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方圆约七十里, 分为外城和内城,右连西湖, 左靠钱塘江,设水陆城门十九座,城外有护城河。城中最繁华之处为朝天门外的御街, 城有五个瓦市,北瓦最大,有十三座勾栏。一入城中, 便听瓦市中锣鼓喧天, 喝彩声不断。

城中街河并行成市, 河道四通八达,桥梁随处可见, 舟多车少。

夏衍兴奋地看着窗外,酒楼茶肆鳞次栉比, 客贩往来旁午于道, 铺席如云。心想不愧是都城, 绍兴与之相比, 着实逊色了。

马车行进得很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城中百姓似倾巢而出。一打听才知道,六月六日是显应观崔府君诞辰,百姓皆前去献香化纸。

六平回头对马车内的人说:“姑娘,公子,咱们是不是先找一处客舍安顿?”

夏初岚说:“你去问问国子监在何处,我们就在那附近找一家客舍住下。”

“是。”六平将马车停在街边,下去问路。

马车里头,思安从包袱里拿出几张烧饼,递给姐弟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赵嬷嬷不在,昨日奴婢借了厨房,只弄出这么两张烧饼,请将就着吃。”

“思安,你做的烧饼很好吃的。”夏衍一边大口吃饼一边说,“姐姐,我看到路边好像有个卖花的摊子很有意思,围着很多人。”

夏初岚问道:“你想去看看?”

夏衍用力地点点头。

思安一路上听着人声,早就按耐不住了,听到夏衍这么说,也期待地望着夏初岚。夏初岚叹了口气,说道:“等到六平问路回来,我们就去看看。”

车夫被留在原地看车,四人走到街边最热闹的一处,摊子上茉莉,素馨,建兰,朱瑾,玉桂等等花朵各自排开,花团锦簇。卖花的是个书生,手中挂着茉莉花串,身后的架子上还摆着花钗,画扇和珠翠等物。

一名盛装的年轻妇人正在地上投钱。原来是关扑,怪不得吸引了这么多人。

关扑是时下最盛行的一种招揽生意的活动。有的商贩以物为注,与买家约定价格。然后买家投掷铜钱于壶中或是地上,背面全朝上或者正面全朝上者,即可把约定的物品拿走。若正反相杂,则将约定的钱数交给商贩。

那妇人同时掷了八枚铜钱,有正面朝上,也有背面朝上。旁边的侍女叹了口气,书生笑嘻嘻地问道:“夫人还要继续博么?”

侍女连忙摆手说道:“夫人,咱们都快输掉半贯钱了,那个破扇子哪里有这么值钱!还是算了吧。”

妇人想想也是,悻悻地站到了旁边,但还不甘心离去。

夏衍拉了拉夏初岚的袖子,问道:“姐姐有没有想要的?”

夏初岚知道夏衍对补试其实很紧张,只不过怕旁人担心才不表露出来。她心想,难得他有这个兴致,刚好也可放松一下,就看向书生背后的架子。

有一柄团扇,坠以流苏,扇面绣着茉莉花,十分雅致。

夏初岚伸手道:“就那个吧。”

夏衍点了点头,上前与书生交涉。书生早就看到他们两个,尤其是穿男装的夏初岚,站在人群之前,特别显眼。

书生道:“小郎君好眼力,今日可是有十个人要博此物了。博一次是三十钱,两次起。”

夏衍回头叫思安,思安便数了六十枚铜钱给书生。书生把用于投掷的铜钱交给夏衍,夏衍闭眼深呼吸了口气,将铜钱投掷在地上。

这一把正面三个,反面五个。

书生帮着把铜钱捡起来,又交给夏衍:“小郎君别灰心,再试试看。”

夏初岚没想着夏衍能投中,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四处看了看,也没找到那道目光的来处。

夏衍又随手投了一把铜钱,原本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地面上的铜钱全都正面朝上,一个反面都没有。

书生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蹲在地上看了又看,企图伸出手去,被思安阻止:“喂,你别乱动!让大家都看看,省得你不认账!”

