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说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寿氏的声音传来,姚宜春下意识地摇头。

似是想到了什么寿氏撑着起身,“老爷,不然我给三嫂写封信,让三嫂的娘家帮帮忙。”现在最担心的人是她,她弟弟没少和朱应年走动,连累到她弟弟可如何是好。

“三嫂不会不管我们。当年要不是我帮忙,三嫂怎么能顺顺利利嫁给三哥…”

寿氏话音刚落。

本来昏昏欲睡的姚宜春一下子清醒,“你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寿氏立即住了嘴。“屋子里也没有别人。”

姚宜春瞪圆了眼睛,“别乱说,三嫂是什么人?对我们不薄,我们不能对不起她。”

“是,是,”寿氏脸颊绯红,“都是我一时失言。”

姚宜春道:“你别忘了承章和承显。”

寿氏立即点头,“妾身再也不说就是了,妾身只是觉得,沈氏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几下子就被赶了出去,婉宁现在就这样,将来等她长大了,还了得?”

姚宜春咬着牙,“那就不让她长大。”

不让她长大。有什么法子?

朱太太一晚上都没阖眼,老爷带着人去庄子上看,庄子上守着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硬着是不行了,来软的…又不知道该去求谁。

天还没大亮,朱太太就赶到姚家,她还从来没有为谁这样奔波过。现在就为了一个丫头。

姚家人陆续起来,朱太太在堂屋里坐如针毡。

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太太。”赵妈妈从外面走进来。

“说了吗?”朱太太吞咽一口,“到底有没有说?”

赵妈妈摇摇头,“七小姐才收拾好去老太太房里。”

朱太太几乎气晕过去。

婉宁走进屋子,祖母满面笑容,祖父坐在椅子上喝茶。四婶姜氏带着下人一旁伺候,婉宁来到族中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四叔。

四叔被关在书房里读书已经很多年了,脸色看起来比寻常人都要白一些,眼睛少了些神采多的是几分古板和拘谨。婉宁不禁诧异,一个才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小时候就听母亲说,四叔是远近驰名的神童,祖父对四叔寄予很高的期望,希望四叔能连中三元,至少在仕途上不能输给父亲,所以特意求娶了出身的四婶,四叔和四婶成亲之后感情甚笃,四婶生了孩子之后,四叔经常离开书房回到院子里一家团聚,四叔两次科举落榜,祖父就骂四叔宠妻抱子,四嫂耽搁了四叔的前程,如果四叔再这样不思进取,就将四嫂休弃回家。

本来好好的一家人,活活地在彼此眼皮底下被拆开。

四叔从此就住在书房,四嫂就越来越谨小慎微…

婉宁看了姜氏一眼,姜氏这两日好像有些不一样起来,十分胆大地向婉宁点了点头,吩咐丫鬟给婉宁端茶。

“婉宁,”老太太先开口,“听朱太太说,你从哪里知道了漕粮和巡漕御史?”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婉宁说话。

婉宁点了点头,“孙女是知道漕粮和巡漕御史。”

老太太直起身子,“你知道谁是巡漕御史?”

婉宁很大方地点头,“知道。”

老太太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太爷。

老太太道:“那你说说,是从哪里听说的,谁是巡漕御史?”

“我不能说,”婉宁微微一笑,“祖母,我不能说。”

等了半天,却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样耐心地问她,她却不肯说,老太太的脸顿时沉下来,“怎么不能说?”

婉宁看向姚老太爷,“是祖父不让我说。”

“祖父不是常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答应人的事,我就不能说,”婉宁将目光落在姚老太爷脸上,“祖父,孙女说的对不对?”

第五十三章 别后悔

屋子里顿时安静。

还没有谁敢在老太爷面前这样说话。

姚宜春在门口听到婉宁的话,顿时火冒三丈,掀开帘子就冲进来。

“婉宁,你这话什么意思?在长辈面前你也该出言顶撞。”

姚宜春话音刚落,旁边的姜氏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顿时洒在婉宁衣裙上。

婉宁站起身来,姜氏用帕子胡乱地擦着,“你看我,笨手笨脚的,快快,婉宁,跟着四婶去换衣服。”

姜氏飞快地瞥了婉宁一眼,屋子里这么多人,恐怕婉宁要吃亏,不管怎么样先找借口让婉宁离开。

婉宁看得出来,四叔四婶这是在帮她。

姚家三房的气氛终于变了一些,不再整日看寿氏演戏,看祖父、祖母假仁假义。

婉宁对着姜氏摇了摇头。

今天不是她难受的日子,她为什么要走,她还要留下来看好戏上演。

婉宁抬起头来,看向姚宜春,“六叔你这样着急,是不是手里有漕粮?”

