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应年一脸谄媚,“没有崔二爷也不能成事,下官也是怕将事办砸了,连累南直隶事小,波及到尚书大人就事大了。”

先将崔尚书搬出来,不怕崔奕廷不答应,崔奕廷被撵出家门,现在全靠着崔尚书才能过他纨绔子弟的日子。

谁也不能丢了自己的饭碗,他是这样,崔奕廷也是这样。

所以他们毕竟是有相同之处。谁也不见得比谁好到哪里去,崔奕廷现在绷着,一会儿还不是要高高兴兴地去趟姚家,平息了这件事他在崔尚书面前也脸上有光。

崔奕廷想了想,“朱大人一定请我去。那我就过去看看。”

朱应年脸上显出欣喜的神情,“崔二爷的恩情,朱某一辈子铭记在心。”

“朱大人客气了,”崔奕廷站起身,淡淡地道,“朱大人要高升,我就送朱大人一程。”

朱应年欢欢喜喜地从崔奕廷院子里出来。吩咐下人,“去姚家。”他就踏踏实实,等着崔奕廷上门。

朱应年觉得就像是过年一样,抑制不住的喜气,由内而外地发出来。

李子年坐在姚家的堂屋里一言不发。

姚老太爷吩咐人端了茶点,“大人突然造访。可是姚家有什么事做的不妥?”

李子年沉着脸,“姚六老爷是新任的粮长,下官是找姚六老爷问几句话,请老太爷让姚六老爷出来跟下官走一趟。”

姚老太爷顿了顿,“宜春不在家。已经吩咐家人去寻,李大人稍等片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子年不说话。

姚老太爷笑着开口,“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李大人有什么事,不妨透露一二,毕竟多少年都没有官府上门,突然这样一说,家里人不免胆战心惊,李大人提点几句,也好让我们听了安心。”

李子年不为所动。

姚老太爷又想起一件事,“家里大太太的病可好些了。”只要李子年肯说话,他不在乎是用什么方法。

婉宁再怎么说都是三房的人,她做的事多数要归功于三房,何况是三房先帮李太太求到了沈家,这才引出婉宁看诊的事。

虽然他要发落婉宁,到了利用的时候,他也不含糊。

李子年仿佛被说动了,抬起头来,“姚七小姐可安好?贱内一直感激姚七小姐,想要请姚七小姐家里说话。”

姚老太爷道:“婉宁都好,有她六婶一直在身边照应。”

提起姚七小姐,李子年仿佛被说动了。

李子年用茶润了润嗓子,“老太爷应该有所耳闻,朱大人身边的钱师爷准备将漕粮卖给沈家,幸亏沈家发现及时,事先告诉了我,如今人我粮食也扣了,人也抓了不少,府里的六老爷向来和朱应年走动的近,我手里有一份名单,六老爷算是榜上有名,自然要跟我回去问话,若是六老爷不肯,也别怕难看,只能让人绑着一起走…”

他说了这么多话,李子年却一点颜面也不给,仍旧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姚老太爷眉头微皱,既然遮遮掩掩没用,不如就将话说透了,“这里面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李子年不屑和姚老太爷做纠缠,站起身来,“六老爷呢?该跟我走了。”

“这话怎么说的,在这里遇到了李大人。”

朱应年的声音传来。

下人立即撩开帘子,紧接着露出满脸书生气的朱应年。

姚宜春嘴边带着笑意,站在朱应年身后探头探脑。

看到了姚宜春,李子年看向身边下属,“带上姚六爷。”

“别啊,李大人…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总要给几分薄面…”朱应年忙上前。

“李大人,”朱应年忽然压低声音,“我有个同乡是从云南来的,从前见过李大人…李大人回京之前,遇到了盗匪,盗匪将李家旁边的人家杀了又放了火…”

朱应年的表情意味深长。

李子年目光变得深谙起来。

“李大人,那些人真的是盗匪杀的吗?”

李子年的眼睛忽然红起来。

“盗匪杀人。李大人怎么也满手都是血呢?李大人就没有杀人?”

李子年的汗濡湿了鬓角,他豁然一笑,“那是盗匪逼着我杀的,若是我不杀。他们就会杀我的妻儿,既然来这里查案,我也不怕人家揭我的老底,来之前我已经发誓就算是死,也要将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恐怕是不行吧李大人,您杀的可是皇上小时候的伴当,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恼将人发配去云南,可很快就后悔了…让人去云南将人接回来,人却已经被李大人杀了…您说这件事让皇上知晓…您这个巡漕御史还能做吗?”