周围的人立刻说:“这小郎君可是博了个好彩头啊!大家伙都看见了。”

“是啊,你快把东西给人家吧。”

书生没想到这小郎君的运气这么好,自认倒霉,从架上将扇子取下来,递了过去。夏衍高兴地将扇子拿到夏初岚的面前,夏初岚接过扇子,道了声谢,低头对他说:“衍儿,我们快走吧。”

夏衍知道可能有什么事,顺从地点了点头。

四个人刚往外走了两步,刚刚那个妇人的侍女便拦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昂地说:“我们夫人想要这把扇子,六十钱给我们吧。”

夏初岚见一个侍女都这么无礼,想必对方的来头不小。在这皇城里头,随便踩一脚都可能是个公卿显贵。若是别的东西也就让了,可这东西是夏衍博来赠给她的,不能随便让出去。

“这东西是我弟弟所赠,我不想卖,失礼了。”夏初岚客气地说道,便要拉着夏衍走。谁知那侍女不依不饶的:“到底要多少钱,你们才肯卖?”

思安脾气也上来了:“多少钱都不卖!这东西又不是我们买的,是我家公子运气好得来的,算是个彩头。哪有人硬要抢别人的彩头的?这天子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她说话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那位夫人大概也不想惹事,道了声:“小鱼,算了。”

那叫小鱼的侍女狠狠瞪了思安一眼,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四人返回马车上,直接往国子监而去。国子监毗邻太学,在城中西北。因天子常车驾幸学,因而规模宏阔,屋宇壮丽。

思安和车夫先去附近寻找能够落脚的客舍,夏初岚和夏衍站在街角的一棵大树底下乘凉。

六平则前去打听参加补试之人何时可以登记姓名。

此时已有不少穿着圆领大袖襕衫的学生往来,讨论诸子经集,学风很浓。夏初岚用那把赢来的扇子轻轻给夏衍扇风,夏衍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没过一会儿六平就跑回来了,神色焦急:“姑娘,国子监今日就可以录入补试的,但是小的将公子的户籍状给那学录看,学录却不肯要,说公子年纪太小。”

夏初岚皱了皱眉头,拿着户籍状,径自走向国子监的大门。

门口摆着一张乌木长案,长案后面坐着两名学录,有几个少年正伏在案上写字,皆十五岁上下,旁边还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卒吏。

夏初岚走上台阶,一名学录扫了她一眼,又定睛看了看。

她俯身拜道:“敢问大人,报名补试可有年龄的规制?”

那学录听她说话声音分明是个姑娘家,轻咳了一声,正经道:“并无年龄的限制,可女子是绝对不行的。”

夏初岚将夏衍的户籍状递过去:“既然没有年龄的限制,为何不收我弟弟的户籍状?”

学录扫了一眼,便知道是刚才有个小厮递过的,又耐着性子道:“太学从来没有收过十五岁以下的学生,让你弟弟回家去好好读书,过三年再来考。”

夏初岚坚持道:“既然律法还有国子监都没有规定不足十五岁的少年不能考补试,大人就是让我弟弟试一试又何妨?”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姑娘怎么如此固执?”那学录也有些生气了,唤卒吏过来,要将她赶走。夏衍连忙说道:“姐姐,算了吧。”

他们被狱卒赶下石阶,夏初岚却不肯走,站在那儿,朗声道:“我要见祭酒。”

“祭酒大人岂是你这个小民想见就能见的?快走快走!别耽误其它的试子报名。”

夏初岚捏着户籍状,也不说话,就站在原地。她不信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会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夏衍站在夏初岚的身边,小声说道:“姐姐,也许真的是我年纪太小。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你准备得那么辛苦,不试试能够甘心么?何况我也问过了,补试并没有年龄的限制,为何不能考?这不公平,我一定要问清楚。”

夏衍忽然一拍掌道:“先生不是在国子监教书吗?要不问问学录大人认不认识他?”

“他说曾在国子监,现在应当不在了。何况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夏初岚淡淡地说道。

六月已是十分炎热,太阳炙烤着大地。国子监前人来人往,就看到三个人站在大中门前,一动不动。夏初岚低头擦了下额上的汗水,夏衍担心地看向她:“姐姐…”

六平看到她脸已经被晒得通红了,肩背也有点发抖,拼命用扇子给她扇风:“姑娘,要不今日就算了。太阳这么大,我们改日再来…”何况姑娘的身子本来也不是太好,这么站下去,恐怕会出事。

往来的人看到他们三人立在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都好奇地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学录眼见人多了起来,从台阶上下来,说道:“你这个姑娘怎么回事?跟你说了不行,你非要站在这里。是想闹事不成?”