这下就连老太太也惊讶地抬起眉毛。

婉宁怎么敢这样直接的说话。

姜氏害怕的手脚冰凉,姜氏伸手去扯婉宁的衣袖,婉宁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婉宁不为所动,“若不然,你为什么要替朱家说话,又要打听漕粮和巡漕御史。”

婉宁不准备给姚宜春喘息的机会。

“六叔,”婉宁抬起眼睛,目光中噙着笑意,“侄女劝你还是和朱家扯开关系,否则有一日朱家落水,六叔也难独善其身,要知道六叔还是泰兴县的粮长,又在族里立下文书,将来出事要逐出家门…”

将他逐出家门。

多狂妄的丫头。

竟然敢在长辈面前这样说话。

姚宜春气得脸色铁青。伸出手来指向婉宁,“你说什么?我看要将你逐出家门。”

婉宁沉下眼睛,“六叔不信吗?侄女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他将来还要做族长,还要管整个姚氏一族。

逐出家门。姚宜春露出狰狞的表情,看向姚老太爷,“父亲这样大逆不道的贱人,现在不送去家庵更待何时?”

姚老太爷仿佛在思量,整个人变成了一尊泥胎。

“别以为你仗着李御史就敢这样无法无天,”姚宜春冷笑,“你到底还是姚家三房的女子,要任三房处置。”

婉宁仰起头,“六婶说要处置我,六叔也这样说。不如说清楚是怎么个处置法?侄女又做错了什么?”

姚宜春暴跳如雷,“早就该将你送去家庵,你不是看不上姚家,干脆就逐出姚家…”姚宜春额头青筋浮动,他早就等着这一天。“我告诉你,你到头来还是要靠姚家,姚家不要你,你就什么也不是,将来不知道流落去哪里,你以为二房能护着你?你以为沈家能庇护你?”

姚宜春怪笑一声,“你犯了错。二老太太照样没法子。”

他就是看不惯婉宁的样子。

她也不想想,她生母是个什么东西,休妻之女,还不向人俯首服软,还不听人摆布,将来就是死路一条。

姚宜春话音刚落。门口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六老爷。”

姚宜春快步走出去。

“六老爷,”下人低声道,“朱大人那边说,已经办好了。”

姚宜春顿时欣喜若狂。

得知李子年可能是巡漕御史。他和朱应年一直在想法子,终于让朱应年抓住了李子年的把柄,李子年在云南的时候杀过人。

抓住了李子年的把柄,就等于剁掉李子年的手,看他还敢猖狂。

姚宜春吩咐下人,“快去告诉朱太太。”

屋子里的朱太太听了消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可是将这件事办好了。”短短一瞬间她顿时精神焕发起来。

姚七小姐那边怎么样?

下人道:“听说正在审呢。”

朱太太冷笑。

让她猖狂,这小蹄子早就该收拾,也就是寿氏手软,若是她早就让小蹄子服服帖帖。

朱太太顿时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若不是折腾了一晚,我怎么也要添柴加火,”说到这里朱太太忽然想起来,“你说七小姐怎么知道漕粮?是不是一直在和沈家人串通?去跟六老爷说,别忘了沈家,沈家也不是好东西,差点就害了朱家和姚家…”

姚宜春满脸红光,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笑着就将李御史的事说了。

姚老太爷拿起茶润了润喉咙,慢慢地抬起眼睛,脸上一片威严之色,“婉宁,沈氏已经被休,姚沈两家不再是姻亲,莫说沈四老爷来到泰兴,就算是沈家有人死了,你都不得询问,这是礼数,你和沈家人互相走动,思量沈氏,于理不合,应以此为耻。”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你擅自去李家给李大太太治病,抛头露面不免失贞,做我们姚氏女子,不懂得这些要连累我们姚家的名声,你六叔告诫你学礼、守洁也并不是错,明日你就去家庵学姚家家规,家中长辈也是为了你好…”

婉宁抬起头,看向姚老太爷,目光清亮,“祖父,你觉得败坏姚家名声的人是我?祖父今日之话可敢在族人面前说?若是敢?孙女就去家庵。”

姚老太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晚辈,敢在他说了这些话后仍旧挺着腰板和他说话。

有本事。

不过就是嫩了点,不知道什么家法。

他一个胡子花白的人,怎么会怕一只雏鸟,在他面前就算说出天花来,他也不会皱一皱眉毛,更不要说害怕。

婉宁做出这么多事,他却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婉宁看起来聪明、伶俐,根本不堪一击。

让她再多吃几十年的盐,她就不敢这样和他说话。

姚老太爷道:“明日我就去族里,让你也知道什么是族规。”

婉宁蹲身。“那孙女,就等着了。”

她就等着…

姜氏已经汗透衣襟,怎么办?她眼看着老太爷将婉宁送去家庵,却没有半点办法。这该如何是好。

姜氏皱着眉头看姚宜进,姚宜进脸色苍白,吞咽了好几口,才顶着一头的冷汗道:“父亲息怒,婉宁还小,看在婉宁救了二老太太的份上,您就…别这样安排…罚什么都好…要不然罚抄书…儿子…儿子看着婉宁…”

