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岩没有多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才走到门口,洪东旭又叫住了他。

“孟岩,你在公司年头也不短了,是该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了,宋总名下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化整为零,哪怕十分之一落到你身上,你也可以进董事会了。我还希望你明白一点,如果你能劝说倪流先签署一份转让股份的协议再为他办理股权过户手续,让他开价,不管是什么价码,都可以先答应他,只要你做到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将会成为远思集团的第五大股东。”洪东旭和颜悦色,语气缓慢而从容,短短几句话,完全暴露了他要借机全面执掌远思集团的真实想法!

作为宋国文早年的追随者之一,持股百分之二十的洪东旭,是远思集团第二大股东,也是远思集团除宋国文之外最具实力的二号人物,在公司一直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最开始,他和宋国文的理念还可以同步,但后来随着宋国文的步伐越迈越大,思想保守喜欢稳步前进的他和宋国文的分岐日渐加大,对公司的发展思路和宋国文激进的想法渐行渐远,奈何宋国文身为公司的创始人,并且持股百分之七十,在公司拥有绝对的控股权和至高无上的权威,在宋国文的光环下,身为二号人物的洪东旭在公司的重大决策上,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

不过洪东旭毕竟是副董事长,又是第二大股东,在公司的重大决策上拗不过宋国文的意志,却在公司的人事安排上,利用宋国文经常跑外的机会,多安插了自己人,副总经理唐简水和执行董事兼财务总监王骏群都是洪东旭一手提拔的嫡系。

宋国文的优点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缺点是顾大放小,他过于信任洪东旭,只顾主抓公司的发展大方向,却忽视了公司人事安排上的小事——人事安排向来不是小事,只可惜,他在人事管理上确实是短板,并且一直认定人事是小事——结果就导致当他在外面单枪匹马为公司拿下一个又一个项目时,洪东旭却在公司内部也拿下了一个又一个关键位置,几年来,公司中层上下几乎全部成了洪东旭的嫡系。

现今宋国文突然辞世,在他名下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归属问题陷入争斗之中时,公司的权力结构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期,洪东旭不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谋划一番,也枉费他在远思集团几年来的苦心经营。

孟岩无限惆怅地离开了洪东旭的办公室,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诚然,倪流是宋国文的指定继承人,想要推翻宋国文的遗嘱重新确立新的继承人,难度很大,但要说服或说买通倪流,让倪流改口,就大有可能了。以倪流的眼界和没有经历过多少大事的年龄,如果他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远思集团承认宋国文遗嘱的合法性,前提是倪流必须事先签署一份以几亿资金收购他手中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的协议,才能顺利继承宋国文名下的股权,二是倪流如果不答应的话,远思集团也不会否认宋国文遗嘱的合法性,但法务部却以宋国文死因不明为由,不为倪流办理股权交接手续,再暗中鼓动宋国武闹事,继续推动遗产争夺战硝烟四起。

相信两害相权取其轻,倪流在唾手可得一大笔财富和没完没了的官司面前,必定会选择前者。

以洪东旭的水平,如果倪流签署了转让股份的协议,只要他出面,肯定可以说服倪流,最终以不超过三亿元的代价就可以轻松拿下倪流手中远思集团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中,即使只有一半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落到洪东旭手中,洪东旭也会一跃成为远思集团的最大股东,从而顺利坐上董事长的宝座,达到全面掌管远思集团的目的。

洪东旭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高明,倪芳、宋国武和他相比,不管是谋略还是手法,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倪芳和宋国武在遗产争夺战中,很不幸都成了洪东旭的工具,或者说是棋子也可以。

现在洪东旭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趁远思集团动荡之际,以副董事长兼执行副总裁的身份暂时执掌了董事会,而他提出让倪流先签署转让股份协议董事会才承认遗嘱的合法性,等于是完全撕破了脸皮,为了接手远思集团,洪东旭现在已经正式出手并且赤膊上阵了。

那么他该怎么办?孟岩一时左右为难。

如果他不听从洪东旭的命令,强行为倪流办理股权交接手续,固然也可以让倪流顺利继承宋国文名下的股份,但有可能造成两种严重的后果,一是公司会以宋国文死因不明为由,决定董事会暂不承认倪流的合法身份,直到确定宋国文的死亡是正常死亡并且遗嘱完全合法为止。在此期间,倪流不能参与到公司董事会的管理之中。二是由于他违背了洪东旭的意愿,他被公司除名,直接扫地出门。

