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只要心平气和地跟沈氏说话,沈氏什么都不会瞒着他。

他还是很了解沈氏的脾性。

沈氏求了签正要亲自去找庙祝解签,就看到一个青衣小仆过来说话。

沈氏身边的妈妈听得这话不由地皱起眉头。

“什么事?”沈氏问过去。

妈妈低声道:“娘子,那是姚家的下人。”

姚家的下人,沈氏向周围张望,“是婉宁来了?”

管事妈妈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沈氏立即就明白过来,“要做什么?”

管事妈妈道:“想要请娘子去那边说句话。”

沈氏摇摇头。“就说我不去,让他们再也别找来了。”

沈氏说完向后面走去。嫂子陪着杨老太太来上香求平安符,她本不想出来,昆哥磨着她出来走走散散心,她这才跟过来,哪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姚家人。

看管事妈妈的脸色,这个姚家人恐怕就是姚宜闻。

沈四太太这时候走过来拉着沈氏去解签,姚宜闻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沈氏,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他不好再打发人去问。正要离开,前面遣出去的下人来禀告,“不肯来见。”

没想到沈氏不肯来说句话。

姚宜闻顿时觉得脸上有些不好看,转身向外面走去,却不想在半路上遇到熟人,只得佯装回来为姚老太爷求了道药王符。

姚宜闻求了符就要走小路过来,刚走到一棵枇杷树下,就听到有笑声,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在地上握雪玩,孩童玩起来就收不住手。你来我往地丢雪球,雪球扔来扔去眼见就冲着前面的人呼啸而去。

姚宜闻正好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跑过来挡在女眷面前,雪团子顿时就砸在那孩子的身上。

然后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昆哥,没事吧?”

戴着帏帽的沈氏蹲下身来收拾昆哥身上的残雪。

昆哥笑着道:“姑母,没事。”

帏帽上的青纱飞开,是沈氏那张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脸,从姚家走的时候沈氏面容悲戚,没先到再见到沈氏,沈氏却眉眼飞扬,脸上满是笑容。

看着沈氏和昆哥,姚宜闻一时有些恍惚。想起沈氏抱着婉宁嬉笑时的情形来。

这样思量,让姚宜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说完话的沈氏和昆哥抬起头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姚宜闻。

沈氏皱起眉头。昆哥伸出了细细的胳膊,挡在沈氏面前。看到姚宜闻没动,昆哥脸上浮起了明显的憎恶,“路就这么窄,是你先走还是我们先走?”

姚宜闻顿时觉得脸皮像是被火烧了般。

再去看沈氏,沈氏已经转过头避开了他,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他本来是想心平气和地问两句,谁知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姚宜闻低着头匆匆地走开。

沈四太太刚好扶着杨老太太从禅房里走出来,看到姚宜闻不由地抽了口冷气,低声道:“怎么就在这里遇上了。”

沈氏也去搀扶杨老太太,昆哥的表情还有些僵硬。

杨老太太侧脸看过去,伸出手来拉住沈氏的手,“这孩子,手怎么这样凉,你们这些孩子终究是年纪尚轻,要学学我老太婆,就算天大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姚宜闻眼前浮起的是昆哥倔强的表情,那张小脸就在他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

姚宜闻踏进家门,正要去内宅换衣服,就看到管事妈妈脸色苍白地出来差点就撞在姚宜闻身上。

“这是做什么?”

姚宜闻顿时喝问过去。

“不好了,”管事妈妈哆嗦着嘴唇,“老爷,不好了,太太收拾东西要回公爵府。”

姚宜闻皱起眉头大步走去张氏的院子。

屋子里传出张氏哭泣的声音,姚宜闻撩开帘子立即看到张氏哭红了的眼睛。

如妈妈忙带着丫鬟退出去。

张氏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姚宜闻被哭得心神不宁。

“三郎。”

张氏好半天才抬起脸看向姚宜闻,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姚宜闻被叫的一怔,三郎,他心里早就系了个疙瘩,不知道张氏喊三郎是叫他还是在叫五弟,可如今张氏喊着三郎,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跟妾身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准备将妾身休了,将沈氏接回来?”张氏说着顿了顿,“若是这样,妾身也不用老爷为难,这就…回去跟父亲说。”

姚宜闻没料到张氏会跟他说这些。

张氏没有和他吵闹,反而软声软语地问他。

张氏道:“如妈妈在口子胡同那边听说老爷派了人手去扬州…下人多了几句嘴,说老爷让查那个沈元坤,老爷为什么要查沈元坤?为什么去打听沈元坤的生辰?”