他这个巡漕御史…

“李大人您仔细想想,下官知道李大人并不将下官的话当真。正好崔二爷在泰兴,我已经去请了崔二爷过来,李大人不妨和崔二爷说几句话。”

李子年坐在椅子里,如同被定住一般。

朱应年和姚宜春对视一笑。

这样多愉快,就是要抓住人的弱点。一击致命,没有比这个再爽的了。

“六爷,崔家下人来说,崔二爷立即就到了。”

崔奕廷来了。

哈哈,一切都在预想之中,李御史很快就会被制住,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朱应年看向姚宜春,“走,我们去接崔二爷。”

姚宜春觉得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却有了不少的收获。

惩办了婉宁,压制了李御史,这件事后更是真正结识了崔奕廷。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情,不在于说了多少面子上的话,而是一起干了多少的坏事。

至少姚宜春觉得,这件坏事做的很好,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轻快起来,认识了崔奕廷,接下来就是攀上崔家。

想要靠着粮长换来一官半职在崔尚书眼里就是件小事。

“来了,来了。”

听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朱应年和姚宜春向外面看去。

门口的姚家人都站在两旁。

清脆的马蹄声停下后,是缓缓的脚步声。

朱应年只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映入眼帘,湛青色的官服如同一汪清澈的池水,将他那双眼睛也衬得如同蓝墨色,腰上束着洁白的大带,赤罗蔽膝,外加银色革带,手上拿着盘龙宝剑,海棠色的剑穗在空中微微颤动,仿佛是能摄人心魂,他伸手撩开下裳三幅色罗边,一步跨进来。

朱应年和姚宜春都怔愣在那里,笑容也僵在脸上。

这是,巡漕御史的官服。

巡漕御史的官服为何会在眼前,为什么会在崔奕廷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大人,可要挟巡漕御史就范了?”微微有些拉长的声音,听起来清澈而悠远。

朱应年吞咽一口。

崔奕廷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朱大人想要本官家破人亡,只怕不那么容易,不过本官说的没错,本官来泰兴,就是来送朱大人一程。”

崔奕廷说的,送他一程,不是送他升官发财,是要送他上黄泉路。

朱应年的心脏被紧紧地攥在一起,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噩梦,否则他请来的救兵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要他性命的巡漕御史。

朱应年眼前一阵发黑,腿脚顿时酥软,他几乎听到自己脖子断裂的声音,脑袋咕噜噜地落在地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睁大,里面映着崔奕廷清冷的笑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姚宜春张开了嘴,巡漕御史不是李子年吗?他们不是将李子年攥在手里?崔奕廷不是来做说客的吗?

为什么摇身一变却成了抓他们的巡漕御史。

如果崔奕廷是巡漕御史。

那…威胁李御史又有什么用?

姚宜春只觉得浑身冰凉,牙齿开始不听使唤,上下抖动起来。

第五十五章 抓走

朱应年吞咽了几口,强忍住恐惧,颤声道:“崔二爷,这是怎么回事?”这玩笑有些开大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崔奕廷会是巡漕御史。

巡漕御史查的是南直隶的漕粮,出了事直对户部,再怎么样,朝廷也不会让一家人查一家人吧?

崔奕廷目光深沉,方才那慵懒的模样一扫殆尽,“将泰兴知县朱应年、泰兴县粮长姚宜春拿下。”

姚宜春想跑,眼看着皂隶走过来,他的胸口仿佛一下子炸开,他再也顾不得别的,转身就向内宅里跑去。

“去哪儿…”

一只手用力地扳住姚宜春的肩膀,姚宜春顿时摔在地上,断裂的牙齿和着咸咸的鲜血顿时充满了他的嘴。

姚宜春惨叫起来。

寿氏正在屋子里强忍笑容。

姚婉如拿着青黛认认真真地给寿氏画着眉毛,半晌直起身子,拿起妆镜给寿氏看,“母亲真好看。”

姚婉如声音甜软,看着寿氏满意地点头,姚婉如笑着开口,“母亲,什么时候将婉宁送去家庵?”

