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已经等得心焦,抬起头看到了张传凌。

张传凌向前行礼,“王爷,听说五军都督府已经派兵,不知到底调拨了多少兵马,又是谁领兵。”

端王皱起眉头,“皇帝带了三分之二的兵马去陪都,想必一时之间也难集结多少人马,至于领兵之人…”

端王冷笑一声,“可能是那个崔奕廷。”

崔奕廷在福建杀了邓嗣昌,可见颇为懂得用兵之法。

张传凌看向端王。

端王被囚禁多年,算是磨砺了心性,大事临头也不见慌乱。

端王道:“瓦剌扰边,宣府、大同、甘州都缺兵少马,庆王叔已经杀了都指挥使等人,举兵誓师,已经把握了几处关隘,惠王也会从荆州起兵,战火四起,皇帝也顾此失彼,我们只要想方设法牵制崔奕廷几日,很快就能脱身。”

蓟州向来是朝廷屯房粮草的地方,既然没人从州河接应。再逃下去也没有几分胜算,倒不如死守蓟州,或是让崔奕廷有所顾忌。

张传凌目光闪烁,“王爷的意思是?”

端王道:“捉了崔奕廷的家眷,他自然会束手束脚不得施展。”

端王也想到了姚氏。

那姚氏也是自作聪明,仗着有几分的医术,就带着人出京诊治。

在京中尚有京营的人护着。一旦出了京城。就由不得她了。

本来他想的是自己抓了姚氏,却没想到姚氏身边跟着许多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姚氏到哪里他们必然跟到哪里,他虽然已经让人混迹其中,却并不容易能找到机会下手。

如今端王也想要姚氏,他也就顺水推舟。

端王带着的护卫都是千里挑一。抓女眷比他容易的多。

只是他心里却有一丝的不快。

姚氏落入端王手中定然会吃些苦头。

那个女人。

目光清亮的如同一潭池水,淡淡地泛着涟漪。他见过那么多的女人,没有一个目光如她那般。

于是那日他才忍不住开口让她“叫舅舅。”

她却不屑一顾。

将张家害得家破人亡,他从心底里却不想杀她,而是想要将她握在手心里。瞧瞧她到底有几分的本事。

如今捉不住他,他心里就如同竖着一根针,让他想方设法地要拔出来。

“姚氏去了蓟县城外的村子里诊病。”张传凌伸手指向地图,“这里有朝廷设下的敖仓。王爷若是在此屯兵,必然能等到庆王、惠王的兵马。”

退进蓟县城又能捉住崔奕廷的家眷,是两全其美的计策。

端王不禁面上一喜。

已经在蓟县逗留一段时日,对周围的一切婉宁已经开始熟悉。

到了村子上,卫所的医官开始运送病患,一辆辆车缓慢出了村子,婉宁也慢慢松了口气。

“村子上的人都送走了?”婉宁问向何英。

何英道:“都照您说的,当做病患送走了。”

何英话音刚落,婉宁看着村子里那个十岁大的小狗子抱着一只布袋子,在地上捡粮米。

婉宁走过去看着满脸尘土的孩子,“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啦,”小狗子咧嘴笑起来,“我娘说,有坏人要来了,我家的米粮都要带走,一粒米也不给坏人留。”

小小的孩子,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婉宁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小狗子的脸,“快走吧,你娘还等着你呢。”

几天时间,蓟县外的村子已经搬空了。

何英又将村里村外查了一遍才道:“二奶奶放心,人都走了。”

婉宁点点头,“不要走漏风声。”

何英低声道:“不会的,我们这些日子就是用车运病患,那些人早就习以为常,再说有二奶奶在这里。”

他们的目标是她。

因为她是崔家女眷,抓住她也好用来要挟崔奕廷,所以只要有她在,那些人就不会起疑心。

想想从前,她和崔奕廷暗中往来,只为了揭开泰州漕粮贪墨案,那时候在彼此心中不过是为了达目的,互相利用罢了。

而今已经成为彼此的弱点,只因为他们早已经是夫妻一体。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将手里的盒子交给何英。

婉宁整理着眼前的药箱,“将这东西交给你家二爷,让他将欠我的早些还回来。”

