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上前行礼,脸上有几分尴尬的神情,“二老太太。大老爷,我们老爷、老太太请您去堂屋说话。”

二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天空。

万里无云,还真是个好天气。

“走吧老大,去堂屋里等你三叔三婶,这些年姚氏族里,不管是哪家出了事,你三叔没少出面。”二老太太慢吞吞地说着,“如今三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族人也不能不理不睬。”

三房热闹起来,他们怎么能不管。

“赵妈妈,你去安排安排。让门外的族人也别干等着,都进来坐吧。”

还有族里的人?赵妈妈瞪圆了眼睛。

二老太太说完话,屋子里的姚老太爷顿时喘息急促起来。

“二老太太来了。”童妈妈低声在婉宁耳边道。

婉宁点了点头。

童妈妈笑道:“这下可好了,看老太爷还能不能当着族人面说出将七小姐送去家庵的话。”

婉宁看向沙漏,“这时候。泰兴楼该开张了吧?”

童妈妈笑道:都筹备好了,定然能准时开张,可惜就是离的远,要不然能听到鞭炮声。”

婉宁道:“让焦无应将收米的价格再降一成,如果有人嫌价格低,就说泰兴现在没有别的商贾收米,我们商号的船三日内回程,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童妈妈不明就里,“那…能收来米吗?”

婉宁在心里算了算,“能收到米,还能收到不少,而且稳赚不赔。”

“二爷、四爷,奴婢去向七小姐禀报。”外面传来落雨的声音。

“你算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落雨“哎呦”一声。

童妈妈脸色顿时变了,“七小姐先去内室里,奴婢去看看。”

楼梯的木板被踩的“蹬蹬蹬”直响,婉宁站起身。

帘子一掀开,漏出姚承章气急败坏的脸,姚承章向屋子里一望,目光顿时落在婉宁脸上,“是不是你说我父亲会被官府抓起来?”

姚承章说着挽起袖子,“自从落水醒过来之后,你就开始神神鬼鬼的害人,我就不信了…看你在屋子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姚承显也进了屋,急忙去拉扯姚承章,“二哥,二哥,父亲已经被带走了,你可别再惹事。”

姚承章不听,径直向内室里走去。

姚承章这是昏了头。

婉宁淡淡地道:“女子的闺房,二哥也要进,就不怕丢了东西,要赔给我?”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让婉宁觉得很熟悉的声音,“二爷在哪里?”

落英回道:“已经上楼了。”

那人接着道:“快…快拦下来。”

第五十六章 熟人

婉宁对这个声音很好奇,明明在她记忆里不深刻,甚至不能勾勒出一个轮廓来,却让她听起来很舒服。

至于姚承章,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也不必和他争什么。

姚承章火冒三丈,以为板着脸就能让婉宁害怕,谁知道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轻慢的神情。

这个婉宁。

姚承章拿起旁边的茶壶。

“那是二祖母送给我的,砸了,二哥去二祖母那里给我要一个来。”

好,长辈所赠,不能砸,更何况是二老太太这个母老虎的。

姚承章扫向旁边的花斛。

“砸吧,那是六婶库里的,砸了让六婶再拿一个给我。”

他忘了,婉宁是借住在这里,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家的,砸还是不砸?

姚承章伸手去扯幔帐。

那清脆的声音又传来。

“扯吧,秋天了,我想换套淡色的帐子,劳烦二哥帮忙了。”

扯…他是来找她的麻烦,不是来帮她的忙。

“二哥看绣楼不顺眼,将楼烧了…我刚好换个院子…”

她以为她是谁,还想着要换院子。

姚承章看过去,婉宁坐在椅子上支着下颌,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好像是在看和自己不相关的事,姚承章气急,一脚踹在八仙桌上。

八仙桌轻微动了动,他的脚趾却疼起来,姚承章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

婉宁吩咐童妈妈,“将二爷损坏的东西都记下来,我要去请祖父、祖母、二祖母、大伯做主,二哥读了那么多书,连礼数也不懂吗?”

