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快请他进来。”吴皇后坐直了说道。

恩平郡王赵玖今年才二十二岁, 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相貌英俊,皮肤白皙, 一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模样。他进殿之后,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姨母。”

吴皇后笑道:“你回来就好, 瞧着好像瘦些了。可去过你父皇那边了?”

赵玖恭敬地说道:“刚刚从父皇那里过来,父皇问了这趟差事办得如何。儿臣便说不过是一些贪墨的官员,只要把事实都查清楚, 列名单上报给朝廷即可, 不算难事。”

吴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赵玖心思活络,皇上也比较喜欢他。相比而言赵琅是个闷葫芦, 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只不过当初皇上问她意思的时候, 她身为国母, 不能有失偏颇的。虽不是亲子,但到底是在她膝下长大的, 她当然希望赵玖能够登上皇位。

吴氏知道赵玖跟皇后母子俩必定有话要说,自己不便在此,就先起身告辞了。

等她走了,赵玖看了看吴皇后的左右。吴皇后将人屏退了, 他才跪到地上说道:“方才姨母在这里,儿臣不方便讲。儿臣在扬州查案,查到当地官员贪墨,私放凭证,涉案的钱数巨大。而且好像舅父也牵扯其中。”

吴皇后的手猛然收紧, 震惊道:“你说什么?这件事怎么跟他有关?”

赵玖神情凝重地说道:“儿臣刚知道的时候也十分震惊,还以为是查错了。可当地官员交上来的账册里面,清楚地写着跟舅父来往的数目。他们将钱存进当地的便钱务里,然后将凭信用急脚递发出去。儿臣就是拿不定主意,才回来请示您。”

吴皇后闭上眼睛,手指捏着翟服的袖沿。她没想到吴致文竟然不听她的劝告,为了敛财不惜触犯国法,牵扯到扬州的贪墨案中去。这件事若被公之于众,她跟赵玖都会被牵连。

皇上一再抑制外戚,绝不会轻饶此事。

“你可想到什么补救的办法?若是让他将钱补上呢?”吴皇后急声问道。

赵玖拜道:“账册要交给刑部,瞒恐怕是瞒不住的。而且皇城司的人在暗中盯着儿臣的一言一行,若是做假账,恐怕会被他们发现。母后可有何好的建议?账本这几日就要交上去了。”

他说完,抬眸看了一下吴皇后的表情,故意不提晚点要去拜访顾行简的事情。吴皇后神色僵凝,半晌才缓缓说道:“数年前顾相欠了本宫一个人情,你去相府问问他可有办法。若能保得你舅父一条性命,那就足够了。”

“那儿臣这就去相府。”赵玖拜别吴皇后,恭敬地从殿中退出来。他抿了下嘴角,没想到吴皇后还留了这么一手,这下顾行简不帮忙也得帮忙了。他志得意满地负手往宫外走,卫从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七八个人,很是惹眼。

等到了丽正门外,御马房的人将他们的马牵来。赵玖跨上马,叮嘱左右:“不可再像进都城时一样。”

左右应是,他们才往裕民坊的相府驰去。

顾行简走进顾家萱住的院子,门外的两棵红梅枝头结满了花朵,远望如霞锦。屋子里面有细碎的哭声。

南伯正柔声安慰道:“萱姑娘,您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听着呢。”

“那个女人就是想赶我走。她凭什么!”顾家萱边哭边说,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她觉得很委屈,好像都城这么大,竟没有她容身之处一样。

顾行简走进去,顾家萱看到他,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哭得更大声了:“五叔可要给我做主。我不想去庄子上。”

顾行简扶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看到她秀丽的脸庞上都是泪痕,可怜兮兮的。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问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听说秦萝动了胎气。”

顾家萱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当时屋里就顾家瑞一个,嬷嬷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自己打翻了那杯热水,秦萝身边的嬷嬷和侍女好像都怪我没有看好他。我看到爹那么维护那对母子,就跟他吵了几句。爹要打我,秦萝来劝,我不小心推了她,她便摔在了榻上…”

顾行简静静地听她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讲话的时候便带着股威严。顾家萱在他的目光之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眼泪都止住了。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五叔,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行简看着眼前低头搓弄手掌的女孩,想到她母亲几年前去世的时候,她还没多大,在灵堂哭得撕心裂肺的,教人心疼。他对女孩儿一般比较宽容,便淡淡地说道:“家萱,你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当时屋中就你们两个?”

