

贺氏点点头,“记得,被娘子听到了,还说我…别教坏了小姐。”

婉宁就笑起来,重复起贺氏唱的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

这歌好像能将她带到从前…

“我们泰兴楼还没开门。”焦掌柜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将婉宁打断了。

紧接着有人惊呼。

这是怎么了?

是有人来泰兴楼买东西?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来没来得及去看个究竟。

门一下子被人急着推开了。

有个人站在门口。

阳光被他挡在身后,婉宁开始看不清楚。等他向前走了两步,婉宁不禁一愣,他怎么会来这里。

穿着青衫的少年,循着声音而来,踏进了屋门,正好和她对视。

婉宁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到崔奕廷。

她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泰兴楼是她开的,也许是刚才见到乳母,心里高兴就放松了警惕。

可她还是让焦掌柜在外看着…刚才她明明听到焦掌柜阻拦的声音。

怎么崔奕廷还是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崔奕廷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

“你是谁?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歌?”

崔奕廷眼睛微深。仿佛急于从中得到答案。

婉宁不禁皱起眉头,崔奕廷明明看到有女眷在这里,却还不避开,转念她又觉得奇怪,这个崔奕廷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从姚家将她救起来。在李家也有过匆匆一瞥,连她都认出了他,怎么可能他看了她半晌还是那种神情。

婉宁不说话,而是静静地和崔奕廷对视,她的职业让她善于从别人神情中读出情绪,可是这个崔奕廷…却让她有些看不明白。

迷惑、质疑、一闪而逝的急切,如微风吹过湖面。然后隐藏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他有许多让她难以发掘出的秘密,无论她怎么探看,他都没有表露半分。

两个人对视片刻,崔奕廷的情绪似是平稳下来,“请问。这里的东家姓什么?”

他这样没有礼数。

她也不必在这里回答他。

本来就是不请自来,还妄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之前,她不会轻易开口。

眼看着崔奕廷的随从也进了门,婉宁转过头去,童妈妈和贺氏忙上前护着婉宁走出茶楼。

离开了崔奕廷的视线。

婉宁看向童妈妈低声道:“你和焦掌柜说一声。就说茶楼的主人姓赵。”

这是开始他们就定好的,只要别人问起来,就说茶楼是姓赵的人开的。

焦掌柜这边已经皱起眉头,“我们早就说了,客官不应该硬闯,惊到了我们家的女眷该怎么办?看客官一表人才,不该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来的人看起来是一表人才,穿着打扮都像是大家公子,所以他才没有很在意。

没想到却会像无赖一样闯进门。

焦掌柜想着脸色就更加不客气起来,吩咐小厮,“将客官请出去吧!”

崔奕廷仿佛并不在意他语气的生硬,要不是听到让他熟悉的扬州小调,他也不会不由自主地闯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的女眷。

女眷没有惊慌而是静静地和他对视,然后施施然地带着下人转头走了出去。

虽然没有让下人斥责他的无礼,还很明显地将不悦表现出来。

“是我唐突,”崔奕廷道,转头看向焦掌柜,“请问,东家是扬州人?”

焦掌柜摇头,“我们东家是从山西来的。”

从山西来的,怎么会操着一口地道的扬州口音,尤其是那位小姐刚才唱的歌,是他一直在寻找的。

他是来买糕点,却在门口听到那歌声。

不管是什么地方,他都要来看个究竟,看看里面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只可惜记忆中的影子太模糊,无法对证。

童妈妈打发小厮上前,小厮在焦掌柜耳边说了两句话。

焦掌柜看向崔奕廷,“客官买茶点要等到我们泰兴楼开张,至于客官问起我们东家,我只能说,我们是山西开茶铺的赵家。”

赵家。

“方才的女眷不姓蒋?”崔奕廷不动声色。

焦掌柜十分肯定摇头。“不姓蒋,客官您是不是问错地方了?”

不是问错地方,就是找错了人,要不然问的问题怎么没有一个能对得上。焦无应松口气。开始他还以为这位公子是冲着东家来的,现在看来应该是误会。

婉宁透过帘子看向崔奕廷,崔奕廷为什么会觉得她姓蒋?他突然闯进来是因为在门外听到了什么。

那时候她在唱乳母教的小调,崔奕廷是因为听到这个所以闯进来?

这个崔奕廷处处透着古怪。

“打扰了,”崔奕廷看向陈宝,“那些银子给掌柜,你家的茶点做出来我让人来取,这个就算定钱。”

以为买东西就能随便进门,说不得这位爷就是官家子弟,焦无应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形。为官的有功名在身都看不起商贾。

幸亏东家有话在先,让他这时候能扬眉吐气。

“对不住,”焦无应道,“我们家的茶点是不卖的,将来酒楼开张。随着茶叶送出去的数目也有限,您想要,就早点来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