如果他真的成功劝说倪流签署低价转让宋国文名下股份的协议,诚然,以洪东旭的为人也不会不兑现承诺,让他成为公司的第五大股东——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分他十分之一是百分之七,能拥有百分之七的股份,确实可以跻身为排名前五的大股东——等于是说,他只要做通了倪流的工作,只要倪流签署了协议,他就可以坐地直飞,瞬间身家百倍增加,成为千万富翁。

谁不想成为千万富翁?孟岩是普通人,他也想。

但如果他的千万富翁是建立在违背宋国文遗愿并且牺牲倪流利益的前提下,他真不好做出决定。况且孟岩也拿不准倪流的心思,倪流可以不顾倪芳的反对和宋国武的搅乱而接手股权,他却不能无视来自洪东旭的压力,毕竟,洪东旭久在商场,老谋深算,而且洪东旭现阶段是远思集团的实际掌舵人,可以随时以远思集团的名义发号施令。

倪流能斗得过洪东旭?就孟岩看来,肯定不能。和洪东旭战斗,不是和洪东旭一个人战斗,而是和整个远思集团战斗。

孟岩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本想说些什么,见吴小舞也在,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舞,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不用了,我相信她。”倪流看出了孟岩眼神跳跃而闪烁,欲言又止的神态说明事情有变,他安然自若地坐到了沙发上,仰望宋国文宽大的办公桌和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座椅,忽然又淡然地笑了,“孟律师,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倪流没说谎,也不是自我安慰,从一开始不想接手股权到后来改变主意,冒着和姐姐亲情割裂的代价也尽快办理股权交接手续,怕的就是夜长梦多,以免节外生枝。他也知道,宋国武和姐姐争夺遗产,只是从人情礼法上为出发点,合情但不合法,而如果有人从法律或商业手法上再加入遗产争夺战,尽管他有遗嘱在手,但终谁胜谁负,就未可知了。

倪流并没有盲目乐观地认为只要过了宋国武和姐姐的一天,他的股份就能顺利到手,他也想到了远思集团内部肯定也会有反对的声音和势力,并且做好了承受来自远思集团压力的心理准备。

怕什么?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况且他又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再者说了,既然他决定了要全面接手远思集团,就不会惧怕前进道路上遇到的一切艰难险阻。

三亿元的巨额财富

或许有人会认为他年轻不经事,但他敢说,在一夜风雪的路程之中,他经历了心灵的撞击和人生的蜕变,再加上几天看守所的生活,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今非昔比。

不是每个人都有经历人生突变的机遇,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亿万遗产从天而降的机遇,倪流告诫自己,每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有一两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遇上了,就要紧紧抓起,千万不过错过,否则一生有可能就会因此而空过。

“洪总不参加签字仪式了……”孟岩被倪流的镇定感染,他也恢复了应有的镇静,“他代表董事会提出了一个条件。”

吴小舞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眨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停地穿梭在倪流和孟岩的身上。她心中暗暗惊讶倪流的表现,可以说,从迈入远思大厦的一刻起,倪流就如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步伐坚定神情镇定,而且举手投足颇有几分大将之风,是她以前不够了解倪流,还是倪流在人生的大变之中迅速成长了起来?

想起几天来和倪流形影不离的相处,吴小舞的心突兀地跳动了几下,微微地泛起了涟漪,就如当年她第一次为一个男生心动一样,一股潮水般的情绪瞬间弥漫了心间,连同埋藏在心底的久远的回忆也一起浮现在脑海。

怎么会有一种初恋般的感觉?吴小舞心中一阵羞涩,也不知有多久了,她的心波澜不起,就如古井水一样,多少人在她面前走马灯一样献殷勤,她都一概不理,但现在,她心底压抑许久的情感之河突然之间竟然有了要泛滥成灾的感觉。

只不过在心中闪过一刹那的羞愧之后,她又压下心中的情感波动,拢了拢头发,坐直了身子,脸色平静地又看向了倪流。

倪流并没有注意到吴小舞的情绪变化,现在的他心思已经完全落在了股权继承的问题上,站了起来问道:“洪总提出了什么条件?”

孟岩尽量让他的语气显得委婉一些:“洪总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事先签署一份转让股份的协议书,那么董事会就会承认遗嘱的合法性,集团法务部也会正式出面为你办理交接股份手续。”

“不能签!”吴小舞忍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倪流,这是陷阱。”

倪流却是出奇的平静,伸手制止了吴小舞,他揉了揉脸,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这么说,如果我不事先签署转让股份的协议,董事会是不会承认遗嘱的合法性了?”