姚宜闻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家将宅子买在我们家旁边,婉宁明目张胆地来来回回走动,老爷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如今当着我的面就遣人去打听沈家的事,”张氏轻声道,“妾身总还为老爷生下了欢哥,若是老爷真的要休妾身,不要这样遮遮掩掩,直接跟妾身说清楚。”

姚宜闻皱着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要休了你?”

听到这话,张氏又软了几分,含着眼泪,“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老爷要在意那个沈元坤。”

姚宜闻坐下来不说话,只觉得张氏一直在看他的神色。

张氏试探着道:“老爷喜欢那个孩子?”

姚宜闻没吭声。

张氏像是想到了什么,“老爷难不成是觉得他…他是…”

“不要乱说。”姚宜闻呵斥张氏。

张氏顿时坐在软榻上,“妾身原本胡猜一通,没想到却说中了老爷心里。”

张氏仿佛受了打击般,“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真是这样,要仔仔细细地查,万一…就要将孩子接回来认祖归宗。”

姚宜闻很诧异地看向张氏,“万一是,你愿意让我将人接回来?”

张氏一脸哀戚地看着姚宜闻,“婉宁的事,开始是妾身不对,可妾身也没有到不识大体的地步,怎么能让老爷的子嗣流落在外。”

姚宜闻站起身来看向张氏,“没有弄清楚的事不要说出去。”语调不由自主就放轻了许多。

张氏点了点头。

姚宜闻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姚宜之在灯下写字。

这一会儿功夫,婉宁那边应该知道了消息。

婉宁一心护着沈家和昆哥,听到些风吹草动定然会将所有精神都放在昆哥身上,难免会忽略别的事。

就像是灯下黑。

越是她自己的事,如今越要摆在一旁。

他这个侄女,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怎么也没想到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何明道没能挡住杨敬,杨敬顺顺利利就去了詹事府,虽说皇上本就赏识杨敬,可是沈家若是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杨敬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没想到沈家凡事做的妥妥当当,没有少做一分也没有多做一分。

沈敬元到底有多少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沈家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沈家掌家的人其实已经换了人,换成了还不到十四岁的婉宁。

姚宜之写完最后一笔。

宣纸上赫然出现一个字“引”。

他就是要祸水东引。

婉宁听着童妈妈说口子胡同的事,姚家的下人房就在那边。

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人去扬州问昆哥的事。

定然是察觉了什么。

昆哥毕竟是父亲的骨肉,光从长相上也有几分父亲的模样。

不用慌张,这种情况她早就已经料想到,现在就是要安抚好母亲,让舅舅、舅母那边不要出什么纰漏,免得让姚家、张家那些人钻了空子。

第二天,婉宁正要去沈家,就有管事妈妈过来道:“小姐,宫里来人了,太太让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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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病犯了,坐不下来,求安慰555.(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好处

婉宁带着人去了张氏房里。

张氏已经让下人拿了赏银给宫人。

宫人离开,张氏抬起眼睛看婉宁,“宫里宴席外命妇,我们虽然算不上是,却也被请进宫里。”

张氏说完上上下下地看婉宁,“进宫非同小可,见到的人都是达官显贵的内眷,不比平时,你要好好准备。”

从张氏屋子里回来,童妈妈显得有些着急,“太太也不说小姐都要准备些什么,小姐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宴席,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得了。”

