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廷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厮道:“六爷说,要等着七小姐才能出来。外面又下雪了,崔二爷早些回去吧,家里那边正在打算盘,一时半刻恐怕打不出来。”

姚婉宁帮着看账目?

崔奕廷点点头,“跟你们六爷说一声,还是老地方等着他。”

小厮听了抬起头来,大雪正好落在他鼻尖上,这雪什么时候会停呢。

等小厮走远了,陈宝在一旁惊讶地道:“姚七小姐还要自己算账目…”他听说的大家闺秀都是琴棋书画,真是少有算账目的,如今姚七小姐已经回到姚家,怎么还要亲自管这些。

陈宝话没说完,只觉得冷冽的目光望过来,他硕大的身躯顿时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接着往下说了。

然后是二爷清晰的声音,“不管做什么,都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换做旁人撑不起那么大的家。”

陈宝连连点头又站回雪窝子里。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很热,婉宁捧着暖炉和沈四老爷一起算计明年该拿多少银子买田地,多少银子开铺子。

昆哥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婉宁看到焦无应手里的账目已经见底,抬起头来看到昆哥正向她这边张望,才走过去和昆哥到外面说话,“怎么了?”

昆哥道:“不是说好了去庄子上。”

婉宁看着外面下起了大雪,“等到哪日天好了再去吧!”

都让人等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又改成了不去。

昆哥眼睛里有几分失落、懊悔的神情。

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准备过年,里里外外脚跟不沾地,刚才也没有仔细去看昆哥的神情,现在才看出些端倪,“怎么了?”

昆哥低声道:“我说去庄子上骑马,崔二哥就在外面等着,这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崔奕廷不会一直都在等吧?

这雪都下了好久,庄子上肯定去不成了。

婉宁看向昆哥,“去让人问问,若是还没走,就请进家里来吧!”这样的天气谁也不能在外面站几个时辰,八成是走了。

昆哥顿时欢脱起来,忙去吩咐下人。

一刻钟的功夫,下人呼哧着热气跑回来,“小的去的时候崔二爷还在城外站着呢,现在迎进院子来了。”

婉宁一怔,没想到崔奕廷就在外面等了这么长时间。

昆哥穿上氅衣已经去了院子里,婉宁也跟了过去。

压满了雪的园子里,崔奕廷穿着雪貂披风走过来,披风上沾着雪,站在阳光下好像蒸腾着发着雾气似的。再仔细看过去上面是一层半化的冰霜,他抬起头来,眉眼上都沾了雪。细长的眼角好像也被冻住了般,精致的面孔看起来也比往日白皙了许多。

听到脚步声响。崔奕廷抬起头来,眉眼也没动一下,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瞧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园子里跑出一只大白猫,停在崔奕廷身边,仰头看了看崔奕廷,然后“喵”地叫了一声,神气地抖了抖身体,顿时皮毛上的积雪一下子被抖得四散开来。弄了干净,猫儿又舔了舔爪子,然后竖起胡子冲着崔奕廷得意地喊了两声。

雪貂的披风,平日里看起来傲气逼人,如今挂满了抖不掉的冰霜,连只猫看着都嫌弃。

看着那人和那猫,婉宁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园子才扫出一条路,婉宁在上面走,崔奕廷在旁边脚踩在雪上,这样一来。就在她身边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的脚印子。

昆哥要去给舅母折花,跟着丫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婉宁停了脚步。“昆哥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婉宁。”清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如果没有亲耳听到,她是不会想到崔奕廷这样的人可以这样耐着性子,轻着声音说话。

婉宁转过身去。

“我之前说过的话是认真的。”雪水好像都化进了他的眼睛,在里面成了涓涓细流。

“我知道你持家有道,人又聪慧,”崔奕廷静静地看着婉宁,“可我不是图这个。”

婉宁看着他那认真的面孔,“你在扬州向我家的伙计打听过我们家有没有个姓蒋的亲戚,在泰兴你也向大伯打听过同样的人。现在这个人你找到了没有?”