她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寿氏道:“哪有那么快,总要和二房那边说一声,你大伯才是族长。”

姚婉如笑起来,伸出手臂圈住寿氏的脖子,“爹爹这件事做的真好,朱大人肯定也会心里感激爹爹,还有那个崔二爷…”

她偷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谈话,说起崔大学士家的公子,她悄悄让人去打听,那个崔二爷似是一表人才。

陈家不错,崔家也不错,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定她的婚事。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寿氏皱起眉头,“都在做什么?这么没规矩。我才在屋里几日,她们就无法无天起来。”

段妈妈道:“奴婢去看看。”

撩开帘子,段妈妈刚要喝斥聚在一起的下人。

就有丫鬟苍白着脸过来,“妈妈。前院来人了…”

“不过是来人,有什么好惊慌的。”那个李御史来家里,她本来也吓了一跳,后来听太太说,朱老爷和老爷已经有了对策,她也就将心放在肚子里。

丫鬟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摇头,“不是…不是…是来抓朱老爷和六老爷的。”

“啊…”这下段妈妈害怕起来。

寿氏几乎是跑着去了老太太院子,院子里一片诡异般的安静。

老太太和老太爷坐在椅子上。

“老太爷、老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寿氏进门就慌乱地问起来。

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不是已经请了崔二爷来帮忙,不是抓住了李御史的把柄吗?怎么还会牵连到老爷。

老太太看向寿氏,“崔奕廷才是巡漕御史。”

寿氏瞪大了眼睛。

什么?

崔二爷才是巡漕御史…那李御史是什么?抓不住巡漕御史的把柄,朱应年要怎么脱身?朱应年若是被抓起来,他们会不会受牵连。

寿氏整颗心被提起来。“老太爷,您快想个办法,救救老爷啊。”

寿氏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崔奕廷的叔父不是户部尚书吗?三哥也在六部,我们两家总能攀上交情,崔奕廷又是陈季然的表哥,以我们和陈家的关系。崔奕廷也要帮帮忙…老太爷…”

寿氏正如丧考妣地哭着,禀告的下人进了门,“老太爷,那个崔…崔大人不肯过来说话,已经将朱老爷和老爷锁走了。”

寿氏转头看过去,下人身上满是鲜血。看起来好不骇人,“你…这是谁的血?啊…这是谁的…”

下人狼狈地嗡动着嘴唇,“是…是…六老爷…六老爷…”

老爷,老爷…寿氏张开嘴却没能喊出声,一下子晕死过去。

“这可怎么办啊?”老太太跟着老太爷进了屋。

老太爷端坐在椅子上。

“老太爷…”

不等老太爷说话。赵妈妈进来道,“二老太太来了,说要接上七小姐一起去家庵将…族里的女眷接回来。”

去家庵。

如今嚼起这两个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如果巡漕御史不上门,就能和二老太太说,婉宁坏了礼数要小惩大诫,可如今被抓起来的是老六,婉宁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没有错,还是句句为了姚家的好话。

老太太咬住牙,看向老太爷,“怎么办?”

姚老太爷耳边重复着婉宁对老六说的那句话。

“侄女劝你还是和朱家扯开关系,否则有一日朱家落水,六叔也难独善其身,要知道六叔还是泰兴县的粮长,又在族里立下文书,将来出事要逐出家门…”

那时候听起来狂妄。

现在句句成真。

就像心脏被人抓起来,使劲往外拉扯。

扯得他说不出话来。

二房来接婉宁,他有什么借口不让婉宁走?

他伸手阻拦,到时候二老太太闯进来,他要怎么说婉宁的错处?

自从老三有了出息,他已经在族里立威多年,惩办过多少族人,从来没觉得哪件事会如此棘手。

棘手。

不但扎他的手,还扎他的心,让所有人看着他鲜血直流。

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站在全族人面前,他怎么说败坏姚家名声的是婉宁而不是老六。

姚老太爷只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他当着全家的人面说,会在族人面前数落婉宁的错处,亲手将婉宁送去家庵。

现在他却做不到。

他这个一家之主做不到。

算了那么多年,却最终没有算过一个十二岁的丫头。

他觉得牢牢握在手心里的事,待到张开手掌,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都哪里去了?都去哪儿了?

“老太爷,您可不能动气…”老太太惊诧地看向赵妈妈,“快,快去请郎中来。”

老太爷脸色铁青,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他却好像浑然不知。

“二老太太…二老太太…”院子里传来下人呼喊的声音。

“堵着门做什么?还不让老身进去了?有什么事怕人知道?”

清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姚老太太皱起眉头。二老太太是故意的,故意在三房乱成一团的时候上门,她是要看三房的笑话。

“怎么办?”赵妈妈顿时慌了神,“要不然奴婢就说。老太爷身子不适,让二老太太改日再过来。”

“人都已经来了,还能躲去哪里?”姚老太太脸色阴沉,“你去说,她也不会相信。”

那可怎么办?

姚老太爷张开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迎进来。”

啊?迎进来?现在这个情形,谁都知道二老太太说不出什么好话,就迎进来?

姚老太爷话音刚落,外面就是姚宜州的声音。“三叔、三婶可在吗?都说六弟被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妈妈只得从屋子里走出来。

二老太太让人用肩舆抬着进了院子,旁边跟着的是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