顾家萱点了点头:“我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他在床上,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还觉得奇怪,全家人都当顾家瑞是宝一样,怎么会放他一个人?而且那杯热水在我进去之前就放好了…我当时只是坐在旁边,没有看顾他,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经她这么一说,顾行简知道这件事并非意外。顾家瑞身边平时都有两个嬷嬷,一个乳母,怎么会让跟他有敌意的顾家萱单独相处?除非故意为之。此计的最大受益者应当是秦萝,但他深知秦萝的为人,就算跟顾家萱矛盾重重,也绝不会使出这样肮脏的手段。

阿兄估计被气糊涂了,也不想听顾家萱解释,所以便没有深究。家中有这样挑拨离间的小人,绝非好事。

他看向顾家萱,肃容道:“无论如何,你都当静思己过。秦萝是你的母亲,她虽无生养你之功,但这些年操持家中,任劳任怨。你爹和你祖母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来。更何况,她不曾苛待过你。等你想清楚了,我再送你回顾家赔礼道歉。”

顾家萱咬紧嘴唇不说话。顾行简也未多言,起身走出去了。

南伯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走到顾家萱面前,柔声说道:“萱姑娘,相爷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看,马上到议亲的年纪了,若是被人家知道您跟二夫人不合,也不敢要您做媳妇,您说是不是?百善孝为先,您在女学应当都学过的。二夫人一向温柔宽和,不会跟您计较的。”

“南伯…”顾家萱喃喃问道,“真的是五叔把姑母送到庄子上去的?因为那个女人?”

南伯郑重地点了点头:“相爷可是很疼爱夫人的,比二爷对二夫人还甚。萱姑娘可不敢这么叫夫人了,相爷听见会生气的。”

顾家萱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她爹和她的五叔都栽在了商户女的手上,而且夏初岚跟秦萝还大不一样。夏初岚虽是商户出身,身上却一点小家子气也没有。她的气质是那种淡然出尘的,十分特别。

思安和六平去送行回来,便到夏初岚的屋中回禀情况。夏初岚靠在榻上,盖着毡毯,赵嬷嬷又给她塞了个汤婆子取暖。

说完了送行的事情,六平将账册交给夏初岚,然后说道:“小的仔细问了王三娘和几个账房,二爷在生意上处理得很好,也没有再让二夫人插手管内宅的事。只不过王三娘毕竟是个下人,夏家还是得有个主母才行。”

夏初岚人在都城,对家中的事鞭长莫及,眼下实在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原本还指望萧音能够帮家里分担一些,可上回出事之后,她就回萧家去休养了,能不能再回来也不好说。

夏初岚翻着账本看,思安在旁边的火盆里添了木炭,说道:“姑娘,四姑娘去扬州已经几个月了,奴婢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

“若有事二房不会这么平静。”夏初岚淡淡地说道。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夏初婵心比天高,只怕早晚会招惹出祸事来。

这时顾行简走进来了。

思安和六平连忙向他行礼,也不敢在屋中久留,告退出去。

夏初岚本来歪靠在榻上,身后垫着很多个软枕,看到他进来,便直起身子问道:“相爷,萱姑娘没事吧?”

