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昆哥准备接着背书,沈家下人忙上前整理昆哥的衣衫。

透过门缝,看到昆哥的侧脸,昨天背书的孩子,今天竟然又来了。

姚老太爷盯着看了几眼,不由地觉得这孩子有几分的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似曾相识。

“四老爷,少爷就在里面。”

背后传来声音,姚老太爷转过头去,不期然撞上沈敬元。

沈敬元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也是来拜访杨敬先生?

姚老太爷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的不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商贾,也想学着别人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要拿出算盘拨弄他那点铜臭。

沈敬元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姚老太爷,怔愣片刻之后,简简单单行了礼就问身边的小厮,“少爷怎么样?可还觉得不舒服?”

小厮道:“没有了,少爷没再说…”

沈敬元点了点头。

院子里传来昆哥背书的声音。

小厮立即道:“老爷听,少爷在背书呢。”

听得这话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什么?里面背书的人是沈家子弟?那个他昨天从心底里赞赏的孩子竟然是沈家人?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一个商贾的儿子竟然会背千字文。

姚老太爷等着沈敬元反驳,沈敬元却一脸舒心的模样。

“里面的人是谁?”姚老太爷本不欲和沈敬元说话,抬起眼睛询问。

看到姚老太爷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沈敬元心里轻哼一声,现在知道问了,辰娘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怎么不高抬贵手,辰娘在沈家奄奄一息想要看看婉宁,沈家是怎么说的?

沈家一个好端端的小姐,姚老太爷说休就休了,姚家就是一头狼,一头杀人不眨眼的中山狼。

现在听到昆哥在背书惊诧的询问,沈敬元看着姚老太爷的表情,心里忽然很痛快。

想知道吗?实话永远不会告诉他。

老东西。

沈敬元道:“那是犬子。”说着得意地扬起下颌。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昆哥。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昆哥,沈敬元觉得头顶的阳光照得他浑身暖洋洋的,从来都是他在姚家人去吞声,今天终于能挺直脊背笑着回姚老太爷的话。

在昆哥的背书声中,他高高地扬起了脸。

姚老太爷忽然觉得胸口一滞,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姚家的子弟从小读书,却都还不如一个商贾家的孩子。

他昨天羡慕的竟然是沈家的孩子。

别人都没进去的院子。沈家的孩子进去了,沈敬元脸上有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好像当年他站在那里将沈氏赶出家门。

他敢这样做,只因为姚家是读书人。沈家是商贾之家。

现在商贾家却有人会读书。

沈敬元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吩咐小厮,“照顾好六爷。”说完话看也没看沈老太爷一眼,昂首阔步地走了。

门外来送礼的人都纷纷停下来听里面昆哥背书的声音。

“呦,可是千字文啊,背的是释义,多大的孩子啊,会这么多。”

说着众人小心议论,“是不是杨先生新收的徒儿?”

“怪不得杨先生不收礼,咱们家的孩子可没有这样聪明,这礼也是白送了。”

那人话音刚落看到旁边的姚老太爷。忙上前行礼,“这不是姚老太爷吗?”

姚老太爷抬起头。

那人立即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了看院子里,是心领神会的表情,“里面的是姚氏子孙吧?咱们泰兴县。姚家是,怪不得会有这样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后辈。”

“是姚家的后辈?”

周围人听到这话,纷纷来问。

如果是姚家的孩子,那就没什么可争的了。

“姚三老爷就是进士出身,现在做了六部里的堂官。”

姚老太爷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往常听到这样的话他一定会高兴,可是现在…那里面的不但不是姚家人,是沈敬元的儿子。

姚老太爷板起脸,“谁说是我们姚家子弟,那是商贾家的后辈。”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方才说话的人先是怔愣,然后赔笑。“姚老太爷说的是真的?是哪家商贾的孩子?”

沈家。

沈家两个字如今在他嘴里这样难说出来。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一眼看到走到门前的杨家小厮,姚老太爷看过去,“杨先生可在屋子里?”

婴墨道:“在呢,只是先生今天仍不见客。诸位都拿上东西回去吧!”