等到天黑入夜,端王带着的兵马才能去攻占蓟县。

张传凌带着些人马等在村庄外。

隐隐约约能看到村子里还亮着火光。

那火光就是朝廷临时设的卫所。

他安插在卫所的人来禀告,“崔二奶奶带着人就在村西的卫所里。”

黑夜里亮着的光亮,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指引,姚氏定然不会想到今晚突然有人会出现将她捉个正着。

那时候他要看看,姚氏脸上还能不能有那种淡然的微笑。

他就等在这里,等着手下人将姚氏绑缚过来。

张传凌坐在月光下,仿佛已经看到姚氏眼睛里惊惧的神情,利用姚氏,他就有机会为父亲报仇。

“爷…”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下人就去而复返。

“爷…那姚氏…不在村子里…”

张传凌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不在,”那人又惊又骇,“是…真的…村子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只有您安插的眼线…被绑缚在卫所里…”

张传凌的心顿时沉下去,可一瞬间他却又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姚氏进了村子,怎么可能村子里没有旁人,就算姚氏走了。卫所里的病患又去了哪里?

他不相信,除非是亲眼所见。

张传凌咬住牙,伸手接过下人手里的火把,大步向村子里走去。

他要自己看个清楚。

卫所里没有人。角落也仿佛只留下了病患躺过的痕迹。

那姚氏定然是有所察觉,才连夜带着人离开。

逃走的时候还不忘记要带上病患。张传凌冷笑一声,抬着病患能走多快,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追上。

姚氏真当他是个草包不成?

这时候他若是不追,就真是个傻子。别说他带着这么多人,就算是带着张家的下人也会追过去。

“追,”张传凌看向下人。“我就不信追不到一个女人。”

只要一个时辰,他就能抓住姚氏。

点亮了火把。所有人奋力地追赶,沿路有姚氏一行人散落的东西,张传凌几乎能看到姚氏仓皇的神情。

慌乱之中才会不停地丢下东西。

先是丢下东西,然后就是重病的病患,就像是猫捉老鼠般,他要将猎物追的精疲力竭,然后扑过去按在手下。

只要前方有半点的蛛丝马迹,他就会跟过去。

快了,快了,就在那里。

他就要抓住姚氏。

“爷,还不见人影…前面也…也没有什么东西了…”随从气喘吁吁地禀告。

所有人举着火把四处找寻。

不可能,那些人怎么会走那么快,他们已经追出这么远,快要走了两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

怎么可能还没有找到姚氏。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爷,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会不会弄错了?

他怎么可能会错,沿着这条路就应该是姚氏离开的方向,昨日刚刚下了雨,地面上还能看到杂乱的脚印。

不可能会错。

火把上的烟直冲天空,他们追赶了整整一夜,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如果是妇孺和病患,根本不可能会走这样远的路。

除非他们长了翅膀,否则就真是他错了…

“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传凌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里?风声,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他们这是到了那里?

他们追赶着姚氏,早就忘记了方向,仿佛是被人带到这里。

张传凌突然之间浑身冰凉。

他们不是在追姚氏,而是被姚氏带了过来。

他以为要捉住了猎物,其实不过是一只钓饵。

天渐渐亮起来。

水流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声船夫的哨声响起,船桨开始搅动着河水,响亮的歌声将火红的太阳从天边缓缓地托起。

“太阳湖上涨大水,月亮湾里采莲忙,船家的姑娘低声唱,誓死不嫁薄情郎。”

几艘船缓缓地从河上划过。

张传凌看到船头站着的人影,淡青色的衣裙在风中轻轻飘扬,隐约能看到那双清亮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淡然的神情,是一抹瑰丽的颜色。

马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张传凌身边已经乱成一团。

张传凌忽然一笑,他豁然明白过来,到底谁是谁的猎物。

崔奕廷没有在京城,没有在陪都,他就等在这里,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想念

周围的人慢慢地围上来,人群中有人发号施令,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一袭海棠色官服,跨于马上,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的神情,握着一支长枪,颇有大将之风的人是崔奕廷。