顾行简坐到她身边,见几上放着的账本,替她把滑落的毯子盖好:“没事。我说了她两句,但此事有蹊跷。”顾行简便将顾家萱说的话告诉夏初岚,夏初岚听了以后说道:“秦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她身边的人动了什么心思。此人包藏祸心,绝不能继续留在顾家。”

“我会查清楚。”顾行简点头说道。

“内宅的事,相爷不便插手。还是交给我来查吧?先不惊动娘他们,以免打草惊蛇。”

秦萝的性子软了些,此番又动了胎气,交给她的确更合适。顾行简应好,夏初岚又抓着他的手臂说道:“秦姐姐肚子那么大了,眼下动了胎气,严重吗?我想过去看看她。”

顾行简看了眼她抓着自己的纤白手指,然后才说道:“不用担心,若是很严重,顾家已经来人了。我先让崇明过去,等你身子爽利些,再去也不迟。”

夏初岚现在的确出个门都困难,便点了点头,松开手。她的皮肤莹白,凑近了看,仿佛有光泽一样。两片唇瓣,因为在小日子里,没有什么血色。顾行简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头亲吻她。

他的气息是浑厚深远的,让人心安。夏初岚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吻自己,眼睛睁大了片刻,便缓缓闭上了。她喜欢他的吻,绵绵长长的,不是霸道的掠夺,而是有种能叫人沉溺其中的温柔。

和他亲吻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欢。

顾行简捧着她的脸,努力想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润红。只不过渐渐偏离了初衷,将她压在了榻上,手摸向腰侧。

这么多年,他才总算知道了女人的好处。柔得似水,娇嫩如花,一碰就无法收手。他原本以为是从前没碰过女人的缘故。可他听了阿兄的话,再去翻那些秘戏图,只觉得如何都看不入眼,脑海中只有她的模样。

屋中气息混乱,还有隐隐约约的娇吟声。思安硬着头皮在外面说道:“相爷,有人求见。好像是恩平郡王。”

里面安静了片刻,传来夏初岚轻柔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顾行简才从屋里出来,面无表情地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调整了下思路,迟迟没有动笔。

可能也有上个月更新比较匆忙的缘故。这个月尽量会缓一些,不刻意追求字数,状态好了再多写。

我想说每个作者对于文章的节奏,基调,还有走向都有自己的把握,贸然更改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以有些东西,我还是会坚持。

感谢各位大佬的支持和意见。觉得崩了不想看了也没关系,谢谢看到这里。

晚上一更。

第82章

赵玖观察着顾行简的住处, 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但并不像一个宰相的住处。宰相俸禄不低,这处府邸又是父皇赐的, 几乎没有花什么钱。外表修得很华美, 内里竟如此朴素,倒叫他意外。

顾行简执掌中书数年,手上不可能没有钱。而且无论是他编修的书, 还是他的字画, 都能在市面上卖出很好的价格。很多官员有幸拿到顾行简的手书,甚至都珍藏起来。

赵玖也有收藏一幅顾行简的字, 是太后天寿的时候, 顾行简进呈的贺表。

后来有一年, 他为太后跑到北方去请了佛像回来,太后要赏他, 他特意讨来的。顾行简的字曾被很多书法大家推崇为当世第一,自称一派,流传得却很少。画作就更少了,据说他轻易不执笔画画的。

赵玖猜测他的积蓄应相当可观, 或许存在了某处,也或者有别的用途,总归不可能跟穷字挂钩。在屋中等了片刻,不见顾行简的人影,他便让随从将礼物放在桌上, 自己先坐下来。

随从说道:“顾相好大的架子,竟然让殿下等。”

赵玖活动了一下手腕,斜他一眼:“本王能不能夺得皇位,就全看他了,等一等有什么?本王这一次,定要赢过赵琅,再也不要回去过那种无人问津的苦日子了。”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显露出几分阴鸷。

此时,顾行简走进屋子里,抬手行礼:“实在抱歉,臣有些私事来晚了,让殿下久等。”

