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满足金人的要求,重开榷场,难保他们不会再找什么借口兴兵。完颜昌此人,惯是狡猾,他如今重新主政,虽不像完颜宗弼一样只想着侵占宋土,但一面议和,一面又让金人使出如此手段骗取铜钱,实在有些可恶。

金国铜的产量稀缺,而大宋每年光铸造钱币就要消耗许多的铜,和议书上减少了岁币,金国就用这种方法骗。

高宗见顾行简不说话,便问道:“爱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臣不敢。只是此事交给普安郡王,臣贸然插手,恩平郡王那边会不会以为皇上有另外的想法?”顾行简迟疑道。

高宗摆了摆手:“你也知道朕派他们二人处理这两桩案子,有公心也有私心。你到时候微服过去,顺便帮朕看看琅儿的性子是不是还如从前那般。”

普安郡王赵琅并不如赵玖一样嘴甜,善于奉迎。他年少时便沉默寡言,所以不怎么讨皇帝的欢心。对于帝王来说,一个看不透的继承人,显然不如赵玖这样一眼能够看透的,来得放心。

只是帝王心高深莫测,顾行简伴君多年,也不敢说真正了解眼前的这位皇帝。

“说完公事,说些私事。朕昨日见了你夫人,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你让张爱卿送画给朕的时候,没署名没题词,朕还以为是让朕猜呢。这几年也没想到什么好词题上去,借夫人的巧思,这幅画作总算完成了。便还是赏给你吧。”高宗招了招手,董昌便将一个长条锦盒捧到顾行简的面前。

高宗笑道,“太后舍不得将画让出来,说让她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事情。朕可是劝了好一会儿,她才肯割爱的。顾爱卿,愿你我君臣之间,永远如初。”

顾行简双手接过锦盒,跪下叩谢皇恩。他心想,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呢?

过两日就要回绍兴归宁,夏初岚拿着归宁的礼单,到相府的库房对东西。库房在相府偏僻的角落里,一处一进的院子,也没有人看守。

思安推开门进去,呛了几口灰尘,在旁边说道:“奴婢跟赵嬷嬷已经对过一遍了,但东西太多,就都搬到库房来了。三老爷和忠义伯府那边也派人送了些礼过来,说要送给老夫人的。”

夏初岚点了点头,用手掩着口鼻,四处看了看。

除了地上那些堆的要带回夏家的东西,还有旁边屋子里她的奁产,这屋子里原本摆放的东西很少,远不如夏家的库房。虽说官不如商富有很正常,但宰相月俸六百贯,还有许多贴补,不至于这么穷吧?远的不说,就说成亲的时候也收了不少的贺礼,她那日听到一些,都是很贵重的东西,难道没有收在库房里吗?

总不会花掉了吧?平日看他明明是很简朴的。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没钱也有没钱的好处,她不用帮着打理,省一份心。

六平跑到库房里来,对夏初岚说道:“姑娘,门外有位夫人,自称是崇义公府的人,想要见您。”

夏初岚微怔,崇义公府的人为什么要见她?她不记得自己跟崇义公府有什么交情…昨日进宫,也没有见到崇义公夫人,说是身体不适,所以没有来。

但来者皆是客,更何况崇义公府可是名门中的名门,她自然不敢怠慢,便走出院子,对六平说道:“将人请到堂屋里说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写这么多。

不知不觉九十章了,昨天那章看到大佬们投的雷了,破费了,十分感谢。

明天见。

第91章

夏初岚换了身衣服, 重新梳妆。赵嬷嬷和思安跟着她, 一起往前堂走去。

夏初岚不确定, 又问赵嬷嬷:“我们家跟崇义公府过去有什么交情吗?我不记得跟他们有过来往。”她觉得赵嬷嬷在夏家的时间长,应该知道这些。

赵嬷嬷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

夏初岚满腹狐疑,心想也许崇义公夫人不是来找她的。

前堂是五开间的重檐歇山顶建筑, 斗拱飞檐,还有一层比地面高出两尺的夯土平台,十分宏伟。但顾行简爱住竹居, 见客也基本在竹居的主屋里, 此处平日倒不怎么用了。

夏初岚拾阶而上, 看到洞开的门扉里面坐着一个贵妇人, 梳着高髻,插着凤头步摇,镶嵌红宝石,杏黄的裘衣裹在长褙子外头, 容貌端庄秀丽。夏初岚微微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但一时想不起来,便在门外没有进去。

