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正端坐在炕上看书,见到张氏并不说话,只让下人摆了椅子上来,张氏恨得攥紧了手指。

“姚婉宁,我问你是不是你将欢哥抓起来了,那些强盗是不是听你的话送了书信给姚家?”

张氏肩膀抖动着。

婉宁抬起眼睛,“太太为何这样说?”

张氏冷笑,“就是你,欢哥没有了,最高兴的人是你。”

“太太问错人了,”婉宁看着张氏,“我没将太太放在眼里,太太和身边的人不足以让我费多少心思。”

张氏脸色难看,“不是你?那是谁?”

婉宁并不在意。“开了一个多月的集市,丢了几个达官显贵家的子弟?为什么会看上欢哥?太太要自己思量。”

一开始是她听了范妈妈的劝说将欢哥送了出去。

欢哥“丢”了之后,她还没有像范妈妈问清楚,范妈妈已经自尽了。

父亲又不准她再问欢哥。

如今强盗送了书信,她和老爷凑了银钱送去,原想着打听出消息,谁知道银票被人拿走了。强盗却没有抓到半个。

就这样无功而返。

没有了欢哥。没有了银票,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算计了她?

若说是姚婉宁,为什么父亲却口口声声说欢哥无碍。父亲用不着替姚婉宁遮掩,送走欢哥又是她一手安排的。

真正看上欢哥的人,是支持端王爷的人,父亲一定知道。父亲全都知道。

张氏自从嫁去姚家就另有心思,连同整个张家在内。背地里都在谋划,人前不敢说的秘密太多,互相遮掩,彼此不加信任。到头来只会引起猜忌。

来崔家见姚婉宁已经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她宁可在姚婉宁脸上看到得意的神情。

姚婉宁却是毫不在意,并不见她和欢哥放在心上。

这样的冷漠,让她愈发觉得姚婉宁和这件事无关。

张氏站起身向外走去。她忽然觉得对不起欢哥,为了那件事。她不准欢哥出去玩耍,不准欢哥见外人,只要有机会出房门,欢哥就像只被放飞的鸟儿一样,大喊大叫地在长廊里跑来跑去。

她的欢哥到底哪里去了?

“你在这里闹什么?”姚宜闻的声音传来,张氏转过头去。

“老爷,”张氏伸出手拉住姚宜闻的胳膊,“老爷,你快问问她,是不是她找来的强盗,是她将欢哥带走…”

“你疯了不成?”姚宜闻瞪圆了眼睛,“当着崔家人敢说出这种话来。”

姚宜闻一声大吼,让张氏安静了一瞬,却立即又满脸冷笑,“你们将来定会后悔,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也逃不掉,早晚有一天都会死,死无葬身之地。”

张氏话音刚落,只觉得脸颊一痛,被姚宜闻结结实实打了个巴掌,“你这个毒妇。”

张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向着姚宜闻桀桀怪笑。

姚宜闻心底一片冰凉,如今妻离子散,他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二奶奶,”屋外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夫人说亲家老爷和太太都来了,不如就在家中吃了饭再走,管事已经去寻老爷回来,也给二爷送个消息。”

婉宁还没说话,姚宜闻已经灰败着脸,“家中还有事,我就不去拜访亲家老爷了。”他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里,他和张氏只会让人笑话。

张氏被姚家送了回来。

张戚程耳边响起张氏喋喋不休的质问声。

“老爷,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好,不如让人去跟蒋氏说一声,”韩武道,“河北那边反正已经有了消息,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免得夜长梦多。

张戚程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缓缓地跳动着,他从来没想过会握不住那个该死的姚宜闻,“早晚有一天,让他哭都来不及。”

姚宜闻这个傻子,还不知道早就卷进了这件事中,若是将端王扶上宝座,姚家还有可能逃过一劫,若是不能,谋反大罪少不得姚家,株连九族,一个个都要死。

姚宜闻换了身衣服去夏大学士府上,夏大学士正在画翠竹,招手让姚宜闻过来瞧,姚宜闻看着那一根根竹子发呆。

“你家公子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夏大学士叹了口气,“我去顺天府打了招呼,让顺天府尹派兵去围剿京郊的盗匪,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好消息。”

