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平静的心豁然狂乱地跳起来,她眼睛里仍旧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可是那双鞋,实在太像欢哥离开姚家时穿的那一双。

如果不是见到欢哥的人。如何能拿到这双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妈妈已死,她想要询问却不知该去问谁。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姚老太太忽然伸出手抓住张氏,“你这个狠心的毒妇。”

张氏一时不察被扯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如果真的是欢哥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欢哥,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倾家荡产她也要去赎。

姚老太太尖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张氏抬起头是姚宜闻失望的面孔,张氏已经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姚家闹腾了一阵,何英在外面听消息,不一会功夫安插在姚家的眼线就来禀告,“三老爷将账房叫过去筹措银子。三太太不肯动用嫁妆,如今已经将老太太气病了。”

十万两银子。

何英吐出嘴里的草茎,“二奶奶算的真精准,十万两银子就必然要动用姚三太太的嫁妆。”

看着姚家的大门,何英脸上露出轻俏的神情。富贵人家又怎么样,到头来最舍不得的不是人命而是银钱。

真是奇怪,姚三太太这个母亲竟然将银钱看得胜过自己儿子的性命。

婉宁在家中轻轻地拨动着算盘。

没有察觉崔奕廷已经从衙门里回来,换了衣服站在一旁笑着看她。

他的眉眼在灯光下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二爷回来了。”婉宁放下手里的账目。

崔奕廷坐在软榻上说起姚家的事,“听说张氏不肯卖庄子。”

婉宁点点头,她算好的十万两银子,姚家是决计不能在三天之内筹措出来的,父亲定然会去找张氏去要她手里的嫁妆。

欢哥丢了。张氏看似很伤心,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动作,广恩公借病养在家中。也只是随便遣了几个家人在京中漫无目的地找了找。

所以她让人去试探张氏。

一个母亲,见到强盗恐吓的话,竟然不为所动,张氏并不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

一次试探不够,她又试探了一次。

张氏仍旧没有急着将手中的嫁妆拿出来。

这样有底气,是因为早就知道欢哥去了哪里。

可毕竟“强盗”所写的期限在那里。张氏还不能不心惊,下一步就看张氏将棋子落在何处。

婉宁总觉得她离答案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猜到八分。她需要的就是将她所有的怀疑连在一起。

在恰当的时候,就能揭开整个秘密。

崔奕征轻轻地拨动婉宁跟前的算盘,温热的气息拂到婉宁耳边,“这样看来若是有一天我致仕回家,我们夫妻倒是不用为生计发愁。”

“只要做一对雌雄大盗。”

崔奕廷轻轻地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卷着婉宁的衣带,嘴边满是笑容,“皇上让我吏部举荐去福建接替邓嗣昌的人选。”

“吏部尚书让岳父来拟定人选。”

让父亲拟定去福建的人选,这还是头一遭吧,父亲虽为吏部侍郎,却从来只有附议的权利,没有推举人选的权利。

这次吏部这般安排,是想要父亲揣摩崔奕廷的意思。

崔奕廷只是锦衣卫佥事,竟然在旁人眼里已经有了这样大的权势。

婉宁抬起头,“二爷想要向皇上推举谁?”

崔奕廷看起来散漫悠然,却目光清澈,不知为何婉宁觉得其中有一种算计藏在其中,迎着灯光闪闪发亮。

崔奕廷的目光落在婉宁脖子上,红丝线,羊脂玉衬着她洁白肌肤漂亮极了。

“婉宁,”崔奕廷拉起婉宁的手,明明是赖在炕上,却仿佛依旧身姿笔挺,“我才发现,我是个小气的人。”

她问崔奕廷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去福建的人选,崔奕廷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张氏一夜没有合眼,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见欢哥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大声地喊,“母亲,母亲,快救救我。”

张氏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睁开了眼睛。

欢哥,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欢哥。

会不会真的出了事,欢哥真的落到了强盗手里。

张氏再也坐不住,吩咐下人,“准备车马,我要回娘家。”

换了衣服,随便吃了些饭食,张氏走出院子,远远地就看到下人从屋子里向外搬东西。

张氏沉下脸看向下人,“这是要做什么?”

小丫鬟抱着的是她和姚宜闻成亲时用的那对粉彩梅花瓶。

小丫鬟忙道:“老太太和老爷吩咐的,要将这些东西都压去当铺里。”

家中到处是紧张的气氛,怕走漏了风声惊了那些强盗,姚宜闻不准管事透露一句话,家中的下人都以为姚家欠了外人银钱。

姚宜闻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张氏本来笃定的心思开始动摇。

两个人上了马车,如妈妈坐在一旁擦眼泪,“太太,您真的不卖手里的庄子?这次回去是想要老爷帮忙想法子,去捉那些强盗吗?”