他的眉眼都沉静着,“我是问过那个人。可是现在不找了。”

婉宁不明白,“为什么?”为了这件事辗转问了沈家又去问姚家。为什么突然又不找了。

崔奕廷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人似曾相识?”

婉宁略微思量,在泰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裴明诏,看到他骑在马上时的样子,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她当时没有去追究,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就像她和崔奕廷,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不用太多的解释。

她喜欢的人,应该是踏实稳重,极具责任感的人,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崔奕廷这样有些倨傲,张扬的性子。

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想要离崔奕廷远一些,可是到头来,崔奕廷反而离她越来越近了。

就像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只要她向前走,他就在她身边。

婉宁道:“你是觉得谁像…”

崔奕廷摇摇头,“我找那个人,是因为觉得那个人应该在我心里,后来我心里确实有了人,我想我也不必再去找。”

婉宁有些惊讶,他是这样直率的解释,没有遮遮掩掩。

她有自己的主意,又是那种利落的性子,他知道她不可能会很快就答应下来。

却没想到她会问他的事,忽然的欢喜,就像一束阳光照在他的眉梢,让他忍不住想要将眉眼都扬起来。

“朝廷要招安海盗抗倭,福建那边不算太平,我听昆哥说,你舅舅准备回扬州顺道要去泉州府看茶园。”

听着崔奕廷的话,婉宁点点头。

崔奕廷道:“最好晚些时候再去,就算有要紧的事也可以让伙计去办。”

招安海盗抗倭?

“海盗肯被招安?”婉宁问出来。

崔奕廷道:“表面上是。”

也就是说,实际上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了,既然崔奕廷让舅舅小心不要去福建,那这件事还真就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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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那种暖心的感觉,真不好写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欢笑

婉宁道:“我会跟舅舅说。”

两个人走到桥上,婉宁低下头看到桥上都结了冰,下人用镐头在冰面上砸了两个大洞。

婉宁看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桥下的人来应道:“六爷想要在这里钓鱼。”

“我答应昆哥去庄子上钓鱼,”崔奕廷道,“庄子上不能去,不如就在这里。”

说话间,昆哥已经拿了两根鱼竿过来,下人递过大箬笠两个人各自戴了站过去,崔奕廷教昆哥挂鱼饵。

都准备妥当刚要往冰洞里放,昆哥抬起头看向望过来的婉宁,“姐,你也过来瞧瞧,看看我们能不能钓出大鱼来。”

在冰面上钓鱼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她从前就听说过,可是还没亲眼看过,昆哥这样一说,婉宁也想要去看。

童妈妈要上前搀扶,婉宁就摇了摇手自己提起了裙角走过去。

几个人围着两个冰洞往下看。

箬笠下的少年轻扯着鱼竿,昆哥自己拿着杆子却还向崔奕廷这边看过来,昆哥的两只小手抵不上崔奕廷五根袖长的手指,那鱼竿在他手里稳若泰山,昆哥还没看个明白,忽然鱼竿一动,崔奕廷竿子上已经有了一尾大鱼。

昆哥将鱼竿塞到婉宁手里,笑着过去看。

婉宁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崔奕廷箬笠下明艳的面容。

“二哥,教我,教教我。”

昆哥干脆连崔奕廷的姓氏也抹了去,径直叫起“二哥”来。

婉宁向昆哥那个冰洞里瞧,都是同样的饵,同样的冰洞,怎么那边出鱼。这边就钓不出来,正想着手里的鱼竿也动了动,婉宁下意识地立即将鱼竿扯了起来。眼看着一尾大鱼被提到了冰洞口,可是那大鱼猛地一挣又落回湖里。

