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就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头昏脑涨,终于起了身,拧亮床头灯,看了眼房间里的钟,深夜十二点多了。

她坐在床上,发了片刻的呆,慢慢地,忽然有点好奇,想知道他现在睡觉了没有,于是关灯,下了床,轻轻打开门,探头出去。

二楼走道上的灯都已灭了,黑漆漆,轻悄悄,只有一楼客厅角落里的一盏夜灯还亮着。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那架通向一楼的菲律宾乌木楼梯旁,双手攀着楼梯的栏杆,努力探身下去,看书房的方向,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你是在找我吗?”

甄朱吓了一跳,慌忙站直身体,回头,看见楼梯对过去的二楼小厅里,一个人影坐在沙发里,黑暗中,有红色烟头一明一灭。

是徐致深。他居然坐在这里!

甄朱一时僵住,有点夜半做贼被主人当场抓住的尴尬。过了一会儿,她定下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反正她是哑巴,不能说话。

身后啪的一声轻响,灯亮了,徐致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跟我来吧。”

他撇下了她,下了楼,身影消失在了书房里。

甄朱咬唇,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慢慢地下了楼梯,跟随他的脚步,进入了书房。

他指了指书桌边的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去,拿出钢笔,帮她拧开笔帽,放在她面前的一叠信笺上,说:“当时你是怎么听到的,告诉我。我需要详细经过,越详细越好。”

甄朱仰头,看了他一眼。

他后靠在桌棱边上,离她很近。今晚从饭店回来后,应该还没有洗澡换衣服,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一种混合了烟草和淡淡火药味的体息,一只五指修长的手,就松松地搭在桌沿边,身体姿势看起来很放松。但这或许仅仅只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好让她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因为他盯着她的两道目光,显得专注而严肃。

甄朱没法抵抗这样的他,虽然心里的气还是没消,但默默地低头,拿起笔,把当时的经过写了下来,只是为了避免就自己能听懂英语要向他大费口舌,把当时的经过改成那两人说中国话,而她躲在门外偷听到的。

他拿起纸,看完,显然并没有怀疑她改动的这个细节,让她再描述下那两个人的样貌,最后说:“你的这个线索很重要。如果再见到那两个人,你能认出来吗?”

甄朱想了下,点头。

他微微一笑,放下了纸,夸了一句:“你很不错。”

甄朱心里甜丝丝的,只是马上就又想到今晚那个过来抱着他要留下“照顾”他的“女朋友”,顿时又来气了,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朝他淡淡点了点头,微微扬起下巴,转身就朝外走去,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捏住门把手的时候,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还有件事。晚上是你在我书房外偷听的?”

甄朱慢慢地回头,见他双手插在两侧裤兜里,表情似笑非笑,朝着自己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边上,微微低头,目光盯着她被迫仰起来对着他的那张小脸。

“偷听很好玩?嗯?”

他的声音低沉,那个“嗯”声,拖着浓浓的尾音,让人禁不住地心慌意乱。

第55章 红尘深处

或许是灯光的缘故, 他俯视她的一双瞳仁里,仿佛闪烁着某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幽暗的微光。

他应该是无意的, 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 却是这么的近,近的甄朱仿佛能感觉到他靠近时给自己带来的空气里的压力和热气。

她的呼吸乱了, 脖颈变得发僵,手搭在那柄镂刻着瓣纹的黄铜门把上, 一动不动。

……

她显然是被自己这突然的发难给吓到了。徐致深确定。而且, 先前他觉察到的门外的那个偷窥者, 一定就是她。

其实当时他并没有任何不快的感觉,所以也从没起过要去为难她的念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刚才的那一刹那,看着她冷着脸,今晚第二次在他眼皮子底下扬起个骄傲的小下巴转身就走, 那句话仿佛不经他的大脑, 突然就从他的舌底冒了出来。

