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我们这次除了给您赔不是,还将文书给您送来了。”

“从前我们不肯签文书,那是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才知晓,您在京里有十几间铺子,家中是大名鼎鼎的盐商。”

“都是我们不对,都是我们不对。如今这茶价我们也不敢多要,就比您之前说的降下一成。”

“一成不行,就降两成。”

商贾说到这里。已经苦着脸。

“若不然您重新定价,只要…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都卖了。”

几个商贾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纷纷从袖子里拿文书,“您瞧瞧,我们家的茶可是上等的好茶。”

“我们家在浙江也有茶园…二奶奶,别的不说,周围大大小小几十处茶园,谁不知道我们家的茶最好。您要多少我们就能交多少。”

商贾赔笑着,“有个茶园不容易。园子里有几十号人要养活,二奶奶就在这个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了我们的茶吧!”

屋子里顿时闹腾成一团。

婉宁道:“福建有那么多茶商,为何偏要卖给我。”

商贾拱着手,“您不知道,福建最大的茶商就是您了,我们不将茶卖给您又能卖给谁,而今提起崔二奶奶,福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婉宁拂拂袖,“可是茶叶我已经收了不少,不能再收了。”

话音刚落,下面的商贾就跪下来,“二奶奶,您就收下我们的茶,您不买,可就没有人来买了。”

婉宁道:“你们要卖我多少茶叶?”

婉宁说完话,商贾立即将文书呈了上去,“我家中一共有两百亩茶园,能产毛茶就是四千斤,可算是福建的大户了。”

婉宁笑着看那商贾,抬手跟童妈妈拿来的算盘。

婉宁接到手里轻轻一晃,算盘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福建康家,是在崇安县,家中有五百亩茶园,”婉宁的食指啪啪地拨动着算盘珠,“每亩地种一千到两千丛左右茶树,一丛种三株茶树,三四年的茶树,每年每棵能采大约二百个芽头,今年福建雨水充沛,比往年多产一成,我看你家的茶园,至少能产一万五千斤干茶,这还是上上等的茶叶,大宗茶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听得婉宁的话,商贾先是诧异,然后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听到最后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婉宁拨完算盘珠,用手轻轻摇晃,“你要卖给我四千斤毛茶,就算作生意都给了我,可真当我是个新商贾,这也就罢了,为了这四千斤毛茶千里迢迢从福建来京城,未免有些不值。”

“所以这文书我不能签,你的茶叶我也不能要,除非,你将那五百亩茶园产的茶叶都卖给我,”婉宁说着站起身,吩咐下人,“送人出去。”

那姓康的商贾立即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也没有了主意。

崔二奶奶不过看了一眼文书,就知道崇安县康家有多少亩茶园。

到底为什么?

婉宁道:“后面再有商贾上门,一律不准带进来。”

“出去吧,”管事进来道,“也不看看我们家二奶奶是谁,张嘴就想要哄骗…”

商贾面如死灰。

来京城之前,他就被叮嘱定要和崔二奶奶签下文书,接下来还有更多商贾会上门,若是他这一步没有走好,后面的人要怎么办?

“二奶奶,我家中确有五百亩茶园,您…您…真是神了…我愿意将所有茶都卖给您,这文书…我签了。”

婉宁吩咐童妈妈,“将焦掌柜叫来跟他签文书。”

童妈妈应了一声,婉宁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抱厦,刚踏进三进院,阮姐带着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婉宁,旁边站着的妇人立即就跪倒在地,“二奶奶,您是活菩萨啊,那姓康的吞了我们整个许氏一族的茶园,茶园没了还不算完,每年要逼着我们交茶税,我公公和男人都被他们逼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妇孺,如今连活都不易,从来就没想过还能将祖产夺回来。”

妇人摸着眼泪,身边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盯着母亲,一双手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腰不肯放开。

