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你找几个从萧家放出去的老仆人,查查令公年轻时候的事。主要是娶妻之前可有跟什么人有私情。也派人再查查,夏柏盛十七年前在不在泉州。”他推测夏初岚不可能是萧俭和吴氏的女儿,若吴氏真的有过女儿,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去寻找。

那么萧家的传家玉佩在夏初岚身上只剩下一种解释。那便是萧俭将它赠给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那个人又把玉佩传给了夏初岚。夏柏盛和杜氏肯定是知情的,杜氏不说也许是有什么顾虑。

这些陈年往事,时隔多年,未必能查到多少内容。但事关夏初岚的身世,总得尽力去寻找真相。

“是。”崇明回道。

他们骑马到了裕民坊。暮色昏沉,道旁高墙内的树枝伸出来,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这个时间,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异常静谧。

他们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这巷弄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本来就不宽敞,恐怕不能同时容一辆马车和两匹马经过,势必有一方要让。顾行简看那马车四檐挂着铃铎,应当是哪户女眷出行,便勒马避让到旁边。他眼角的余光落在马夫身旁的小厮脸上…这不是莫凌薇身边的小鱼?

那辆马车从他们面前过去,小鱼也注意到顾行简,侧头看了一眼,连忙目视前方。等马车过去之后,顾行简细想之下觉得奇怪,莫家应该是在外城的康裕坊,莫凌薇怎么会出现在内城的裕民坊?

这一带住着很多皇亲国戚,也许是哪个私交甚好的贵妇人办了什么雅集,不足为虑。

“相爷,您怎么了?刚刚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厮好像是…”崇明也发现了小鱼。

“与我们无关,走吧。”顾行简摆了摆手,骑马回相府了。

等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小鱼才松了口气,对马车里的人说:“老爷,相爷没看出来马车里坐的是您。”

莫怀琮也没想到会遇到顾行简,刚刚也吓了一跳,慢慢说道:“今日就不去别的地方了,打道回府吧。”

“是。”小鱼吩咐车夫调转了方向,往外城的莫家驶去。

夏衍正跟着南伯布置相府,府里张灯结彩,十分喜庆。都城到绍兴需要几日,太学刚放假,夏衍赶不及回去,便留在相府里,跟顾行简和夏初岚一起过年。

夏初岚正愁相府里冷清,夏衍留下来正好。

顾行简走进家门,看到夏衍爬到梯子上,南伯将灯笼举给他,叮嘱道:“公子,您可要小心啊。”

“南伯放心,我在家里也做惯这些事,没关系的。”夏衍轻松地一笑,举起手臂,将灯笼挂在了屋檐下的钩子上。他的个头不是很高,够到那个钩子有些吃力,他正要再挂第二个灯笼,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快下来吧,让崇明去挂。”

他回头看到顾行简,迅速爬下梯子,高兴道:“姐夫,您回来了!”

顾行简点了点头:“太学放年假了?”

夏衍恭敬地应道:“是,从今日开始只休五日,来回绍兴时间不够,姐姐就让我留在都城过年了。”

顾行简一边听着,一边示意崇明将他手中的灯笼拿走。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身边就南伯和崇明陪着,守岁便是坐在堂屋里发呆,听外面的爆竹声,有时候也到街上去转转,天亮的时候去睡觉,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

今年是夏初岚坚持要在府里挂灯笼,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了。

他又问道:“怎么没看到你姐姐?”

“顾家来人把她叫去了,好像是顾老夫人找她有些事。”夏衍如实地说道。

顾行简的目光沉了沉。趁他不在的时候,将夏初岚叫到顾家去,想要干什么?

崇义到相府来请夏初岚的时候,夏初岚也有些惊讶。她跟顾老夫人不住在一起,就算顾老夫人不喜欢她,但两人平时也相安无事,不知道顾老夫人忽然叫她去顾家做什么。

她是媳妇,不能违逆婆母的意思,便跟崇义一起回了顾家。

顾老夫人住处的堂屋前摆放着几盆金桔,长势极好,都有半人高,上面打着红色的结,看上去十分喜庆。

夏初岚走进去,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顾老夫人坐在八仙罗汉榻上,竖着墨蓝的眉勒,面色深沉。她是那种慈眉善目的长相,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的性子并不如外表那般容易亲近。大概是丧夫早的缘故,拉扯大几个孩子不容易,性格中有很强势的一面。