“等着鱼上钩不能太着急。”崔奕廷慢慢地说着弯下腰来。祍襟一撩开,佩玉上红色的穗子沿着他的腰身落在冰面上。

雪貂的披风,红色的帽子穗,一瞬间仿佛刻在了这雪地里似的。

崔奕廷提起鱼竿,抬起下颌笑着看她,“你瞧,钓上来了。”然后提着丝线递给她。

鱼儿在空中跳跃着,水滴滴哒哒地流下来。他的笑容就像是献宝一样。

昆哥先反应过来,一把将那鱼捉住,却因为一溜手被溅了一脸的水,三个人同时笑起来。

沈敬元让人抬来了酒,家里没有旁人,就和崔奕廷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起酒来。

婉宁跟着沈氏和沈四太太在后面用了饭。

沈四太太道:“披风是不能穿了,就在前面烘着呢,里面的直缀都湿了,我说怎么办呢,是不是让崔家的下人回去拿衣服。可是想想又不是那么回事,老爷也是嘴快就说家里有新做的袍子,我以为崔二爷会不高兴。哪知道他就那么穿上去。”

“在朝廷里当值就是辛苦,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远的路,靴子也湿透了,这要是一直穿着回到家里还不落下病了,恰好就脚的尺寸也差不多,也穿了老爷的。”

“平日里看起来挺吓人的,哪知道人倒是随和,所以人啊,还是相处之后才知道…”

舅母边摆果子边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沈氏就在旁边笑。

婉宁低头帮忙摆箸。她也没想过,一个在外面威风凛凛的人。脱掉那身官服是什么模样。

昆哥也就罢了,他们两个也跟着玩的那么疯。

前面沈敬元和崔奕廷喝了不少的酒。舅母准备去前面看看,没有进院子就满脸笑容地回来,“你舅舅醉了,拉着崔二爷要做策论,让二爷说说他这样能不能考上举人。”

舅舅喝醉了不是书就是画,这些东西在他心里总是个疙瘩。

沈四太太笑着和婉宁道:“从前醉了是找你父亲写字,如今好了,竟然找崔二爷做起策论了。”

说完才觉得失言,不好意思地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倒是笑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嫂子提起他也无妨,当年我也是看上他写的字,听到他读了很多书颇有才气才愿意嫁过去。”

父亲的字很好,这是婉宁知道的。

沈氏想想,“当年张家就是看上了他的字,现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婉宁倒不知道这一层,当年张戚程是看上了父亲的字才会跟父亲结交?大周朝字写得好的人不少,怎么就喜欢父亲的字。

张戚程开始是想拉拢父亲,后来母亲被休,有起了什么变故让张戚程将父亲当做了乘龙快婿?

是因为张氏的身孕?可为什么非要是父亲不可,如果欢哥不是父亲的,为什么张氏不嫁给欢哥的父亲。

有很多事,现在就是想不通。

“因为他会仿字,”沈氏轻声道,“有一次我看到他仿写董琪的字,写的一模一样,好像还因此换过赶考用的盘缠,不过后来入仕之后,就不再写了。”

沈氏说着顿了顿,“那都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候姚宜闻还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说这些,还说若是没有银子送岳家礼物,不如他写了字出去卖。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

婉宁从沈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崔奕廷精神气爽地骑马走,舅舅却在厢房里呼呼大睡,好不容易半醒过来却将醋当成了酒喝。

舅舅的酒量没得治,却每次都喝的这样豪放。

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定下了约,舅舅想要作策论,想要喝酒就让下人去崔家喊崔奕廷过来。

舅母却说,每次秋闱、春闱听到试题舅舅都要疯魔一阵,现在有人接着了。

回到姚家,婉宁下了马车就看到有人穿着大红猩猩毡戴着昭君套站在垂花门。

婉宁还没说话,蒋静瑜立即走上前,“婉宁。”说了两个字,蒋静瑜就哽咽着眼泪掉下来。

两个人走进院子。蒋静瑜才道:“我外祖母带着我妹妹进京来了,是因为我妹妹病的厉害,在屋子里大喊大叫不肯吃喝。秦伍郎中就想起来七妹妹你会治这样的病,想要请你过去看看我妹妹。”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蒋静瑜说着擦了擦眼角。“如今我祖父也知道了,说治好治坏我们家都会感念七妹妹的恩情。”