姚承显如同傻了般站在一旁,也忘记用手去拉姚承章的胳膊,他见过五妹妹的脾气,爱撒娇爱耍耍小性子。四姐姐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在绣楼里很少出来,出来也是一副温婉的大家闺秀模样。

这个七妹妹,他从前没有在意。都说七妹妹身子不好,在绣楼里养病,前些日子又掉进水里,差点连命都没了,反正是三伯家的女儿,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是随便听听就罢了。

怎么也没想到七妹妹突然就厉害起来…

说着话婉宁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正看着姚承章、姚承显兄弟和她,她穿着蓝色褙子。梳着圆髻,虽然年事已高却仍旧眼睛明亮,云鬟雾鬓,风姿绰约。

方才她和姚承章说话,这个人已经上了楼梯。却惊讶地在那里听着。

婉宁仔细地看了看才辨认清楚,这是祖父的妾室,五叔的生母,蒋姨奶奶。

蒋姨奶奶不在家里住,祖父在庄子上安置了她,倒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不受祖父待见,恰恰是因为祖父宠着她。才将她的楼台高筑,不受外人侵扰。

所以家里的事她不太知道,只是守着自己的田庄过日子,也算是和祖母井水不犯河水。

婉宁见过蒋姨奶奶几次,小时候父母带她来祖宅,母亲挑选了文房四宝来送给祖父。顺便置办了一套上好的笔给父亲,她对那些笔墨感兴趣爬过去抓着玩,母亲就以为她是想要写字,特意拿了笔给她,看她能写出什么来。正好被蒋姨奶奶看到,蒋姨奶奶笑着说,“现在哪里能写得了字呢,将来就算开始练字,也不能用狼毫,要从羊毫用起。”

这些都是母亲和她说的,那时候太年幼,她是记不得的。

母亲总说蒋姨奶奶,“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家里落了难被你祖父救了才委屈做妾室。”

蒋姨奶奶看向姚承章,“二爷、四爷,六太太正找你们呢。”

婉宁看向姚承章,意外的是姚承章脸上并没有反感的神情,反而很顺从地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姚承显愣了一下,忙赶上姚承章一起下了楼。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八仙桌挪了地方,一切都一如从前。

婉宁转过头迎上蒋姨奶奶的目光,那双眼睛很清澈,透露出的情绪很温和,对她没有半点的试探和打量,神态自然,甚至有些随波逐流的意味。

“七小姐的病好了,”蒋姨奶奶走过来,“上次我来的时候,七小姐还病着,这次过来我还从庄子上拿了几包自己种的药。”

蒋姨奶奶身边的丫鬟手里果然提着两提药包。

婉宁上前行礼,蒋姨奶奶忙让开,“七小姐脸色很好。”

眉眼笑开,是真的为她欣喜。

婉宁现在看来,蒋姨奶奶并不像是言不由衷的人。

“姨奶奶…”丫鬟上前行礼,“老太太让你过去呢。”

蒋姨奶奶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笑着看婉宁,“每次来都是放下东西就要走,本以为今天能多坐会儿,”说着顿了顿,“还是这样好,你年纪还小和你四姐姐不一样,不用躲在绣楼里不见人,是你祖父不好,定下这些规矩…我说过,可是也没办法,你祖父性子倔,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蒋姨奶奶当着这么多人数落祖父,一个姨娘胆子这么大,可见祖父确实宠她。

“好了,走吧,我看看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蒋姨奶奶说着站起身,吩咐下人将药留下。

“都是补气养血的药,我亲手种的,比外面买来的好些,七小姐吃一些对身子有好处。”

婉宁点了点头,跟着蒋姨奶奶站起身,“我落水之后,姨奶奶来看过我?”