姚宜闻心中感激一揖拜下去,“多谢恩师。”

夏大学士放下笔,“朝廷上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内阁里的官员已经换了三成,陈阁老已经退出内阁,不日就要去江宁上任。”

陈老爷去江宁上任。

姚宜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

“如今已经不是我们的天地了,”夏大学士道,“我也准备向皇上请辞归乡,到时候你送我一程。”

想起恩师多年的提拔,姚宜闻眼圈不由地一红。

夏大学士坐下来抿了口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那女婿虽然未经科考,将来也必定入阁,至少能照拂你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夏大学士怜悯地看了一眼姚宜闻,“你家中闹成这般,可怜你那孩儿,平日里捧在手心又是那么小的年纪…”

姚宜闻心中酸涩。

夏大学士道:“这些日子你多来几趟。”

姚宜闻躬身应了。

婉宁将端王周帧的症状都仔细地记下来,崔奕廷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就靠在床头看公文,婉宁写了一段总觉得仿佛有人在瞧她,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崔奕廷的目光。

崔奕廷顿时笑起来,“两刻钟,总算是看我了。”

好像从上次她说喜欢之后,崔奕廷就变得格外露骨。

“明日一早不是还要上衙,”婉宁站起身,“二爷睡下吧,我去外面小书房里看。”

崔奕廷却支起了腿,看着婉宁手里的医案,“那医案可比我重要?”

婉宁忍不住笑出声,这人痴缠烂打的劲儿真是闻所未闻,也不好再跟崔奕廷拌嘴,依依不舍地将医书放下,弯腰吹了灯躺到床上去。

两个人这样躺在一起,如同放下了浑身的疲惫,通身舒坦。

“周帧的病怎么样?”

婉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端王的名讳,就算是在宫里内侍也要叫一声,“端王爷。”

崔奕廷仿佛格外不在乎这些,什么出身高贵,皇孙贵胄,在他眼里其实不值一提,这个人怎么能又狂妄又无赖,在外面硬邦邦,在她这里软乎乎。

婉宁道:“我到底不知道宗室被圈禁到底是什么模样,周帧的病应该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得这种病,至少是有人对他用了残暴的手段。”

大周朝的皇族,没有谁得过这种病,除去遗传的原因,就该是后天受了刺激。

那周帧虽然癫狂,却力气极大,身体并不似被虐待过的瘦弱不堪,至少这点和她推论的病因背道而驰。

婉宁道:“照太医院的脉案上来说,周帧是因为宫殿失火受了惊吓成病,据我所知,受惊吓不该会这般严重。”

崔奕廷仔细地听着婉宁的话,“如果是早就有病…那一切都解释通了。”

婉宁道:“那要如何遮掩呢?周帧这样的病,不可能让宫中一直风平浪静,西门三天两头的出事,一定会让人议论纷纷。”

这个疯了的周帧,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宫中似的。

“平日里伺候周帧的宫人不多,失火那日又死了两个,所以周帧的病情也就不甚清楚。”西门走水,宫中定然乱成一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得而知。

婉宁抬起头,“周帧倒是让我想起从前那些追杀忠义侯世子的死士。”这些人仿佛都是刻意养起来的。

到了关键时刻就会放出笼子,做他们该做的事。

如果周帧疯了,他们就是推错了邓嗣昌、张戚程这些人的目的。

崔奕廷轻轻地搂着婉宁,照前世发生的事来推算,大周朝的动荡该是从今年七月开始,至少现在还是风平浪静。

转眼进了六月,张氏被送回张家之后,姚宜闻补了一张休书送过去,沈氏再次出嫁被风风观光抬去了杨家。

第三日回门,婉宁在舅舅家中见到了母亲。

沈氏一身大红喜服,眼睛闪闪发亮,让人围着问这问那。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意外

沈老太太来得晚了些,没能赶上沈氏的婚期,正好在沈氏三日回门的时候到了京城,沈氏的族人大多没有见过杨敬,却在扬州时听说过杨敬的名声,路上还能偷偷议论两句,说沈氏有福气,虽说做了一回出妻,却女儿嫁给了新贵,她也再嫁了詹事府正三品的詹事,以杨敬的名声将来必将位列太子三师。