“也不是不承认,而是在宋总进一步的尸检报告结果出来之前,董事会也会考虑到宋总家属的反对意见,另外从人情的角度出发,还要适当照顾宋总家属的情绪。”孟岩如实相告。

倪流明白了,如果他不事先签署转让协议,洪东旭就会采取拖延的战略,而且毫无疑问,洪东旭还会暗中鼓动宋国武继续闹事,在宋国武闹事和姐姐也会继续争夺继承权的前提下,他必定会陷入三方争夺战中,最终疲于应付。

洪东旭让他签署股份转让协议,是想以低价收购他手中的股份,乘机全面接管远思集团,是想充分利用他和姐姐、宋国武三方遗产之争的契机,横插一手,以强有力的商业手法以及雄厚的资本力量意欲单刀直入,达到利益最大化。

“这倒也是一件好事,股份变现的话,我一辈子就吃喝不愁了。”倪流三分得意四分贪婪地笑了,“不知道洪总能出到什么价格?”

“价格好商量,只要先签署了股份转让协议,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孟岩没想到倪流只一个回合就动心了,事情这么好办就简单多了,“最低估计也在三亿左右。”

以远思集团现在的市值,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少说也值十亿以上,孟岩报价三亿,并不是他压低价格,而是根据他的猜测,以及他本人对洪东旭为人的了解,虽然洪东旭口口声声说是倪流随便开价,但洪东旭不直接砍价到三分之一以下,他就不是洪东旭了。

所以,洪东旭顶多出到三亿的价格。

而且相信以倪流没见过世面的见识,三亿元的巨额财富,足以将他当场砸晕。

不料倪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讨论价格问题,而是说道:“孟律师,你是姐夫在公司最信任的朋友,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是建议我签署股份转让协议,还是不建议?”

特意强调了孟岩是宋国文最信任的人,不提员工,而说是朋友,孟岩岂能不明白倪流的影射之意?他迟疑一下,脑中迅速权衡了一下得失,还是说道:“如果不签署,转让股份的事情可能会一直拖下去,甚至一年半载都可能解决不了。如果签署了,就可以顺利继承宋总的股份,哪怕在变现时稍微低于市值,但三亿元的巨额财富,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倪流点点头,似乎动心了,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来到窗前,在窗前站定,凝望窗外的景色。

天寒地冻的襄都,和所有的北方城市一样,在冬天的季节里,灰蒙蒙一片,尽管雪后初晴的阳光很好,但雾气升腾,远处的高楼大厦在积雪的照耀下,呈现朦胧之美。

孟岩盯着倪流的背影,忽然间觉得倪流似乎比他26岁的年龄成熟了太多。

吴小舞抿着嘴,一脸的不情愿,对孟岩投去了敌意的一瞥,随后她的目光也落在了倪流的背影上,眼神中有期待有不解,也有不满。洪东旭分明是想趁火打劫,想要低价收购倪流手中的股份,诚然,变现的话可以唾手可得三亿元的巨款,但远思集团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市值十亿都不止,三亿元?洪东旭真好意思开口!

虽说现在变现三亿元也不失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以吴小舞对洪东旭的了解,先不说倪流真不答应签署转让协议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就算倪流真的签署了转让协议,最终三亿元能不能到手还不好说,因为就她所知,远思集团现在现金流都没有三亿元,洪东旭从哪里弄来三亿元的资金支付给倪流?

说不定所谓的签署股份转让协议一事,本身就是洪东旭空手套白狼的阴谋,要的就是想瞒天过海,最终玩弄倪流于股掌之间。

如果倪流真的签署了协议,洪东旭将会成为宋国文意外死亡事件之中最大的赢家,倪芳和宋国武,甚至包括倪流,也许都将一无所获。

洪东旭赌的就是人性的贪婪,三亿的巨款,谁都会动心。而且洪东旭的聪明之处还在于,他要充分利用倪流对远思集团的陌生以及对他的性格的不了解,躲在背后,精心算计,让倪流在被动而没有选择的情形之下,掉进他的圈套。

倪流也真是,他明明不了解远思集团,更不清楚洪东旭的为人,只听取了兰姣不到半个小时的情况汇报就自以为掌握了一切?不了解情况也就算了,还态度生硬地不让她说话,难道他只凭想当然就要做出决定?他也太强势太不通情理了……吴小舞不无幽怨地白了倪流一眼,想用眼神向倪流表示她的强烈不满,可惜的是,倪流却始终背对着她,并不回头。

倪流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似乎只过了片刻,他就转过身来,对孟岩点头说道:“孟律师,谢谢你的建议。请你转告洪总,我要好好考虑一下再给他答复。”

“好的。”孟岩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有没有一个大概期限?”

