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妈妈脸色有些难看,“陈家的亲事是太太想方设法让老爷定给小姐的。”那时候太太离开姚家,可就有这样一个要求。

“母亲为什么想要我嫁去陈家?”婉宁转头问童妈妈。

那还用说吗?童妈妈道:“那是因为陈阁老家家境好,小姐嫁过去之后衣食无忧,也会被人高看一眼,陈家三爷也是一表人才。”

“那时候母亲就知道陈季然一表人才?”

听到婉宁的问话,童妈妈一怔。

婉宁拢好了袖子,笑着看童妈妈,“不管是衣食无忧还是让人高看一眼,都不能将希望寄于别人身上,而是要靠自己,这样才来得稳妥,如果为了嫁进陈家,现在我就听命父亲,整日里在家中读书,将来勉勉强强地被抬去陈府,我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我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婉宁顿了顿,“妈妈放心,我不会亏了自己,定然会嫁个极好极好的人。”

童妈妈听得眼睛湿润点了点头,“小姐说的对,我们从泰兴到京里,卖茶点又卖茶,都是小姐一手做出来的,没有依靠谁,将来定然也是如此。”

婉宁穿上氅衣。

童妈妈道:“老爷吩咐的人还跟着,我们…要去沈家吗?”

婉宁摇头,“我们去大伯家里,跟外面的贺大年说一声,让焦无应带着人去等我。”

一路上婉宁一直在想商屯。

商屯的兴起是因为运粮需要的花销太大,商贾无利可图。朝廷才批准在边关重地屯粮,宣化府若是有垦好的商屯卖,对沈家来说的确是个诱惑。

从先帝的时候开始。边疆战端开始由西北转为北边,朝廷开始折银换盐引。经常有瓦剌饶边的宣化府等北边重镇却不在其中,如果沈家还想接着屯田,靠商队运米,就要在北边重镇种粮。

舅舅急着去看屯田,是想要早些买下来,等到春天的时候耕种,否则就会来不及。

这是在边关做过商屯的人才有的经验。

卖商屯这种情形也并非没有,经营商屯是要耗费巨大精力的。有些商贾经过几代家境凋零,无论是雇人耕种还是运粮都难以支撑就会变卖屯田,舅舅是买过这样的商屯,心里觉得有几分的把握,再说在宣化府也有沈家的屯田,只不过数目不多而已。

关键是,这余家到底可靠不可靠,宣化府离京城这么远,若是有什么差错也没有人接应。

到了姚家,婉宁去给姚宜州行礼。

姚宜州正笑着喝茶。“这茶卖的好,我听说京里几个铺子都被挤的水泄不通。”

可以预见京里会开始流传这种茶叶的泡法,泡茶的过程很讲究。尤其是泡茶用的紫砂壶,根本是谁也没有见过的,用普通的紫砂壶却又泡不出那种味道。

姚宜州道:“你是请的哪里的师傅,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宜兴紫砂壶这是后世谁都知道的,现在这里虽然已经有了类似陶壶的紫砂壶,却还没有真正的宜兴紫砂壶踪迹,商机就是要走在别人前面。

周高起《阳羡茗壶系》里面说过宜兴紫砂壶:一壶重不数两,价值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

她让人去宜兴找紫砂。又请来制壶的师傅,这里面虽然有些波折但也算是顺利。很多事只要着手去做,就会发现没有那么难。

婉宁道:“大伯喜欢。将来有了新样子我再让人送来。”

姚宜州摇摇头,“哪里要得了那么多,我知道你们做来不容易,现在正是要卖的时候,送给京里的达官显贵才是要紧的。”

“什么是要紧,”婉宁笑道,“自家人喜欢才真的要紧。”

看着婉宁舒展的眉眼,姚宜州有一种子女绕膝般天伦之乐的感觉,所以母亲会喜欢婉宁。

说话间,焦无应来了。

婉宁和焦无应到屋子里说话。

“这次的新茶不会泄露,”焦掌柜道,“我们几家铺子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借着这次泄露茶叶的机会,将那些吃里扒外的活计和掌柜都清出了铺子,不过在此之前要弄个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为了谁在害沈家。

“就这一次机会,”婉宁道,“要让人盯仔细了。”

焦无应点头,“小姐放心,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就一定会弄个明白。”

“有没有弄清楚舅舅要买哪家的地?”