赵玖连忙起身回礼,说道:“老师不必多礼,我也刚来。听闻老师大婚之喜,特备一份薄礼敬上。”他看了随从一眼,随从连忙将礼物捧起来,恭敬地呈给顾行简。

顾行简看到一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何物,先收了下来:“多谢殿下,请上座。前些日子殿下的信上说要来拜访,原以为还要几日,所以没有提前准备。臣先让人上些茶水。”

赵玖连忙说道:“是我来得着急了些。老师不用麻烦的。”

顾行简笑了下,走到屋外叫来南伯,吩咐他去煮茶,又特意叮嘱道:“用洪州的双井茶吧,恩平郡王好似喝不惯北苑茶。”他对每个人的喜好都了若指掌。连赵玖这样数年不见,不受重视的郡王,他也记得很清楚。

南伯点了点头,手脚利落地去了。

顾行简回到屋中跟赵玖寒暄了一番。

自从赵玖长大,出宫封府,他也许久没有见了。年幼时,赵玖跟赵琅被接到宫中培养,是一众宗室子弟中最为出众的。后来因为皇上始终想要自己的孩子继承皇位,便将他们放养了,如同弃子。

这些年,他们在宫外就像被众人遗忘了一样,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直到数月前,皇上再度启用他们,两人自然是重振旗鼓。人一旦获得从谷底爬上来的机会,便会死死地抓住不放。更何况那是天下至尊的位置。

寒暄之后,赵玖让随从退下去,直接说明了来意:“实不相瞒。我这次在扬州查案时遇到了一件难办的事情。当地官员呈上的账册里,有我舅父的姓名。此事我虽然还未详细问过他,但观他平日的言行,应当不是清白的。我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国法,一方面是近亲,实在难以取舍。”

他没有说要请顾行简帮忙,只是很直接地陈述了整件事。顾行简不动声色地问道:“吴大人涉案是否已经查实?”贪墨虽然在历朝历代都会被严惩,但皇亲国戚难免有些特权。若吴致文涉案的金额不大,最多革职,不至于受刑。他如今不过在户部挂个虚衔领取俸禄,也并没有实权。

赵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低声道:“舅父的金额在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已经构成了重罪。若我将账本呈到刑部,吴家恐怕就要有灾祸了。”

顾行简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后宫之中,吴皇后,张贤妃和莫贵妃是互相牵衡的三股势力。正因为吴家、莫家和张家互相制约,哪家外戚都不能独大。若吴致文出事,吴皇后也会因此被牵连。

三家之中,张家相对弱一些。若吴皇后的势力被削弱了,便意味着莫凌薇的势头会更强劲。

莫凌薇可不是什么等闲的角色。在后宫中除了以色事人,还得有本事手段,才能力压群芳,独得皇上恩宠。顾行简倒是知道,皇上近些年对男女之事很淡了,甚少临幸后宫嫔妃,但莫凌薇承幸的次数最多。

她以妙龄入宫,不可能不想有一番作为。

顾行简问道:“那殿下今日来是何意?”

“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请示过母后。母后说今次还得请顾相帮忙,保得舅父一命。”赵玖诚恳地说道。

顾行简沉默不语。若是吴皇后授意,他便没有推辞的借口了。早年他曾欠了吴皇后一个人情,答应日后必定相报。只是在这风口浪尖…他想了想才说道:“殿下尽快将账本交给臣,臣看过之后,再做定论。”

赵玖暗自高兴。有顾行简这句话,此事便等同于成了一半。扬州的贪墨案办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他的舅父牵扯到其中。他如果秉公办理,固然能得到父皇的赏识,但会寒了皇后和吴家的心。他两边都不想得罪,所以便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顾行简。

等赵玖走了以后,顾行简靠坐在椅背上出神许久。他这些年常常有铤而走险的时候,但孑然一人,从未有过畏惧。今次吴致文的事,也不算是多么棘手。可只要想到夏初岚,他便如同有了一根软肋,无法放开手脚。

夏初岚在屋里看账本,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她听赵嬷嬷说恩平郡王已经走了很久,相爷还一个人坐在屋里,也不点烛火。她就掀开毯子下榻,走到隔壁,果然看见顾行简头仰靠在椅背上,手揉着眉心,似乎很疲惫。

她走过去,轻声叫道:“相爷,您哪里不舒服吗?”