蒋姨奶奶道:“我也不会别的,就是庄子上的婆子知道救落水人的土法子,”说着顿了顿,“也不怎么奏效,到底还是你福大命大,自己才能活过来,日后可要小心,离那些地方远着些。”

怪不得她觉得蒋姨奶奶的声音熟悉,大约是她昏昏沉沉中听到过蒋姨奶奶说话。

“姨奶奶,”旁边的丫头又催促,“你快去看看吧,好像是老太爷那边不太好。”

蒋姨奶奶这次着了急,“那快走吧。”蒋姨奶奶说着话带着人离开了绣楼。

绣楼里重新安静下来。

婉宁看向落雨。“方才是怎么回事?”

落雨急忙道:“奴婢也要拦着二爷,可是没拦住。”

“有没有伤到?”婉宁听到落雨惨叫了一声。

落雨摇头,“没有,没有。还好有落英拉着我,我就是吓了一跳。”

落雨、落英是没有防备,姚承章在寿氏惯养下长大,除了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就会欺负下人。

寿氏一心钻营小利,将儿女都养歪了。

倒是这个蒋姨奶奶和三房里的人都不一样,婉宁想起母亲被休离姚家时说的话,“若是爹爹对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会护着你。”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母亲才觉得姚家只有五叔能靠得住。

“还有什么可说的,”二老太太在堂屋里大发雷霆,“老六要接下粮长的时候,我就有言在先,犯了朝廷王法。自然交由官府惩办,我们族里也不藏污纳垢。我们二房写文书在先,族人也就照此行事,不偏不倚。”

二老太太厉眼看向姚老太爷,“老六到底有没有做错事我是不清楚,三叔心里有数,如果真的牵连下来。连累姚氏子孙的仕途,这要怎么算?”

姚老太爷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二老太太微微一笑,只不过笑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听到所有人耳朵里就是“哼”,如同寒冬腊月刮脸的风,飕飕的吹着让人遍体生寒。

“那些年很多族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我还记着。老太爷跟我说过,我们举族搬迁到泰兴的路上,死了不少的族人,就是因为前朝族中有人为官获罪,我们全族受了牵连。”

二老太太的声音很响。“当官得势是给族里挣了颜面,也别觉得光宗耀祖就能一手遮天,要知道平日里享福的还是你们,受罪的时候,不管大宗、小宗族人一个都跑不了。”

姚老太爷只觉得火气将脸憋得滚烫,二老太太说的是前朝的事,却在敲打他们三房。

“谁再让族人忍饥挨饿,我就跟谁过不去,拼着我这条老命不要了,我也得对得起族人。”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姚老太爷站起身,“二嫂放心,老六出不了事,我们三房的事,有我这条老命顶着。”

二老太太点点头,“有三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三叔能不偏不倚。”

在窗外偷听的寿氏差点就晕过去,如果老爷出了事,二房肯定会将他们逐出族里,免得牵连族人。

老太爷怎么能顺了二老太太的意思,如果被逐出门,他们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寿氏整个人颤抖起来,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六太太,”段妈妈低声道,“您娘家来人了…”

寿氏喘口气,“是我三弟?”

段妈妈点头,“是三老爷。”

寿氏慌张地道:“不要声张,等二老太太走了,悄悄地将我弟弟带进来,我们去西院说话。”

寿氏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二老太太道:“已经说好了要将家庵的女眷放出来,”看向老太太,“三弟妹让人将婉宁叫出来,做这么大的事,我可离不开七丫头。”

不等姚老太太说话,二老太太接着道:“现在整个族里,没有谁比七丫头更伶俐,要说七丫头生在三房是你们的福气,沈氏被休了之后,老三不将婉宁护在身边也就罢了,你们还将她关在绣楼里这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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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家事

二老太太将老太爷和老太太说得哑口无言。

二老太太心里舒坦了,挥挥手,“走。”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堂屋。

坐上马车,二老太太露出笑容,“这可比什么药都好用。”从看清楚了三房的嘴脸,到现在扬眉吐气,真是太痛快了。

婉宁穿好衣服带着童妈妈、落雨、落英几个出了院子,刚走到翠竹夹道,旁边人影一闪,一个十四岁的姚承显走出来,停到婉宁身前行了个礼,一板一眼地道:“七妹妹,我…我来替二哥向你赔礼…你不要生气,都是二哥不好。”

