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伺候她上了马车,往城中行去。

几日后的下午时分,夏初岚的马车回到绍兴。这次回来与上次时的心情截然不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几个月,三叔应当不许她再去临安了。本来有些沮丧,但刚好这段日子,跟赵嬷嬷学些女红,以后少不得有些缝缝补补的事情。虽然赵嬷嬷肯定是要陪她嫁过去的,但有些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夏初岚这么盘算着,等到了家门口,看见门外又围了很多人。六福带着家中的护院驱散人群:“走开走开,有什么好看的!”

夏初岚拨开人群走上前去,看到裴永昭笔直地跪在门口。这厮脸皮真厚,果然追到绍兴来了。

夏初荧站在台阶上,皱眉看着裴永昭:“你我已经和离,不是夫妻。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

裴永昭跪挪了几步,抬手说道:“阿荧,离开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重视你。以前都是我不好,不懂得珍惜你。可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以后又能嫁给谁呢?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保证给你做牛做马,你就原谅我这回吧!你若不答应,我宁可跪死在这里!”

夏初荧的眉头皱得更紧,也不说话,直接转身进去了。

思安在夏初岚身边小声说道:“这人还真是不要脸,在临安缠着三老爷还不够,还敢跑到夏家来。奴婢过去骂骂他。”

夏初岚拉着她的手臂:“这件事让二姐自己拿主意吧,我们别管。”

思安应了一声,从裴永昭身边过去的时候,还是对他做了个鬼脸。

夏初岚知道裴永昭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男人,但夏初荧毕竟怀着他的孩子。孩子出生以后,夏初荧如若改嫁,新的夫家未必会善待它。而若是将它留在夏家,倒也不是养不起,而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着实可怜。

何况如今夏家已经不同于以前。裴永昭为了得到好处,势必加倍善待夏初荧,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所以还要看夏初荧自己怎么选。

裴永昭在夏家门口一直跪到天黑,任六福他们赶也赶不走,夜里跪晕了,被送到医馆去,夏初荧也没有去看的意思。众人都以为他会就此作罢,哪知道休息几日,他又来了。颇有几分三顾茅庐的意思。

夏初岚懒得理会他的事,去问赵嬷嬷关于针线的事情。

顾家已经派人来通知过婚期,赵嬷嬷觉得赶是赶了点,但宰相姑爷和姑娘的年纪都不小了,早点成亲也能早些添上孩子。她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夏初岚说说房中的事情,见夏初岚主动拿着针线来问,就说道:“姑娘,既然婚期已经定下来了,有些话我可得给您好好说说。”

夏初岚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点了下头:“嬷嬷尽管说就是了。”

“您可知道新婚之夜要怎么做?”

夏初岚被她问得脸红,轻轻摇了摇头。男女之间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但没有亲身经历过,大都停留在理论知识。新婚之夜,必定是要跟他合房的…她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浑身发烫,莫名地有些紧张。

赵嬷嬷语重心长地说道:“姑爷是宰相,百官之首,虽然洁身自好,但难保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往上贴。而维持夫妻关系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床笫之间的欢愉了。他比您年长,自然是会加倍地疼爱您,可您也别让他胡来,尝着新鲜了,就适可而止。得让他总想着您的好,这样才不会去外头偷吃。”

赵嬷嬷看夏初岚的表情,接着说道:“这种事一般都是男子主动的,姑娘倒也不必怕。初次有些疼,往后就好了。”

夏初岚被赵嬷嬷唬住,手指略微收紧,心里砰砰乱跳。她道行还不够高,没办法像赵嬷嬷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谈论这些事。

赵嬷嬷又去拿了一些书册过来,推到夏初岚的面前。夏初岚随手翻开,里面是一幅幅香艳的图画,男女交缠在一起,袒胸露/乳,姿势百态,细节都画得很清楚。她脑中嗡地一声,一下子合上了画册。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秘戏图?赵嬷嬷从哪里搞得这些东西…

“姑娘别觉得害羞,得好好看这些,这样才能把相爷抓得稳稳的。”

夏初岚无奈地撑着额头:“赵嬷嬷,这些东西有用吗?”

