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坐在腿上,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没关系,我也喜欢衍儿。”他想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他喜欢安静,但跟夏衍说了一个晚上,也不觉得累。那孩子年纪虽小,见识却比一般二十出头的官吏还要宽泛。不得不说,夏柏盛培育子女很有一套。

夏初岚微笑,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了,一直忘了问您,今日兄长要您考虑什么事?”

“娘身体不好,他希望我们能回家过年。你想去吗?”顾行简将夏初岚垂落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询问她的意思。

“我听您的。只是回顾家的话,衍儿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夏初岚问道。将夏衍一个人留在府中,显然是不妥。

“当然可以。”顾行简点头道,“明日四姐也会从庄子上回来。”

夏初岚心想他到底是顾念亲情的,还是决定将顾素兰从庄子上接回来。她也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少生些事端。也许见到顾素兰,老夫人的病就会好些了。

说了会儿话,顾行简将她抱起来,走进房中,只觉得她最近又轻了许多。沐浴之后两人躺在床上,顾行简闭着眼睛,其实没有睡着。夏初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总觉得他有些心事,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没有舒展开。可他这个人,不想说的事,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的。

等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稳了,顾行简才睁开眼睛,伸手过去帮她盖好被子。

顾素兰究竟在算计什么,很快就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奖的名单已出,都已经私信联系了,感谢参与,下一次接着来~

另外我把余姚县令的儿子蒋瑜改成了蒋舟,顺口一点,小配角,不用在意。

第104章

都城郊外的田庄与都城里面的热闹截然不同。虽然明日是除夕, 但方圆几里都是田地, 没有人家,冬日连蝉鸣鸟叫声都没有。庄上的下人没有回家过年的,都是拿了丰厚的年钱, 只顾着埋头做事,早早就熄灯睡了。

一个人影从空旷的前庭掠过, 走到侧门, 闪了出去。那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只有模糊的轮廓。

“我用你给的药下在他们的饭菜里, 此刻都睡沉了。顾行简果然让我明日回顾家了。”顾素兰低声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如何才能留在家中, 再不来这鬼地方?”

“你什么都不要做。顾行简已经去过清风院,知道你与主人见面的事情了。”那人说道,“眼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主人叫你不可轻举妄动。”

顾素兰怔住, 声音急切了几分:“什么叫不能轻举妄动?难道我好不容易回去,又要再回这个鬼地方来?”

那人瞥了她一眼:“是你自己行事太过张扬, 非要踩到顾行简的底线, 这才被发配到庄子上来。主人已经尽力为你谋划,你还想如何?查了这么多年, 你也查不出他资产的下落,他行事惯是点水不漏,凭你的本事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顾素兰咬了咬牙, 心头有几分不甘。她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顾行简害得。若当初他没有见死不救,她何至于孤苦伶仃一个人,到了这个岁数,连个知寒问暖的人都没有?看着秦萝一个个地生孩子,她却从来没有尝过当母亲的喜悦。

纵使后来又有数不清的人想要给她说媒,劝她改嫁,她那颗已经死掉的心,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是顾行简不念亲情在先,那么也怪不得她了。

那人看到顾素兰回去,疾走几步到了远处,对着停在马车里的人说:“主子,已经跟顾素兰说了。但那女人看着主意很大,恐怕早晚会把您说出去的。我们为何不把她杀了?”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杀了她,反而多事。老夫与顾行简本来就是不可共存的关系。他年轻时,老夫便看出他的本事,不能将他收归己用,便存了几分除去的心思。只不过到底是小看他,一不小心让他做大至此。如今魏瞻的账本落在他的手上,他若是顺着往下查,必定会查出老夫收买王律和御马房管事等人的证据。到时候,他也不会放过老夫的。顾素兰已经没什么用了,往后不必再在她身上花心思。”

那人恭敬地应是。

马车驶入夜色里,转向都城的方向。

第二日一早,顾行简和夏初岚起身,准备回顾家。夏初岚拿了新作的衣裳来给顾行简换上,顾行简问道:“你几时做的衣裳?”