落雨、落英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办都看着婉宁。

“不着急,”婉宁吩咐落雨准备纸笔,“我给卿眉写封信就什么都知道了。”

余卿眉是安怡郡主的女儿,这样的宴席定然去过,该注意什么余卿眉会告诉她。

给余卿眉的信刚刚写好,贺家就来人请,蒋静瑜也跟过来,“妹妹,我让人准备了药箱和金针,你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婉宁摇摇头,“我不用这些。”

蒋静瑜好奇地看着什么也没带的落雨、落英,不用这些东西要怎么看症。

崔奕廷从宫里当值回来,崔家下人立即迎过来,“二爷,老爷在家中等您,太太说了,老爷发了脾气,让您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下人话音刚落,就听到清脆的声音,“二哥。”崔奕征远远地下马快步走过来,见到崔奕廷,脸上露出亲热的表情。

崔奕廷和崔奕征两兄弟一起骑马回崔家,进了门崔奕征快走两步,“二哥,一会儿父亲发脾气你千万要忍着点。父亲因为叔叔那件事心里仍旧不痛快,毕竟这些年二叔帮衬了族里不少事,二叔下了大狱族里不少长辈都给父亲写了信。数落二哥的不是。”

这些年崔实荣的确没少为崔氏族里办事,难不成因为这个。他就要以叔父马首是瞻。

崔奕廷不可置否反而看崔奕征,“就快开春闱了,准备的怎么样?”

崔奕征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到了考期心里反而就放开了。”

弟弟向来是豁达的性子,崔奕廷看着弟弟的笑容,他实在不能将几年后拔剑自刎的弟弟联系在一起,弟弟死了。母亲也重病,父亲任叔父摆布,再后来这个家就不像个家了。

“就要过年了,二哥还是搬回来住,”崔奕征道,“总归都是一家人,不能总在值房里委屈着。”

说着话进了院子,屋子里就传来崔实图的声音,“你说有什么好处?”

崔夫人道:“建功立业那是好事,奕廷有分寸。”

“你就知道护着他。”

下人撩开帘子。崔奕廷、崔奕征进门向父母行礼。

崔实图面色不虞,沉着脸看向崔奕廷,“我听说朝廷要招安海盗。”

崔奕廷还没说话。崔夫人道:“饭都好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崔实图看了崔夫人一眼,不再作声,崔夫人忙吩咐人去摆箸,吃过了饭,父子两个去书房里说话。

下人刚端了茶上来,就有三个幕僚也跟着进了屋。

几个人行礼之后坐定,崔实图开了口,“福建那边你不要去掺和。”说着看向屋子里的幕僚。

其中一个幕僚站起身来。“那个王卢江和倭寇素有来往,手里的船只都是在倭寇买办的。每年都要劫走十几艘商船,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被朝廷招安。福建的邓家和倭寇周旋十几年,朝中武将又弹劾邓嗣昌养寇自重,才有人提出要招安王卢江,这定然是邓嗣昌设下的陷阱,皇上不采纳这个法子就是还信任邓嗣昌,若是真的派个人去福建,招安之事不但不成,定然还会引起战事…”

崔实图道:“说清楚点…”

幕僚道:“万万不能碰福建的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幕僚说完话,崔实图看向崔奕廷,“皇上有没有问过你福建的事?”

崔奕廷道:“还没有。”

崔实图脸色阴沉,“如果问到你,你一定不能去管。”

这是谁都能想到的,所以满朝文武只要提起福建都悄无声息,能跟倭寇打仗的武将不多,弹劾邓嗣昌的人恰恰是才到福建不久的汪同海,汪同海是汪皇后的娘家人,仗着汪皇后的关系才敢这样针对邓嗣昌。

皇上就算现在信了汪同海,只要倭寇、海盗闹事,还是需要有人打仗,一个邓嗣昌不要紧,乱了福建的战事,这个罪责谁也承担不起。

崔奕廷道:“皇上是因为陈文实老将军的事猜疑了邓嗣昌。”