婴墨刚要离开,姚老太爷看向身边的管事,管事立即明白过来,迎上前去,“小哥,院子里的可是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婴墨没能找到拜帖,听得这话不禁愕然。

姚老太爷看了个清楚,不禁心中冷笑,怪不得让沈家人进了院子,原来是不知道。

沈家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盐商,杨敬怎么可能教一个盐商的儿子读书,那还不被天下的读书人笑死,杨敬活到这一把年纪总不能自毁名声。

外面的人都看出不对劲,纷纷离开。

再也没有人夸奖里面的孩子聪明。

姚老太爷扬起嘴角来,脸上露出儒雅的神情,看向身边的管事,“我们去禅房里等吧!”

“先生,”婴墨快走几步进门,低头伏在杨敬耳边,“先生,姚家人说,院子里的少爷是扬州商贾沈家的孩子。”

扬州商贾沈家。

他们在扬州住过几年,知道盐商沈家。

原来是沈家的孩子。

杨敬放下手里的书,沈老太爷特意提起这孩子的来历,是料定他会嫌弃商贾,杨敬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不是因为沈家而是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知道他看上了沈家的孩子,特意赶在他面前泼了他冷水,等着他慌张地将沈家孩子推出去。

杨敬抬起头来,“姚老太爷呢?”

婴墨道:“好像是去了禅房里等。”

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姚老太爷一定觉得送走了沈家的子弟,他就会让人去禅房里请姚老太爷过来。

姚宜闻如今是势头正好,请了勋贵和朝中重臣给他递了帖子,难道就算准了他会为那几张帖子而折腰。

自以为是,他收不收徒与姚家何关?

怪不得会冤枉沈氏族人,怪不得会连姚家一个小姐都不如。

“六爷。”

院子里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小丫鬟进来禀告,“老爷,那位少爷晕过去了。”

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了过去。

杨敬皱起眉头,看向丫鬟,“快,将人抬进屋子里。”

小小的昆哥被小厮抱进来放在软榻上。

脸颊一片通红。

“怎么这么烫。”杨敬伸出手摸向昆哥的额头。

旁边的乳母立即道:“我们六爷昨晚就咳嗽,所以才来得晚了。”

原来是病了,他还以为是怕辛苦所以不来了,可怜这孩子皱着眉头,模样看着很难受。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郎中过来,”杨敬吩咐婴墨,婴墨急忙跑出去。

丫鬟绞干了帕子敷在昆哥额头上。

昆哥恍恍惚惚睁开眼睛,面前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开口询问,“病了怎么还过来?”

昆哥揉了揉眼睛。

“六爷,这是杨先生。”

杨先生,他见到杨先生了,这就是杨先生。

昆哥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先生,学生方才背诵的释义对不对?”

还顾着自己被的书,杨敬皱起眉头,“不对,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也没个重点。”

那都是照书里背的,昆哥攥起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学生会更努力…姐姐说勤能补拙。”

从开始背千字文都磕磕巴巴,到背书里的释义,就因为一句勤能补拙?

昆哥道:“姐姐说让我一定坚持下去,就算做个最笨的学生,也不能做一个聪明的少爷,”顿了顿接着道:“我姐姐见过先生,说先生是个好先生,让我来见先生之前读读先生的书,自己弄清楚先生都做过什么,为什么是个好先生。”

这话是内宅中的小姐说的?杨敬有些惊讶,可是他什么时候见过沈家的小姐。

“你姐姐在哪里见过我?”

“姚家,”昆哥仔细地说着,“我姐姐是姚家的小姐。”

姚家的小姐,见过他的,杨敬顿时想起姚七小姐,“姚七小姐?”