“我并不想闹事,只不过补试和科举一样,录天下寒士,以公平公正著称。大人并没有拿出让我们放弃的理由,故而我们不能就此离开。”夏初岚说道。

学录冷哼了一声,甩袖上台阶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询问是什么事。那学录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闹大了,说不定还会传到台谏的耳朵里去。那群台谏官可不是吃素的,一定会狠参他们一本的。前不久顾相就被他们弄得停了官,他一个小小学录,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想了想,叫另一个学录进去请示祭酒。

祭酒正送顾行简从偏门出来,对顾行简拜道:“相爷放心,补试本就没有年龄的限制。虽然从未有过先例,但准许一个孩子考试也不是难事,下官会吩咐学录收下夏衍的籍状,劳您特意跑一趟了。”

他话一说完,就看到大中门前围了很多人,皱眉“嘶”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这么多人围在国子监前做什么?

恰在此时,人群中有人高喊:“哎呀,这姑娘晕倒了!”

第二十六章

夏初岚觉得不舒服, 本想低头拿一颗糖吃。谁知道一低头, 就觉得眼前黑了黑。

六平连忙扶着她,才没让她摔到地上去。夏衍赶紧从她腰上解下装糖的袋子,拿了一颗糖塞进她的嘴里。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关切询问, 有人去拿冰块, 有人提议到阴凉处,有的还跑去找大夫。虽素不相识, 却都情真意切。

夏初岚也恼这身子不争气,连示威抗议都不顶用。她上学那会儿, 可是八百米健将来的。

那名学录看到出事了,连忙从台阶上下来。见人没大事,还有意识, 方才松了口气:“姑娘,老夫真是怕了你了。已经叫同僚进去请示祭酒,你先到旁边阴凉处歇歇吧。”

“多谢大人。”夏初岚坚持将夏衍的户籍状呈上。

学录摇了摇头, 伸手将户籍状接过。这个时候, 祭酒刚好也走了过来, 站在人群外,皱眉问道:“发生何事?”

学录没想到祭酒竟然亲自出来了, 连忙行礼,将祭酒请到一旁说道:“这位姑娘的弟弟今年才十二岁。补试从未有录用十五岁以下学子的先例, 故而小于十五岁的, 一律不予报名。这么多年, 也已经是种定例了。但又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让他们考试, 因此产生了分歧。”

本来补试的难度就很大,十五岁来报考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哪里知道居然来了个十二岁的。学录也并不是故意为难,而是遵循旧例罢了。

祭酒将夏衍的户籍状拿过来一看,心中暗道,这不就是相爷交代的那位?竟然这么快就来了。也不知这夏衍有何神通,居然能让相爷亲自引荐。但相爷也说了,不欲旁人知道此事,报名之后,一切依制,更不用对夏衍区别对待…

祭酒想了想,面上沉稳如常:“既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那就录入吧。不过是给他一个公平考试的机会,又不是让他入学。免得事情闹大了,天下人以为我们国学连这点胸怀都没有。你将户籍状收下,让人回去吧。”

学录连声应是,祭酒便转身进去了。

夏初岚被扶到树下坐了会儿,便觉得好受了一些,谢过那些热心帮忙的路人。她没想到临安的民风竟如此淳朴,热忱,与后世都市里住了三五年都不知道邻居长什么样子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姐姐都是为了我…”夏衍垂着头,十分内疚的样子。

夏初岚笑了笑:“我这晕眩之症由来已久,怎么能怪你?”

过了一会儿,思安找过来,六平立刻跟她说了刚才的事。她蹲在夏初岚的身边说道:“姑娘,奴婢刚才找了一圈周围的大客舍,不是住满了,便是早就被人订下,只能又带着车夫回来。这临安城鱼龙混杂,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找顾二爷帮忙好不好?”