“娘将我叫回来,有何要事?”夏初岚行礼问道。

顾老夫人抬眼看她。今日她久违地跟几个妇人去茶肆里喝茶闲谈,说到最近都城里的事情,头一桩就是恩平郡王纳了个妾,还是夏初岚的妹妹。那几个妇人都说夏初婵不知廉耻,主动勾引恩平郡王,还利用顾行简的势力,迫使皇后和恩平郡王同意纳妾。

顾老夫人完全不知此事,感觉那些人说的话都像在抽她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没坐多久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她口气不善地说道:“原来你嫁给老五就是图的这个?先头让老五把你的妹妹嫁入皇后的娘家,然后又用老五将另一个妹妹嫁进了王府。你夏家一门姑娘都嫁得好了,却要把老五拖下水!你可知道恩平郡王本来要娶的是李家的姑娘?那李家岂是能够得罪的!”

“娘,我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求相爷帮夏家的忙。”夏初岚说道,“夏初婵的确有错。但她跟恩平郡王相遇在前,皇后定李家姑娘为王妃是那之后的事,要怪也要怪恩平郡王没有事先将此事禀告皇后。至于李家,若将所有事都推在相爷头上,那也是他们目光短浅。”

她想起今日李婉晴在书坊里的言行举止,对李家就全无好感。夏初婵不自爱,惹来这些流言蜚语,她也很生气。但夏初婵毕竟是她的妹妹,对外她们就是一体的。顾老夫人这样责问,她也不能一言不发。

当初二叔二婶求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无论他们帮忙与否,夏初婵都会是赵玖的妾。夏初婵怀着赵玖的孩子,皇上知道此事,绝不会让她们母子沦落在外。那可是皇室的孩子,对于膝下无子的皇帝来说自然十分金贵,不可能让它流落在民间。

所以与其让二房对他们心存怨怼,以后被有心人利用,多几个敌人,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二房念着他们这份人情。

这些都是夏初岚的打算,但是她一句都没对顾行简说过。在她看来,顾行简有自己的原则和方法,她不会去干预。

顾老夫人冷冷道:“你还是一贯的能言善辩。我只是提醒你,不管你以前在夏家如何,现在你们家跟顾家是绑在一起的姻亲。你记得约束好家人,不要再给老五惹麻烦。你那个妹妹,也少往来。”

夏初岚没有反驳。对付老人家,硬顶也不是办法。而且辈分上她就生生矮了一截,有时候只能以退为进。何况顾老夫人的初衷是为了顾行简好,这个立场与夏初岚是一致的。

顾老夫人见她没说话,以为她是心虚,心头的气顺了顺,把憋在心里很久的一个念头说了出来:“四娘去庄子上几个月了,也吃够了教训。明日是除夕,我想让她回来一家团圆。这件事,你去跟老五说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日晚更,因为到家时间比较晚,码完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所以先酱紫。红包等明日白天发,明天争取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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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夏初岚这才知道顾老夫人今日叫她回顾家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原来是想叫顾素兰回来。

顾素兰不在家中这几日,无人生事, 家宅安宁。本来让她除夕回家团圆,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怕像上次一样,她求老夫人,老夫人又心软, 想别的办法将她留下。

顾老夫人特意挑了今日, 顾行简不在,顾居敬夫妇也不在,从她这里下手。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娘还是直接跟相爷说吧。”夏初岚说道。

顾老夫人皱眉。老五的性子,油盐不进, 直接跟他说, 他必定会拒绝。若是看在夏初岚的面子上,他说不定会答应。

“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了?”顾老夫人不悦地说道。

“您有什么事, 还是直接跟我说吧。”门外响起顾行简清冷的声音。

夏初岚回过头, 看到顾行简穿着官袍进来, 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 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然后看向顾老夫人:“我认为四姐呆在庄子上是最好的, 不用再把她接回家里来。有阿兄一家陪着娘,还不够么?”

顾老夫人看着顾行简维护夏初岚的模样,手指收紧, 低声道:“我不过找你媳妇说几句话,又没有把她如何。你一副我要把她吃了的样子,作何?”

