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到朝堂,被人耻笑的模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因为愧疚不能入睡。

人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他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沈氏嫁给杨敬的那一日,他坐在屋子里听到喜乐的声音,就想起和沈氏成亲时的情形,他本来应该父慈子孝,夫妻和顺,儿女绕膝,却落得那般结果。

他已经错了。

不能一错再错。

否则就算苟活于世又有何面目去见婉宁。

姚宜闻一直游移不定的心,在这时候却坚定下来。

他怕死却不能为了保命什么都不顾,他科举入仕不是为了做个乱臣贼子。

姚宜闻放下手里的笔,整了整衣袖,抬起头看向夏大学士,“我不能写这份遗诏。”

夏大学士顿时惊诧。

姚宜闻本来已经同意了,却为何在这时候改了主意。

夏大学士咬着牙,“你可想好了。”

姚宜闻点点头,“我想好了。”

都该是父亲教女儿,他却还要婉宁来教他。

蓟县有了疾疫。婉宁立即让人去买草药,还出城去看疫情,京中的草药被达官显贵一抢而空,婉宁想了法子将让京中的内眷也纷纷开了药棚去施药,他都惊诧,那孩子做了这样的大事。

他这个父亲,却一无是处。只是空会读几本书而已。

夏大学士瞪圆了眼睛。“我就没有见过如你这般蠢笨的人,你这是不想活了不成?”

姚宜闻嘴边浮起一丝惨笑,他还能怎么样呢?坐在这里想了半日也没有权宜之计。既想要做个父亲又想要做个忠臣,若是剁了双手能换来孩子们的平安,他也愿意去做。

一个父亲什么都没为子女他有什么立场去说话。

婉宁已经疏远他。

他却还要站直了身体,将自己摆成父亲的模样。

他明知道他已经不配做一个父亲。可他还要这样…既然知道错了,就不能遮掩。就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他觉得早晚,他会想到法子补偿。

如今,这个机会摆在他眼前。

虽然这不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好主意来帮他自己和整个姚家渡过难关。可是他总有最蠢笨的方法,用这条命相搏,只要他不答应。姚家就不会跟谋逆扯上关系。

不需要太动脑子的事,他能做。

不管什么样的恐吓。他只要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最终无非是死,死了他也就赎清了身上的罪孽。

“真是不知好歹,”夏大学士冷笑一声,“来人,姚大人太舒坦了些,过来给姚大人松松筋骨。”

姚宜闻的肩膀强撑着没有垮下去。

看着姚宜闻那张坚定的脸,夏大学士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超出他的估量。

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几个人,冲着姚宜闻走过去,将椅子上的姚宜闻提起来,就向外脱去。

“就在屋子里打,不管打哪里,就是别打姚大人的手…”夏大学士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看着那些人如何惩办姚宜闻。

那些拖着姚宜闻的人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出去,将姚宜闻带进了黑暗之中。

夏大学士一时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些人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将他给我带回来。”夏大学士大吼了一声。

声音却像冲进黑暗中的姚宜闻一样,没有了踪迹。

夏大学士身上的汗毛几乎竖立起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

热腾腾的风吹进屋子,却让夏大学士觉得彻骨冰凉。

夏大学士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退了两步却攥起了手,他想要看看是谁在外面搞鬼,夏大学士拿定主意向外走去。

脚刚刚踏出屋子。

院子火光一闪就有火把点起来,紧接着一支又一支燃起来,将整个院子照得雪亮。

有一个人站在院子中,手搀扶着姚宜闻。

那个人身形娇小,衣裙在风中翻飞,脸上是淡然又高傲的神情,她微微仰着脸,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蔑视地看着他。

夏大学士心中已经浮起一个人的名字。

姚七小姐。

不,崔二奶奶。

她是如何进来这个院子,如何能站在他面前。

夏大学士拼命地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辛辛苦苦安排这一切,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不声不响地闯了进来。

一定是崔奕廷,是崔奕廷。

“崔奕廷在哪里?”他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崔奕廷安排的。

婉宁目光平静,脸上却浮起笑容,“他不用来这里。”