焦无应道:“是余家在宣化府的地,去年余家的大老爷得病死了,隔了三个月二老爷也死在了运粮的路上,家里剩下了一堆妇孺,两房又忙着争家财,今年连地都没有种。”

表面上看起来,余家是因为家里的麻烦事才要卖地。

既然是争家财,婉宁看向焦无应,“你让人装作商贾去余家问地价。”

焦无应道:“小姐放心,这样的事我们在泰兴就做过。”

焦无应的话音刚落,童妈妈匆匆忙忙进了屋,“小姐…来了…来了…”

“谁来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挥着手里的信,“小姐,太太…娘子来了。”

看着童妈妈的样子婉宁顿时猜出来,“你说我母亲来了?”

童妈妈不停地颌首,“是,娘子来了,再有两日就能进京。”

母亲来的真是时候,她送去扬州的信恐怕还没到母亲就起身了。

到底是放心不下她,这样也好,她们母女就要团聚了。

婉宁看向焦无应,“让贺大年去京外迎我母亲,舅舅那边去知会一声,”说着顿了顿,“让下人去将我新买的院子收拾出来。”

张氏帮嘉宁长公主画花样子,到了年底该做荷包,好赏赐给家里的小辈。

嘉宁长公主拿起张氏画的样子,不禁叹口气,“你看看你,心不在焉的,一朵花让你画出两个蕊子来,我要是让人照着这个绣了,家里人看到要笑起来。”

张氏顿时红了脸,放下手里的笔,“长公主还不知道,我是心里有事…”

“什么事?”嘉宁长公主道,“你也别总是放在心上,最终她还是要认你这个母亲,将来靠着你才能出嫁。”

张氏摇摇头,“我们家七小姐可不是寻常的内阁小姐,现在京里谁不知道姚七小姐。”

这个她倒是听说了,嘉宁长公主道:“茶我还没来得及去尝,我家老夫人去了趟宴席,回来就打发人去买什么荷叶紫砂壶,还没有买到。”

听到人提起什么紫砂壶,张氏的眼皮就会跟着乱跳。

张氏抿起嘴唇,“如今谁都知道,姚家要因此发家,将来这京里最有钱的小姐,恐怕就是我们家七小姐了。”

话说的又气又恼。

嘉宁长公主道:“好了,你不想说就别提她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你是难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要想开些,就像我,想要生这份闲气还没有呢,再说女孩子十三岁已经是要议亲的年纪。”

张氏坐了一会儿才走。

嘉宁长公主用了饭,坐下来将手里的花样子一个个地收进笸箩里,吩咐下人要仔细绣好,对整个公主府来说最热闹的恐怕就是过年。

每年过年她都是要送荷包出去。

前年做了十八只,去年做了二十三只,今年二房添了一个儿子,三房添了两个女儿,这样又多了三只,还有亲近的族亲要送,要足足做三十只才会够用。

她却每年都一样,自从嫁人之后,身边的人走的多,来的少,有时候她想也许她就是这个命。

大约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晨露道:“公主,您别想太多,兴许明年我们就不用做这些荷包了。”

“乱说什么…”嘉宁长公主不悦地看了晨露一眼。

“奴婢没胡说,皇后娘娘都说了,皇上惦记着您,您是先皇最疼的公主,皇上怎么能让您就这样下去。”

嫁人之后深居简出?开始她还没觉得如何,就是身边冷清了些,后来…只要到了晚上她就会觉得院子里又大又静的可怕。

嘉宁长公主刚想到这里,胡妈妈进来道:“公主,人来了。”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将我买的纸笔送过去,让他跟陈文实少喝点,陈文实是个粗人,他不是对手。”

胡妈妈笑着点头,“是,看起来就是想要听您说话才会过来的。”

嘉宁长公主府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长衫玉立的人影早就等在那里,听到声音迎过去。

“这是给您的纸笔。”

他伸手接过。

“长公主吩咐了,说陈大人在外带兵打仗,有一身的好酒气,现在又要补了宣府的总兵官,难免要跟您多喝两杯,您也不要太实在了。”

说着话,他向院子里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盏灯在风中晃动。

他点了点头。

“三爷慢着走。”

姚宜之转过身,月光下他的模样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物

崔家,崔夫人带着下人走进儿子的院子。

崔奕廷正在看公文,南直隶贪墨案的卷牍高高地堆起来,都快淹没崔奕廷的肩膀,崔夫人看得心酸起来,吩咐丫鬟,“将团子汤放下。”

崔奕廷站起身来扶崔夫人坐下。

“陈家宴席你为什么不去?”