赵嬷嬷严肃起来:“姑娘可不能还当自己是个孩子了,成亲以后最重要的就是侍奉好夫君。连公主下降前,都有专门的嬷嬷教授这些的。您拿回去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夏初岚觉得自己大抵是不会看这些东西的,容易胡思乱想不说,还会激起她想念那个人的心思。想想要四个月不能见面,她不能光顾着想他,要做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裴永昭后来又上门几次,都没有打动夏初荧,他也就不来了。

到了九月,都城中传来消息,金国的使臣重新与宋朝议和。大宋不再向金俯首称臣,改为兄弟之国,岁币也由原来的二十万白银降到了十五万。朝中有很多大臣反对议和,认为应该一战到底,连百姓都聚在朝天门附近请愿。但皇帝最后还是在议和书上盖下了御印,于是主和派又被言官一顿猛烈地抨击。

顾行简大概真的很忙,一直都没有消息。顾家按时派人来下聘,一箱箱的聘礼抬进夏家,燃放爆竹,街坊邻居都围到夏家门前看热闹。都知道是宰相要娶一个商户女,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那之后绍兴的上下官员,大小富贾也都往夏家送礼,库房都堆不下了。思安帮着王三娘整理清单,每日累到腰酸背痛。

夏初岚一边准备婚事,一边忙于家里的生意,也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

十月份天气转凉,解试放榜,夏谦得了绍兴府的第四名。按照礼俗,各州府要请这些通过解试的试子们宴饮,试子们还要回请考官和恩师,夏谦每日都早出晚归。

他这回的名次可比上回高多了,家里也十分地欢喜。

夏初岚将东西从水榭搬回了屋子里,帘幕也由竹帘换成了厚重些的棉帘,既能透气还能防风。因为她天生有些畏寒,提前用了一个火盆。她这段时日也在积极地调养身体,可宫寒体虚、晕眩之症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李大夫也说以后可能不容易怀孕生子。

夏初岚隐隐有些担心。万一这身子不能怀孕,他会不会介意?这个时候的人对于子嗣还是十分看重的,她如果嫁过去之后不能很快地生下孩子,估计顾老夫人那边也会不好交代,到时候说不定就会让顾行简纳妾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他们之间并没有很坚定的感情基础。她喜欢他是因为一股冲动,他喜欢她也有些突然,好像一下子从陌生的男女拉近到夫妻的关系,速度实在太快了。若是成亲之后他后悔了,想要另寻新欢或者纳妾,她该怎么办?

其实不合适分开就行了,但她竟然有点不似刚开始时的洒脱了。大概那个人身上真的有某种魔力,她不知不觉就有点沉迷其中了。

这时,思安走进来说道:“姑娘,二夫人和四姑娘求见。”

上回韩家的事情以后,韩氏着实消停了一阵子,缩在松华院里,基本不怎么出来走动。偶尔在北院老夫人那边碰上了,也只是相互间点头打个招呼,并无太多交集。

“让她们进来吧。”夏初岚翻着账本,淡淡地说道。

韩氏本来也不愿过来玉茗居,但关系到夏初婵的终身大事,不得不来这一趟。她听说夏静月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临安的吴家,也算书香世家。吴家本来有些犹豫,后来皇后出面,才欢欢喜喜地答应了。想来这其中也有顾行简的原因。

韩氏说明了来意,又给夏初婵使眼色,夏初婵讨好地说道:“请三姐姐给婵儿做主。”

韩氏附和道:“初岚,你福气好,能够嫁给相爷,家里的兄弟姐妹自然都跟着沾光。静月的事你都让相爷出面了,初婵可是你的嫡亲堂妹,你也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吧?”

夏初岚合上账本,径自看向韩氏:“二婶觉得,什么样的家世才能配得上初婵?之前余姚县令的家世不比吴家差,蒋县令为官清廉,家风清正,对商户也没有偏见。是二婶你们一心想要与凤大人结亲才错失了这门良缘。”

夏初婵觉得自己生得貌美,自然不能嫁得比夏静月差。夏静月是嫁到临安去,她若是嫁给余姚县令的儿子,不是还得到余姚县去?那种乡下地方,她才不愿意去。

“余姚县令有什么好?姐夫贵为宰相,临安那么多的官家子,他只要肯出面,还怕没人愿意娶我吗?姐姐若觉得不好开口,那我自己写封信给他说。”夏初婵说道。

夏初岚伸手拍了下桌子,严厉地说道:“夏初婵,你给我记住。夏家是夏家,他是他。你若想利用这层关系给自己谋求好处,就大错特错了。你的婚事有二叔二婶给你做主,该嫁什么人家就嫁什么人家,不准打他的主意。”