“我要先回一趟石门,估计要三五天时间。”倪流见孟岩一脸的紧张和期待,心中更加笃定,就继续说道,“姐夫进一步的尸检报告还要过一段时间才有确切消息,不急,等公安部的尸检报告出炉后,我再明确答复洪总也不迟,你说呢孟律师?”

孟岩心中一阵失望,如果说洪东旭的手法是瞒天过海,那么倪流的对策就是缓兵之计,没想到呀没想到,倪流年纪不大,城府倒是挺深,面对三亿元的巨款,一点儿也没有迫切之意。

“慎重考虑一下也好。”孟岩只能顺着倪流的话向下说。

“如果……”倪流忽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如果我非要坚持现在就办理股权交接手续,孟律师,从人情上讲,你没有理由拒绝,从法律讲,你又该怎么说?”

“我……”孟岩一时语塞,倪流的话含沙射影,明显是影射他立场不够坚定。确实,虽说洪东旭拒绝倪流的理由冠冕堂皇,但从法律讲,洪东旭的理由站不住脚,如果倪流懂法并且洞悉洪东旭的手段有商业欺诈的嫌疑,而且再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完全可以采取相应的对策反制。

而且,孟岩身为律师,原本可以不顾洪东旭的决定而坚持为倪流办理股权交接手续,毕竟说到底宋国文的遗产转交只是私人馈赠,是私事,远思集团也好,洪东旭也罢,都无权干涉。不过他却没有这么做,原因不言而喻,在目前形势不太明朗的前提下,他不敢违背洪东旭的意志。

其实孟岩并不认为倪流可以理智到面对三亿元巨款的诱饵而不上钩,也不认为倪流足够聪明到可以看清洪东旭瞒天过海的手法,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也不会明确地告诉倪流洪东旭的真正用心,却没有想到,倪流在被洪东旭牵了鼻子的表象之下,似乎还有一双拨云见日的慧眼?

“不难为你了,孟律师,人走茶水凉,人死人情空,我理解你的立场。”倪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孟岩的肩膀,“有两件事情,一是在我和洪总面谈之前,我想先一直开着姐夫留下的奔驰ML350,二是这段时间让吴小舞以公司行政秘书的身份和我在一起,也好等公安部的尸检有了结果,我和小舞可以随时来公司办理手续。”

孟岩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倪流没有强行要求他为他办理股权交接手续,只提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条件,让他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如果倪流非要不顾一切要求他办理股权交接手续,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办,对不起宋国文的在天之灵,辜负了宋国文对他的一腔信任。办,他就会自绝于公司,让洪东旭将他打入冷宫。

更不用提有可能到手的百分之七的股份。

“好说,好说,这两件事情,都没有问题。”孟岩一口答应下来,“钥匙在董事长办公室,沈主任会亲自送过来。”

宋国文的奔驰车在倪流进看守所之后,被收归了公司,暂时由公司保管。奔驰车登记在远思集团名下,本来就是公司的财产。

等孟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吴小舞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机会说了出口。

“倪流,你太过分了,你不尊重我!”吴小舞站在倪流身前,胸口一起一伏,脸微微涨红,气呼呼地说道,“你应该听听我的意见再做出决定,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就答应了洪东旭?你为什么不要求孟岩马上为你办理了股权交接手续?”

倪流坐在沙发上,不理会吴小舞的指责,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他的目光落在宋国文的座椅上,摇头一笑,说了一句很诗意的话:“这么近,那么远……”

吴小舞愣了一愣,忽然又心头火起,伸出右手在倪流面前晃了一晃:“倪流,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小舞,以后在我面前你记住一件事情……”倪流缓缓地站了起来,“我做出决定的时候,你不要插嘴,更不要想影响我的思路。我才是发令者,而你,是执行者。”

吴小舞后退几步,似乎一下没有接受倪流身份的转变,就如一转眼间,倪流由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他身上蓦然迸发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虽然微弱,却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各凭本事