顾行简看向她,摇头道:“没有。你怎么过来了?”

夏初岚猜测他跟恩平郡王的谈话不怎么愉快,但也没刻意提起,毕竟朝堂上的事情太复杂了,她不精于此道,也未必能帮上忙。如果他愿意说,她当然乐意听。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勉强。就像他今日看到她在翻账本,也什么都没有问一样。

夫妻之间是最亲密的关系,但也要留给对方一点独立的空间。相处之道,也是门学问。

她轻松地笑道:“听说恩平郡王今日送了一百枚登州的鲍鱼给您?大宋境内有四宝,登州鲍鱼是最难得的。鲍鱼要趁新鲜吃,反正咱们两个人也吃不完,我想分一些给顾家,再分一些给三叔他们,可以吗?”

“家里的事你做主即可。”顾行简柔和地问道,“身子可舒服一些了?”

夏初岚道:“好多了。我让厨娘将鲍鱼煨汤,您也喝一些吧?还是太瘦了。”后面一句她说得很小声,他的手臂摸起来比她粗不了多少,弱不禁风的模样。本来就比她年长许多,她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

顾行简不由地有些好笑,这是连他的饮食都要开始管了?嘴角却带了笑意:“听夫人的吩咐便是。”

过了两日,夏初岚的腹痛没那么明显了,也可以出门。她趁顾行简去宫中朝参的时候,让六平驾马车到顾家去。

顾家萱这两日都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由南伯照顾着,几乎没有出门。夏初岚想她大概也不愿意见到自己,便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地同住一个屋檐下。顾行简倒是每日都去看看她,他好像特别喜欢女孩儿。

当时在逛夜市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儿,也特别柔和。

夏初岚到了夏家,先去了顾老夫人的住处。顾老夫人在和顾家瑞玩,对她依旧很冷淡。她也没在意,告辞去往秦萝住的院子里。侍女和嬷嬷都站在门外,侍女低声说:“请夫人稍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过了一会儿,侍女才出来说道:“二爷和夫人请您进去。”

夏初岚进到里间,看到秦萝靠坐在床上,只穿着中衣,中衣的领子很高,但掩不住她皮肤上的一片红痕。顾居敬欲盖弥彰地坐在几步远的榻上,床旁边还摆着一张杌子。

她还想怎么要等这么长的时间,原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顾居敬朗声道:“弟妹过来了。阿萝在里面呢,你们俩聊着,我去娘那边看看。”他似乎是着急走,还有点被人撞破的窘迫。夏初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侧身让顾居敬离开。

等他走了,秦萝才直起身子,伸出双手道:“妹妹怎么过来了?”

夏初岚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臂,坐在床边:“听说姐姐动了胎气,我本想立刻过来的。但小日子忽然来了,腹痛难忍,才晚来两日,姐姐别怪我。”

秦萝轻声细语地说:“稍稍跌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碍,我哪里就那么娇贵?是二爷太紧张了。家萱在你那儿,没打扰你跟五叔吧?你们才新婚,你怎么就来了小日子…”

“我也没想到这么刚好。”夏初岚无奈地笑了一下,又说,“对了姐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瑞儿身边的嬷嬷和乳母,都是你亲自找的吗?是老人还是新人?”