夏初婵咬着嘴唇,一下站了起来:“你都可以嫁给宰相,为何我要嫁给县令的儿子?我的婚事你不帮忙就算了,等着瞧吧,我一样可以嫁得很好!”说完,她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韩氏只能起身追出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的婚事还得靠你三姐姐,撕破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娘,您看她说话的口气,像要帮我的样子吗?她自己嫁得好了,就见不得我们二房好。”夏初婵越想越委屈,直接说道,“娘,我想出去走一走。”

韩氏皱眉,斥道:“你疯了,你一个姑娘家,出去若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眼下你兄长考上了解试,明年开春若能高中,自然会做主为你选一户好人家,你不用着急。”

夏初婵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很不服气。那些囿于内宅的女子,像大嫂和二姐,都没有好下场。反而像三姐和五姐那样的,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反而会有更好的机遇。三姐遇到宰相有什么了不起的?也许她能遇到更好的。

第二日,韩氏看到夏初婵睡到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便让夏初荧去叫她。过了一会儿,夏初荧急急忙忙地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喊道:“娘,婵儿不在房中,只留下这封信!”

韩氏心中一惊,迅速地拆开信。夏初婵在信中说,她到扬州的姨母家里玩一阵子,散散心。因为怕韩氏不准,所以自己带了两个贴身的侍女和嬷嬷连夜走了。她还说要韩氏别担心,等到了扬州会再给她写信。

韩氏又气又急,差人去告诉夏柏茂,要把这小丫头给追回来。她长到这么大,还没独自出过家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夏柏茂很快从铺子里回来,接过夏初婵留下的信看了看,叹气道:“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敢离家出走。”

“老爷,您可得想想办法…”韩氏抓着夏柏茂的手臂说道。

夏柏茂说:“我已经派人去渡口问过了,凌晨有一艘客船就是去扬州的,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开出去很远了,追是追不上的。好在我们带她去过几回扬州,那客船也是直接抵达的。你赶紧写封信给大姐,让她在扬州的渡口做好接应。”

“好,我这就去。”韩氏忙不迭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问题来了,明天会不会嫁呢。

第72章

大半个月后, 韩氏在扬州的大姐送来消息, 说已经顺利接到夏初婵,要她放心。韩氏长出了口气,原本还担心夏初婵四处乱跑,出什么意外。想来她自己也未单独出过门, 没那个胆子,只是不想呆在府中,想要出去散散心。

现在知道她在亲戚那儿, 愿意住就住一段时日吧。

反正眼下家里上到老夫人, 下到侍女仆妇, 都在全身心地忙夏初岚的婚事,也无暇顾及她。

夏初岚在赵嬷嬷的指导下,勉强做了一身中衣,针脚歪歪扭扭的,一边袖子长一边袖子短,她想不要了, 思安却抢了下来,说道:“怎么说也是姑娘亲手做的, 怎么能扔了。”

夏初岚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真是没什么天赋, 也随她去了。

时下男方若是富贵人家, 聘礼里肯定有三件金器:金钏、金镯子、金帔坠。顾家给的聘礼当然远不止这些。女方的回礼主要是绿紫萝双匹,彩色绸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须掠女工。时下的风气是嫁女比娶妇贵, 所以很多没落的官家子还是愿意娶商户女,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能获得很丰厚的嫁妆。

夏家给夏初岚的嫁妆自然也是挑最好最金贵的来办,光是回礼就比顾家的聘礼要多出两箱。

南伯看到夏家派人抬来的回礼,咋舌不已。早就听闻新夫人家中是绍兴首富,以前在泉州的时候就富甲一方,看这回礼的阵仗,不得不感慨当下的商户是多么富有。

他将东西清点入库,一个小厮拿着件跟满目金玉琳琅不匹配的杭绸中衣过来:“南伯,这个东西压在箱底里,是不是放错了?”

回礼的东西肯定都由女方家里过目,肯定不会是放错了。

南伯拿着那件中衣细细看,料子是上好的,还有暗纹,但做工真的不怎么样,尺寸跟相爷的好像也不合适,但如果是新夫人亲手做的,相爷看到了应该会高兴吧?南伯笑眯眯地把东西捧到顾行简面前去,顾行简正埋头于文书,问道:“怎么了?”

南伯不说话,只是把中衣给他看:“相爷快瞧瞧。这件中衣是跟夫人家的回礼一起送来的,想必是给相爷的?”