萧碧灵站在吴氏的旁边, 皱眉看了看屋中的陈设,撇嘴道:“不过一个寒门出身的宰相,堂屋修得比我们崇义公府还气派。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我们家住在康裕坊也算是都城里头的一等地界了,可跟这个裕民坊比起来,还是差得多了。为什么皇上不让我们住在裕民坊呢?皇后的本家, 太后的本家都住在这里的。”

吴氏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这处府邸本就是皇上御赐的,自然气派。而且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无论皇上和皇后多疼爱你,你也别忘了收敛一些。”

萧碧灵每天都要听母亲念叨这些,心中隐隐有些不耐烦。皇上和皇后没有女儿,所以万分宠爱她,简直宠成了公主。

吴氏暗叹她不懂事,萧家再怎么金贵也是前朝的皇族。皇室虽礼遇,却不能不忌惮,当然不可能住在内城里头。但这些话跟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也说不来,吴氏也就没有再说了。

夏初岚这才走进去,行礼道:“不知崇义公夫人和清源县主到来,有失远迎。只是你们来得不巧,相爷外出,不在家中。”

吴氏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座椅的扶手,盯着夏初岚的脸。昨日皇后给她送消息,让她亲眼来看看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是那日在康裕坊见到的姑娘。如今人就站在眼前,她震惊得无以复加。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那眉梢眼角的气韵,那望着人的目光,跟年轻时候的倩娘如出一辙。

吴氏抖了抖嘴唇,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

夏初岚看到她的神情,觉得很奇怪,这个人认识她吗?她又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丝毫没有关于眼前之人的印象,应该是不认识的。

吴氏震惊过后,颤着声音问道:“孩子,我不是来找顾相,就是来找你的。你家住何处,母亲是何人?”

夏初岚疑惑道:“夫人为何如此问?”

“因为你长得太像我的一个故人了。所以我想确认一下,你跟她是否有关系。你能告诉我吗?”吴氏恳切地说道。

夏初岚看这位崇义公夫人温婉端庄,态度诚恳,便说道:“我是在泉州出生的,三年前搬到绍兴。父亲是泉州当地的富商夏柏盛,母亲是泉州辖下一县推官的女儿,姓杜。”

吴氏暗叹了一声,泉州那么远的地方,她和倩娘从来都没有去过,更别说认识夏柏盛和杜氏两个人了。那这个孩子便跟倩娘没有关系?可太像,真的是一眼就能想到倩娘。

她的眼眶微红,拿手帕按了按眼角,萧碧灵低头道:“母亲,您怎么了?”

吴氏摆了摆手:“没事。”

萧碧灵觉得是夏初岚把母亲弄成这样,不悦地看向她。她似乎比之前更美了,脸上添了些成熟的风韵,恰如姚黄魏紫,国色天香。萧碧灵不屑地撇了撇嘴。怪不得要找个年纪比她大那么多的男人,年轻貌美的妻子,总是更容易得到丈夫的宠爱。只不过显贵公卿之家,男人都很早成婚,到了年纪,若是贪图新鲜,也只能纳妾了。

到了顾行简这个地位,身旁还连一个姬妾都没有的,恐怕十分罕见。偏偏给夏初岚捡了个大便宜。

夏初岚道:“夫人也许是认错了。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长得相像的也十分寻常。有的亲兄弟,亲父子,都长得不像,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些人,反倒会有几分神似,这都是造化。”

吴氏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怀着愧疚之心,夜不能安睡。外头以为她跟令公夫妻琴瑟和鸣,时常结伴郊游,却不知那是令公为了维持与皇室的关系,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若不是她年轻时冲动又不懂事,不让令公跟倩娘在一起,也许现在,令公与她的关系不会如此冷淡。

如今她想弥补,想忏悔,但故人的一缕芳魂,早就消失在世上了。

“打扰你了。”吴氏笑了笑,起身对萧碧灵说道,“我们走吧。”