那妇人接着说:“五百亩茶园,他们只交几十亩地的茶税,还将每年产茶的数目都瞒下来,这样的事在闽浙比比皆是,等到制好了茶,就由官府让当地富户来收,连夜就交到船上去,大船一走,带去了海上,谁又能知晓。”

“我们这些人,本来是有茶园,而今被害得流离失所不说,还要在茶园上做工,家中就算还有几亩田地也无暇耕种,交不起朝廷派下来的田赋,就更不敢再说什么,否则被朝廷抓起来…孩子也会被伢子带走贩卖。”

妇人怀里的孩子脸上满是尘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害怕,整张脸瘦得都能看到骨头的轮廓,一张皮裹着的骨头从破旧的衣服里露出来,手指紧紧地攥住妇人的衣服,骨节已经攥得青白。

让人看着心中酸闷。

“从福建赶过来还没吃饭吧?”

妇人讪讪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去拢身边的孩子,孩子倒是不遮掩地吞咽一口。

“二奶奶身边的人,一路上已经照应了我们母子,要不是这样,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

孩子皱着眉头。

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将那孩子的眉头抚平。

阮姐道:“听三娘说,这种事在福建已经见怪不怪,从前我们就算知晓一些,打听过去他们也不敢说。”

阮姐说完话,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立即抿住了嘴。

婉宁转过头看到崔实图站在那里。

“爹。”婉宁上前行礼。

崔实图皱起眉头,“方才那些话可是真的?”

婉宁道:“媳妇已经让人仔细查过,方才那个姓贺的商贾,不过就是为人所用,茶园只不过是记在他名下,也并非是他的,在闽浙,六七成的茶园都是如此。”

崔实图想了想,“那些上门的商贾…”

“是媳妇和二爷早就料到的。”

是啊,是他们早就料到的,在京里准备了那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天。

崔实图道:“眼看会有不少商贾陆续上门,你准备怎么办?”

婉宁看着崔实图,公公性格中好的一方面在于,他很多事不会跟女眷计较,如果崔奕廷在这里,父子两个见面必然会吵起来。

婉宁含着笑容,“爹不如就将这件事交给媳妇。”

那些客人,那些商贾,该去哪里就会去哪里。

谁也看不了崔家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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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抱歉啊,找了好多资料,也改了好多,所以晚了,明天早早的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求救

崔实图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的许氏哭诉。

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就因为有百十亩茶园,闹得家破人亡,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许氏道:“朝廷的钦差派来一个又一个,我们不过只是听听名罢了,谁曾真的查一查那些贪官污吏。”

“说片板不下海,沿海那些渔村,若是不听命于那些官差,就会被压上通倭的罪名,那些倭寇被斩首的时候,我们也去瞧过,哪里有半个倭寇。”

许氏眼泪落下来,“我公公是准备上京告状的,找了些庄户一起,要连夜逃出去,却被人告了密,还没出崇安就被捉回来,就当着我们族人的面,被用两口大锅的热油活活地泼死了。”

许氏红着眼睛看崔实图,“那是我公公啊,六十多岁的人,受那般的苦,我从来都没听过那样的惨叫,都已经不像是人声,我们不停地磕头,想求那些人饶公公一命,可是哪里有用,那些人就像是红了眼睛,喜欢看那滋啦冒起的青烟,听我们哭喊,好端端的人,被折磨成又红又黑的模样,那些人哈哈哈大笑,竟然将村子里的一个孩子抓过来问,“香不香?”

“那味道,”许氏想到那一幕,脸几乎变了形,“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孩子被吓傻了开始不肯说话,却被晃了几下才张口说:“香。”

“那些官兵一阵大笑,急着逗那孩子,想吃吗?灌了油香得紧。”还用刀挑了一块熟透的皮肉到小娃儿嘴边。

许氏说到这里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帕子里痛哭。

人的皮肉被油泼了竟然也是香的。

那种场面谁能想象得到?