顾行简搁笔,把中衣拿过来看,忍俊不禁。原来那日在西湖上她说自己不善女红不是谦虚,这针脚…他摇了摇头,恐怕以后想要穿妻子亲手做的衣服,有些困难。他问南伯:“二爷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想必就这几日了。”南伯回道

夏初岚住在绍兴,来回得几日,亲迎那日不太方便。顾行简便让顾居敬在城中找一处大些的院子买下来,到时候把夏家的人都接来临安,在那里送她出嫁。

但这件事他暂时还没有告诉夏初岚和夏家。

这段日子忙着和金国议和,送迎使臣,还要准备婚事,几乎没闲暇的时间。每日只睡不到三个时辰,倒是也没有怎么想她。现在这柔软的布料搁在膝头,就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他的心,他忽然非常想见到她。

可是临安到绍兴来回需要几日,如今快到年尾,正是诸部司最繁忙的时候,他不可能离开那么长的时间。

他倒是希望她像上回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待嫁的姑娘,想必也会被家里看得很紧。

他分神想了一会儿,全然不觉自己很少像现在这样,在做正事的时候,分心想别的事。

崇明抱着满怀的请帖进来,看到顾行简在出神,小声道:“相爷?该写请帖了。要不要找个代笔的人来?”

顾行简回神,看向他抱着的请帖,摇头道:“我自己写吧。”

崇明愣了一下,这么多请帖,亲自写得写到什么时候?而且相爷的墨宝,那些人收到了,还不得高兴死。

顾行简把公事暂放到一边,罗列出一张名单,第一个写的就是崇义公的姓名。萧俭这些年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想必请他也不会来。但对于顾行简来说,无论萧俭来不来,礼肯定是不能失的。

夏初岚本来让人到都城里去买座院子,好在出嫁的时候用。可是人还没派出去,顾居敬已经让崇义把一处院子的地契送来了。那院子在太学附近,离他们第一次去临安住的地方很近。

崇义还说:“二爷说,这也算是聘礼的一部分,请姑娘务必收下。不知到时候派谁去相府铺房?”亲迎的前一日,女方家里会派全福人去男方家布置婚房。在房中挂上帐幔,铺放房奁器具,摆好珠宝首饰。这全福人指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的人。

夏初岚犯了难,她身边似乎没有这样的全福人。

崇义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难处,微微笑道:“到时候相爷会派忠义伯夫人前来,姑娘大可以把铺房的事情交给她来做。”

“替我谢谢相爷。”夏初岚由衷地说道。事事都为她考虑得周全,她都不用费神了。

到了十一月底,已经进入冬日,众人都换上了棉衣袄裙。诸事准备妥当,临安那边一下子过来几辆马车接夏家的人前往都城。

自上回从泉州搬家到绍兴以后,老夫人和杜氏还没有出过远门。她们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夏柏茂有些担心地问夏初岚:“岚儿,临安的院子够住我们这么多人吗?要不我们二房住到附近的客邸里?刚好阿音在娘家休养,婵儿也不在,我们没多少人。”

“二叔放心,够住的。”夏初岚已经派人去那处院子瞧过了,住下夏家全部的人都不成问题。她想等她出嫁以后,就把那处院子给夏柏青一家住,这样三叔就不用每日凌晨起来去市舶司,也不用在郊外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住。当然这件事,她会先跟顾行简商量,不会擅自做主。

“婵儿也真是不懂事。不过她姨母的确身体欠佳,想让她留在身边,所以不能赶回来参加你的婚事。你别往心里去。”夏柏茂还是替夏初婵编了个说辞。

夏初岚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一笑置之。

她本来跟全家同行,但临时有事,晚了两日才出发。

马车刚驶出城门,忽然停下来了。夏初岚询问六平发生了何事,六平却没有回答。忽然帘子一掀,一个人俯身进来,坐在夏初岚的面前。

夏初岚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思安抬手护着她,张嘴要叫,那人却一个手刀过去,将思安击昏了。

夏初岚很快镇定下来,淡淡地望着眼前的人:“你想干什么?”