夏初岚并不想借用顾居敬的力量,可是刚才站在国子监前的时候,她确实动过心思。若今日不成,恐怕也只能去找顾居敬想办法了。她以前并没有深刻地体会过什么叫天子脚下。在泉州时夏家富甲一方,在绍兴夏家也是首富,当地官员都敬重几分。

可在都城里头,她就是个普通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种如蝼蚁一般的感觉,的确不好受。难怪那么多寒门子弟都希望能够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她叹了口气,扶着思安站起来说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找顾二爷。欠人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她一来临安就被弄得这么狼狈,也不想让那个人知道。

思安本来还想劝劝,但也清楚姑娘素来要强,更不喜欢依靠别人,凡事都一个人担着。担不过去时就咬咬牙,从不开口抱怨。

思安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看着就挺心疼的。

她扶着夏初岚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懊恼,早知道刚才就让马车停得近些了。

忽然,一个人从旁边走了出来。

思安吓了一跳,六平惊讶,夏衍已经大声叫道:“先生!”

他穿着那身她送还回去的青衫,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往那里一站,如桐间露落,柳下风来,闲适自然。这人的风华,并不依托于出众的长相,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气度,使人心折。

顾行简轻轻一笑:“小友别来无恙。”说完,又看向夏初岚,“姑娘也别来无恙?”

夏初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还是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微微点了下头。大概平生第一次被人拒绝,她的脸皮也不算厚,多少有些耿耿于怀。

起先顾行简并不知道在国子监前晕倒的是她。等人群散去之后,才远远看到六平扶她到树下休息。白玉似的皮肤,被晒得通红,那双顾盼生辉的明眸,也无精打采地垂视地面。

他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了。原本没想到他们会到得这样快,有些措手不及。可看到她如此虚弱,还不肯向兄长求助,他只得现身了。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她不说话,他也不为难她,转而对思安说道:“都中客舍鱼龙混杂,此间补试招生,应当也没有空房。我在孝仁坊租了间小院子,应该够你们几人住。距此地不远。”

思安喜道:“先生真是思虑周全,帮我们解决大难题了。”她拉了拉夏初岚的手臂,询问她的意思。

“姐姐,先生找的住处一定很好。我们去吧?”夏衍也期待地问道。

夏初岚现在头疼得厉害,刚才是强撑着,现在看人都有了重影。她实在不想折腾,就点了点头,抓着思安的手臂往前走。刚走了两步,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平日里养尊处优,一遇上事,这身子就是个拖累。

思安和六平都要扶她,顾行简箭步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夏初岚也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马车在何处?前面带路。”顾行简也不看她,吩咐道。

思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请跟奴婢来。”心中却有些窃喜,看来那张花笺,先生还是看见了。

夏初岚面颊通红,挣扎道:“你,你放我下来…”

顾行简目视前方,收紧手臂,只觉得怀中的人弱似无骨,茉莉的香气极盛,弄得他气息不稳。

“你别动。”

夏初岚从未被人这样抱过,为了保持平衡,手指小心地揪着他的衣襟,只觉得他身上厚重的味道近在咫尺,充斥着鼻腔,心跳如同小鹿乱撞。那些纷繁的心念,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可是她太累了,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这个怀抱很有安全感,能让她彻底卸下防备。

顾行简见她终于乖了点,不再乱动,心中稍定,平复了下呼吸。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襟,头靠在他的怀里,是一种放松依赖的姿态,像团软软的小猫。等走到了马车前,他弯腰把她放进去,那种怀中一下空掉的感觉…竟然有些不舍。

等人都进了马车,他坐到车夫的身边。车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敌意。

顾行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登徒子,觉得有几分好笑,面上淡淡道:“沿着这条街走到底,然后左拐。”

他租下的地方是一间小四合院,在孝仁坊的里面,地方幽静。

孝仁坊这一带不算繁华,住的都是平民。因为靠近太学,每当到了考试的时节,就会有很多试子涌来临安,因此原本的住民宁愿搬到城外去,将此处租赁,能发一笔横财。当然也不是谁都能租到此处的房子,但对于顾行简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马车到了以后,夏衍先下来,然后是六平和思安。思安对顾行简说道:“姑娘睡过去了,我们不敢叫。奴婢和六平的力气都不大,还需再劳烦先生一下。”