什么时候倪流变得这么气势过人了?吴小舞一阵心慌意乱,不知道是该继续和倪流顶撞,还是后退一步了事。尽管从心理上来说,她并不怕倪流,哪怕倪流真的一步登天当上了远思集团的董事长,她不会也如敬畏宋国文一样敬畏倪流,在她看来,和她风雪同行的倪流并不是她的上司,而是可以和她共甘苦共患难的伙伴。

现在她心中的伙伴却要摆出压她一头的姿态,联想到兰姣主动向倪流靠拢的举动,吴小舞心中一阵悲哀,倪流也不过是一个人一阔脸就变的俗人罢了!她一咬牙,将脸扭到一边,强忍心中的失望,不再多说一句话。

注意到了吴小舞情绪变化的倪流岂能不明白吴小舞心中所想?他其实是有意为之,就是想在吴小舞面前树立应有的权威,以征服吴小舞为开端来验证他是否可以战胜即将面对的一系列困难!

是的,继承宋国文名下的全部股权和债权,远比他想象中艰难,甚至艰难百倍以上。不提姐姐的坚决反对,就是宋国武如果一直没完没了地扯皮下去,就足够让他疲以应付了,更不用提还有一个老谋深算躲在背后的洪东旭了。

宋国文的遗产就是照妖镜,在照妖镜下,魑魅魍魉全部现形了,只不过有的明目张胆,以无耻求财,有的老谋深算,以精明贪财。不管是哪一种,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宋国文名下庞大的财富。

如果宋国武及宋家算一方,姐姐和宋家斌算一方,洪东旭也算一方,再加上他,四方混战争夺遗产,战况比他想象中惨烈多了。倪流心中一阵苦笑,莫非姐夫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所以才会突发奇想将股权留给他,只为了让遗产争夺战多一分变数?

摇了摇头,倪流又否认了他的猜想,姐夫当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应该不是为了恶趣味才立下这么一个遗嘱,那么是否可以说,姐夫就是为了防范洪东旭从姐姐手中巧取豪夺骗走股份,才故意立下遗嘱要他继承,是要让洪东旭知难而退?

只不过第一个回合,洪东旭别说知难而退了,显然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认为只凭三亿元的巨大馅饼就可以让他缴械投降,他真的这么好骗?真的这么幼稚?真的这么目光短浅?

倪流暗暗摇头,洪东旭对他的了解,显然不如宋国文。

当然也必须要承认的是,洪东旭确实是一个强大的不容轻视的对手,不夸张地说,洪东旭不但是他能否顺利继承股权的关键人物,也是他最后能否全面掌管远思集团的拦路虎,不管走到哪一步,他都绕不过洪东旭这座大山。

倪流现在愈加清楚了一点,他想要尽快从遗产争夺战中杀出重围,轻装上阵对战洪东旭,就必须迅速让自己成长壮大起来,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只是纸上谈兵了,而是要从理论上升到实战的高度,要学会见招拆招,并且在时机成熟时,还要变被动为主动,提前出招才行。

收服吴小舞就是他实战之中的第一个实例,毕竟吴小舞和他关系最近,他也最信任吴小舞,就算有误伤,相信也能够征得吴小舞的原谅,而且在内心深处,倪流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是,收服一个美女秘书,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一个既有难度又有征服快感的美差。

吴小舞身上藏了不少秘密,别看她年轻,但她优雅的气质和得体的举止,可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点滴养成,再者经过几天的接触,倪流愈发肯定,吴小舞不是宋国文的小蜜,那么宋国文重用吴小舞,除了吴小舞的气质优雅之外,应该还有某些不为人所知的考量,究竟是什么,还有待他去发现。

倪流对他和吴小舞关系的定位是,明确上下级关系之外,同时还是有限的同盟。对,倪流在心中强调了有限,他必须在吴小舞面前确立应有的权威,才能让吴小舞对他紧紧跟随,而不是和他若即若离,甚至有可能在关键时刻背叛他。

孟岩都会为了潜在的利益而违背一个律师的神圣职责,不为他办理股权交接手续,吴小舞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漂亮女孩,如果洪东旭发现了她的巨大价值所在,对她进行利诱的话,倪流不敢确定吴小舞的底限会有多低。

每个人都可以用价值衡量,不管是谁,都会有一个心理价位,倪流不愿意去恶意猜测吴小舞,但如果能做到防患于未然当然更好。

等了几分钟后,沈学良来了。

作为董事长办公室主任,不用想,沈学良应该是宋国文在远思集团最信任的人之一。现年40岁的沈学良,瘦高个,长脸,长头发,已近中年的他脸上还残留着青春美丽痘的痕迹,似乎在向外人昭示他曾经拥有过异常躁动的青春。

