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喜欢裴明诏,却不愿意委身他做妾室,而裴明诏也不明白什么是情有独钟,在错的时候就算遇到对的人,也终究是错事一桩。

 风吹来,婉宁感觉到披风被崔奕廷拉紧了。

 婉宁突然来了兴致:“再让马跑一会儿吧!”

 崔奕廷策马。

 婉宁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所有的烦恼都被拋在身后。

 

 

 “崔将军的箭伤又裂开了。”

 婉宁听着身边的副将的话,伸手拿了医箱,看向副将:“带我去看看。”

 骑马出城之后,径直进了驻军大帐,婉宁隐约看到一个人形靠在椅背上,旁边的医士用创刀在给崔奕廷清理伤口。

 崔奕廷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掉下来。

 看到婉宁,医士忙将手收回来:“蒋小姐,这…还是您来吧!”

 婉宁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伤?怎么等到现在才治?”

 崔奕廷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说话也中气十足:“两军交战时,不方便治疗。”

 这人简直就是自虐,可就是有这样拼命三郎的气势,才让邓嗣昌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凭带着的一万人马活活将瓦剌阻拦在宣府之外。

 医士准备好了火针,药膏和止血散,婉宁熟练地清理着崔奕廷的伤口。

 “不是有随军的医士?”

 崔奕廷道:“想着一鼓作气挫败瓦刺,再回来治疗更好。”

 婉宁冷哼一声:“我看将军是怕治了之后臂膀活动受限,不方便用刀使枪。”

 崔奕廷只好承认:“正是关键时刻,不能乱了军心。”

 所以崔奕廷才会年纪轻轻就让人闻风丧胆,打仗练的是真刀实枪,从来就不是运气和家世。

 不过照他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会撑不住。

 忙乎了一个时辰,婉宁才算是将崔奕廷的伤口包裹好,抬起头来却发现崔奕廷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她起身正准备离开,衣角却被扯住。

 崔奕廷睁开满是红丝的眼睛,用微微迷茫的眼睛看着她:“等等,跟我说两句话。”

 这时候还想着要说话。

 婉宁也是无可奈何。

 苏叶道:“小姐就坐一会儿,听说这次仗打得凶险,崔将军也是九死一生。”

 听到九死一生这个词,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就软了,竟然顺着崔奕廷的意思坐在了小杌子上。

 “朝廷要派永安侯来了,永安侯虽然也是勋贵却和邓嗣昌不一样,裴家家风正,裴老侯爷就是忠良之臣,我相信裴侯爷不会屈服权贵,定然会为了百姓着想。”

 婉宁略感惊讶,没想到裴明诏会来宣府。

 崔奕廷声音沙哑:“我们只要坚持到永安侯来,一切就会有转机。”

 以裴明诏的性格应该不会和邓嗣昌同流合污,至少她在裴家时所见所闻是这般。

 婉宁点点头。

 崔奕廷舔了舔嘴唇:“等这件事过去,你就跟着我回京城吧!”

 这才是崔奕廷真正想要跟她说的吧,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后安然地闭上,她仿佛忘记了反驳。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崔奕廷已经睡着了。

 婉宁试着将崔奕廷拉着她衣角的手挪开,却发现丝毫移动不得,她只好叹口气,干脆调整了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

 连续几日治疗伤兵,让她也顾不得休息,听着崔奕廷均匀的呼吸声,她也眼皮发沉,等再睁开眼睛,崔奕廷已经不见了。

 看到她醒了,苏叶满脸笑容:“小姐这一觉睡得安稳。”

 婉宁站起身刚要向前走,却忽然眼前一黑,一下子晕厥过去,再醒过来的对候,苏叶正趴在她身边。

 婉宁只觉得嗓子如同刀割般疼痛,整个人像是脱力了般。

 苏叶道:“小姐烧了两日,如今总算是好了,崔将军知晓小姐没事了才回的军营,听说还因此被总兵责罚。”

 听到崔奕廷被责罚,婉宁顿时紧张起来:“罚了什么?怎么会责罚?”

 苏叶低头:“听说是轻慢之罪,有人说情,加上崔将军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当朝重臣,只是打了军棍。”

 邓嗣昌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崔奕廷的错处,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婉宁起身穿上衣衫,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走了两步只好又坐下来休息。

 婉宁问苏叶:“军营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苏叶摇摇头:“听说瓦剌那边米粮不够了,准备再次攻打宣府。”

 米粮不够,也就是说,他们如今知晓,沈家送去的粮食都是假的,婉宁微微露出丝笑容,可是现在知晓未免太晚了,只要宣府能守得住,瓦剌大军就会退回他们的老窝去,这样一休整三年内不会起战事。

 这些可都是她和二舅舅一起细算过的。

 沈家的米粮真的送去给瓦剌,宣府定然受不了瓦剌三番五次的攻击,到时候整个沈家就会成为大周朝的罪人。

 姚宜之以为已经控制了沈家,其实他不过是被骗罢了,真正能驱使沈家商队的只有她和两个舅舅,二舅舅已死,大舅舅带着弟弟逃亡,真正主事的人是她。

 婉宁算了算,用不了多久,姚宜之就会明白过来。

 “怎么样?可好些了?”