老实说, 私心里, 他对这个效果还是满意的。

她的一双眼睛虽然不服输似地和他对峙着, 两片唇瓣, 也依旧带了点固执似的紧紧抿着, 但是她的脸颊却不会说谎。他清楚地看到, 她融融梨花似的粉嫩双颊,就在他的注目之下,慢慢地泛出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向着她柔软耳垂的方向漾开,灯光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生了一层细细的仿佛婴儿似的娇嫩茸毛,让人忍不住生出想用指尖触摸的欲望。

徐致深仿佛闻到了一种来自于她身上的淡淡的气息,像是香皂的香气,又不仅仅只是香皂,还糅杂了一种别的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再闻一下,这气息却又消失了,再也捕捉不到。

书房里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只剩下了静默。灯影里的两只人,就这样依门而立,谁都没有动。

“问花花不言,嗅香香欲阑。消得个温存处,山六曲、翠屏间。”

徐致深的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忽然浮现出少年时曾在闲书里曾读过的这么一句。

已经多少年,他没有过这种风花雪月感了?他陡然惊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驱散了念头,肩膀微微一动,正要后退离她远些,见她垂下眼睛,忽然捉起他没有受伤的左侧那只手掌,迫它摊开,用她的指尖作笔,在他的手心里,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你有女友吗?”

她停下,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望着他。

徐致深猝不及防,一呆。

他迟疑了下,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你有关系?”

但是摇头之后,他立刻就感到后悔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搭理她。

之前她在门外偷窥,他并没觉得被冒犯,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她这种和她身份完全不相称的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咄咄逼人,令他心里生出了一丝类似于隐私被人窥探的不悦。

他的神色立刻就变了,语气也生硬了,刚才那种隔雾观花似的朦朦胧胧,顿时消失。

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

甄朱咬了咬唇,垂下眼睛,再次捉起他的手,这次,慢慢地,用力地,一笔一画地写了什么,然后一把甩开,扭头,再没看他一眼,伴随着轻微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她打开门,身影轻巧地出了书房,撇下他快步而去。

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在他掌心里,用她的指尖,先是写了个“坏”,然后,画了个圈圈。

徐致深起先不解,低头看着自己空白一片的手掌,研究了片刻,恍然。

坏蛋。

他在半敞的那扇门后,僵立了片刻。

……

已经是下半夜了。

徐致深回到自己也位于二楼的那间主卧,进了浴室。

这么多年,像这样的小伤,他已经见惯不怪,除了有些疼痛,动作不便之外,寻常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只是这回不巧,伤的是右手。

他单手,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略微吃力地脱去衣裳,露出精壮的身体,对着镜子,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取了毛巾,蘸水拧干,擦去身上还留着的残余血迹。

最后他从浴室出来,仰面躺在了床上。

这几天他忙碌极了,尤其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此刻闭上眼睛,还如同走马灯似的,一幕一幕地在他面前闪现。

他曾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暗杀现场,不能说熟视无睹,但确实,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那一幕,令他此刻想起来还感到有点后怕。

军工厂的技术人员很快赶到现场,将爆炸物的残留提取做了鉴定,结果也很快报到了他这里。

这是上世纪末,欧洲才出现的烈性炸药黑索金,威力远超梯恩梯,但它面世之初,是被推荐用于医疗,到目前为止,即便是在西方的武器黑市里,也很少出现黑索金炸弹的踪影。

但是今晚,这团小小的,因为做成火柴盒形状而躲过安全检查被带了进去的东西,如果不是预先得到提醒,他难以想象,如果它按照暗杀者的最初设想如愿爆炸的话,今晚的法华饭店西厅,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是什么人,竟然能想到利用这种西方最先进的爆炸设备来阻止张效年的北上复出?