他不用来这里。

因为这里根本不用崔奕廷就能解决。

姚婉宁的话,如同一盆冰水,从他头上浇下来,夏大学士几乎喘不过气来。

多大的讽刺,他一直将崔奕廷当做劲敌,想方设法将崔奕廷调离京城,却不成想会被姚婉宁钻了空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生不如死

这里守备森严,不少是庆王府的护卫,姚婉宁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走进来。

仔细思量一番就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不是个傻子,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爷染了“疫病”。

只怕疫病是假,冒充蒋家郎中进门是真,那些在大厨房里熬的药定然也被下了手脚,否则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不见院子里的护卫。

他居然亲自吩咐大厨房熬药。

多么可笑。

他怎么没有想到,在这种关头,他怎么能如此大意。

夏大学士死死地盯着站在院子中央的女子,周围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着她,就连她身边的姚宜闻也让人觉得有几分的光彩。

婉宁看向何英,“动手吧!”

何英应了一声,身边的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姚宜闻打了个冷战,腿一软差点摔倒,胳膊上却传来一个不小的力道,婉宁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姚宜闻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流,缓缓地从他心中淌过。

身边的人悄无声息的上前,夏大学士脸色开始难看,笔挺的身姿也开始摇晃,在刀光之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恐惧,临死之前谁都会有恐惧。

可是现在落到崔家人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夏大学士颓败下来,伸出手就要将药丸送到嘴里,却手上一麻被人打落在地,紧接着肩膀被压下来,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院子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姚宜闻被婉宁搀扶着上了马车,他刚要询问欢哥。听到车厢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母亲…我要母亲…”

姚宜闻诧异地看着婉宁,“欢哥…”

婉宁点点头。

姚宜闻就要撩开帘子去看欢哥,却又担心婉宁会有危险,“万一端王的人找过来可如何是好,我们一起走。”

婉宁看着姚宜闻关切的神情,忽然心生悲哀。“父亲可知道欢哥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姚宜闻微微一怔。“都怪我,我没有看清身边的人,又学了先帝和皇上的笔迹。那些人用欢哥来要挟我伪造遗诏。”

他原本想着抓欢哥的人是贪财,直到让他写遗诏他才恍然大悟。

“那些人早就想好了要谋反。”姚宜闻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整日里去夏家,居然没有看出半点端倪。

都怪他。因为他差点牵连全家。

姚宜闻说到这里抬起头,却看到婉宁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婉宁不认同他的话。

那是为何?

姚宜闻刚要询问。婉宁已经开口,“不是父亲想的那样,我会知道欢哥在这里,是因为蒋五小姐和蒋四老爷。刚刚查出些端倪,父亲就被绑过来。”

她买通了照应欢哥的*,用了药让欢哥“生病”。又利用瘟疫引起所有人的惊慌,将姚宜之引出院子之后。蒋四老爷帮忙,姚宜之才会将“蒋家人会来诊病”的消息带给夏大学士。

夏大学士信任姚宜之,自然不疑有他,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放进来。

她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样顺利。

不过是个瘟疫,就将姚宜之和夏大学士吓成这般。

凡事以自身利益为先,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这便是姚宜之这些人的弱点。

至于欢哥,她也没想到张氏竟然隐藏了这样大的秘密。

姚宜闻不太明白婉宁的意思。

婉宁却已经转头吩咐下人,“将父亲和欢哥送去我准备好的小院子,”说着又看向姚宜闻,“父亲过去之后就会知晓,只是不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要声张。”

姚宜闻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仿佛有件更大的事在等着他。

和婉宁说了两句,姚宜闻撩开帘子进了车厢,欢哥躺在软榻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比离家之前瘦了两圈似的,虽然睡着了却仍旧说着胡话,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姚宜闻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跟着掉下来。

“欢哥,”姚宜闻上前将欢哥抱起来搂在怀里,欢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姚宜闻那双迷蒙的双眼立即放出亮光,瘦瘦的手臂也伸展开搂上他的脖子,“父亲,父亲…”

欢哥撇着嘴眼泪顿时流下来。

“父亲,你们去哪里了?”