夏初岚行礼相送,暗暗猜想那位故人对这位崇义公夫人想必很重要。否则她也不用特意上门来一趟,就是为了问这么奇怪的几句话。

等出了相府,吴氏扶着萧碧灵上马车。萧碧灵说道:“母亲,那个夏初岚让您想到谁了?您为何要特意来这一趟。”

吴氏闭目说道:“一位故人,知道她的人很少。你那时候还没有出生,自然不知。”

萧碧灵见她不欲多言,一时有些赌气地看向窗外。全家人似乎都藏着秘密,父亲和哥哥常常关在书房里面密谈。还有母亲也有心事,她像个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吴氏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里头的那位宰相夫人比她年长不了几岁,看上去却比她沉稳多了。

她还是派人再去泉州打听一番好了。

吴氏走了以后,夏初岚无事做,又觉得坐着下身不太舒服,就到花园里去看南伯种花。南伯起先不敢让她动手,但看她很热心帮忙,就教她松土和嫁接。嫁接是门技术活,南伯说:“百花皆可接。于茄根上接牡丹,则夏花而色紫。接桃枝于梅上,则色类桃而冬花,又于李上接梅花,则香似梅而春开。”

夏初岚一边松土,一边抬手擦了擦汗,手背上沾了泥,擦过之后,脸上便留下一道黑灰。思安噗嗤一声笑,她觉得不对,又擦了几下,顿时变成了大花脸。

赵嬷嬷已经拿了手帕出来:“快来擦一擦。”

夏初岚蹲着,闭上眼睛扬起脸,等着赵嬷嬷给她擦。有个声音在旁边说道:“我看擦是擦不干净了,还是回去洗吧。”

她睁开眼睛,看到顾行简不知何时站到了眼前,眸中含笑,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相爷,我身上脏!”夏初岚惊呼,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给他看见了。顾行简低头轻声说道:“你鞋底都是泥,是想把相府中的路都踏成泥路吗?我刚从外面回来,这身衣服本就要换,无碍。”

夏初岚忍不住笑,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看自己脏乎乎的手:“种花还挺好玩的。以后我要多跟南伯学一学。看到自己种下的花苗长大,开花,结果,很有成就感。”

顾行简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目光柔和。有时候觉得她比同龄的女孩子成熟很多,大概是小小年纪就撑起家业的原因。但有时又觉得就是个天真的小女孩,需要人宠着疼着,小心呵护着。

赵嬷嬷和思安去净房备好热水,夏初岚进去沐浴,顾行简也将衣裳换下来,清洗了手跟脸。他去多宝阁上翻找药膏,放在榻上。等夏初岚沐浴出来了,他让思安和赵嬷嬷都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夏初岚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单独说,便问他:“怎么了吗?”

顾行简拍了拍身旁说道:“过来。”

夏初岚依言走过去,听到他说:“让我看看。”

看什么?夏初岚没有反应过来,顾行简已经拉她坐下,弯腰拉起她的裙子。她连忙伸手按住裙子,惊慌地说道:“不行!”

顾行简却不听,将她抱躺下来。他强势起来的时候,她根本反抗不了。两个人拉扯了一阵,最后她还是躺倒在榻上,双腿羞耻地张开,咬着手指让他看。那粉粉的花唇颜色极其漂亮,莹润发光,但有些红肿和擦破,昨夜的确是有些过头了。

夏初岚感觉到他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涂在那里,浑身忍不住地发抖,差点叫出声来。这双手能写漂亮的好字,能画栩栩如生的好画,批看百官的奏疏,十分漂亮,居然为她做这种事…

“相爷,我让思安或者赵嬷嬷来,您别…”她的声调已经变了,是陷在情/欲里的感觉。她的身子十分地敏感,稍微的触碰就能勾动起来。

“别动。马上就好。”顾行简尽量心无杂念地说道。

夏初岚只能强忍着,但身上抖得更厉害了。等顾行简为她擦好药膏,穿上绸裤和裙子,她才松了口气,又羞又躁。

顾行简去洗了手回来,见她还躺着,便把她抱坐在两腿之间:“好些了?”

夏初岚垂眸点了点头,只觉得指尖都是发烫的:“相爷,下次还是让思安或者赵嬷嬷来…”她不想污了他握笔的手,更承受不住他的触碰。刚刚差一点就…

顾行简抬起她的下巴:“我们是夫妻,你要习惯我们之间亲密的关系。不过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弄伤你…倒是你的称呼,不打算改一改?”