“这几日您不在家,我用的空闲时间跟赵嬷嬷一起赶出来的,刚好赶上新年。布料是我裁的,针脚是赵嬷嬷缝的。之前那件中衣,不能再穿了,不成样子。”

衣裳是雪青色的暗纹精布,十分合体。衣裳被熏过,有股淡淡的香气。从小到大他都是穿师兄剩下的衣服,后来为官,为了省事,买成衣穿。上次的中衣是他一生当中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衣裳,自然珍而重之。

“夫人贤惠。”顾行简笑道。

夏初岚却被他这声“贤惠”给夸得不好意思。若真是贤惠,就应该亲手给他做一身衣裳出来,可她还得靠着赵嬷嬷帮忙,自己独立完成不了。以前并不觉得女子学女红针黹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是给家里人缝缝补补,那些事自然有绣娘还有身边的侍女仆妇做。

可真的到了想给心爱的人亲手做一些东西的时候,才恨自己没有生一双巧手出来。

顾行简看着她秀眉轻蹙,猜到她在想什么,将她拥入怀中:“岚岚,一个人不可能事事擅长,你不必跟自己较劲。我以前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太懂音律。宫商角徵羽对于我来说,就如同天书一般。老师说,人生有些事,不必强求。”

夏初岚在他怀里微笑,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他倒真是没有底线地宠着她,当她还是个小姑娘。若是别人家的妻子不会做这些事,恐怕都要被丈夫嫌弃死了。

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又觉得不过瘾,搂着他的脖子,踮脚亲吻他的嘴唇。

思安和赵嬷嬷看到屏风那边两个人贴抱在一起,连忙退了出去。

夏衍换好衣裳过来,看到思安和赵嬷嬷站在外面,好奇地问道:“姐姐和姐夫还没好吗?”冬日被窝暖和,他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但是六平来叫他,说夏初岚和顾行简已经起了,他这才迅速起床。

思安轻咳了一声:“大概是新的衣裳不太合身,还需要一会儿。”

夏衍哪里知道夫妻之间的事情,便乖乖地站在门外等着。

大概一刻钟之后,顾行简才跟夏初岚一前一后地出来。顾行简脸色如常地和夏衍打招呼。夏初岚的脸却很红,手被顾行简牵着,微微低着头。她穿着裘衣,应该看不到脖颈到胸脯的那一片红痕,但还是有些做贼心虚。

顾家那边,顾居敬一早就开始准备了。顾素兰和顾行简要回家,他让人从库房里将八仙大桌子搬出来,又让人去四司六局请了专人回来烹制菜肴。

顾素兰先到的顾家,她一见到顾老夫人就向他哭诉:“娘,我在庄子上过得是什么日子啊!那些人整日里盯着我像防贼一样,白日也安静得如同坟场,您真的忍心让我一辈子呆在那里?”

顾老夫人今日身子刚爽利了些,闻言皱眉道:“大过年的,你说这种话,是要诅咒谁呢?”

顾素兰知道现在家里她能指望的只有顾老夫人了,顾老夫人向来迷信,连忙抿了下嘴唇说道:“娘,我不是故意的。听说您身子不好,我心里记挂,都顾不得跟兄长打招呼,一回家马上就来看您了。您身子好些了吗?”

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年纪大了,总是这样那样的毛病,早就习惯了。对了,你弟弟说,你背地里还做了些对顾家不利的事,他才不让你回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防备你?”

顾素兰看着顾老夫人严肃的神情,义正言辞地说道:“娘,我怎么会做对顾家不利的事情呢?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真的是他胡说八道?知女莫若母。当年孟知源那件事,你求他帮忙,他没有出手,你一直记恨在心里。你也不想想,他当时不过是一个五品的小官,人命关天的案子,他能如何?”

顾素兰见顾老夫人为顾行简说话,有些不高兴:“娘,话不是这样说。他虽然不是大官,但他是那些大官的座上宾,朝廷里头一二品的大官面前他也都说得上话,怎么就不能帮忙了?”

顾老夫人静静地看着顾素兰,松开她的手:“这么说,你果然为此事耿耿于怀,在背后算计他?”