顾行简微微皱眉,还欲再说,夏初岚仰头轻声叫道:“夫君,娘只是找我说说话,没什么的。”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透着恳切。她不想顾行简因为此事又跟顾老夫人起冲突。大过年的,闹得两边都不开心。

顾老夫人看到顾行简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不像刚才进门时那么冷冰冰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没错,今日听说儿子的名声被夏家那个不知检点的女儿所拖累,这才找夏初岚过来。夏初岚是夏家的家主,理应约束好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一味地享受权势带来的好处。

可顾行简这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着实刺痛了她的心。

“素兰陪伴我多年,难道除夕之夜,让她回来一家团圆,也不行吗?我年纪大了,还能过几年?你说她算计你,你将她关在庄子上几个月还不够吗?”顾老夫人说着,声线颤抖。

顾行简慢慢说道:“您以为我将四姐拘在庄子上,只是因为她恨我,算计我么?她不仅算计我,还要算计整个顾家。让她回来,顾家便永无宁日。所以我不会同意的。”

“庄子上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她哪里能吃得了那些苦…”老夫人喃喃地说道,忽然抬手按着额头。

顾行简观她的神色,隐隐觉得不对,上前执起她的手腕把脉。

顾老夫人神思惶惶,脉象也很乱。

“娘怎么了?”夏初岚在旁边问道。

“现在还不能做判断。”顾行简伸手摸了摸顾老夫人的额头,有些发烫。他叫了顾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和仆妇们进来,询问他们最近老夫人饮食和起居有何异常。

侍女说道:“老夫人最近忘性有些大,常常进膳过后就忘记了吃过东西。有时候把东西抓在手里,还问我们那个东西在哪里。但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

旁边的仆妇也附和道:“老身也建议老夫人叫个大夫来看,可她说自己没有毛病,所以不请大夫。今日我们还去道观里求了些符水喝…”仆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到顾行简的下巴绷紧,面色不霁。

顾老夫人迷信,平时生病也不爱请大夫。顾居敬在外忙碌,秦萝每日请安之后也不敢久留,竟没有人发现老人家生病。她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想念顾素兰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顾行简没有说话,扶着顾老夫人躺到床上,要她好好休息。她看了看顾行简,很快就睡着了。

顾行简出去开药方,开好之后,将药方交给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去抓药,又派人去将顾居敬叫回来。

今日,秦萝在家里呆得烦闷,顾居敬便带她上街去买腌渍的酸梅,顾家萱也一道出去逛了逛。

顾居敬先骑马赶回来,听到顾行简说老夫人的病症,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怎么会得病?”顾居敬怔怔地问道。他今日本来叫顾老夫人一起到街上去,但顾老夫人说她很久没跟朋友们聚一聚了,自己出的门。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年纪大了,忘性大或者情绪起伏不定都是常见的病症。我刚才看了,有些低热,也不难治。她今日跟我提,要接四姐回来过年,我没有答应,那时才发现她不对劲。”他跟顾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很淡,也谈不上什么母子亲情。但这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到了生老病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想她出事。

顾居敬叹了口气:“娘这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了,侍女和仆妇都是下人,哪个真的关心她。我以后让阿萝多留意着点。阿弟,要不你还是让四妹回来过个年吧。之后再把她送回庄子上去就是了,这样也算了了娘的心愿。”

顾行简转着手中的佛珠,没有马上答应。

兄弟两人在堂屋里说话,女人都在外面。顾家萱站在树下踢石子,时不时侧头看夏初岚和秦萝一眼。当发现她们也正看着自己,继续低头踢石子了。

夏初岚问秦萝:“萱姑娘从相府回来之后,可收敛些了?”

秦萝看了树下的顾家萱一眼,点头道:“收敛多了。今日二爷问她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上街,她也没有拒绝。大概从娘那里听说四姑在庄子上并不好,怕二爷真的把她送去那里吧。”

“虽说是庄子,但也不愁吃穿,为何不好?”夏初岚奇怪地问道。

“那庄子在郊外,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四姑只能在庄子上行动,不能外出。她那样的性子,应该是要闷出病来了。几次三番派人回来,向娘求情。”秦萝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说道。

夏初岚知道顾素兰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将她拘在庄子上,跟要了她的命差不多。她跟顾行简之间是个死结,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解开了。

两人正说话,顾居敬送顾行简从屋子里出来。顾行简说道:“阿兄别送了,我们这就告辞。”

“好。”顾居敬点头,“我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顾行简没说什么,带上夏初岚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夏初岚问道:“娘到底怎么了?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顾行简安慰她:“有些低热,大概是喝了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吃几服药,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既然娘想让四娘子从庄子上回来,不如就让她回来过年好了。”夏初岚说道。只是回来两日,顾素兰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望向窗外,没有说话。有时候明明觉得,他们就靠在一起,离得很近,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可他的内心世界,她却完全进入不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而且在他眼里她最多只算个孩子吧,并不是能跟他并肩解决难题的妻子。

夏初岚轻轻叹了口气。顾行简低头看向她明净的小脸,不禁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叹气?”