陆彦远伸出一只手臂,按在夏初岚身后的车壁上,身子凑过去,声音嘶哑,满口酒气:“你当真心狠。我母亲去求你,你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我的确负了你,你就这么恨我,想让我死?顾行简到底有什么好,你就这么想嫁给他。你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以为他真像看上去的那般温和吗?他肮脏,不择手段,排除异己。他折磨人的法子如果叫你看了,你肯定会受不了。”

夏初岚早就知道陆彦远已经痊愈的消息。她以为那日跟英国公夫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没想到他还来纠缠不清。她将思安搬到旁边,淡淡地说道:“我喜欢顾行简,他怎样我都喜欢。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我对你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所以我不会去看你。你的生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用来要挟我。”

“夏初岚!”陆彦远吼道,擒住她的手腕,欺身过来要压住她,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地扭头,他的嘴唇只能刮到她的脸侧。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甩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马车里瞬间安静了。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刚刚挣扎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全力,现在胸膛起伏,微微有些喘。她冷冷地说道:“就算你是英国公世子,我也是当朝宰相的未婚妻子,你胁迫我,可想过后果?我的婚事是皇上亲自下旨所赐,你想要整个英国公府因为你不负责任的行为而覆灭?”

陆彦远幽幽地看着她,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她还是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线,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但她又不是她了,三年的时间几乎把她变得面目全非,就像一颗发光的夜明珠,更加璀璨夺目。

他一直以为她会等他。年少时曾经约定过将来要一起乘船去更远的地方,看外面的世界。他曾答应娶她,却因为高估了自己在英国公府的地位,最后失约了。这些年他难过自责,把心思深埋在心底,就为了等一个机会。可机会等来了,却再也不能拥有她。

他不甘心,不想就这样放弃。都城里都是顾行简的势力,不好下手,所以他才跑到绍兴来。他一时冲动想把她带走,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他什么都不在乎。可她一番话,立刻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可以不在乎个人的生死,却不能不顾家中的父母还有英国公府的门楣。

他的父亲戎马半生,立下赫赫战功,不能因为他这个不孝子而蒙羞。

陆彦远盯着夏初岚,最后还是下了马车。外面的冷风一吹,他的大脑清醒了很多。定北制住六平,望远在给他把风,看到他这么快下来了,皆投来不解的目光。其实私心里,他们不希望世子这么做,可是看到世子如此痴迷这位夏姑娘,他们也不能阻止。

陆彦远沉声道:“放开他,我们走。”

马车内,夏初岚松了口气。刚才跟陆彦远对峙的时候,她整个后背都汗湿了。幸好这个人还不算全无理智,否则不知他今天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六平掀开车帘,急急问道:“姑娘,您没事吧?那个世子的两个随从身手都很好,小的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怪你,我没事。只是思安被他敲晕了,我们先回城找个大夫给她看看,顺便再多带几个人手上路。”夏初岚心有余悸地说道。

六平点头,连忙调转马车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不顺手。

晚上那章估计会很晚,所以大佬们等不了可以明日来看~~

第73章

夏初岚抵达都城的时候, 已经进入腊月。昨夜霜冻, 温度骤降,但都城中的年味已经十分浓了。朝天门内外,竞相叫卖年货:诸如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市集为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夏初岚为免家人担心,只说是账目上出了问题, 所以才耽搁了时日,只字不提陆彦远的事情。

思安和六平去街上买了一堆年货回来,将家里装点得十分喜庆。

老夫人召集全家商量迎亲那日的细节, 诸如谁负责去送亲, 谁负责给新郎家来迎亲的人分发利市钱, 还有谁跟着忠义伯夫人去相府里铺房。因为是跟宰相结亲,家中人人都十分警醒,不敢出错。

忠义伯夫人是个口舌伶俐,容貌端庄的贵妇人。她上门好几次,已经跟老夫人混得很熟了。她还叫老夫人以后常来都城,她可以带着去烧香拜佛。临安内外佛寺众多, 香火旺盛,老人家很信这个。

为了夏初岚的婚事, 全家人都异常忙碌, 反而夏初岚像个没事人一样, 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看着赵嬷嬷修改婚服。那婚服是大袖衫,襦裙,披帛, 颜色艳丽,花纹精致,十分华美。除了公主和妃嫔,民间女子一辈子也就风光这么一回。夏初岚觉得有点恍惚,她竟然要嫁人了。

其实每一场婚姻都像是博弈,没有人在一开始就能看到结局。陆彦远那日所说的话,到底在她心理投下了一道阴影。究竟顾行简的真面目是什么,会让陆彦远如此诋毁呢?