夏初岚抬眸看着他,双眼中满是不解:“叫相爷不对吗?”

顾行简低声道:“叫我相爷的人很多。你说不对的话,今日不准走。”

不叫相爷叫什么?直呼姓名肯定是不行的。他好像有表字,但那是长辈或是差不多等级的同僚叫的,她肯定不能这么叫。夏初岚想了想,低声道:“夫君。”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就这么叫吧。

这声“夫君”从她口中说出来,轻柔婉转,十分悦耳。顾行简忍不住亲吻她的嘴唇:“岚岚,再叫一次。”

到了后面,夏初岚都不记得自己叫了多少声。只知道他将她压在榻上,解了她的衣襟,埋头在她胸前啃弄,一直迫她叫夫君。若不是她的身下还疼着,他肯定又要…后来她的肚子不适时地叫了两声,他才放过她,吩咐思安他们准备午膳。

吃饭的时候,夏初岚偷偷看了坐在对面的顾行简几眼,他神态自若,动作优雅,温润如玉。和脱了衣服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白日为了光照,格子窗上的棉帘都是卷起来的,隔音的效果并不好。刚刚他弄得她呻/吟不止,肯定被外面的人听见了。

她咬了咬嘴唇,又添了半碗饭,埋头吃东西。

用过午饭,顾行简牵着夏初岚到了隔壁的屋子,让崇明把从宫中带出来的锦盒放在书桌上。

夏初岚疑惑地看着他,他打开锦盒,将那画轴拿出来,缓缓地展开。在画的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定风波》,还盖着御印,押了字,还有很多收藏专用的印章。

这要是拿到市面上去卖,不知能卖多少钱。

夏初岚站在书桌前,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题字:“这字写得真好。”皇室历来都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当今皇上对书画的造诣也十分深厚。听说南渡的时候,丢了很多的稀世珍宝,或被金人掠去,但短短二十年时间,皇宫中收藏的字画,已经能与当初鼎盛时媲美。

顾行简站在她身后,微微笑道:“我倒觉得这首《定风波》是点睛之作。我画时并没有想这些,亏得你这个解题人,才使龙颜大悦。你如何想到的?”

“我胡乱想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当时莫贵妃把这幅画拿出来,人人都说好。她还问我知不知道是谁画的,我都不知道是您…”

顾行简伸手抱住她,亲了亲她的发顶:“你没见过我画,自然认不出来。当世能认出我的画的人也极少。不过画画要静下心来,耗费大把时光。这些年我几乎不画,便是因为没有那样的闲暇时间。以后,我陪你的时间可能会很少。”

听了这话,夏初岚有几分心酸。他真的太忙了,就算在婚假,在罢官的时候,也有操心不完的事。宰相之位,外人看着何等风光,却要付出比旁人多几倍的精力和心血。那么多国家大事,事事都要操劳,真是太辛苦了。

夏初岚微微侧头,说道:“其实我也有私心的。”

“嗯?”顾行简低下头,想将她说话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

“只要您在身侧,无论天南海北,都是吾乡。不管您在不在我身边,只要想到您,都觉得心安。这首《定风波》也算我的心声。”

顾行简听罢,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知音难遇,他还有幸娶之为妻,上天十分厚待他。

他环抱着夏初岚,伸手拿起毛笔,蘸墨,然后在皇帝题字的左下角,又写了一行:葵末年腊月,妻口述,圣上御笔亲书,完成此作。愿似鸿案相庄,以期白首,永不相负。

写完他又押上自己的字,还取出印章盖了上去。恐怕当世能有皇帝和顾行简两个署名的,除了发出的诏书,便只有这幅画了。

不过原本是君臣共同完成的佳作,代表君臣一心。但添上这句之后,倒变成闺房之趣了。

夏初岚仔细端详他写的字,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很好。恐怕不止得有苦功,也得有几分天赋。

她不禁笑道:“您就不怕流传后世,说您浅薄了?”