到了沈家,听说沈氏回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眷都闭紧了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哪里失了规矩,惹了这位新姑爷不喜欢。

直到沈老太太照着往常的样子训诫了晚辈,杨敬规规矩矩行了礼,大家才松口气,对这位新姑爷重新有了认识。

虽说杨家是,可那些酸腐的规矩比起姚家来可少多了。

沈敬元几个跟杨敬去前院说话,沈老太太拉着沈氏的手,“总算是熬过来了,这可是谁也求不来的姻缘,我看新姑爷性子好,将来你必定受不了委屈。”

沈氏虽是害臊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杨敬是对她很好,没有拿着架子让她侍奉,也没有嫌弃她嫁过人,杨家规矩也不算多,杨老太太也护着她。

成亲第二天她去给杨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塞给她一个玉面娃娃,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必定能为杨家生下一儿半女。

沈四太太也笑着道:“这下好了,将来昆哥跟着姑爷读书,我和老爷若是扬州有事,昆哥就可以在杨家住下。”

沈氏感激地看着一眼沈四太太,她从来没想过能有这一天。

成亲第二日杨敬就告诉她,昆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忽然想起这些年的委屈,立即就掉了眼泪,杨敬也没有问她在姚家的那些事,只是温声安慰。

她那时候忽然觉得,她又有了家。

又有了容身之地。

沈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想起一件事,低声嘱咐沈氏。惹得沈氏脸颊更红。

沈老太太道:“你们两个年纪尚轻。这是正经的,你是生养过的,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沈氏垂下头看了婉宁一眼。“我…知道了。”

从沈老太太屋里出来,婉宁也靠在沈氏肩膀上,“母亲多生两个弟弟妹妹,日后我们家里就更热闹了。”

沈氏去呵婉宁的痒。“你这孩子…”脸上却满是喜气。

沈家一片热闹,隔着一条胡同的姚家仿佛能将那边的喧哗声听得清清楚楚。

姚老太太十分不喜。“那个杨敬也是个好色之徒,放着大家闺秀不娶却勾搭上那个沈氏,什么侍奉杨老太太,是借着杨老太太的名头瓜田李下。”

“成亲大张旗鼓也就罢了。回门也是这般,也不知道遮掩…”

姚老太太话音刚落,姚宜闻进门请安。

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姚老太太皱起眉头,“既然已经休了张氏。我就再给物色一桩婚事,你这样大的家业,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

这样大的家业,张家因为嫁妆的事纠缠不休,外面已经有了传言,说他品行不端,接二连三的休妻都是因为图不得利益。

他已经成了同僚的笑柄,别说他已经没了心情娶妻,只怕是好人家的女儿也不愿意嫁过来。

姚老太太仍旧喋喋不休,说起欢哥又哭了一场。

姚宜闻好半天才从屋子里出来,一朵大大的烟花正好腾空而起,在天空上炸开散落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黑暗里,光亮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所有一切都静寂,只剩下他一个人。

婉宁正和沈家的姐妹说话,沈四太太笑着道:“前面倒是闹得欢,我看用不了多久,我那甥女婿要将你几个舅舅赢光了。”

婉宁早知道崔奕廷有这一手,来的时候已经叮嘱他手下留情,偏偏几个舅舅和娘家兄弟非要拉着崔奕廷去推牌九。

过了半个时辰,院子里热闹起来,前面的男人们说这话进院子。

沈老太太道:“总算是回来了,一个个可都舒坦了吧!”