李成茂出事,查来查去找到了邓嗣昌头上。

崔实图道:“就算是因此起了猜忌,招安海盗也绝无可能,邓嗣昌有爵位在,有勋贵的支持,外甥女顺妃娘娘在宫里又极为受宠,”说着看向崔奕廷,“陈文实的案子虽然你也办了,可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沾手。”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崔奕廷。

崔奕廷看向父亲,“那要看事情怎么发展。”

他让幕僚说了这么多,这个逆子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胆子也太大了。

“父亲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崔奕廷道,“如果没有想好,我也不会出头。”福建的事的确要好好思量才能去做。

没有和家里说一声,就将自己的叔父送进大牢,还让他放心不会胡来。

崔实图脸色铁青,他这个儿子从来就不会听话,小时候就太顽劣,长大之后更是不按长辈的意思办事,退掉了陈家的婚事,留了封书信就来到京城,这样的行径,皇上竟然还给了他锦衣卫百户之职,如果他接下来能小心行事,将来定然会有大好的前程。

可他偏偏就不能和寻常人一样…

崔实图气急,转身出了门,屋子里的幕僚急忙跟过去。

崔奕廷站起身淡然地去了书房,打开手里的舆图去看,就连父亲这样早早就辞官在家的人,也早就知道邓嗣昌的行径,勾结倭寇和海盗在福建无所不为,却没有人敢去碰邓嗣昌这块石头,直到他害死陈文实,去了宣府如对待倭寇般对瓦剌,让瓦剌用几百人就攻破了边疆重镇。

人人都想要稳重行事,不要走错一步。

崔奕廷将何英叫过来吩咐,“让人去盯着邓俊堂。”邓俊堂进京绝不是只为了和裴家定下婚期。

何英道:“您放心,世子爷刚遣人来说,邓俊堂已经喝的迷迷糊糊,就在花船上睡下了。”

花船在河上慢慢地摇,邓俊堂脸颊绯红,不住地向外喷着酒气,定远侯世子沐淮尚悄悄地走进去,旁边的花魁荣小娘点点头,立即轻声问过去,“公子是个可怜人,难不成这门亲事就这样算了?”

“算了?”邓俊堂迷迷糊糊地道,“爷早晚要跟他们算账,什么东西…都是什么东西,爷进京…是为了…立功,等…爷立了…大功,让…他们…都悔…之莫及,我父亲…是…福建的副总兵…我姐姐…那是宫中最得宠…的娘娘…我们家…皇后娘娘怎么样…比不上我们家…你跟着我…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干脆你嫁给我,”邓俊堂说着整个人向前滚了滚要去抱荣小娘,却被荣小娘一把推开,邓俊堂撞到了罗汉床上,却也不恼仍旧闭着眼睛缠上来,“来啊…来啊…”

大白天的就醉成这个模样。

沐淮尚实在看不过去,皱起眉头转身从花船里走出来,吩咐下人,“走,去崔家找奕廷。”

婉宁在贺家门口下了车。

贺二太太立即迎上来。

马车的帘子掀开,先是露出鹅黄色的宫裙,然后是银红色斗篷,紧接着是一张明丽的面庞,白玉般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如木棉般抿起的嘴唇。

模样有些像沈家人,却多了淡雅逸群的气质。

所以每次秦伍先生提起姚七小姐都是满心的敬服,说不定这次找对了人,能治得妍姐的病。

蒋静瑜指了贺二太太给婉宁认识,大家见了礼走进内宅去。

贺老太太坐在花厅,见到婉宁就站起身,“这是姚七小姐,快来,让我瞧瞧。”

贺老太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头发花白却精神烁烁,“可算是见到人了,在扬州就听秦伍说,后来去泰兴才知道,原来已经来京城了。”

贺二太太从丫鬟手中端了茶给婉宁,“老太太这一路上都在埋怨,早些来见姚七小姐就好了。”

贺家人很亲善,贺老太太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的和蔼,蒋静瑜身上的谦逊、温和就是跟贺老太太学来的。

只不过学是学,毕竟不是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