上门来的贺家真的就是蒋静瑜的外祖母家。

没想到是因为蒋静瑜的妹妹来请她去看病。

多年的习惯,只要上门的病患,她就不会随随便便拒绝,婉宁道:“有些病我是看不了的,贺家有的是杏林圣手,他们无可奈何,我也不一定就有法子。不过既然找到我,我总要过去看看。”

没想到婉宁这样痛快地答应,蒋静瑜有些怔愣,片刻之间她立即露出喜悦的笑容,“那我回去就跟外祖母说。”

婉宁看着蒋静瑜,“你说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

蒋静瑜点点头,“我家里出事之后,外祖母就将我和妹妹接过去住,只不过因为我妹妹的病,很少人知道她。从前她还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后来却…留在我外祖母家里也是为了方便照应。”

贺家能千里迢迢将一个生病的孩子带到京城,可见贺家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的喜爱。

贺家老太太用贺家的方子给外祖母治过病。不管蒋姨奶奶和蒋静瑜是什么心思,她却不能因为对这两个人的怀疑,连吃饭、走路这样的寻常事也变得畏首畏尾。

蒋静瑜拉住婉宁的胳膊,笑着道:“你真好。”

小宫人将紫砂壶捧过来放在矮桌上,一双修长的手伸过去,将泡茶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

靠在软榻上的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接过小巧的粉彩仙鹤纹杯,放在嘴边尝了一口,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顺妃娘娘。

顺妃娘娘病了一场,下颌尖下来。高高的发髻让她如同仙姬般不食人间烟火,“皇上觉得好喝吗?”

皇帝放下手里的杯子。“朕喝惯了从前的,倒是你跟皇后喜欢这种新奇的东西。”

顺妃娘娘笑了一声。“妾也是觉得好奇才让人将东西置办全了,这是多聪慧的人才能想到用这么多的东西来喝茶。”

皇帝随便应了一声,又将目光放回手里的奏折上,“不过都是些女子喜欢的东西。”

顺妃娘娘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妾很喜欢做这茶的姚七小姐,宫里要赐宴命妇,妾想着将这个姚七小姐也叫进宫说话,左右是进过宫的人,也识得些礼数。”

“赐宴的事跟皇后和惠妃商量,请什么人也是你们来定,”皇帝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却顿了顿,“难得你和皇后都喜欢那个姚家的小姐。”

顺妃娘娘翘着眼角,“聪慧漂亮的闺秀谁不喜欢,之前来给我治病的蒋家小姐,妾也很喜欢,再选几个闺秀一起叫进宫,就是给宫里添添热闹。”

皇帝道:“一年里只有几次宴席,就凭着你们的心思去办吧!”

送皇帝去了养心殿。

顺妃坐在软榻上休息,女官将桌子上的点心换成了顺妃爱吃的蜜饯子。

顺妃想了想豁然笑起来,“我这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好不容易开口说桩婚事,任谁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女官低声道:“娘娘想得周全。”

那自然是周全。

无论什么事都已经算计的精准,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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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憎恶

姚宜闻觉得身子很沉,尤其是在冬天里,身上如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他站在角落里,就像是等着要偷窃的贼子。

马车、轿子都停在山下,然后是纷纷来上香的香客,姚宜闻向前走了两步,看到熟悉的人又退后一步,这样走走停停,终于里眼前不远处的孩子只有几步的距离。

“六爷。”旁边的下人喊一声,姚宜闻立即走开了一些。

昆哥转过头,将手里刚求的平安符放好。

“六爷,老爷、太太那边拜好了。”

昆哥点点头,跟着下人一起走过去。

姚宜闻在一旁看着,那个孩子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眼睛清亮,不知怎么的,看过去心里就会赞叹,怪不得天资很高。

姚宜闻小心地将昆哥的面容和自己的重合着。

他小时候是不是这样的脸颊,昆哥的眉眼是不是和他有些相像。

只要顺着这个想下去,姚宜闻就觉得难以把握住自己的思量。

虽然五弟说要从扬州打听,他还是觉得应该找沈氏问一问。

沈氏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至少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不太遮掩,不论他问什么,沈氏都会仔细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