崔奕廷道:“正好手里有些公文没处理完。”

崔夫人叹口气,“都是因为你父亲要去,你才不去,你们父子两个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像母亲想的那样,”崔奕廷道,“我和父亲没什么。”

崔夫人仔细地端详着崔奕廷,“你想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更别提你父亲,你父亲安排好的婚事你也拒了,让你父亲在陈家面前丢了脸面,这次去看陈文实,你父亲也有要缓和的意思,礼物都挑了好几天,你偏偏不跟着一起去。”

“我跟父亲去了是什么意思?”崔奕廷道,“拿着贵重的礼物上门,是要应允这门亲?”

崔夫人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门亲事是陈家先提起来的,陈家是将门之后,陈文实二十几岁时就跟着父兄在外带兵,陈老太爷战死沙场,陈文实的兄长驻守边关十几年,后因伤病致仕,陈文实接替兄长镇守浙江三府。

老爷在浙江的时候遇到陈文实,将陈文实请回家里做客,那时候奕廷正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家里十几个下人都没能将奕廷从房顶拽下来,陈文实见了倒是高兴起来,直夸奕廷将来定然有出息。

老爷听得半信半疑,两个人喝酒的时候陈文实就将自己小时候和哥哥上树爬墙闹得家宅不宁的事说出来。

她还记得老爷说这话时的神态,“用网子套野鸡。将虫子带进被窝里,将蚂蚁圈在桌子上吃饭,用墨给自己描了个大花脸出来吓人。这些我都说了,陈文实听了还哈哈大笑。说什么也要跟我结这门亲,将来让陈家四小姐嫁进来,奕廷也就成了陈家的半个儿子。”

亲事就这样坐定了。

谁知道奕廷会不同意,说什么也要退婚,老爷不肯,奕廷就自己写了封信给陈文实,到现在她和老爷也不知道奕廷写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看不出来陈家四小姐有什么不好,武将家的女儿不要。难不成你想要个文官岳父?”崔夫人的声音微微上扬。

“母亲别试探我,”崔奕廷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不过是拐着弯的问一声却这样被回过来,崔夫人摇摇头,“听说谢严纪还说你脾气好,有耐心,刑部上下一心才将案子办好,也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而来。”

崔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崔奕廷将陈宝叫过来,“有没有问出来李成茂什么时候进京?”

陈宝道:“还没消息。”

李成茂是陈文实的女婿。在宣府已经四年,从前他听说李成茂借着回京述职给岳父置办了一件礼物。

他怀疑,陈文实失去皇上的信任就是在这个时候。

陈文实是本朝的名将。镇守西北的时候立下大功,前世这时候他不在京里,只是听父母提起,亲家陈文实被人秘密弹劾,说陈家人的兵法在于,养寇自重。

也就是陈文实失势之后,朝廷重用邓嗣昌做总兵才让瓦剌冲进了宣府。

“备马。”崔奕廷吩咐一声。

陈宝立即跑了出去。

李成茂眼看就要进城门,迎面却来了崔家的下人。

“李大人,”崔家下人恭敬地将帖子递上去。“我们家二爷请您稍等一会儿。”

就在这里?

眼见京城就在咫尺,崔奕廷为什么要将他拦在城外。

李成茂皱起眉头。转头问下属,“什么时辰了?宴席已经开始了吧?”