“您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

顾行简环抱着她,轻轻说道:“岚岚,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觉得顾素兰几次三番地要打通娘这边的关节,想要回顾家,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甚至怀疑引导顾老夫人喝符水生病,这些也是顾素兰的故技重施。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想,大概是多年宦海沉浮养成的一种直觉。

顾老夫人自然不会害他,但顾素兰却恨他入骨。

在过年的这几日,清风院并没有什么生意,门可罗雀。清风院里养的是小倌,不像别的妓馆那样可以明目张胆地经营。官员来这里寻乐子,大都需要相熟的关系。

顾行简坐在清风院对面的茶馆里头,崇明押着个小倌进来,斥道:“老实点!”

顾行简看那小倌模样清秀,最多二十几岁。崇明道:“这厮十分狡猾,还想从小路溜走,幸好被我追上了。”

“这位爷,我跟您素不相识,您叫人押我来干什么呢?”那小倌苦着脸说道,“我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就饶了我吧。最多我把欠的赌债慢慢还上。”

顾行简一边喝茶一边道:“我不是你的债主。只是来问问,你可认识顾素兰?”

小倌眼珠转了转:“我伺候过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记得姓名。”

顾行简放下茶盏,说道:“你最好记起来,这样免受皮肉之苦。”崇明在旁边作势要拔剑,那小倌连忙说道:“记得记得。但她好久不来了,我们这行都是逢场作戏,谈不上什么真感情。那老女人出手真大方,还说过要给我们院里的小倌赎身呢。只是她有时候来,叫了小宁他们进去,只陪了几盏酒就出来了,从不留人过夜。好像约了别的人见面。”

小宁就是顾素兰在清风院养的小倌,据忠义伯夫人说,顾素兰常提起他,原来他并没有陪顾素兰过夜。但当时顾素兰听顾行简说清风院的小倌时,分明变了脸色。她担心的不是清风院的小倌,而是她跟那人见面的事情会暴露出去吧。

那小宁应该知道更多的事,但为避风头,早就跑了。

顾行简让崇明放那个小倌走,崇明说道:“相爷,这四娘子到底是跟什么人见面,要如此神秘?”

顾行简目光沉了沉:“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明日一早,你派人去庄子上,将她接回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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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顾行简回到相府时, 正赶上晚膳。冬天日子黑得早,屋子里点着烛火, 看上去十分亮堂。灯光投在外面的石板地上,有几道晃动的影子,还有谈笑的声音。

这个家,终于不再那么冷清了。

夏衍正在说太学里的趣事, 南伯和夏初岚都在听。他跟蒋舟是好朋友, 也是竞争对手,有时两个人考试争第一,有时也为一道题争论得面红耳赤。

夏衍说:“起初, 我也没说自己是宰相的小舅子,蒋哥哥也没说自己叫枢密使叔叔。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每天都有人跑来看我们俩, 连吴宗进都不敢欺负我们了。昨日在国子监遇到他,居然点头就跑。姐姐,我现在终于知道权势的好处了。”

夏初岚笑着说道:“你别尽想着这些, 你姐夫当年也是贫寒子弟出身, 吃了很多苦, 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她背对着门口坐着, 没看到顾行简已经进来了。夏衍和南伯却看到了, 夏衍继续说道:“我当然不能跟姐夫比了。在姐姐心里, 姐夫应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夏初岚没有否认。这句话当着他的面,她是说不出来的。但她真的很喜欢顾行简,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便被他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到后来的种种机缘巧合,终于跟他在一起。

她只嫌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怕他们没有办法相守到老,而她遇见他又太晚了。或者说是她出生得太晚了。

她正想着,忽然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回过头看到顾行简站在身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你们还没用晚膳?我说过不用等我。”顾行简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说道。

“姐夫,姐姐是一定要等您回来的。”夏衍眨了眨眼睛,这声姐夫叫得越发顺口了。

夏初岚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有没有将他们刚才的谈话听去,连忙岔开话题:“饭菜都已经备好了,我们也没等多久。我这就让他们上菜。”

她走出去吩咐思安她们上菜,顾行简对夏衍笑了一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入座。平日要从他的妻子口中听到一两句甜言蜜语实在太难了,今日还好有小舅子帮忙。

吃饭的时候,顾行简向来是不说话的。夏初岚和夏衍便用眼神交流,也安安静静地吃东西。等到顾行简吃完了,南伯将他面前的碗筷收走,夏衍才小声道:“姐夫,我现在可以讲话了吗?”