顾素兰几时见过老夫人这种神情,背后有些发凉,连忙说道:“我真的没有。他是宰相,身边那么多人,我能算计他什么?忠义伯夫人的事情,不就是我被他算计了?我真的只想让他早点娶妻,给顾家开枝散叶,娘当时也同意了。虽然我收那些人家的钱不对,可这也不能说是算计吧。您现在知道娶那个商户女只有无尽的麻烦了吧?她那样的出身,家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人,怎么能配我们家。”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顾素兰又放软了声音:“娘,您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让我回来的事?兄长也没有帮着劝吗?我真的不想呆在那里了。”

“你光在我这里说有什么用?你自己去跟老五说,好好认个错。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或者你跟老五媳妇说,我看老五很是宠着那丫头,她如果肯帮着劝,你就有机会回来。”顾老夫人建议道。

顾素兰的身子往后退了一些:“我不想去。”

“你若不肯低这个头,我也没有办法,你就继续在庄子上呆着吧。”顾老夫人扶着侍女站起来,径自走出去了。

顾素兰咬了咬牙,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起身跟着顾老夫人出去了。

顾行简一行到了顾家,夏衍先向顾老夫人和顾居敬等人行礼。顾老夫人看他相貌清秀,脸蛋还有点肉,十分可爱,便让身旁的嬷嬷给了他一袋金珠,说道:“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入了太学,真不简单。”

“老夫人过奖了,我能入太学有几分运气在里头。”夏衍谦虚地说道。

顾居敬笑道:“这事儿你着实不必谦虚。连我阿弟都夸你天资聪颖,那就是真的聪明了。我那日喝酒的时候碰到国子监的祭酒,还向我说起你,也是赞不绝口。”

夏衍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笑。

秦萝代表二爷送了夏衍一套文房四宝当做见面礼。到了顾素兰这儿,她也不知道夏衍要来顾家,没有提前准备,便让侍女送了一块玉佩。

夏衍打听到顾二爷有两个孩子,也准备了礼物。送了顾家萱一本书,又送了顾家瑞一对银手镯。都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很符合他的身份。夏初岚没想到他竟然细心地给两个小孩子都准备了礼物,礼数周到,连顾老夫人都频频点头。

顾素兰偷偷看了顾行简一眼,他正跟顾居敬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鼓起勇气说道:“五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卡卡卡,卡到了这个时辰。

谢谢大佬们投的雷,晚安。

第105章

顾素兰一开口, 屋子里就安静下来。

众人脸上都是惊愕的表情。这么多年, 顾素兰从未开口叫过顾行简“五弟”。看来庄子上的日子不好过,否则以顾素兰的心气,怎么会向顾行简低头。

顾行简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既然你有话要说, 我们就出去说吧。”他率先走出去,顾素兰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便都到外面去了。

屋子里还是没有人说话,顾家萱小声说道:“爹,我有些渴了。”

顾居敬立刻叫人拿了几个橘子过来,分给众人, 气氛又恢复到刚开始的时候。

嬷嬷抱着顾家瑞站在夏初岚的身边, 顾家瑞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夏初岚掰开的橘子,口水直往下流。夏初岚伸手道:“瑞儿,让婶娘抱抱你。”

嬷嬷忙倾身将顾家瑞递过去,小声提醒道:“夫人,公子有些重。”

胖嘟嘟的一个娃娃,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好东西,手臂都跟藕段拼接在一起似的。夏初岚将顾家瑞抱坐在腿上, 询问秦萝:“他能吃这个吗?”她没有生养过,对这些毫无经验。

秦萝说:“咬一口可以, 别吃多了。”

顾家瑞的牙齿还没长齐,小小的一排牙齿跟笋尖似的。夏初岚将一瓣橘子塞进他的嘴里,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大概是因为酸,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扭头不吃了。

夏初岚把橘子拿出来,放进自己嘴里嚼着,好像是有点酸。她抱了一会儿,实在抱不动,就将孩子还给嬷嬷。

嬷嬷抱着顾家瑞,放在老夫人坐着的榻上,他自己很欢快地爬来爬去了。家里有个孩子才算真的热闹,一群大人围看着顾家瑞,他的小脑袋乱转,不知道是要看祖母还是看爹娘,还是看旁人。

这个时候便很容易忽略顾家萱。

夏初岚看到顾家萱闷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胡乱扯着腰上的绦带。她本来是顾家唯一的孩子,现在大人的宠爱都被顾家瑞抢走了,她心中自是愤愤不平。

可她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难道真跟一个只有一岁多的小娃娃去争去抢?何况以后还会有别的弟弟妹妹。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想好好呆在这个家中,便不能得罪秦萝和顾家瑞。前者是爹爹的心头肉,后者是祖母的心头肉。