小孩子不会遮掩,只会说出心底里的话。

“欢哥乖,都是父亲不好,”姚宜闻轻轻地搂着欢哥,“我们回家了,我们这就回家了。”

院子里的人都被绑住,何英道:“一个也没逃都在这里。”

听说有防治疫病的药,人人都来吃了一碗。

不止是这里,欢哥待过的地方都要用药来熏,欢哥是被送到这里的,原来跟蒋玉珍在一起,顺藤摸瓜就能找到蒋玉珍。

“二奶奶,”陈宝皱着眉头,“姚宜之的幕僚抓到了,吴照他们却没能抓到姚宜之。”

婉宁道:“那就将他留给锦衣卫。”端王谋反的事败露,姚宜之已经无路可走,早晚要落到崔奕廷手上。

陈宝接着道:“蒋裕受了伤,还好是在贺家门口,贺家已经用了药,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只要能活下来,姚宜之会利用身边每一个人。

从前在姚家时就是如此,母亲和舅舅都曾被他蒙骗,现在换成了蒋家人。

出来这么久,她也该去看看妍姐。

婉宁看向何英,“让人备车,我们回去。”

京郊临时建了几处卫所,里面已经挤满了病患,蒋静瑜死死地拉着身上的长袍,不敢靠近病患。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训斥的声音传来。

蒋静瑜打了个冷战。

一碗药送到蒋静瑜手上,“快点做。外面还有几个棚子没去送药呢。”

让她亲手喂这些人吃药。

不,她做不来。

棚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是死人的味道,地上的那些病患,随时都可能会死。

蒋静瑜拼命地摇头。

她带着人施药是想要搏个好名声,从来没想过要面对这样的情形。

她不要在这里,她不能在这里。

在这里早晚要染病。要跟他们一样。她要走。

蒋静瑜将药碗仍在地上,转身就要逃出去,却手腕被人死死地拉住。那人冷笑一声,“京里那么多郎中都来了卫所帮忙,你也口口声声要施药救人,这时候往哪里去?”

婆子瞪着眼睛瞧着她。蒋静瑜打了个冷战。

“这些是今天新来的病患,要按照病的轻重分出要去哪个卫所。不做完这些,你就别想出去。”

姚婉宁。

蒋静瑜紧紧地咬着牙,姚婉宁竟然这样害她。

婆子拉着蒋静瑜上前,蒋静瑜腿软的几乎瘫在地上。她学医术给人看病是想要求得一个好名声,绝不是要送死。

“新送来的病患都分开了吗?”门口传来清晰的声音,紧接着帘子被掀开。戴着布巾穿着长袍的婉宁走进来。

地上的蒋静瑜不禁诧异,姚婉宁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婆子松开蒋静瑜立即上前。“还没有呢,郎中和太医院的学生都在忙,只是病患太多还有三个棚子的病患没能分开。”

疫病也分轻重,药材却是有限,只能将药给那些有机会能活命的病患。

“姚婉宁,”蒋静瑜忽然上前,却又被婆子拦住,“崔二奶奶,您放我走吧,我不能在这里,我…我不会什么看诊…我什么都不会…”

婉宁却仿佛没有听见,看向身后。

蒋静瑜看到了一双让她熟悉的眼睛,是妍姐。

妍姐怎么会在这。

蒋静妍看向棚子里的病患,“贺家…的药方…能不能治好他们?”

“有些能,有些…这还要看情况。”婉宁边说话边去检查地上的病患。

一个又一个病患被抬出去。

“七姐姐不怕吗?”妍姐坐下来,看着婉宁的一举一动。

婉宁摇摇头,“贺御医和京中来帮忙的郎中也是这样看诊,大家只想要将瘟疫压下来。”

所以就忘了惧怕。

妍姐看向地上跪坐的蒋静瑜,仿佛明白过来,“怪不得外祖母总说…人和人是很不一样的。”

“我…真应该…跟着舅舅…学医术。”蒋静妍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却仍旧在坚持着。

婉宁装作没有察觉到妍姐的情形,继续看着眼前的病患。

妍姐想要跟着她过来,她不知要怎么拒绝。

用一双眼睛好好看看世界,这就是妍姐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