她是因为什么回去,从前还能跟范妈妈说,可现在…身边的人并不完全知晓里面的来龙去脉。

眼看着如妈妈揉红的眼睛,张氏的心渐渐沉下去。

到了张家,张氏立即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去了张戚程屋里,将昨晚收到文书的事都跟张戚程说了,“父亲,快安排人让我见见欢哥。”

只有见了欢哥她才能安心。

张戚程的脸沉下来,“你乱猜忌个什么,欢哥好端端的…”

“这些日子父亲可见过欢哥?”张氏睁大了眼睛,“那些人送来了欢哥的鞋子…父亲瞧瞧,这是欢哥穿的鞋子。”

张戚程看着眼睛发红的张氏,现在崔奕廷让人盯着他们,他们不敢有半点的动作,尤其是欢哥,原本是为了防备崔奕廷和姚氏才将欢哥从姚家接出来,藏好欢哥之后,范妈妈投缳自尽,旁人就再不能查出欢哥的踪迹。

他们小心翼翼的布置,就是为了等到万事俱备那一天揭竿而起,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所以不能在这时候去找欢哥。

张戚程道:“欢哥有人护着,你不用担心,那些事不信也罢。”

不信也罢。

她也想不信。

张戚程皱起眉头,“不能因为一点的风吹草动就坏了大事,你要知道我们谋求的是什么?”

张氏忽然觉得自己踩在刀刃上,随时随地都会被劈成两半。

新皇登基的时候,她记得父亲阴沉的脸色,父亲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母亲在一旁劝慰,“我们不是勋贵重臣,虽然跟端王爷曾走得近些,总不是达官显贵不得让人注意。”

父亲却道:“皇上做王爷的时候就让人查马政,论盐道,几次奏折都要整饬吏治,等到位子坐稳定然会动手收拾闽浙,别说富贵荣华,我们早晚要被牵扯进去。”

早知有这一天,所以听说端王没死,父亲才会将她嫁去姚家,有姚宜闻这种中立的臣子做遮挡,他们就可进可退。

想得好。

决定要扶持端王东山再起的时候,他们就没有了退路。

她在姚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如果再没有了欢哥,她就真的一无所有。

张氏摇头,“我不信,我不能相信,除非父亲让我见到欢哥,否则…我…我不信,”说着眼泪淌下来,“父亲,我就只有欢哥一个孩子,您就让我见见欢哥吧!”

看到那双小鞋,她就能想起欢哥笑着跑来跑去的模样。

满脑子都是欢哥的叫声。

她不能等,不能这样等下去。

张戚程板起脸,“妇人之见,你要将我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不成?”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嫌隙

张氏看着父亲,咬咬牙,“父亲若是不让我看欢哥,我就将嫁妆变卖,让姚宜闻去跟强盗赎欢哥回来,”人人都替自己着想,没有人顾及她,说到这里张氏抬起头来,“这样做,退一万步我还是姚三太太。”

只要提起欢哥父亲就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她可是欢哥的生母,她不肯将嫁妆拿出来,姚家上下都用异样的模样看着她,姚老太太和姚宜闻动辄冷言冷语,她已经心力交瘁。

张戚程的头发顿时竖起来,“你疯了不成?”

她是疯了,她快要被逼疯了。

孩子交了出去,她又要为家里护着那些财物,她日日夜夜不能安稳,过得是非人的日子,她受了那么多苦,只有见到欢哥她才能忍下去。

张氏道:“父亲不让我见欢哥,我只有如此。”

张戚程恶狠狠地看着张氏,“我告诉你,这个时候你若是乱来,我饶不了你。”

张氏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忍不住浑身颤抖,父亲那双眼睛如此的冰冷,没有半点的慈爱,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她,让她腿脚发软就要坐在地上。

以为回到家中父亲会为她做主,没想到和在姚家时没什么两样。

父亲再也不会哄着她让她委屈着忍耐,仿佛她现在已经成了一颗被利用完了的棋子,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哭都不会有人理睬。

张氏现在后悔。

她后悔不应该将欢哥送出去。

她耳边忽然响起婉宁的话。

“欢哥在哪里,如今又在做什么?身边没有熟悉的人会不会害怕,昨日还在你身边,今天就没有了消息。连范妈妈都死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还能不能见到欢哥?”

“有母亲在身边,不论是哭还是闹都会有母亲安慰,离开母亲。幸运的是得到旁人的怜悯,绝不会有人真正珍爱他。”

“欢哥还小,这样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一声声如同一把鼓槌狠狠地敲在她心上。

姚婉宁,这个妖精,她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看到她会有这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张氏才回过神来,父亲已经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仓皇地站在那里。

张氏直挺挺地跪下来。

张戚程从屋子里出来径直去了小书房,幕僚韩武早已经等在那里。

“你说。这要怎么办?”张戚程看向韩武。

韩武知道张戚程说的是张氏的事,不由地抿了抿嘴唇,“老爷现在不能将蒋氏的事告诉姑奶奶,”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接着说,“毕竟欢哥是端王的骨血,蒋氏又是端王正经的妾室,姑奶奶若是跟蒋氏去比较,不免会生出事端。”