否则说不定真会像姑母一样,有家都不能回。

秦萝站在夏初岚身边说:“你赶紧也给五叔生几个。五叔很喜欢小孩子的,而且你家以后都不用请先生,五叔自己就能教,保准教一个比夏小公子更出色的小家伙出来。”

当着顾老夫人的面,夏初岚只是应承了,等到陪秦萝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她才将顾行简请过翰林医官的事情说出来。

秦萝看了看身后的侍女仆妇,将她拉到身边,低声道:“那翰林医官怎么说?”

夏初岚说道:“他说没有大碍,开了药让我每日调理。但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估计不太容易怀孕。”

秦萝安抚似地拍了拍夏初岚的手:“怀孕这件事全凭天意。皇上年轻时被吓坏了身子,膝下没有子嗣,那莫贵妃不是照样怀孕生子了?”秦萝一说完就觉得这个例子不好,那个小皇子最终还是夭折了,便很快地说道,“你只是宫寒而已,好好调理就会没事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时下生孩子十分凶险,难产而亡的女子不计其数。她虽然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但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怕。她看着秦萝的肚子说道:“姐姐生头胎的时候就不怕吗?”

秦萝笑道:“怎么不怕?当时刚知道怀孕,心情也很复杂。生产的时候也是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不过生了第一胎就好了,没事的。”

她因为怀孕,双腿有些浮肿,夏初岚便扶着她在榻上坐下来。

秦萝捶着腿说道:“我听二爷说明年你要跟五叔去兴元府办差?那地方苦寒,又是两国边界,乱得很。五叔也真是,由着你胡来。”

夏初岚没想到顾行简已经跟顾居敬说了,轻声说道:“相爷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才能回来,我不想跟他分开那么久。刚好夏家在那边的生意中断了,我也想过去探一探情况。西北那边的茶叶市场虽然不如南方发达,但因为长途跋涉过去的商家少,每年都能有不错的收入。但当地铜钱急遽减少,我们的人在那里拿不到现钱,只能暂时中止生意了。”

秦萝倒是听顾居敬说过这件事。顾家原本也有生意在兴元府一带,最近也陆续停止了。没想到跟顾行简去办的差事有关。她嫁人之前,也跟着爹和兄长四处走,嫁人之后就困在内宅里头,哪里也去不得。心中颇有几分羡慕夏初岚的自得。

顾二爷虽然宠他,但骨子里很传统。认为女人便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不像顾行简,到底是读书人,思想开明得很。

顾行简站在廊下,负手看着庭院中的松柏。松柏四季常青,古木参天,夏季的时候能够挡住炎日,冬日则有些阴森之感。顾素兰看着顾行简的侧颜,瘦削冷厉的轮廓,薄薄的两片淡色的嘴唇,其实是很薄情的长相。

从前她叫人打了他养的猫,他看自己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那种阴狠的,仿佛要弄死她一样的眼神。

“之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在庄子这几个月也反省过了,以后必定谨言慎行,不会再做那些事,给你和顾家惹麻烦。五弟,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顾素兰放缓了语气说道。

顾行简没有看她,而是捏着袖中的佛珠说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就不必摆出这副样子了。你用清风院的小倌做遮掩,私底下在清风院见旁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虽然还查不出你所见的人到底是谁,大概与我有关吧?之前你向二哥身边的人打听我这些年的积蓄藏在何处,后来又偷偷翻过我寄存在二哥那里的账本。我若不是念在一母同胞,娘年事已高,像你这样的人,早就死了。”

顾素兰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手扶着廊柱,勉强才能够站稳。她想开口辩解几句,可喉咙如同被哽住,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

昨日那人虽然已经提醒过她,但她觉得顾行简没那么容易联想到她真正的目的。可她总是小看她这个弟弟,若没有这点本事,如何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执掌中书大权。

顾行简终于转过头看着她,步步逼近:“你就如此恨我?帮着外人算计我还不够,连娘也算计。你可知道她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你那些招数用在她身上,不觉得连畜生都不如么?”他在袖中一直转着佛珠,才能竭力遏制住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他这个人其实很极端。小时候有个师兄欺负他,他一怒之下将那师兄的手打折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被激怒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后来方丈罚他跪在大雄宝殿,陪着他说了三天三夜的佛经,最后还将自己用了一生的佛珠套在他的手腕上,要他学会扼制心魔。每当他要犯杀戮或者破戒的时候,便会握着这串佛珠,想起住持方丈来。