秦萝不知道她怎么问起这个,还是回答道:“三个都是新的。原本我从家中带了陪嫁嬷嬷过来,她专门负责照顾瑞儿的。但是那嬷嬷家中有急事,便又向我推荐了一个嬷嬷,也在秦家做事。我想自家的人,总归知根知底,便用她了。妹妹,是有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要出门,大概只来得及一更~~

第83章

原来顾家瑞身边的嬷嬷是秦家人。

夏初岚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秦萝对顾家没有所图, 不代表她那些父兄也没有。时下嫁女都有富嫁的风俗,更别说二爷就顾家萱这么一个女儿, 到时候肯定要风风光光地办婚事。秦家怕二爷的家产要给顾家萱拿走许多, 就设计此事, 最好让二爷厌弃了顾家萱,这样家产就能守住了。

若是再往深点的地方想, 二爷比秦萝年长许多,肯定要走在秦萝的前面。顾家瑞又是二爷唯一的儿子, 以后所有东西都要留给顾家瑞和秦萝的, 秦家还怕捞不到好处?

秦萝被自己的娘家算计,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而且以秦萝的性子, 若是知道真相, 可能会受不住打击。她刚刚动了胎气,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受刺激。

夏初岚自然而然地联想了许多, 心思百转千回。她有原主的全部记忆, 可能还有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意识,又在这个世上活了几年,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说话做事已经越来越像这个时候的人了。

秦萝看着夏初岚的神色,隐隐觉得不对劲, 便问道:“妹妹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夏初岚笑道:“没什么事, 就是跟萱姑娘说的事对一对。姐姐好好休息吧。”

秦萝刚才被顾居敬折腾了一下,确实有点累了。这会儿是强打着精神跟夏初岚说话。她躺在床上,夏初岚为她盖好被子,静悄悄地退了出来。夏初岚没有直接离开顾家, 而是坐到花厅里,叫人去将顾家瑞身边的严嬷嬷请来。

严嬷嬷听说是夏初岚要找她,觉得十分奇怪。自己是照顾公子的,跟相府那边可从来没什么瓜葛。但夏初岚虽不住在顾家,到底是相爷的妻子,严嬷嬷也不敢怠慢,连忙去往花厅。

她之前也没见过夏初岚,但还是一眼就认出坐在花厅里的明丽少妇就是相爷的夫人。杏黄裘衣,妆花褙子,银泥裙,身材在重重包裹之下,仍显纤细玲珑。早就听闻相爷娶的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还是绍兴首富夏家的家主。这么年轻的女家主,嬷嬷还没见过。

夏初岚正在看案上木质莲花座的白瓷香合出神,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五十岁上下,两鬓有些花白的妇人走进来,便端起茶碗吹了吹。严嬷嬷行礼道:“老身见过夫人。”

“你就是严嬷嬷?”夏初岚边喝茶边说道,“平日你照顾公子辛苦了。”

严嬷嬷笑道:“夫人说得哪里话。老身本就在秦家做事,现在跟着二夫人到了顾家,自当尽职尽责。二夫人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宽厚,小公子伶俐可爱,能伺候他们是老身的福气。”

这个严嬷嬷能说会道的,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若非如此,恐怕想不出这样的计谋。夏初岚笑了笑:“我把你叫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想问一问,萱姑娘跟二夫人争执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听萱姑娘说,当时小公子身边没有一个人?”

严嬷嬷的眼珠飞快地转了转,然后从容地说道:“萱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乱说话呢?当时小公子身边肯定跟着一个嬷嬷,大概是小公子闹着要什么东西,那嬷嬷看到萱姑娘在,就让她代为看顾一下。怎知道返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萱姑娘站在榻边,小公子被热水烫了,哇哇直哭呢。不是老身多嘴,萱姑娘平日里就骄横跋扈的,二爷和二夫人不知道有多头疼。”

那个嬷嬷和乳母必定也是被秦家收买的,所以严嬷嬷才能说得这么顺口。她越是镇定从容,对答如流,越说明有问题。寻常人回忆几日前发生的事情,都会停顿一下,努力记清细节。因牵涉到主人家,也会更谨小慎微。想必这番话在严嬷嬷心里已经演练过数遍了,才能如此自然。

“那热水是你们放在公子身边的,还是萱姑娘放的?”夏初岚继续问道。

“自然是萱姑娘。老身等几个人很小心,不会把危险的东西放在公子的身边。”

夏初岚点了点头,又转着自己手中的茶碗问道:“那装热水的茶碗是像我手中这样绿釉的,还是如同摆在圆桌上的那套白瓷?”