崔实图鼻端仿佛也闻到了炸肉的味道,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他一掌拍在矮桌上。“这些畜生。”

“是畜生,”许氏两额青筋浮起来,却很快怒气变成了悲哀。她露出一抹嘲笑,“我们这些庄户人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能算得上人呢,不过是能被随意宰杀的畜生罢了。”

“我男人听说福建新到任的建宁知府是我们崇安县人,就准备去诉冤情,当年那位知府大人考中进士,我们整个崇安都去恭贺。”

崔实图想起自己中进士时的情形,一路走回来人人恭贺。“崔家大郎,一定要做个好官啊。”

崔实图忍不住道:“那建宁知府怎么说?可曾要帮忙?”

许氏惨然一笑,“大老爷,您应该知晓了,如今全家只剩下我们妇孺二人,我男人走的时候说,将来要亲叩登闻鼓,圣上面前诉冤枉。”

“现在想想,着实可笑得紧,向来都是官官相护。谁肯为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庄户人家伸冤。”

崔实图想起会试放榜之后,他心中想得就是一展抱负,不止是做个官员。还要做个有志向的官员。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只想要安身自保。

是因为知道当今圣上的皇位得到的并不光彩,心中一直不能苟同,还是经过了那场夺嫡的腥风血雨,看到陆家的惨状所以起了退缩之意。

又可能这些只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

“直到崔大人来福建,杀了那位掌权的勋贵侯爷,还让人找到我们母子。要为我们伸冤,”许氏道。“这下我那死去的公公和男人,终于可以瞑目了。”

崔实图抬起头。这些真是奕廷安排的。

他那个从不看好的儿子,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真的冤枉奕廷了不成?

想想奕廷从小到大胡作非为,从来不肯听他训教,又一身的反骨,他总觉得奕廷是个不明是非的人,早晚要惹出祸事。

许氏忽然跪下给崔实图磕头,“大老爷,没有您一家,我们母子已经没了性命。”

“快起来。”

崔实图就要吩咐人去将许氏搀扶起来,旁边的婉宁已经上前托起了沈氏,“你放心,我家公公和二爷定然会帮你。”

婉宁看向崔实图,崔实图脸上早已经涌出几分的义愤。

不等许氏在说话,崔实图看向许氏身边的小孩子,招手让他过来,“别站着了,过来吃些点心。”

小孩子先是有些害怕,抬起头来看许氏,却得到许氏鼓舞的目光,这才向前走去。

先是走得慢,见到崔实图一直满脸亲切,就加快了脚步到了崔实图跟前。

崔实图拿起一块金丝糕递给小孩子。

那小孩子接过去,抬起一双水亮的眼睛,巴巴地喊,“谢谢阿公。”

然后两三口就将金丝糕吃了一半,还没舔干净嘴边的点心渣,就转过头看向沈氏,忙双手护着点心,将半块点心送到许氏嘴边。

崔实图看着一对母子,眼睛发酸,站起身来,“你们放心,若是有冤情,我们定然帮忙。”

遇到这种事,只要是有些良心的官员,都该查个清清楚楚。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早就应该被揭开。

婉宁安顿好许氏回到花厅里。

崔夫人正和李太太说话,见到婉宁回来就道:“怎么样,可都安排好了?”

屋子里的太太都支起了耳朵。

连赵氏也看着婉宁,生怕错过了婉宁脸上一丁点特别的神情。

婉宁有些为难,却装作若无其事,“弄好了。”

崔夫人松口气,“这样就好。”

李太太看了看外面,“春茶已经都采完了吧?现在正好是收茶的时候,”说着看向身边的太太,“什么时候有新茶喝我都记不得了,这些事到底是崔二奶奶知晓。”

轻而易举就将话题又丢给了婉宁。

赵氏弯起嘴角,这么多女眷在这里,姚氏想要轻易逃脱恐怕不容易。这几位太太今天显然是来打听消息,一个个都是要久留的样子,今天崔家不论有什么事。都逃不出这几位的眼睛。

婉宁笑道:“是,春茶已经采摘好了。过些日子就能喝到新茶。”

李太太目光一闪,“听说二奶奶在福建收了许多茶叶。”

婉宁点点头。

李太太道:“福建的商贾因何找上门?”