那个慈祥的老人,后来死在金兵破城的时候。他是而死的。

顾素兰连连后退,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最后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顾行简握着佛珠的拳头越发收紧,弯下腰,几乎要伸出手的时候,旁边的草丛里发出很小的一个声音:“五叔…”

顾行简侧头看去,发现顾家萱猫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您和姑母怎么了?你们是在吵架吗?您…好可怕…”她从来没有看到清冷的五叔露出这么狰狞的表情,整个人都吓坏了。刚刚,他是想掐死姑母吗?

顾行简慢慢直起身子,又恢复到人前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屋去。”他淡淡地说道。

顾家萱看了地上的顾素兰一眼:“祖母要我出来看看,你们说完话了没有…她想让姑母进去给她揉揉肩,说很久没试过姑母的手艺了…”顾家萱说话磕磕绊绊的,眼睛都不敢看顾行简。

顾素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娘叫我,我这就去。”

她知道刚刚有一刻,顾行简是真的想杀了她的。若顾家萱不在这里…她不敢再往下想,拉了顾家萱小跑着离开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顾素兰和顾家萱低头吃饭,顾行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与顾居敬谈论兴元府铜钱流失的事情。

顾居敬说:“眼看着普安郡王也去了那边几个月了,怎么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难怪前几日我跟朝官们喝酒,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要支持恩平郡王。扬州的贪墨案虽然雷声大雨点小,好歹是办成了,恩平郡王还是有两下子的。陆彦远和李秉成是生死之交,李秉成的妹妹嫁入郡王府之后,英国公府也会支持恩平郡王了。”

夏初岚听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在绍兴陆彦远劫了她的马车之后,再也没来找过她。他应当是放弃了吧?如今她已经是顾行简的妻子,这点再也无法改变。可她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顾行简察觉到夏初岚的异样,夹了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夏初岚对他笑了笑,把关于陆彦远的念头全都赶走。顾行简是何等眼力之人,她稍稍表现得不对,他都能看出来。

顾居敬原以为阿弟会跟他讨论两句关于郡王的事情。但他半晌都没等到顾行简的回应,讨了个没趣,转而跟秦萝说话了。

顾行简倒不是不想跟他谈,只不过顾素兰在这里,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虽然最后还是念着老夫人,没能下狠手杀了她,但已经知道她跟外人串通的事情,绝不可能留她在这个家中。

顾素兰自己也知道,顾行简留她一命已经算仁慈,不敢再提别的要求。

用过午膳,顾素兰扶顾老夫人回住处。老夫人招呼几个小辈也跟着一道过去,要分糕点给他们吃。人老了,就喜欢屋里孩子成群,热热闹闹的。

夏初岚陪秦萝回房,顾居敬则拉着顾行简说道:“刚刚四娘跟你说什么了?可是向你求情,要留下来?刚刚席上,我看她怪怪的,像是被吓着了。”

顾行简淡淡地说道:“她向我认错。但昨日我去过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知道她常约人在那里见面。阿兄,先前她询问我的资产,还有翻动你的账本,都不是偶然。她在帮外人抓我的把柄。”

顾居敬愣了一下,气道:“这个女人是疯了不成!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她这么算计你,对她有什么好处?不会还是为了孟知源的事情?”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顾素兰没有读过书,更没什么见识。要她识大体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做事恐怕根本不计后果,只知道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可有交代是什么人指使她做这些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没有这样的见识。”顾居敬又问道。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她说不说无所谓。只是你我都得提防着她,不能再让她留在家中了,明日就将她送回庄子上。否则不仅是我有麻烦,整个顾家都会有麻烦。至于娘那边,阿兄去说吧。”

顾居敬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一个顾素兰跟整个顾家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她不知轻重,不念亲情,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他对她也没什么念想了。

“对了,刚才在饭桌上我问你两位郡王的事,你不说也是防着她?”