几句话讲出来,姚承显鼻尖都出了汗。

婉宁没想到姚承显会过来。

姚承显浓眉大眼,嘴唇稍厚,看起来没有姚承章伶俐多了几分的厚道,尤其是现在站在她跟前一脸的愧疚,好像刚才来闹事的人不是姚承章而是他。

这样的人,婉宁不会对付,反而觉得以六叔、六婶的性子能养出这样的儿子很难得。

婉宁蹲身还礼过去,“四哥不用多礼,这件事和四哥无关。”然后向姚承显点点头,带着下人离开。

姚承显看着婉宁的背影,这个七妹妹和别人真是不一样,没有冲着他撒气,还对他很有礼数,这真是被父亲、母亲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他怎么有点拎不清了。

旁边的丫鬟吓得四处看去,“四爷,四爷我们快回去吧,让太太知道可不得了,您可不像二爷那么受宠。”

罚抄写字,罚不吃饭,罚关在屋里。

还能罚什么?罚着罚着他也就习惯了。

姚家乱成一团,姜氏将二老太太送上马车就立即来迎婉宁。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和落雨几个就走到了后面。

“婉宁。”姜氏一脸的感激,“都是因为有你帮忙,你四叔才敢在老太爷面前说话。”

上次婉宁治好了李大太太,姜氏就偷着找到婉宁将姚宜进的事说了。“从去年开始话就越来越少,屋子也不出,我怕是不等考上科举,人就要完了。”

之前她也没盼着什么,觉得这样凑合着

四叔是因为被祖父管教太严,觉得只要踏出书房就会挨骂,久而久之书房成了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都缩在里面。

婉宁点点头,“四婶还是照我说的,每天都让四姐和五弟过去陪四叔说话。四叔不想离开书房,就在书房外间吃饭。”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可以让姚宜进喜欢上做一个丈夫和父亲,从而摆脱祖父对他的束缚和控制。

这几日,她就是在教四叔怎么反抗道貌岸然的祖父。

今天。四叔敢和祖父说话。

明日,四叔就敢不听祖父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氏点点头,“我都记下了,每天都要去书房陪着老爷吃饭,让你四姐姐也跟着一起过去,我们在的时候让书房里热热闹闹的。我们走的时候就让书房重新冷清下来。”

这样做了两日,每次她走的时候,都觉得老爷的目光好可怜,就像一个被遗弃的猫儿、狗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们,她咬咬牙一口气地走开。回到屋子里她就想,她是不是太狠心了。

不狠没办法,她不能看着老爷被关一辈子还不自知。

老爷是该醒醒了。

婉宁上了马车,祖孙两个拉着手在马车里说话。

二老太太笑道:“你没看到你祖父的样子,半句话都说不上来。脸色难看的很,从前可是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份儿。”

二老太太看向婉宁,“现在还拿你在家中犯错说事,都说你推了张氏,可是她冤枉了你?”

婉宁点点头,“我被叫去主屋,就看到母亲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有丫鬟大喊,将全家都惊动起来,父亲刚好回到家,进了门就看到这些…”

二老太太仔细地听着,“你有没有跟你父亲说?”

“说了,只是父亲不信我的话。”婉宁不愿意去想父亲,她在家中美好的日子就在母亲被休之后戛然而止。

母亲走了的那半年,父亲倒是时常来看她,还手把手教她写字,可等到张氏进门,一切都变了,张氏在她身边的时间开始比父亲长,父亲格外喜欢张氏的温婉,有意将她养得和张氏一样。

再下来…就是张氏小产,父亲不听她说话,将她送来族里。

二老太太皱起眉头,“我是看错了人,我从前以为你父亲也算是有几分良心的,你祖父做主要休你母亲,你父亲还不肯答应,在外面跪了一日…”

婉宁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话,更不知道父亲还为此跟祖父抗争过。

“然后呢?”婉宁急于听后面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