“小倪,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沈学良热情地和倪流握手,解释说道,“本来我早就应该过来了,不巧刚刚有事情被唐副总叫去了,一直说到现在。”

“唐副总?”倪流对沈学良的第一印象不错,听到沈学良直接说明了来晚的原因,等于是向他透露了唐简水也在私下运作,他心如明镜,洪东旭堵孟岩的退路,唐简水做沈学良的工作,等于是双管齐下要完全断了他的后路,当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洪总和唐副总日理万机,都是大忙人,不但要稳定军心管理公司,还要忙姐夫的身后事,操心姐夫的遗产归属问题,真不容易。”

沈学良眼中一丝惊讶一闪而过,他听了出来倪流话里有话,显然是猜到了唐简水找他所为何事,不过倪流猜到归猜到,唐简水对他的暗示,他也不便对倪流明说,顺手递上了汽车钥匙:“出了这样的事情,洪总和唐副总都心急如焚,现在公司上下人心惶惶,都担心公司以后的发展,洪总和唐副总为了稳定大局,也做了大量工作。”

倪流接过钥匙,点头说道:“沈主任也辛苦了。”

“我不辛苦,都是分内事。”沈学良不经意看了吴小舞一眼,伸手推开了房门,“我送你下去,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你可能找不到。”

倪流当下也不推脱,猜到沈学良送他下楼是另外有要话要说,就冲吴小舞说道:“小舞,一起下楼。”

吴小舞本来对倪流还有三分气,不过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加上是在沈学良面前,她不好拂倪流的面子,就微一点头,一拢头发,当前一步走在倪流和沈学良面前,以一个秘书应有的职责,头前带路。

来的时候,倪流穿过走廊,被无数员工瞩目,仿佛他是即将一步入主远思集团的大人物一样,走的时候,他依然穿过走廊,所有员工都埋头工作,无视倪流的存在,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一样。

毫无疑问,关于倪流有可能入主远思集团的传闻,在强有力的行政力量的干预下,流言迅速平息了,放眼整个远思集团谁有如此权威?除了洪东旭、唐简水之外,就只有一个人有这么巨大的能量了——执行董事兼财务总监王骏群!

好嘛,铁三角联合出手了,果然非同凡响,洪东旭躲在幕后遥控孟岩不为他办理股权交接手续,唐简水出手安抚沈学良,王骏群暗中出手平息传言,三人为了狙击他入主远思集团,分工合作,三位老前辈同时出手对付他一个后生晚辈,还真是看得起他。

倪流暗中摇头,洪东旭洪副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如此兴师动众地防患于未然,就是为了不让他顺利接手远思集团,由此可见,洪总想坐上董事长的宝座的想法由来已久,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肯定不会错过,是要志在必得了?

他说什么也得让洪总如愿了才好。

下楼的时候,一边走,沈学良一边说话,都是一些闲话,主要是问倪流工作、生活以及有没有女朋友,似乎是在聊家常,但话里话外还是有不少暗示,在暗中向倪流透露了一些消息。

“倪流,我跟了宋总十几年了,他走得太突然,让人一下接受不了,公司上下现在都乱成一团了,你也看到了,洪总、唐副总和王董事,都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见你,你也别放到心上。”

“先回石门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顺便冷静一下,理清一下头绪,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你还年轻,人生的道路还很长,眼下的事情是一个关口,是顺着走逆着走还是绕着走,一定要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别急着承诺什么……”

“你在市政公司的设计工作也不错,不能丢,处了几年的女朋友,肯定感情也很深厚了,要珍惜。”沈学良絮絮叨叨,就如一个长辈一样对倪流苦口婆心地说教,说了一大通之后,到了楼下的停车场,他自嘲地一笑,“我是不是太唠叨了?你别嫌我烦,倪流,我当你晚辈,不想你走弯路,人生呀,都有走到路口左右为难的时候,我比你大了十几岁,经历的事情见过的人比你多一些,就是想给你一个忠告……”

倪流站在奔驰车前,一脸肃然:“沈叔叔的话,在理,我都记在心上了。有什么忠告,沈叔叔请讲,我洗耳恭听。”

沈学良见倪流不卑不亢,态度很上路,他心中对倪流又多了几分信心,点头说道:“远思集团是一滩浑水,你还年轻,最好不要下水。要是我,会报一个四亿的价格直接变现了股份,然后转身走人。”

倪流饶有兴趣地问道:“沈叔叔,为什么不报五亿?”