他额头被一块铁皮划破,因为伤口不大,所以没包扎。

但是现在,它忽然开始抽痛,一下一下地跳。肩膀处的伤仿佛也跟着表达不满,令他感到很是不适。

他抬手摸了摸额,放下手时,停在了眼睛前。

他睁开眼睛,望着空白的手心,想起今晚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两个字,忍不住歪了歪嘴,轻轻嘶了一声,慢慢地翻了个身。

……

第二天,甄朱早早地醒来,起床收拾好,依旧穿着那身女学生装。

七点半,德嫂来叫她下去吃早饭。

甄朱下去,来到餐厅,看见徐致深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大概因为受伤,今天似乎没出门的打算,只穿了件衬衫,靠在椅背上,面前摆着一副吃完了东西的空餐具。

她来了,他就起了身,淡淡地道:“早上我帮你联系过医生了,过几天就会回津。你再等等。”

甄朱点头,见德嫂给自己端来东西,急忙站起来去接,向她微笑表谢。

他瞥了眼她身上的女学生装:“九点钟,王副官会过来,接你去服装店备置几套衣服,你吃完饭,准备一下。”

甄朱一愣,抬头看他,他已经出了餐厅。

甄朱今早胃口很好,一个人吃完一大份的早饭,回到房间,看了下钟,才八点多。

她站在二楼自己房间的窗前,透过明亮的窗户,看到徐致深坐在楼下花园泳池畔的一柄太阳伞下。

一个医生带着护士来了,给他检查肩膀的伤口,换药,医生离开之后,他没起来,继续坐在那里,德嫂给他送去了一叠报纸,一壶茶。

他倒了杯茶水,拿起报纸,两条长腿抬了起来,搁在面前的一张矮桌上,靠在椅背上,翻起了报纸。

……

今早的各大报纸,头条全部都是昨晚发生在法华饭店的爆炸案,各家文字尽情渲染,除了称赞徐致深反应机敏,临危不惧,舍身化解危机之外,就是在猜测到底谁是幕后主使。总统府几乎是众矢之的,因两家不和,人尽皆知。但也有人猜疑,暗指是江东谭湘所为,毕竟,谭家实力在各省督军中不容小觑,依附者众,野心勃勃,谭家公子谭青麟也非庸碌之辈,人称江东小王,一直助力谭湘想操控国会为己所用,从前就是败于张效年,谭家这才含恨出京,据传得到外国势力帮助,据地公然自治,附近数省,纷纷效仿,从而引发南北分裂,舆情哗然。张效年现在如果北上再次执掌总理院,无论是出于立威还是迫于舆论,必定会拿谭湘开刀,谭家要暗杀他,也是合情合理。

徐致深一目十行,翻阅完报纸,放了下去,目光落在泳池的的一汪碧波之上,微微出神之际,门房找了过来,手里提了个食盒,说刚才小金花派人,送来了一罐她亲自熬的鸡汤。

徐致深表情并没多大波动,只是让德嫂把鸡汤提了进去。

九点钟,王副官准时过来。

德嫂上楼去叫甄朱。

甄朱下来,朝王副官含笑表谢,经过徐致深身边的时候,眼角都没看他一下。

徐致深上了二楼,站在露台上,看着她上了王副官的车,汽车出了铁门,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额头和肩膀上的伤,好像又有点疼了起来。

……

王副官中午不到就回来了,但只有他一人,她却没有同行。

王副官说,他的汽车停在路上,出来要去法华饭店取她行李,发现一只轮胎破了,漏了气,车里没有备用轮胎,等着汽修厂工人来的时候,遇到了石家公子,石公子知道后,说可以送她去取行李,拉着她就上了车,他修好轮胎后,特意也去了趟法华饭店,仆欧说薛小姐已经退房,也拿走了行礼,于是他就先回来了。

“薛小姐还没到家?”