昆哥用力的点头。

就是救了忠义侯世子的姚七小姐,十几岁的小姐竟然有这样的见识。

“老爷,郎中来了。”

郎中被请进门,杨敬让开让郎中上前诊治,不一会儿工夫将药方开出来,杨敬吩咐人去抓药。

“吃了药早些回去养病,明日就不要来了。”杨敬坐下来看榻上的昆哥。

昆哥裹着被子像是一个蚕蛹,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像是在想什么主意,可孩子就是孩子,半晌他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杨敬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不忍,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不养好病怎么跟着我读书。”

昆哥猛然抬起眼睛,小小的脸上都是惊讶。

杨敬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昆哥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拽住了杨敬的衣角,“先生,您说的是真的,昆哥能跟先生读书了。”

小心翼翼,仿佛是怕自己听错了一般。

杨敬点点头,“跟你父亲说,改日过来行拜师礼。”

昆哥脸上顿时浮起了笑容,“师傅,学生定然会好好学,不给师傅丢脸。”

等到沈敬元将昆哥接走,杨敬看向婴墨,“去禅房跟姚老太爷说一声,就说我杨敬,收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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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天就启程去京城啦啦啦啦。

第七十七章 启程

看到杨家的小厮婴墨,朱管事立即笑起来,还是老太爷厉害,算准了杨家人会来禅房相请。

“是不是杨先生要见我们家老太爷?”朱管事低声道。

婴墨摇摇头,“我家老爷只是让我来见姚老太爷。”

朱管事一副明白的神情,读书人就是端着架子。

朱管事将婴墨领进禅房,姚老太爷正靠在椅子上看书,仿佛看得太入神,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婴墨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很熟悉,自家的老爷不就是经常这样专心致志地读书。

只不过老爷绝不会在人家的禅房里读书罢了。

老爷喜欢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姚老太爷将学问做到了普陀寺里。

“老太爷。”朱管事低声禀告。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来,将书本放下,一眼看到了门口的婴墨,脸上立即露出儒雅的神情。

婴墨上前行礼。

朱管事笑道:“小的让人去倒茶。”

“不用,不用,”婴墨立即推辞,“我家老爷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将话说完就走了。”

杨敬是答应要看看欢哥吧。

就算现在拿不定主意收欢哥,也会点头看一眼。

姚老太爷满面春风,等着婴墨说话。

“姚老太爷,我们家老爷让我说一声,老爷要收徒了。”婴墨学着姚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

这算得上是以礼还礼。

收徒了,姚老太爷并不觉得意外,杨敬若不是要收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来拜见。

看着姚老太爷没有太大的反应,婴墨将后半句吐出来,“收的徒儿您老也认识,就是您老说的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姚老太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敬元的儿子,杨敬要收商贾的儿子。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婴墨仍旧善始善终地笑着,“我们老爷说了,不准备再收别人,老太爷另请高明吧!”

姚老太爷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半晌才反应出婴墨这话的意思,他等来等去却等到杨敬这样一句话。

杨敬收徒了,却收的不是欢哥,而是他看不起的沈家子弟。

眼看着姚老太爷脸色变得铁青,婴墨觉得心情大好,让他算计老爷,老爷是多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姚老太爷歇着,”婴墨压制着心中的欢乐,“小的还要回去侍奉老爷和沈六爷。”

侍奉沈六爷。将话说得这样顺畅。

杨敬收什么徒弟不好,达官显贵,朝中重臣,为什么偏偏是沈家,沈家。他看不上的沈家。

姚老太爷立在原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落落大方的张氏和小家子气的沈氏,张氏来到姚家拜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中了,张氏气质沉稳,接人待物礼貌周全,长得虽然没有沈氏那样的俏丽。却十分的文雅,一看就是自小读过书的。

那个沈氏喜怒都在脸上,好不粗俗。

看到张氏时他就惋惜,老三前程是不错,可惜没有一个好妻房,若是将沈氏换做张氏。老三定然要平步青云,他们姚家将来定然富贵。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到沈氏在后院跟沈四太太哭诉,说老三的妾室怀了身孕。

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没有半点的气度。竟然还会和妾室争宠,这是他最讨厌的,从此他心里愈发的厌烦沈氏。

终于休掉了沈氏,他帮着老三再三求娶了张氏,老三在京里终于有了靠山,张氏又争气生下了欢哥,应该是他们春风得意高坐在那里看沈家笑话的时候。

偏偏在这时候,沈家的后辈抢走了欢哥的师傅。

姚老太爷咬牙切齿,沈家为什么总跟他作对。

杨敬的眼睛瞎了不成?

老天不长眼,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

姚老太爷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然后脚底虚空,一下子摔在地上。

昆哥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天亮的时候身上不热了,精神也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