“三亿低了点,和远思集团的市值不符,五亿高了点,而且没人出得起,四亿折中,既能显示出你想转让股份的诚意,又不至于吃亏太多,是最有可能成交的价位。”

“谢谢沈叔叔。”倪流伸手和沈学良握手,“我好好考虑一下。”

沈学良和倪流握了握手,随后拍了拍倪流的肩膀,又转身看了吴小舞一眼,挥手走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吴小舞说上一句话。

倪流发动汽车,转动方向盘,轻巧地驶出地下停车场,在汽车跃出出口的一瞬间,阳光迎面照入眼帘,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小心!”在倪流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坐在副驾驶的吴小舞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汽车的速度并不快,倪流也算是开车高手了,从地下停车场驶出,又是上坡,时速不会超过二十公里,而且他还及时收油,脚也放到了刹车上,在他闭上眼睛之前就依稀看到车前人影一闪,听到吴小舞的惊呼之后,就更加肯定刚才的一晃不是错觉,而是确确实实有人不长眼睛站在了地下停车场的出口。

远思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虽说不是远思集团的专用停车场,但远思大厦除了远思集团之外,再无其他商家入住,基本上就和远思集团的专用停车场没有区别,因此,停车场的入口和出口,都是远思集团的员工值守,通常情况下,在地下停车场停车和取车,都会走电梯,没人会闲着没事步行进出入口和出口。

倪流一惊之下顾不上多想,一脚刹车踩下,直接踩死,感受到脚上传来的ABS启动时的反弹,听到耳中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再睁开眼睛时,看到汽车直朝几米开外的人影直直撞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刹死汽车,只有听天由命了。

还好,在距离人影只有咫尺之遥眼见就要堪堪撞上时,汽车终于刹住了!

“妈的!”倪流忍不住骂出了一句脏话,“想死去撞火车,撞汽车算什么本事?就算撞汽车,也别挡大爷的路!”

吴小舞惊魂未定,乍听到倪流既骂脏话又自称大爷,一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认识一样看向了倪流。

倪流被吴小舞的表情又逗乐了,呵呵一笑:“怎么了,没见过我发火?也是,你才认识我多久,等着,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认清我的本来面目。”

话一说完,倪流推门下来,气势汹汹地来到车前——和所有人一样,倪流也有路怒症,平常他很会伪装,一旦开车,他也会控制不住情绪——正要骂对方几句时,蓦然愣住了。

埋下伏笔

站在车前一脸漠然外加三分嚣张的平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国武!

宋国武比宋国文小了十岁,今年三十三岁,比倪流大了七岁,或许是平常养尊处优惯了,他保养得很好,肤色白净、气色健康,乍一看好像不到三十岁一样。

如果和宋国文并排站在一起,宋国武白净的肤色和傲然的气势与宋国文满脸的疲惫相比,他倒更像是一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亿万富翁。

也是,宋国文长年累月在外奔波,为了远思集团殚精竭虑,基本上一年到头就没有一天休息的时候。而宋国文每天上个悠闲的小班,每月都可以从宋国文手中要上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零花钱,房子是宋国文买的,汽车是宋国文送的,工资不动,算下来每年从宋国文手中或要或拿或以种种理由到手的额外收入少说也有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他的日子过得能不舒坦?

都知道宋国文是襄都首富,却没人知道,宋国文累死累活赚创下了远思集团,最受益的人不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也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的兄弟宋国武!

宋国武长得和宋国文有五分相似,当然,只是相似,却没有神似。宋国文虽然比宋国武憔悴并且显得苍老了许多,但他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逼人气势远非宋国武纨绔子弟的气势所能相比,毕竟,宋国文是白手起家,一步步靠自己的双手赤手空拳打来的天下,而宋国武在远思集团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又做过什么?

什么都没有,除了无休止地向宋国文伸手要钱之外,他就是一个好吃懒做一无是处的米虫罢了!如果不是有一个亿万富翁的哥哥,宋国武又算老几?