这分明是托词,但顾行简也没说什么,上马车把夏初岚抱下来了。

就算无知如夏衍也已经看出了点什么,跟在顾行简的后面,一直冲思安眨眼睛。思安对他点了点头,姑娘那么美,就不信这个顾五先生是铁打的心。只有六平还有些顾虑,望着顾行简的背影。

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言谈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

他并不知道夏初岚对顾行简的心思,只觉得思安这样有些草率,可对方分明是在帮忙,又不好说什么。

顾行简将夏初岚抱进了主屋,前几日他命人过来彻底打扫过,一应用具都是全新的。他将人放躺在床上,自己也有些微喘,因为病还未好全的缘故。

他坐在床边,伸手搭着她的脉,又观察她的气色。脸上红晕未消,看来是皮肤太娇嫩,有些晒伤了。

夏衍他们跟着进来,把包袱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刚才看过,对这院子无一处不满意,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夏衍问道:“先生,姐姐要紧吗?”

“没有大碍。中暍之症,要先解暑,我回家取药,你们照看她。”顾行简说完起身,径自走出去了。

等顾行简走了,思安坐在床边照看夏初岚,六平端了水过来,忍不住问道:“那位先生跟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安一边帮夏初岚擦汗一边叹气:“姑娘在绍兴的时候就喜欢他,那时他还拒绝了姑娘。刚刚我有意试探,对姑娘也并非全无情意。”

六平叹道:“能在临安弄到这样的住处,决计不简单啊。”

第二十七章

顾行简回到家中, 却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华顶马车。一入门就有几个小黄门分列两侧, 齐齐向他行礼。堂屋里面,站着一个穿着玄袍,头戴垂脚幞头的人, 正与南伯说话。

南伯看到顾行简, 连忙叫道:“老爷!”

屋内之人立刻迎出来,拜道:“相爷可算是回来了, 要我好等。”

此人是入内内侍省的高阶宦官,都知董昌。他在皇帝还是康王的时候就随侍左右, 当年朝廷内乱,是他挡在皇帝的面前以命相护,等到英国公来救驾。故而皇帝十分宠信他, 他在内宫中也可算是权势通天,除了皇帝,皇室诸人都尊称一声“阿翁”。

“都知亲来寒舍, 不知…”顾行简回礼, 又咳嗽了两声。

董昌赶紧关切地问道:“相爷这病可是还没好全?眼下官家急宣您进宫呢, 赶紧换上官服跟我走吧。”

“我已无官在身。”顾行简无奈道。

董昌执了他的手腕,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您这不是说笑么?明眼人都知道官家让您暂时停官, 就是为了堵住言官之口。这朝中上下,都里都外, 哪个不当您是相爷?再说了, 停官不是罢官, 一应品阶都在呢。别置气了。”

若只是普通的小黄门, 顾行简尚且能躲得过去,但是董昌亲自来,却是一定要把他押进宫去的,这如何都躲不过去。

顾行简叹了口气:“都知等等,我这就去换衣服。”

董昌笑道:“好嘞。”

南伯去捧了顾行简的官服来,官服为绫所制,圆领宽袖,袍长及足。一品服紫,束玉带,挂金鱼袋,戴直脚硬幞头,着乌皮靴。

等顾行简换好官服,整个人面貌一新,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他对南伯吩咐道:“等崇明回来,让他去买些姜桂附子,送到对面街的院子去。”

南伯应是,送顾行简和董昌出门,看到那辆华顶马车驶出巷子,心想相爷这是马上要官复原职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又往对面街看了一眼,莫非是前几日刚刚打扫的那处院子,有人住了?

沿着御街走到底,便到了朝天门。过了朝天门是内城,诸部司的衙署都分布在内城各处。

正对朝天门的是皇宫的北大门和宁门,通向皇宫的后苑,前朝在南边。所以朝参之时,官员都需绕道半个皇宫,由南而入。

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董昌询问外面的小黄门何事,小黄门回禀道:“前头好像是贵妃娘娘的凤驾,正在入宫门。为避免冲撞,故而停了一下。”

董昌“哦”了一声,喟叹道:“一年前小皇子夭折了以后,贵妃娘娘便郁郁寡欢。官家特准她出入宫门,到民间去散心。今日是崔府君诞辰,想必是凑热闹去了。”

顾行简垂视自己的手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