崔夫人皱起眉头来,这摆明了是要向婉宁打听,李太太从来不会这般露骨的打探,今天这是怎么了。

婉宁被问得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的女眷仿佛都察觉到了什么。

崔家果然出事了,崔二奶奶恐怕是失了掌控,如果这样闹下去,朝臣都会对崔家指指点点。

李太太探头过去。压低了声音,“可是有难处?”说着看向崔夫人,“我们和你婆婆向来要好,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帮衬帮衬。

几位太太满脸关切,仿佛真的是来帮崔家的。

婉宁欲言又止,看向崔夫人。

崔夫人叹了口气,“奕廷被御史弹劾,如今又有先帝的老臣跪在宫门外…这一件件的事让我也没了主意,你收茶的事。可有难处?”

“也不是难处,”婉宁抿了抿嘴唇,“只是…我弄错了…”

婉宁说说停停。让李大太太听得心急如焚。

“弄错什么了?”

婉宁抬起头,“我弄错了,多收了茶叶,之前已经签了文书,不好更改…”

李太太觉得崔二奶奶的话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得静静地听着。

“要说帮忙,几位太太真的能帮衬上,只是我不好意思张嘴。几位太太的心意,我和二爷就心领了。”

“这可真是要急死我。”李太太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向左右看看。“这孩子遇到了大事还不肯说,真将我们当做了外人。”

周围传来应和的声音。

婉宁只得道:“那我就说了,也不算辜负了几位太太一番美意。”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婉宁道:“生意上的事几位太太也清楚,这收益并不能说得准,兴许一笔赚了,也兴许赔上些,去年新茶卖的好,我就让管事去了福建收茶,想是要多做些,免得不足卖,谁知道遇到了个丰年,又加上雨水多了,手来的茶叶就比往常要多许多,既然之前已经定下了文书,我便不能反悔,所以不免银钱有些不凑手,几位太太在这里,若是能借我些银钱周转,那自然是最好。”

李太太听到最后有些诧异,抬起眼睛,崔二奶奶正瞧着她,等她个回音。

崔二奶奶的话是什么意思?

要跟她们借钱?

这可和她想得相差十万八千里,她以为崔二奶奶会说福建商贾突然上门,怕被御史言官盯上。

她们听听福建来的那些消息也就罢了,哪里能给什么主意,最多也就是安慰几句。

谁知道崔二奶奶不慌不忙在她们面前讲起生意经来。

她方才已经夸下海口要帮忙,如今要怎么说?

明知道这次恐怕不能开埠,崔家也要因此被斥责,她哪里敢搅合进去,就算有钱也不能借,更何况崔家跌了跟头,恐怕一时半刻也还不上她们。

李太太尴尬起来,“我家姐儿刚刚出嫁,又要给哥儿筹备婚事,我是想帮忙,却不是时候…”

婉宁看向李太太身边的王太太。

王太太也果然一脸愁容,“这…可不是小数目,我也作不得主。”

本来口口声声要帮忙的人,一下子都慌乱地作难起来,婉宁看过去,只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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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收网

婉宁看向李太太,“都说人多好想法子,几位太太来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太太们帮我出出主意,我这一关兴许就过去了。”

李大太太皱起眉头来,崔二奶奶仰着脸,眉眼中都是笑意,哪里像是没有主意的人,这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她们,仿佛是在提醒她们,这次登门拜访崔家的用意。

明明是当面让她们难堪,却又将话说得无法挑剔。

拒绝了一次,让她不好意思再说下一次。

钱不肯借,主意总要出些。

她们本来是看笑话的,哪里有什么正经的主意,总不能当面斥责崔二奶奶不该去福建收茶。

毕竟是客人,哪有这样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