女人们争风吃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如今正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张戚程抿住嘴唇。蒋氏背后有不少支持端王的人,端王被捉的时候,手里能用臣子的名单都在蒋氏手上。蒋氏这个女人也不简单,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端王妃想方设法地保全了她。

否则他才不会将一个妾室放在眼里。

张戚程皱起眉头,“我本不想和蒋氏掺和在一起,可现在邓嗣昌失利,我也是独木难支。”

韩武低声道:“想要做大事。必然要有上中下三策,老爷用动用下策。弃车保帅也是无奈之举。”

韩武话音刚落,管事在外面敲门禀告。“老爷,姑奶奶在外跪着呢。”

“这个不懂分寸的东西,”张戚程怒火几乎从头顶上烧起来,“就让她跪,我看她能跪到什么时候。”

只要蒋氏和欢哥没事,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崔奕廷盯着他们,却未必回到蒋家,也多亏了蒋裕是个呆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治水,这些年在西北为官清廉,崔奕廷怎么也不会去查蒋裕。

只要能成大事,他什么都可以拿来牺牲。

张氏一直到了晚上才拖着身子回到姚家,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如妈妈卷起张氏的裤腿,看到又红又肿的膝盖,不禁红了眼睛,“太太这是何苦呢,亲家老爷一向疼您,您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亲家老爷那般生气。”

“可是为了八爷去借钱?”

张氏木然地坐在那里。

她不过是想要见自己的儿子一面,却这样的难,跪了那么久却没有半点的用处,她的欢哥在哪里?

她思量着,耳边仿佛有传来欢哥哭喊的声音。

张氏打了个冷战。

“太太,”紫鹃端了茶上来,“老爷将七姑奶奶请了过来。”

请姚婉宁?张氏豁然转过头看着紫鹃,老爷是要找姚婉宁凑银子?姚婉宁肯不肯帮忙?

紫鹃道:“老爷好像是要和七姑奶奶借银子,七姑奶奶将店铺里的掌柜叫了过来,结果…算了算…都买了茶叶,根本拿不出什么,那掌柜就说老爷要得太急,柜上帮不了忙。”

姚婉宁不肯帮忙。

她就不信姚婉宁不知道他们借银钱到底要做什么。

欢哥出了事,姚婉宁就冷眼旁观,心里定然恨不得欢哥就被强盗杀了,这样一来,姚家就只剩下姚婉宁一个嫡女。

“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些人,要骗十万两银子,也要有那个本事,”张氏咬牙切齿,攥着帕子下了决定,“将庄子抵出去,帮老爷凑十万两银票,我看到底是谁,是谁在要挟我们,是谁在背地里捣鬼。”

既然父亲早已经不将她放在心上,她何必再去为娘家着想,她不如就抵了嫁妆,她不能输。也不能赌,万一欢哥真的出了差错…

想到这里,张氏就觉得可怕。

可怕。

欢哥还那么小,那么小,她不能让欢哥受苦。她要护着欢哥…

“跟老爷说,我答应抵出我的庄子,我答应了。”

张氏说出这话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不光是她的银钱,也是整个张家的,她心疼。父亲也会心疼。

如果父亲不肯帮忙,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银票交出去。

听说张氏答应要将庄子抵出去换银票。

婉宁就摇头,张氏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张戚程从前一直维护张氏,如今不肯伸手帮忙。要么就是张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要么是张戚程知道欢哥在哪里。

如果是张氏藏起欢哥,就是因为父亲要休了张氏,这是张氏唯一能要回欢哥的法子。

可如果这件事跟张戚程有关,就该是涉及朝政。

同样是一件事,不同人去做,就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婉宁有种明月当头照的感觉,很多原来看不清的地方都慢慢地亮起来。

“奶奶。二爷说,晚上有应酬,晚些时候回来。”

崔奕廷很少在外应酬。

婉宁点点头。“吩咐厨房,用食盒将饭菜装了,我去陪夫人用饭。”

崔夫人正要让下人将饭菜撤下去,没想到婉宁却带着食盒进了门。

崔夫人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怎么今天过来了。”

婉宁道:“二爷在外有应酬,我想着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不如和娘一起凑凑,”说着看向内室里摆放整齐的碗筷。“娘还没吃?”

崔奕征经常陪着崔夫人吃饭,这些日子因为和谭家的婚事。崔家的气氛有些紧张,崔夫人又急又气,崔奕征也想方设法地避着崔家的长辈。

崔夫人叹口气,“没有胃口,正让他们撤下去,既然你来了,我也吃一些。”

婉宁上前搀扶崔夫人去了内室,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就去屋子里说话。

崔夫人喝了茶看向婉宁,“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奕征的婚事可怎么才好,老爷的意思是不管奕征愿不愿意,都让保山去谭家将婚期定下来,到时候,奕征不想去迎亲,老爷也绑着他过去。”

奕征强辩了几句,老爷冷笑着说,“谁叫你没有让皇上赐婚的本事,谭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最好还要加上一个让她投缳自尽的旨意,也就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