 崔奕廷的声音传来,婉宁看过去,只见他步履如常,走到她面前之后,施施然坐下来,

 面部表情也十分的自然,想来是持棍的军士法外徇私放了他一马。

 想到这里,婉宁倒是松了口气,提在胸口的担忧少了大半。

 婉宁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崔奕廷看向苏叶:“我已经和陈家说好了,你先将小姐的东西搬过去。”

 婉宁皱起眉头,转头跟苏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苏叶向婉宁福了福身刚要说话,崔奕廷道:“你先去,这里有我。”

 苏叶竟然不再说话,低着头匆匆忙忙地提着裙子走出去。

 她才睡了几天,苏叶这丫头竟然也和崔奕廷串通一气将她蒙在鼓里。

 “陈家是怎么回事?你让苏叶去做什么?”

 “你先别急。”崔奕廷将水端给婉宁。

 崔奕廷这样动作笨拙的前前后后哄着她,让她倒不好意思再发作,本来很寻常的一件事,这样演绎下去平白无故就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氛。

 婉宁咳嗽一声,“你到底在做什么?”

 崔奕廷道:“你别急,我跟你仔细说,瓦剌要攻宣府,我必然出城迎敌,我怕邓嗣昌在永安侯来之前会耍花样,如果宣府不保,你就去我安排的陈家,陈家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安全。”

 她毕竟是在军营里给伤兵治病,有些事情她也有耳闻:“永安侯不是早就出了京,这些日子就该到宣府了。”

 裴明诏还带来了朝廷的援军,既然是这样,宣府这样的边陲重镇又怎么会丟给瓦剌。

 崔奕廷道:“永安侯半路被朝廷圣旨召回,”说着轻蔑一笑,“想必朝堂又要动荡。”

 朝堂动荡,瓦剌趁虚而入,邓嗣昌会利用瓦剌铲除异己。

 婉宁不由得十分紧张,“那你呢?你怎么办?”

 崔奕廷先是惊讶,然后脸上换成欢喜的笑容:“你放心,我必然会回来。”

 那炽烈的目光将婉宁烤得脸颊发热,她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崔奕廷的心思,只是家仇在前,沈氏一族不知何去何从,她也是自身难保,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

 “将军,”崔奕廷身边的军士匆匆地进了帐,“瓦剌已经集结大军向宣府这边来了,总兵命所有将军大帐集结。”

 真的要打仗了。

 崔奕廷应承一声,等到军士走出去忽然拉起婉宁的手:“记住我的话,你去陈家。”

 这样的气氛下,婉宁忘记了抽手,而是任由崔奕廷拉着,然后在崔奕廷灼灼目光下点了点头。

 崔奕廷似是得了允诺般,眼睛中带了一丝笑意:“等我,我会回来。”

 婉宁点头。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就信了崔奕廷的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战事比她想象的更激烈,瓦剌仿佛认定了现在是攻打宣府的最好时机,拼尽全力攻城,宣府失了又被夺回来,婉宁满眼看到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兵。

 “崔将军还在支撑。”

 “崔将军一定会赢的。”

 “只要有崔将军在,定然夺回宣府。”

 不知道崔奕廷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些将士如此笃信他,可她越是害怕这样,邓嗣昌越会想方设法加害崔奕廷。

 想到这里,她的胸口就如同被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会这样在意崔奕廷。

 生怕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失去他。

 每日里盼着他能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崔奕廷一定要平安无事,最多受些轻伤回来,这一次只要他问起她的家事,她就会告诉他。她好久没有这样信任旁人。

 “小姐,”苏叶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崔将军将宣府夺回来了。”

 真的夺回来了。

 婉宁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杌子上,一抹笑容不知不觉地从嘴角泛出来。

 “崔将军可回来了?”

 苏叶摇摇头:“宣府已经驻军,崔将军带着人追击瓦剌去了。”

 只要宣府攻下来,崔奕廷就随时可以回城。

 宣府被战火洗礼一番已经面目全非,百姓们在废墟中团聚,虽然家没有了,幸好人都平安。这也是她如今的心境。

 婉宁正想着,不知是谁凄厉地喊了一声:“瓦剌来了,瓦剌来了。”

 人群惊恐得四散逃跑。

 婉宁一把拉扯住愣在那里的苏叶,向远离官路的方向跑去,血淋淋的伤兵倒在她们脚下,婉宁捂住向外涌血的伤口,刚要跟医士一起救人,她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沿着路四处寻找。

 婉宁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是姚宜之,姚宜之定然知道她用了手段将大部分粮食调换,所以亲自来宣府。

 将伤兵交给医士,婉宁带着苏叶悄悄地逃走,整个宣府乱成一团,前有瓦剌后有姚宜之,想要混出城并不容易。

 “小姐你放心,我们只要去陈家,陈大叔就会安排我们离开。”

 这些都是崔奕廷早就安排好的,对她来说也是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苏叶向外看了看:“他们应该不识得我,我出去找些干粮和衣物将我们乔装成平民百姓出城。”