王副官见徐致深脸色仿佛有点沉,往里张望了一眼,不安地问。

第56章 红尘深处

甄朱被王副官带着, 先是去了天津卫最有名的老字号中式衣铺老香锦。

如今西风东渐,京津沪三地的新派名媛淑女虽然竞相追捧洋装,洋装衣铺如雨后春笋遍地而起, 但在天津卫,老香锦的字号却始终屹立不倒,毕竟, 不是人人都爱洋装,也不是所有场合都适合洋装,大户人家里的年轻小姐和太太们依旧是这家老字号的常客, 以面料讲究,手工细致而著称,自然, 价格也是不菲。

徐致深的名字,在京津达官贵人圈里,无人不知, 老香锦的掌柜专门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交道, 自然也听说过,知道这个被带进来的女学生是徐致深送来的,虽然不会说话,但却也另眼看待, 亲自接待, 推荐定做了好些,面料有适合这种天气的杭罗,真丝, 香云纱,也有为接下来稍转凉而备的古香缎,素绉缎,乔其绒,金玉缎,花色也非常适合年轻女孩。

甄朱没想着要定这么多,何况,本来就要徐致深带自己去看病了,外加来这里白吃白喝白住,凭两人现在的关系,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要人家破费给自己置办这么多衣服,于是摇头,王副官明白她的意思,就低声解释说,这是徐长官的意思。因为前夜法华西厅的事,张大帅对她赞不绝口,要给她发放奖金,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这样一说,甄朱也就不坚持了。

女人天生喜欢漂亮的衣服,她也不例外。因为从前职业的关系,她对中式服装格外情有独钟,很有自己的审美眼光。这家铺子里的衣服也确实很美,在掌柜推荐下,最后她往身上换了套成衣,上褂下裙,琵琶襟,掐细牙边,淡雅的烟蓝底色,领口和袖边刺着精致的花朵。

虽然是老式褂裙,但少女的娇美温软和闺秀的雅致书香,因为这套衣裳,在她身上完美地得以呈现,如果不说,凭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来自川西县城乡下一个被夫家给休了的哑女。

更衣室出来的时候,不止掌柜的赞不绝口,说出去了就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连一向稳重的王副官,目光仿佛也随之一亮,在她身上停留着,直到她看向他,王副官才老脸一热,赶紧挪开了视线。

接下来就是王副官对徐致深提及的这一幕了。从衣铺出来,原本打算去饭店取行李的,结果意外地发现停在路边的汽车轮胎坏了,等着的时候,石经纶适时出现,半邀半拉地把甄朱给弄上了他的汽车,载着她就扬长而去。

王副官汇报完毕,知道石经纶这会儿还没把薛小姐送回来,长官好像有点不快,心里未免忐忑,毕竟,石公子风流公子哥的名声,在天津卫人尽皆知,薛小姐从小地方初来乍到,又不会说话,万一要是弄出点不好……

也难怪长官不放心。

“长官,是卑职做事不周。我这就去找。”

王副官急忙说道,转身要走。

“算了。”徐致深皱了皱眉。

石经纶虽然风流,但知道她是他这里出去的,想必不至于敢乱来。

王副官擦了擦汗。

侍卫官送来一封新到的电报,徐致深拆开。

电报是北京总统府发来的,却不是官方文章,而是总统发给他的私人电报,语气并不带官样腔调,说自己第一时间得知发生在法华饭店的爆炸暗杀活动,十分愤慨,幸好得他挺身解危,及时制止惨案,十分欣慰,又得知他因此受伤,很是记挂,所以特意拍送电报,予以抚慰,让他安心养伤,早日康复,同时表示,他已经敦促天津警察总局全力调查,争取早日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徐致深看完电报,沉吟片刻,上了楼,片刻后下来,已经换了军制服,准备外出。