“不全是。我要亲自去兴元府看看,才能做决定。”顾行简也很想知道普安郡王这几个月究竟在干什么。没有人面对皇位会无动于衷。他当真不想跟赵玖争上一争的话,当初为何要答应去兴元府办差?

他还记得普安郡王年少时性子也十分活泼,最喜欢的书是《吕氏春秋》,总会问许多关于治国的问题,推崇理学。

后来有一次,他跟恩平郡王在御花园里玩,溺水差点死了。大概是那次受了惊吓,之后人就变得迟钝寡言了,渐渐不被皇帝所喜。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梳理大纲和剧情,所以一直卡卡卡~

谢谢每章都坚持留言的大佬。其实我自己看书都不怎么留言的,所以你们辛苦了~

大佬们的留言和支持是某烟最大的动力啊!!么么哒!

第106章

在顾家吃过丰盛的晚饭, 顾老夫人给几个孩子分了压岁的红包, 顾行简便带着夏初岚和夏衍告辞,回相府守岁了。沿途皆是热闹的景象,夏衍从马车的窗上往外看,道中有一群打扮成将军和道士的人, 戴着面具,手执兵器,似正在□□。

他们所到之处,灯火亮如白昼,爆竹和铜鼓齐响,百姓争相观看。

大街上吵杂拥挤, 顾行简吩咐崇明从小巷抄近路走。

“姐夫, 刚刚他们在街上干什么?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夏衍好奇地问道。

顾行简说道:“今夜宫内举行驱傩仪式,这些都是各部司当值的官员装扮的,从禁中一路跳到东华门外的龙池湾,埋崇之后散去。寓意将瘟神疾病驱除出宫城。每年除夕皆是如此。”

“相爷以前也扮过么?”夏初岚想象不出顾行简装扮成这样跳大神是什么场景,想想就觉得有些好笑。

顾行简含笑看了她一眼:“前几年扮过。皇上会赏赐参加驱傩仪式的官员屠苏酒和利市钱, 很多官员以此为荣。而且要在都城的五品官以上,才有资格参加。”

夏衍觉得有趣, 又跟夏初岚讨论了一会儿驱挪仪式,相府也就到了。

除夕按制围炉守岁, 彻夜不眠。以前顾行简都是早早睡了,因为元日还有大朝会,今年却陪着夏初岚姐弟俩守岁。外面爆竹声喧天, 也没办法说话,只能下棋。夏初岚本来坐在顾行简身边看着他们下,后来顾行简大概觉得她跟夏衍比较实力相当,就把位置让出来给她。

她做事一贯雷厉风行,不喜欢下棋这样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太费思量了。

好在没下几盘,南伯就来招呼夏衍去院中放爆竹。今年相府热闹多了,不仅有夏衍,还有陈江流,南伯就备了爆竹给男孩子们玩。有双响的,还有连香的。

夏初岚却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你在家中不守岁的么?还未子时便困了。”顾行简拿了裘衣来给她披上。屋中摆放着火盆,但她还是手脚冰凉,他又把她抱进怀里。

“家里兄弟姐妹多,少我一个大人也发现不了。放爆竹,玩博戏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来得舒服。”她说着,恶作剧似的将手伸进他的衣领里取暖。

顾行简呼吸一滞,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淘气。”

“相爷,明日还有大朝会,您不去休息吗?我陪衍儿就好了。”夏初岚仰头说道。

“没关系。外面这么吵,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相府里难得这么热闹。”他觉得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就像抱着一只小兔子。屋外爆竹声震天,声音远远近近传来,家家户户都在燃放,辞旧迎新。屋内却很安静,灯火将榻上相拥的两个影子投照在青石地面上,温情脉脉。

夏初岚看到顾行简鬓角有一根白发,不禁抬手摸了摸,目光微凝。她的心中酸涩,这个人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也正是风华鼎盛的年纪。这样年年岁岁为国操劳,竟然华发早生。她忽然有些害怕,伸手抱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顾行简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个时候,真像个孩子了。

夏初岚坐直了,然后平静地说道:“没事,您有根白发,我帮您拔掉。”那根霜白在满头青丝中异常明显,她觉得刺眼。

顾行简点头,夏初岚便跪在他身后,松了他的发带,让头发垂落下来,然后仔细挑出那根白发,轻轻地连根拔起。她又在他的头发里翻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白发,见只有这一根,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