崔奕廷此次带人平叛定然会凯旋而归,年纪轻轻立下这样的军功,从此之后不会被人轻视,就算皇权更替,也不会隐没,大周史上必然会留下他的名讳。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如今就落在崔奕廷头上。

而他、张家包括端王、庆王在内都会成为崔奕廷功劳簿上的锦上添花。

谁愿意做旁人的垫脚石。

可是现在他却无从选择。

崔奕廷不会放过他,他也没有了脱逃的法子。

张传凌握住的手轻轻地颤抖。

他不曾想崔奕廷会出现在这里,他一直以为就算崔奕廷带兵来了蓟县,也会直追端王。

崔奕廷策马向前。

张传凌已经退无可退。

这样对视,张传凌觉得自己越来越矮小,崔奕廷眯着眼睛看他,仿佛要将他方才在心中翻滚的那些思量都生生地扯拽出来。

他想要捉住姚氏,想要威胁崔奕廷,想要将姚氏握在手心里,那些种种如今都变成崔奕廷那双眼睛中的狠厉和睥睨。

张传凌整颗心忽然紧缩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思量崔奕廷到底会怎么做,眼前一黑有一样东西被扔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他脚下。

张传凌惊讶地低下头。

地上是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整个人看起来支离破碎,蜷缩在地上虚弱地喘息。半晌身体才动了动,转过脸来。

张传凌看到那人的面孔,错愕了片刻,立即睁大了眼睛。

这是…

姚宜之。

那个丰神俊朗的姚宜之,竟然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他离京之前才见过姚宜之,那时候姚宜之还教他定要将姚氏握在手心里。

虽然知晓局面有变。却因为端王和庆王。尚且运筹帷幄。

转眼之间,就一败涂地。

方才追赶姚氏的意气飞扬,完全变成了如今的恐惧。他不怕死,看到姚宜之却开始害怕落入崔奕廷手中。

一杆枪伸过来,张传凌眼见着那枪头刺进他的身体,他想要闪躲却又无能为力。剧烈地疼痛立即传来,他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整个人豁然被挑起来。

张传凌瞪大了眼睛。

周围是欢呼的声音,张传凌看到了崔奕廷那冰冷的目光,这一刻张传凌明白过来,崔奕廷定然不会让他痛快地死去。会让他受尽折磨,只因为他一心想要捉住姚氏。

他想的没错,崔奕廷十分在意姚氏。

可是他又算错了。姚氏没有那么好对付,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她身边的崔奕廷。

张传凌挣扎着。却无论怎么用力,长枪已经慢慢地穿过他的身体,崔奕廷脸上忽然带了淡淡的笑意,“你想要用我的内眷来要挟。”

眼底的笑容一瞬间又变成了杀机,愤恨的情绪在其中汹涌的翻滚,崔奕廷扬起脸挑衅地看着他。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耻笑声。

“她不止是我崔奕廷的内眷,更是姚婉宁。”

张传凌只觉得身上的力道忽然一松,整个人顿时跌了出去,胸口如同裂开一只碗大的洞,血从中喷涌而出。

人刚刚落下,耳边传来马蹄声响,一只马蹄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一匹马过后,另一匹马立即跟上。

他整个身体被踏的高高抬起又落下,滚烫的血争先恐后地从口鼻涌将出来…

崔奕廷转过头向州河上看去,船已经渐渐行远,船工的歌声依旧时隐时现。

人生重来一次,睁开眼睛那一刻他就发誓,他要改变前世种种,虽然南直隶早已经贪墨成风,闽浙豪族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他却从来不曾退缩。

即便站在父亲面前被骂竖子。

即便与崔氏族人为敌。

只要想想前世他站在灰烬中,心如刀绞的情形,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阻止乱世的战火,只为了在国家大治,盛世繁华中与她牵手走过一生。

到底要说多少的谎言,才能换得如今的结果。

成亲那日他拉着她的手,她不知他已经许下诺言,今生今世与她生死相伴。

如今,他已知足。

下属来禀告,“叛军已经进了蓟县城。”

崔奕廷点点头,“不用着急,我们就在城外驻扎,等他们开门来降。”

蓟县城里没有半粒粮食,如同一只笼子,端王已经自己将自己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