王副官急忙劝:“长官,张大帅特意叮嘱过,让长官你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

徐致深没说话,只弯腰下去,紧了紧鞋带,起身往外而去。

王副官急忙跟了上去。

……

徐致深来到位于小西关附近一处关押重犯的秘密刑所,出来后,转道去了张效年的公馆。

张效年前夜毫发无损,只是他心脏有点不好,当时冲击波太大,也是受了点影响,遵照医嘱,今天也在公馆里休养,徐致深进去的时候,医生刚走,他的一个姨太太正在给他捏肩,听人报他来了,张效年立刻让姨太太下去,自己亲自出了小厅迎接,亲热地带他进去,入座后责备:“伤怎么样了?正想打个电话问呢。不是叫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吗,又出来做什么?你们年轻人,身体是有本钱,但自己也要注意,不能逞强,免得老来这里不对,那里不好,整天离不开药罐子,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个例子。”

徐致深坐下,微笑道:“伤的问题不大,多谢督军关心。我跑惯了,在家也待不住,刚才索性去了趟小西关。”

“怎么样?审讯有结果了吗?”张效年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徐致深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该上的手段,都用过了,我刚才亲眼看了,这个人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绝对不会再有隐瞒。他只是个被雇佣的单线联系杀手,上线供出后,今早警察局就向我汇报了,说发现尸体,初步判断是在前夜爆炸发生不久遇害。也就是说,这条线没有任何价值了。”

张效年咬牙切齿:“日他奶奶的,叫我抓到,老子非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不可!”

徐致深不语。

“对了,那个女的,她应该能认出当天那两个人吧?你务必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张效年忽然想了起来,叮嘱。

徐致深应了声是。

张效年如今毕竟春风得意,又逢大难不死,秉信必有后福,心情渐渐好转,笑道:“致深,你也知道,我老张这一辈子,娶了十几个姨太太,也是祖宗不积德,除了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没养活,我是把你当成儿子来看的,下月是我五十大寿。我知道,昨晚那事一出,今天已经有人在背后看热闹,说我不敢办寿。我老张能走到今天,是被吓出来的?不但要办,还要风风光光大办!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惊喜。”

张效年仿佛有些得意。

徐致深笑道:“督军五十大寿,应当由我给督军备礼,我怎么敢要督军给的惊喜?”

张效年哈哈大笑,亲热地拍了拍他没受伤的一侧肩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喜事,那就是你的喜事。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

徐致深回到公馆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他从汽车里下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二楼尽头那个房间的窗户。

窗户里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亮着灯光。

他进到客厅,德嫂听到动静,脸上带笑地迎了出来,殷勤地问他晚饭,他说已经在外吃过了,说完,看了眼二楼,随口般地问了一句:“薛小姐回了吧?已经睡觉了?”

德嫂摇头:“还没有。”

徐致深站在那里,眉头不易觉察地蹙了一蹙,目光落向客厅里的那座大钟。

九点一刻了。

德嫂并没觉察,像往常一样,转身急忙去给他准备茶水,等下送到他的书房里。

……

这个时间,甄朱正被石经纶拉着去了英租界,坐在装修豪华的著名的蛱蝶电影院里,看着一场最新上映的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爱情片。

这家电影院新开不久,是由一个英籍印度人所办的,一天只放两场,票价昂贵,四元一张,相当于一个工人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一开业,就成了津门的达官显贵们用以追赶时髦的乐园之地。

白天,甄朱上了石经纶的汽车,就跟落入了传销头子手里似的,从饭店出来后,石经纶并没有立刻送她回去,而是以那天自己冒着危险帮了她忙为借口,半是强迫,半是游说,带着她先是去逛百货商店,也不管她要不要,自己看中什么就买买买,接着带她去西餐厅吃饭,又逛跑马场,天黑后,将她弄到了电影院,说带她开眼界,瞧瞧西方人是怎么自由恋爱,怎么罗曼蒂克。

电影确实很罗曼蒂克,看完了出来,已经十点多,不早了,然而,这却是天津的达官贵人们夜生活的最美妙时刻。站在电影院门口,石经纶显然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说带她再去舞厅跳舞。

甄朱急忙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