大家向沈老太太行了礼。

沈颢喝得有些醉,拍着崔奕廷的肩膀,“明天还来,我就不信把把都是你赢,牌九我不行,我们玩色子,划拳,我…我…非要赢你一次才算。”

大家轰然笑起来,使足了力气才要赢一次。

沈颢也跟着笑,看向婉宁,“婉宁啊,你要回去说说奕廷,让他下次别下这样的狠手,让着我点。”

崔奕廷眼睛倒是雪亮,“倒是能让,只是推推搡搡,大家都不痛快。”

沈颢听得这话又附和,“那是,那是,还是别让着我,赢了我也不高兴。”

输钱也让人输得心甘情愿。

母亲回门,大家都很高兴,舅舅陪着杨敬进屋,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才让下人准备马车将杨敬和母亲送走。

婉宁和崔奕廷回到家中,崔奕廷梳洗干净就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似月帘栊,影迷蒙般的着看她。

婉宁看过来,崔奕廷立即道:“婉宁,我口干,要喝水。”

不喝水才怪,喝了那么多酒,虽然皂豆洗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婉宁端了一杯热茶过去,崔奕廷却赖着不肯起身,她治好将茶杯放在他唇边,然后他很满意地喝了两口,眼看着婉宁将茶杯放下,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我没力气了,你也过来躺躺。”

是玩牌九没有力气了吧!

婉宁觉得好笑,掀开被子躺了过去。

风从窗子吹进来,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万分的舒坦。

“婉宁…”

婉宁点点头,听着崔奕廷说话,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昨天值夜今天也没歇着,你哪来的精神,顶多睡两个时辰又要去衙门了。”

“听说今晚的宴席请的是扬州的厨子。”

“嗯!”

婉宁嗯一声。

“鲥鱼做的不好吃,没有你小厨房里做的好。”

婉宁想想刚进崔家时,第一件事是去崔奕廷从前住的小院子里将伺候的下人和厨子都带回来。

那厨子做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太好。

难得她将崔奕廷的胃口养刁了。

崔奕廷轻轻嘟囔,“这衣服不舒坦,还是脱了睡。”

婉宁道:“从前不是都这样睡的吗?”

“上次,”崔奕廷压低声音,“在套间里,我们不是睡着了,我才知道那样睡舒坦,反正没有人,我们都那样睡。”

谁要跟他一起脱光了睡,真不嫌害臊。

崔奕廷边说话边用下颌蹭着她的耳朵,半晌才安静下来,婉宁想要问他都跟杨敬说了些什么,转过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人啊,好习惯养成不容易,坏习惯学得倒快,从前的崔二爷可是什么都不计较,而今连睡觉都要磨人。

婉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崔奕廷鼻子上比了比,做出捏他的动作,却终究不忍心,这男人累得很,难得这样舒坦地歇着,还是让他安稳地睡吧!

送走了崔奕廷,婉宁准备去铺子上看看,刚准备去垂花门坐马车,门口的管事就来禀告,“二奶奶,贺家来人了。”

婉宁点点头吩咐下人将贺家人请进来。

来的是贺二太太,脸色苍白,整个人十分的慌张,见到婉宁就急忙开口,“二奶奶,妍姐不好了,请二奶奶过去瞧瞧吧!”

婉宁不禁怔愣,“妍姐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因为旧疾?”

“不是,不是,”贺二太太道,“妍姐去庄子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也是因为旧疾…”

贺二太太不知怎么说才好,眼圈豁然红起来。

婉宁拉起惊慌失措的贺二太太,吩咐下人,“快,去贺家。”

马车一路到了贺家,整个贺家一片慌乱,贺老太太让人搀扶着才能勉强地站在屋里,贺继中伏在床边说着什么。

婉宁走进了才听到贺继中道:“妍姐,你想说什么?”

看到一旁被血浸透的布条,婉宁的心顿时一沉,妍姐伤得很重。

“妍姐,崔二奶奶来了,你不是要找崔二奶奶,崔二奶奶能治好你。”

贺二太太急促的声音传来,婉宁才立即回过神,抢上前两步看到了床上的妍姐。

妍姐面如金纸,眼睛看到了婉宁,嘴唇顿时哆嗦起来,整个人身体不停地挣扎,向婉宁伸出了手。

婉宁拉住了妍姐,妍姐嘴唇嗡动着,却发不出一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