 姚宜之认识的不过是她这张脸罢了,只要她混在百姓中间,姚宜之也不会轻易捉住她。

 一切都安排妥当,出去的苏叶却迟迟未归。

 婉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悄悄地回到街上,却赫然看到官兵押着苏叶在街上行走,旁边的姚宜之骑在马上四处查看,姚宜之必然已经知道她带着苏叶行医,只要向医士打听就能认出苏叶,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不能让姚宜之这样折辱苏叶,只要她出现,苏叶的情况就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蒋小姐。”

 婉宁刚要动,却被人拦住。

 是崔奕廷安排照应她的陈庆。

 陈庆急着道:“蒋小姐,您现在出去也于事无补,不如从长计议想法子救回苏叶姑娘。”

 还能想什么办法,如今自保都已经不易。

 “快走啊!”

 人群中传来嘈杂的声音。

 “杀人啦,杀人啦,快走啊!”

 一瞬间兵荒马乱,似是有攻城的声音。

 “蒋小姐,快走吧,朝廷军队已经撤岀宣府,这里要被瓦剌占了。”

 刚刚打下的城池瞬间又拱手让人,这样的朝廷已经没有希望。

 “关城门了,关城门了,朝廷要我们死在这里。”

 婉宁听到这句话,刚要向前走,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疼,眼前顿时—片黑暗,再醒过来时已经在马车上,马车剧烈地颠簸着,婉宁走出车厢,看到了赶车的陈庆。

 “蒋小姐,你坐好了,前面我们就进城了。”

 “这是在哪里?”两边都是一片荒凉,隐隐地看到不远处有些流民搀扶着向前走着。

 “宣府要归瓦剌了,朝廷派了使臣和谈!”

 边疆重镇竟然要归瓦剌,大周朝这么多年,怎么会有这样昏庸的掌权者下这样的决定,瓦剌真的在宣府站稳脚跟,很快就会攻入京城,大片河山将归他们所有。

 “蒋小姐,您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到这里来,从前也倒罢了,现在这般情形,您还是跟我早些回京,苏叶姑娘的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会有人去找…”

 就连崔奕廷都不知道她的过往,没想到陈庆会有这样的话,可见陈庆不是寻常人,崔奕廷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是费尽苦心。

 姚宜之不会轻易放了苏叶,她比谁都清楚。

 马车到了城门底下,婉宁只觉得车帘子一下子落下来,陈庆道:“蒋小姐,您别看了,都是腌臜东西。”

 陈庆这话已经说晚了,婉宁伸手撩开了帘子,赫然看到了城门前挂着的一排人头,头被吊起来,露出下面惨白的脸,婉宁一个个地看过去,就算是她眼神再不好,她也能看出些端惋。

 越看心越沉,越看心越疼,这些,一个个,都是沈家人,是沈家人。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冒出来,这些都该是跟着舅舅和弟弟去福建的人,现在他们的人头出现在这里。

 婉宁每喘一口气都会说不出的疼。

 热辣辣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是姚宜之,姚宜之故意这样做,就是要报复,因为沈家不受他的控制所以惨遭毒手。

 舅舅在哪里?

 舅舅和弟弟的人头没有在这里,是姚宜之耍的花样,还是根本没有抓到他们。

 城墙上贴着告示,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会停下脚步去看,婉宁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纸,上面的墨迹仿佛还没干。

 “通敌卖国…沈家…”

 只是几个字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姚宜之,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怎么敢这样做。

 婉宁眼前浮现出舅舅的脸,就算是死也不能被姚宜之左右去将粮食送给瓦剌,背上卖国的罪名。

 婉宁紧紧地靠着车厢,又有官兵拎着人头走过来,然后用长长的挑杆放在城墙上,还有几滴鲜血掉落,引来官兵一阵阵咒骂和唾弃。

 沈家落到如此境地。

 姚宜之这是要逼她站出来,就是因为她才会让姚宜之大费周章地来到宣府,她打乱了姚宜之的计划,姚宜之睚眦必报,绝不会放过她。

 只要她不露面,姚宜之就会继续杀人。

 “还有一个女人…”

 婉宁睁大了眼睛看过去。

 长长的头发,紧闭的眼睛,已经失去生气的脸。陈庆也深深地吸了口气。

 因为,那是苏叶。

 是苏叶…是苏叶…

 苏叶死了,就这样死了,毫无尊严地被人割下头扎在长杆上,让人以卖国的罪名唾骂。

 婉宁想起苏叶的笑容,维护她时的神情,她本什么都不知晓,却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姚宜之还会做什么?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躲避。

 “停车。”婉宁看向陈庆。

 陈庆也看到了苏叶的人头,一脸惊诧,“小姐…您…这时候…可不能…您要等…等将军回来…”

 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去做她该做的事,即便舅舅和弟弟在这里,他们也会这样做,宁可死也不能做出猪狗不如的事,她不会告诉姚宜之沈家的财物都在哪里。

 “陈庆,我们进城…找个地方…在那里,我等崔奕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