顾行简擦了擦嘴说道:“尽管说便是。别学你姐姐,不用特别迁就我的习惯,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

夏衍高兴地坐到顾行简的身边,的确有几个学问上的事情想请教他。

两个人谈论起来,全然不顾旁人了。

夏初岚起身去厨房里准备茶点,思安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陈江流又在厨房里吃东西,现在连厨娘都认识他了,每天都另外做了一大份饭菜给他吃。他也乖巧,帮着洗菜摘菜,厨娘也挺喜欢他的。

陈江流看到夏初岚和思安走进来,三下五除二把嘴里的馒头吃掉:“夫人,要我帮忙吗?”

“不用。”夏初岚从壁橱上拿了茶叶下来,扭头问他,“明日是除夕,你不想回家看看家人吗?”

提到家人,陈江流浑身打了个寒颤,后退两步:“夫人要赶我走?”

思安一把拉住他:“瞧你,怎么害怕成这样?夫人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家。”

陈江流连连摇头,眼睛里有丝恨意:“我没有家人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夏初岚听崇明说,陈江流的姐姐和姐夫待他很不好,否则好好的一个孩子,也不会卖到那种地方去糟蹋。幸好是遇到了相爷,将他救了出来,否则指不定如今在何处受苦呢。这孩子漂亮干净,若是生在好人家,应该也是被父母长辈千娇万宠的。

见陈江流不愿意多提及家人,夏初岚便换了个话题:“我看你这身衣服很旧了,刚好我要给我弟弟做新衣服,顺便也给你做一身吧?”

陈江流连连摆手:“江流只是个下人,夫人不用如此费心。”

思安道:“没关系,不必夫人亲自动手,我给你做就是了。”她抓着陈江流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姑娘,奴婢看着江流好像跟六公子的身量差不多呢。”

夏初岚一边在盘子里摆糕点一边说:“那你就用精布给他做身长衫,多塞点棉花,冬日也好御寒。”

“是,奴婢知道了。”思安拍了拍陈江流的肩膀,“晚点我来帮你量尺寸,衣服总得做得合身才好。”

陈江流忽然跪下来,抬手抹泪,哽咽道:“夫人,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做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你们的恩情…”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夏初岚叫思安将陈江流扶起来,“一身衣裳而已,实在不值得如此。”

“在夫人眼里也许只是一身衣裳,但在我心里,却是难得的温暖。江流一定会牢牢地记住的。”陈江流诚恳地说道。

夏初岚笑了笑。这个孩子平日在相府里无声无息的,从不打扰到任何人,看到南伯或者厨娘有事要帮忙,他就主动搭把手,不求什么也从不抱怨什么。

难怪崇明把他当弟弟疼爱,她都有点喜欢他了。

思安留在厨房给陈江流炒两个热菜,这个时辰,厨娘早就回去了。

夏初岚自己端了茶点出去,返回住处。

顾行简正跟夏衍说话:“我所知道的最精通于历法的应该是秘术监钱朴。《春秋》记载了三十六次日蚀,把各种历书放在一起检验,最多能算中二十几次,但钱朴却可以算中三十五次。他不是用工具,而是心算,口念乘除,丝毫不差。而且大位数的乘除,他算筹拨得像飞一样,人眼都跟不上。”

夏衍扑闪扑闪眼睛:“我知道钱大人,上个月他还来太学讲课了。听说他以前跟三叔是同窗,五姐姐的婚事就是他牵的线呢。”

顾行简忍不住笑道:“对,他是个怪才,嗜好就是给人做媒。”

夏衍也跟着笑,想到这个钱大人上课的时候,讲的那些算术知识,他们都听不懂。一堂课下来,很多人都睡着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只不过寻常人对算术的研究有限,天文历法就更深奥难懂了,也不怪他们听不进去。

但夏衍却觉得很有趣,还跟蒋舟讨论了一下本朝颁布的几部历法,觉得其中的《奉元历》精确率最高。

夏衍缠着顾行简说了很久的话,夏初岚坐在旁边的榻上看账,时不时听他们说两句。等到外面更鼓敲了一下,她侧头看见顾行简眉目间有些疲惫,便说道:“衍儿,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夏衍这才发觉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可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顾行简拍了拍他的头:“今日我的确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南伯,带公子去他的住处休息。”

夏衍这才起身向他和夏初岚行礼,依依不舍地跟着南伯走了。

夏初岚走到顾行简身后,伸手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很累?衍儿平时虽然性子活泼一些,但也很少与人说这么多的话。他是真的喜欢您,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