宋国武的幼年在贫困交加中度过,宋家的家境很不好,工人出身的宋山河工资低微,勉强只够养家糊口,所以小时候宋国武经常穿宋国文剩下的衣服。宋国文对比他小上十岁的弟弟也是格外疼爱,总觉得让弟弟从小到大吃了许多苦,所以在宋国文发达之后,他对宋国武近乎无条件的迁就之中,未尝没有补偿宋国武的心思。

也正是宋国文的迁就和纵容,才让宋国武在由一名穷小子一跃成为襄都首富的弟弟之后,一改以前的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性格,处处以襄都第一富二代自居,俨然忘记了自己的穷苦出身,正应了一句人一阔脸一变的老话。

倪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调整了情绪,双手抱肩,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国武,怎么有时间来停车场出口闲逛了?幸好我技术好,要不刚才非得撞了你不可。以后你要是没事干了,别在停车场出口转悠,万一撞了车就不好了,没事想消化的话,还是大街上宽敞,是不是?”

吴小舞没有下车,她对倪流还有三分火气,以她藏不住事情的脾气,打算一上高速就和倪流说个清楚。在宋国文遗嘱争夺战中,她可以站在倪流的一方,但前提是,倪流必须给予她应有的尊重,不能对她呼来喝去,也不能当她是只供摆设的花瓶。

坐在车内见到倪流和宋国武狭路相逢,她也没打算下车帮助倪流,如果倪流连一个宋国武也对付不了,倪流还想战胜洪东旭等人?门也没有。吴小舞就想,就当宋国武是倪流面临的第一道考验好了。

奔驰车的隔音性能很好,倪流的声音传来,听上去瓮声瓮气十分遥远,但还是能听得清楚,吴小舞差点没有“噗哧”一声笑出来,没看出来,倪流还有蔫坏的一面,上来对宋国武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笑归笑,吴小舞还是余气未消,不过和刚才她对倪流一肚子气相比,现在她悠闲地抱起双肩,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想看看倪流怎么摆平宋国武。

倪流当然不知道吴小舞在车内是抱着看他笑话的心态坐山观虎斗,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然后好整以暇地等宋国武出手。

宋国武等在地下停车场出口,当然不是没事转悠来了,而是专门在等他,倪流心里清楚得很,宋国武习惯了伸手要钱,不管宋国文的股份是由他继承还是由姐姐接手,以后都没宋国武什么事情了,宋国武断了财路,每年少收入几十上百万,必然要不惜一切手段想从中分一杯羹。

“倪流,少装蒜,你巴不得刚才一下撞死我,是不是?”宋国武气势汹汹,一步冲到倪流身前,伸手就拎住了倪流的衣领,用力向上一提,“就凭你一个外姓,还想吃了宋家的财产,信不信我现在就灭了你?”

倪流常年在工地上工作,风吹日晒不说,还扛着几十公斤的测量仪器东跑西跑,再加上他天天早起锻炼身体的习惯,他的身体素质一流,体格极棒,不是宋国武豆芽菜一般的体格所能相比。

“念在你是我姐夫的弟弟的面子上,宋国武,我数到三,你马上松手,否则的话……”倪流不慌不忙,伸出三根手指在宋国武眼前一晃,“一……”

“否则的话你能怎么样?”宋国武恶狠狠地说道,目露凶光,一扬左手,朝倪流当胸一拳打来,“你没有资格抢宋家的财产,倪流,这是我对你的第一次警告!”

“啊!”吴小舞没想到宋国武说打就打,眼见一拳打在了倪流的胸膛上,她吓了一跳,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心砰砰直跳。虽说她气愤倪流对她居高临下的态度,但宋国文的突然死亡事件以及几天来形影不离的相处,已经让她的命运和倪流无法抗拒地绑在了一起,而在内心深处,她也在不知不觉对倪流产生了依赖心理。

由于距离过近,倪流没能躲开宋国武的当胸一拳,被他打个正着,也别说,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国武打人的时候,力气倒也不小,打得倪流胸口生疼。

倪流火了,他本来不想和宋国武拳脚相向,说实话,他以前在工地上常和工人混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少打架,偶而喝多的时候,拎起酒瓶也敢砸人,不过今非昔比了,和洪东旭初次过招后倪流才知道,真正的高手之间的过招是智慧的碰撞,而不是拳打脚踢的比拼一身蛮力。

不过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他也不能服软,倪流当即双手按住宋国武拎住他的衣领的右手,身子一弯腰,双手向下一压,宋国武的右手就被反向扭下,顿时疼得宋国武一咧嘴,身子就如虾米一样弓了起来,汗水瞬间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