顾行简收起印章,说道:“诗经三百,以《关雎》为首,夫妇之事如何算浅薄?我倒觉得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写多了,别嫌弃。

第92章

晚上夏初岚陪着顾行简打拳, 顺便谈论了一下归宁要带哪些人回去。南伯和赵嬷嬷的年纪都大了,自然是留在相府中更好, 剩下的便是思安,六平和崇明。

崇明站在旁边心不在焉的。

夏初岚给顾行简递了擦汗的帕子, 看到有个影子缩在石灯后头,便问道:“谁在那里?”

顾行简和崇明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有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瘦弱的人慢慢从石灯后面移步出来, 无措地低着头。

崇明连忙走过去, 低声道:“不是叫你别乱跑吗?怎么到这处来了。”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去茅厕,但不知道怎么走,路上也没看见人。我怕黑,见到这边有光亮就过来了…”陈江流小声地说道。他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大的地方, 但是太空旷了, 没什么烟火气, 他总觉得有点可怕。

夏初岚回头看顾行简,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顾行简便走到她身边说道:“我这次去昌化,在路上救了他。是个男孩子。”他在最后特意着重补了一句。

竟然是男孩子?看这身形,她还以为是女孩儿,十分瘦削纤细。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夏初岚说道。

陈江流依言慢慢仰起头,他生得十分精致, 喉结也并不是十分明显,若顾行简不说,夏初岚几乎认不出这是个男孩。陈江流也好奇地看了眼夏初岚,他的眼睛很纯净,仿佛没有受过尘世的污染。

“崇明,你送他回去吧。”顾行简淡淡道。

“是,我们走吧。”崇明揽着陈江流的肩膀说道。

陈江流隐约觉得眼前这位大人似乎很不喜欢他,也不是旁人的那种轻视,就是十分冷淡,感觉完全亲近不了。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这位大人反感的事情啊。

但陈江流还是乖巧地向顾行简和夏初岚行礼之后才走了。

夏初岚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对顾行简说道:“很少看见崇明对谁这么亲近。这孩子是什么来历?”

顾行简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才道:“在崇明仅剩的记忆里,似乎有个走失的幼弟,所以把感情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夏初岚这才知道陈江流原来是个小倌,专门伺候昌化县的各种达官显贵,在当地还小有名气。后来有人要把他送到都城里头给某位大人,他心生恐惧才逃了出来,恰好被顾行简所救。离开昌化的时候,顾行简让崇明隐瞒身份,将陈江流从卖身的地方赎了出来,还支付了一大笔钱。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听说京中有官员亵/玩男童,折磨致死的事情,屡禁不止。”

顾行简点了下头,似乎不愿多谈,往屋里走去:“今日便练到这里吧。”

晚些时候,夏初岚沐浴出来,看到顾行简靠在床头看书,便走过去放下帐子,爬到了床的里面。他好像爱睡在外面,大概是上下床比较方便。而且他每日都比她起得早。

夏初岚凑过去,发现他在看一些地图,好奇地问道:“您在看什么?”

顾行简看着书回道:“《天下郡县图》,沈公在元丰年间编修的。”

“是写了《梦溪笔谈》的那位沈公吗?”

“嗯,他是我恩师的父亲,算是我的师公。”

原来他跟沈公还有关系?沈公之子,一定也是才高八斗吧。怪不得当初在夏家将她的书拿走了,原来是知道那套书是他老师编修的。

顾行简看了她一眼,似知道她所想:“你肯定在想当初那本书。当时你走得太快,我来不及追上你,又怕随意放在地上有失,毕竟这书太珍贵了。而且那书页间有些残破,再不修补,可能会损伤到书,我便自作主张地带回去了。后来再见,也没想起这件事来,不是一修好就送还回去了吗?”

夏初岚趴在他的肩头,打了个哈欠,才说道:“我知道,那书修得真及时。后来我去书坊里头问,人家说宫里秘书阁的官员都未必能修成这样。您怎么什么都会?不过琴棋书画,我好想还没听过您抚琴。”

顾行简笑道:“夫人可是难为我了。我在音律方面,实在不擅长。其实我不擅长的东西还有很多,以后慢慢发现吧。”

“竟然也有您不擅长的东西。您慢慢看吧,我陪着您…”夏初岚说完,眼皮便重得抬不起来。过了一会儿,顾行简只觉得肩膀一重,她整个人从他肩膀滑下来,他连忙抬手托住她的脸,她已经睡过去了。