她想过他的为人可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好,毕竟要维持大权独揽的局面,必定要有阴暗的一面。可是那一面到底有多阴暗,她没有见识过,所以本能地有些畏惧。如果把这个人比作一本书,她最多只翻到了扉页和开头,还有很厚的一部分,没有读过。

吃过晚饭,下人说秦萝求见。夏初岚有一阵子没见到秦萝了,甚是思念,便跟着下人走到门外,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秦萝常用的嬷嬷和侍女,笑着请她上去。

“秦姐姐…”她弯腰进马车,待看清里面的人,惊得直起身子。脑门“砰”地一声撞到了马车顶。

顾行简拉她坐下来,伸手揉着她的头。看到自己就这么惊讶么?他本来想忍忍,几个月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但听说她到都城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怎么觉得越来越瘦了?

“您怎么来了?”夏初岚小声问道。她在他面前总是局促而慌张的,当真像个小丫头一样。

“来看看你。婚事准备得如何了?”顾行简温声问道。

夏初岚低头回答:“祖母带着一家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没什么事可干。您这几个月是否很忙?”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嗯。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如此忙过。皇上和百官知道我要在腊月放婚假,巴不得把我掰成几个用。”顾行简笑道,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轻轻插入了夏初岚的发髻里。

夏初岚抬手摸了摸,似乎是一支钗子。顾行简说道:“上回太匆忙了,这金钗还没有打出来。我听闻民间男女订婚后会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男方满意的话便会给女子插上金钗,不满意的就会留下四匹布。”

他送金钗的意思就是满意了?夏初岚摸了摸鬓角,没有说话,却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被看得不自在,只能说:“都订婚了,不满意还能退回去吗?”

顾行简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从前有件官司就是男女双方订婚了,相看之后男方不满意,硬要退婚,被岳母告到了官府。”

夏初岚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这男方家着实有些过分了。

“我不能出来太久,得赶在大婚前把事情做完。你这几日早些休息,我这就走了。”顾行简察觉出她不是很自在,好像比从前还要紧张。大概是身份忽然转换了,大婚将近,她一下子还没有适应,他不敢逼她太紧。

这就要走了?夏初岚终于抬眸看向他。

顾行简看到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绪。忽然伸手将她一拉,带进了怀里,收紧手臂抱着:“再等我几日。”到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抱在怀里了。

他肯定是误会什么了…夏初岚乖乖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觉得他连身上都结实了好多,这人最近真的很忙吗?到底在忙什么…马车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宽敞,两具身体这样紧贴着,他身上的温暖也传达到她的身上。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等夏初岚从马车上下来,脸颊还在发烫。他们在大婚前偷偷见面,就像偷情一样。她抬手将他插上去的那支钗取下来看,钗柄是赤金的,钗头却是玉的,似乎是茉莉花的纹样,雕刻得十分精美。这必定是特意定做的,因为市面上几乎见不到茉莉花的图样。

他如何知道她喜欢茉莉花的?

夏初岚握着钗子往回走,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一道目光,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腊月初八的早上飘了一点薄薄的雪。泉州的冬日是不怎么下雪的,临安下雪的时候也很少,不像北方一样会下鹅毛大雪。赵嬷嬷一早就弄了一大锅的腊八粥,分给左右邻里。夏初岚也被从被窝里拉起来,夏家的女眷都围在她的身边。

她本来就有些紧张,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着,更加紧张了。

上妆有专门的侍女,思安和赵嬷嬷只是帮忙打打下手。杜氏和韩氏在旁边挑金银首饰,男方送的那一套肯定是要戴上的,另外还有夏家的长辈送的金玉项链和手镯。侍女将一层层的铅粉压在她的脸上,又上了胭脂和眉墨,夏初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了。

并不是如想象的那样貌若天仙,而是非常地难看。基本上新娘若是这样上妆,都长得一样。

她忍不住笑,盖头揭开的那一刻,他要吓死了吧。

杜氏帮夏初岚插着发饰,眼眶又忍不住有些发红。她当然高兴女儿能找到好的归宿,但内心还是舍不得的。女儿嫁人了,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总要受着许多束缚,往后也不是想看见就能看见的了。

夏初岚抬头看杜氏,叫了一声:“娘。”

杜氏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瞧我,今日应该高兴的。”

韩氏在旁边说道:“当初阿荧出嫁的时候,我也掉了眼泪。等三丫头以后当了娘就知道了。父母都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就跟心头肉被挖了一样。”

“二弟妹说得对。”杜氏点了点头,扶着夏初岚的肩膀,又柔声叮嘱了她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