天已经黑成这样。就算下属不说他心里也清楚。

“大人,我们何必要听那个崔奕廷的。”

崔奕廷退了陈四小姐的亲事,外面人只当是陈家嫌弃崔奕廷顽劣,陈家人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崔奕廷一封信就送到岳父那里,将岳父气得三天没有合眼。

可岳父也说过,崔奕廷这个人虽然气人,却从来不说虚话。

李成茂正等着有些不耐烦,就瞧见官路上有人骑着马跑过来。

“崔奕廷?”李成茂隐隐约约认出来,忙下马迎过去。

“二爷,来的是李大人。”陈宝在崔奕廷背后轻声提醒,二爷已经好久没见过李成茂了,以二爷的眼神儿,除了一个鼻子俩眼睛啥也认不出了。

崔奕廷跟李成茂互相见了礼。

李成茂可是记得崔奕廷,每次看崔奕廷一次他都不明白,岳父眼光从来都不错,怎么这次看走了一眼。

“到底有什么事?”李成茂道,“城门眼见就要关了。”岳父喜欢崔奕廷,他可不喜欢,他是考上武状元才入仕的,从小就在刀枪底下摸爬滚打,最看不上的就是崔奕廷这种美名其曰“世家”出身的纨绔子弟。

看着李成茂梗着脖子的模样,崔奕廷道:“李大人是奉旨进京,就算晚一些,城门的守卫也会通融,陈伯父的宴席也早就开始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崔奕廷素来是伶牙俐齿,一口气将他的嘴封死了,李成茂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大人,陈伯父升为宣府总兵,又逢做寿,你可准备了礼物?”

听得这话,李成茂顿时笑起来,“不劳崔二爷挂念。”

看李成茂的笑容就知道,送去的礼物定然是精心准备。

“我也有一样礼物,请李大人过来瞧瞧,能不能送去给陈伯父。”

崔奕廷看向陈宝,陈宝伸手将何英手里的火把拿过来。

崔奕廷自己接过火把,远远地走开。

崔奕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成茂耐着性子才跟过去。

崔奕廷站在火把下,火光将他的面孔映的发亮。他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

李成茂看到奏折,不禁诧异。

他伸过手急着打开折子,匆匆忙忙地看了个大概。然后惊呆在那里。

“这是…”

崔奕廷道:“这是御史准备要弹劾的奏折,有人誊抄了一份给我。”

御史准备弹劾的奏折。却在崔奕廷手上。

李成茂有些发蒙,“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要说岳父养寇自重,西北从前是大小战事不断,也就是因为岳父,这些年才安定下来。”

“那是因为朝廷新派了副总兵。”

李成茂青筋暴起,“他们这是胡说…怎么能这样陷害岳父。”

在这里听李成茂发脾气,就真的办不成事了。

崔奕廷打断李成茂的话。“李大人是不是进京之后准备回陈家?”

李成茂颌首,“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去吏部报到。”

“吏部有当值的官员,李大人为什么不先去请报。”

李成茂低下头,若是这样一来就算是公私分明了,李成茂感激地看着崔奕廷,“是我没想周到,”说着顿了顿,“我送给岳父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岳父从前的一把随身带的弯刀坏了。我从瓦剌那里得了一把,让人重新打磨了,要送给岳父。也是要讨个好彩头。”

一把弯刀,就算是再大做文章也不至于能换来皇上的猜忌。

不可能是这样的礼物,难道是他想错了?

崔奕廷又问过去,“李大人还带了什么东西?”

崔奕廷怎么会知道他还有东西。

李成茂吞咽一口,“是一块玉石,在宣府找到的,玉石上面刻着文字,像是一个‘周’,我想这是祥瑞。就拿了回来想要跟岳父商量,让岳父进宫时献给皇上。”

这时候发现什么祥瑞。

崔奕廷道:“皇上看到了会欢喜。群臣也会觉得击溃瓦剌指日可待,皇上这样想了自然会圣心大悦。若是有人说,李大人这样做,只是为了告诉大家,皇上选了陈伯父去宣府是天意,皇上也是依天而行,到底是天大还是皇上大,祥瑞是给皇上还是给陈伯父的,”目光落在李成茂身上,“李大人你是统兵的人也相信这个?天底下的祥瑞多了去了,谁也没靠着它建功立业,不管是谁给李大人出了这样的主意,我觉得李大人都应该做一件事。”

崔奕廷眼梢中透出冰冷的光,“要害你性命的人,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手握军权就要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一件好事顷刻间就会变成坏事,要耳听八方如履薄冰才能诸事顺遂。

李成茂顿时心里冰凉,若是果真如同崔奕廷所说,他和岳父两张嘴怎么能说得过那些文官,真的让皇上起了猜忌之心,身家性命都会难保。

风吹过来,李成茂才觉得起了一身的汗,放在见到崔奕廷他心里还百般怠慢,现在真是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