他无奈地将书放在身侧,扶着她躺下,盖好被子。看来昨夜是真的是累着了,今夜就让她好好睡吧。

过了两日,顾行简带着夏初岚归宁。崇明将陈江流托付给南伯,这孩子胆子小,最近几日都是他陪着一起睡的,其实心中还有些放心不下。顾行简本来要立刻将陈江流送到顾居敬那里去安置,但看见崇明舍不得,便暂时没有提。

马车到了绍兴那日,很多人都围在夏家的门口看热闹。谁都知道夏家的三姑娘嫁给了当朝宰相,想目睹宰相的风姿。这可是他们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听说他在太学讲课的时候,万人空巷呢。

门外的爆竹声和喧闹声吵得夏谦无法安静下来读书。

他抬起双手捂住耳朵,怎么样都无法静下心,索性把书一合,靠坐在椅背上发呆。顾行简成为了他的妹夫,他本来应该高兴才是,这样明年春闱的事,请他指点一二,便能多几分胜算。可只要想到他占有了夏初岚,他便浑身不舒服。

男人当真到了这样的地位,想如何便如何,也不用顾及旁人的目光。喜欢哪个女人便能随心所欲地娶回家。

六福走进来说道:“大公子,相爷和三姑娘马上就要到了,二老爷和夫人让您换身衣裳,准备出去迎客。哦,对了,这是萧家送来的书信。”

前几日夏柏茂又派人去萧家,想把萧音接回来,但去的人无功而返。今日萧家怎么又送信来了?夏谦接过书信,拆开看到是萧音的笔迹,她在信上说,这些日子已经想通了,不愿意再跟夏谦继续纠缠下去,请夏谦同意和离。

不知为何,夏谦看到这些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跟萧音一辈子绑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当初萧家如何都不愿意退亲,也不知道今次怎么想通了。

他换好衣服到了前堂,夏柏茂、杜氏和韩氏都已经在等,夏初荧的肚子月份已经很大了,韩氏怕有冲撞,便让她呆在屋里。杜氏问韩氏:“婵儿还没有回来吗?眼看就要祭灶了。”

韩氏道:“我前几日给她姨母去了信,说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过几日就会抵达绍兴。这孩子也是,离家这么久时间,让大嫂跟着挂心了。”

杜氏笑了笑,没说什么。夏初婵心高气傲,此番离家也是受了夏初岚婚事的刺激。她总觉得自己不会比家中任何一个姐妹差,也不知在扬州会有什么奇遇。

夏老夫人是最后到的,她特意穿了件新裁的衣裳,精神百倍。这些日子,城里不断有官员的夫人和富商的妻子约她一起去吃斋或者交游。她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没有受到众人如此的吹捧。人人都知道夏家如今出了个宰相夫人,全家也都跟着一块沾光。

当然也有人心里头酸,说些不好听的话中伤。但夏老夫人只装作没听见。她现在就盼着三丫头能给宰相剩下一儿半女,那样就能堵住众人之口了。

这时候侍女跑进来说道:“老夫人,相爷和三姑娘进家门了,还带了好多礼物来呢!”

夏老夫人连忙扶着常嬷嬷起身道:“快,我们出去看看。”

寻常人家都是等着新女婿进门拜见,但顾行简的身份实在太高,夏老夫人便亲自迎了出去。

思安和六平正在核对从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那些东西满满当当地摆放在院中的地上。顾行简和夏初岚欲往堂屋走,却看到众人已经迎了出来。双方互相见礼之后,夏老夫人看到满地的东西,便说道:“你们人回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夏初岚回道:“祖母,这其中还有三叔跟忠义伯夫人给您的礼品。忠义伯夫人一直念叨着您,盼着您再去都城游玩。”

“忠义伯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我上次去都城,多亏她带我玩了好些地方呢。等你们回去,也帮我捎些东西给她。都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到屋里坐吧。”夏老夫人目光也不敢看顾行简,只顾着跟夏初岚说话。她半生风雨,起起伏伏,但还是不知怎么跟这个显赫的孙女婿相处,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

夏柏茂跟韩氏更是不用说了,站在顾行简面前,只觉得自己矮了对方一大截,腰杆怎么也挺不直。顾行简明明在笑,他们却显得更紧张了。大概这就是攀上一门贵戚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