姚老太爷厉眼看过去,“回去做你的课业,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说着扫了一眼姜氏。

姚宜进吓得不敢再开口。

姚老太爷站起身来,乜了一眼婉宁。“二房你就不要再去了。”

是怕她向二祖母求救,婉宁并不在意,“我留在三房,哪里也不去。”

姚宜春冷笑,婉宁到现在还不知道死到临头。还以为李御史能救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姚老太爷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人都散了。

婉宁带着童妈妈从姚宜春身边走过,姚宜春顿时得意地笑出声,婉宁抬起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升起,到了该将大地照亮的时候。

姚宜春正准备再教训婉宁两句。门口的管事匆匆忙忙进了院子,“六老爷,不好了,李大人带着人进门了,说是要将老爷带去问话。”

姚宜春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什么?”

什么?

李子年怎么会带他去问话?

姚宜春正怔忡着。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呵…”

笑声清晰,好像等了好久,又好像在意料之中,笑的那么自然畅快。

姚宜春半天才想起来呼吸。转过头,婉宁已经带着童妈妈离开了院子,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淡青色的衣裙。

“快让人去找朱大人,就说…李御史找到姚家了,快…让朱大人来帮忙…”姚宜春深深地吸两口气。

没事,没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要朱大人过来,什么都会迎刃而解。

弹劾李御史的奏折已经写好了,李御史见到一定会害怕,一定会害怕…

姚家人送来消息,朱应年急匆匆地去找崔奕廷。

日上三竿,崔奕廷还懒在床上睡觉,半晌才起身,身上只着了一件青色的直缀,敞着一颗扣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慵懒。

顾不得羡慕崔奕廷的闲散、舒适,朱应年哭丧着脸,一揖拜下去,“崔二爷,出事了,朱某想来想去,还是要崔大人帮忙。”

崔奕廷有些弄不清楚,“朱大人快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崔二爷,”朱应年眼睛通红,“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李御史真的就是巡漕御史。”

崔奕廷有些诧异,“有这种事?巡漕御史已经到了泰兴县?朱大人已经看了公文?”

朱应年不停地摇头,“没有,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李大太太的病是姚七小姐治好的,姚七小姐什么都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能说出漕粮来…一定是在李家听说的,这就是铁证。”

崔奕廷英俊的脸上露出个清晰的笑容,他还在想朱应年不该是个蠢货,为何从昨天到现在都等不到朱应年动手,而是让他十分悠闲地在泰兴县抓了那么多人,定死了朱应年的贪墨罪。

朱应年正诧异崔奕廷为何会发笑。

崔奕廷轻轻松松地端起茶来喝,神情十分不以为然,“朱大人是太过紧张,那姚七小姐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姐,她能懂得什么?”

这位崔爷真不知道什么叫火烧眉头。

朱应年咬了咬牙,干脆说个清楚,“崔二爷,我们泰兴县要拿出来孝敬的漕粮被李御史查到了。”

这下崔奕廷总算是正色起来,“那…朱大人准备要怎么办?”

“幸好我已经握住了李御史的把柄,”朱应年低声道,“不怕他不就范,就算是巡漕御史也照样栽在我手里。”

第五十四章 吓傻了

朱应年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神情,“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巡漕御史怎么样,我照样让他家破人亡。”

“呸,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朱应年说完话发现崔奕廷在看他,将他上上下下看一遍,看得他有些害怕。

朱应年道:“崔二爷,您这是看什么?”

崔奕廷笑一声,眯起眼睛仿佛在享受阳光,“朱大人豪气,我是在掂量掂量,朱大人有几斤几两。”

“让崔二爷笑话了。”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都喜欢调笑人,朱应年不在乎,只要崔二爷高兴,他怎么被捉弄都行。

崔奕廷道:“朱大人已经拿住了巡漕御史的把柄,那就去将他办了,怎么倒来我这里?”

朱应年立即赔笑,“我毕竟是个小小的知县,怎么能跟崔二爷比,再说崔二爷和李御史有几分的交情…”

崔奕廷摇头,“我和他没交情。”

这种人,恐怕别人和他攀交情,仿佛所有人都会求着他一般,朱应年压着心里的不快,依旧赔笑,“崔二爷总是能和李御史说上话的,我也不想将事情弄大,怎么说都是同朝为官,若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个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漕粮你准备怎么办?”崔奕廷忽然问,“查到了漕粮,总没办法遮掩。”

朱应年得意洋洋,“这个好说,就让运军和贼匪背了黑锅。”

崔奕廷皱起眉头,“泰兴县还有贼匪?”

这个崔二爷怎么就不开窍,一点都不懂为官之道,将来混仕途也是个废材,怪不得不被崔大学士看重。

“没有,但是可以抓人装扮,每年处置贼匪…哪里来的那么多。抗漕的人就有,这些人死不足惜。”

崔奕廷乌黑的眼睛看了朱应年一眼,“朱大人,真是难得的人才。这些都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