严嬷嬷顺着夏初岚的目光,看了看屋中摆放的白瓷茶具,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回答道:“应该是跟夫人手中的茶碗一样。”

夏初岚淡淡笑道:“我刚从二夫人那里出来,看到她屋里的圆桌上也摆放着相同的白瓷茶具。我猜想府中各处大抵相同,应该是在同一个窑子定制的。我手上的这种茶碗则是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我想请问嬷嬷,你说热水是萱姑娘倒的,她为何不用屋中本就有的白瓷茶碗,而要专门跑去拿给客人用的绿釉茶碗呢?她离家日久,恐怕连这茶碗摆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严嬷嬷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夏初岚问她的话都是下的套,她好像不小心就钻进去了。此时她已经没有刚才的镇定,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胡乱说道:“或者是老身记错了。”

夏初岚脸上的笑意更深:“刚刚我问二夫人,二夫人也说是绿釉的茶碗。到底是你记错了,还是那碗热水分明就是你放的,故意激化二爷跟萱姑娘的矛盾?”

严嬷嬷一下子僵住,仍是嘴硬道:“夫人,您就凭一个茶碗,如此污蔑老身,老身不服气。”

“当然。”夏初岚将茶碗放在茶几上,淡淡地说道,“我派人去查过,你的儿子要在昌化县买院子,找了好几个牙人。你的月钱到现在不过是六百文,丈夫早亡,你的儿子没有正当营生,全靠你的月钱接济。你要不吃不喝做上三五十年,才能买得起那样的院子。你倒是说说看,这么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严嬷嬷倒退两步,惊觉事情败露,想要夺门而出,却被六平拦住了去路。

她只得又退回来,直接跪在夏初岚的面前:“夫人,不关我的事,这一切都是秦家老爷指使我的!他说只要将萱姑娘赶出顾家,便能给我一大笔钱。我儿子不争气,我也是想家里的日子好过些!何况我没有真的想伤小公子,那水只是比温的稍烫。您千万不要告诉二爷和夫人,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夏初岚摇了摇头:“晚了,二爷已经听见了。”

严嬷嬷惊慌地看了看四周,顾居敬从小门那里掀开帘子进来,怒视着严嬷嬷:“原来是你做的好事!伤我儿子,诬我女儿,险些害阿萝流产,此心当诛!”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啊!”严嬷嬷瑟瑟发抖地趴在地面上,只顾求饶了。

顾居敬不理会她,叫崇义带人进来,将严嬷嬷捂了嘴,直接拖出去送官。夏初岚只旁观,没有说话。严嬷嬷是秦萝的人,她没有擅自处置的权力,才请了顾居敬在后面听着。

等顾居敬处理了严嬷嬷,再看向夏初岚时,眼神就有几分微妙的变化了。

他一直以为夏初岚能当夏家的家主一半是运气好。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若没有她爹在世时结交的那些朋友出手帮忙,也不可能把夏家撑起来。可今日他在后堂,将她盘问严嬷嬷的手段看在眼里,忽然有种毛骨悚热的感觉。

这丫头绝不是什么需要依靠男人养在屋里的小娇花,她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立于世上。

“兄长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夏初岚问道。

顾居敬回道:“我要去秦家问问,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秦家敢算计到我的头上,我绝不会轻饶他们。”

夏初岚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本不该我多嘴,但秦姐姐待我如同亲妹,我还是想说几句。她终究是秦家的女儿,她的父兄算计顾家,她并不知情。这些年她怕兄长为难,从来没为家里提过什么要求。兄长是不是也能替她想一想?秦家若在你手中出事,你们夫妻之间,恐怕也会生出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