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将白发接过去,看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我老了。”

夏初岚从背后抱着他,靠在他瘦削却坚实的背上:“胡说,一点都不老。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顾行简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臂上,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人无法预知自己的寿数,他终究是自私地将这个丫头占为己有了,却不知能不能护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先一步离开人世,纵然凭借她的本事立世不难,可那些恨他入骨的政敌,又怎肯轻易放过她?也许萧家才是一个好的依靠。至少萧俭和萧昱都不是等闲之人。

“岚岚,过来。”顾行简拉着夏初岚的手臂,将她揽到身前,“之前你让我查的玉佩,秘书阁那边已经有消息了。钱朴查到前朝的起居注,发现那是世宗皇帝亲手所刻的麒麟玉佩,乃是萧家之物。你可能与萧家有些关联。”

夏初岚怔住,下意识地否定道:“我问过娘,她说并不认识崇义公府的人…”

顾行简握着她越发冰凉的手,轻柔地说道:“你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你的相貌特征与她毫无相似之处,就从未怀疑过吗?虽然孩子也有不像父母的,但总能从眉梢眼角中找到些许相似的特征。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你的容貌气质,并不像是夏家之人。我已经让崇明追查十七年前崇义公府和夏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

夏初岚没想到原主的身世居然这般离奇,她只觉得仿佛听了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她不是夏家的女儿?那崇义公府可是前朝的皇族啊。她应该不可能跟崇义公夫人有关系,那位夫人跟她之间生疏客套,并不像是母亲。而崇义公夫人口中跟她很像的倩娘,才有可能便是原主的生母。

倩娘是谁呢?杜氏分明知道一切,却不肯说出真相。到底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顾行简看她神思恍惚,知道这个结果她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应该挑个更好的时机说,有些心急了。

“岚岚,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我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夏初岚抓着他的袖子:“您也只是怀疑,有可能这些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也许是我爹救了什么人,然后那人为了报恩,才把玉佩给他的…”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有点可笑,只不过夏家生养了她十七年,她保留了原主的记忆,不可能无动于衷。一想到杜氏三叔和夏衍可能都不是她的亲人,她就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像是突然间,变成了无根的浮萍。

“好了,别再想了。一切等崇明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顾行简摸着她的头发,见她面色没有丝毫缓和,便低头吻她的嘴唇。这些日子他很忙碌,晚上到家,她基本上已经睡着了,便没有打扰她休息。他以为修身养性几日,对她的渴求减轻些了。可是一碰到,还是如同天雷勾动地火。

夏初岚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他抱回了旁边的屋子里,裘衣和褙子,裙子全都掉落在地上。这屋子里没有摆放火盆,不如隔壁的屋子暖和,连灯烛都没有点。

她被放躺在床上,他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她全部的温暖都来自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好冷…”她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缠了上去,滚烫的皮肤相互摩擦着。男人哪里经得起她如此,原本还想慢慢等她湿润一些,可下身已经不受控制地进去了。

她难受地闷哼了一声,手指几乎掐入了他后背的皮肉里。很快,她没有办法再分心去想旁的事,只能跟着他沉没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面。外面迎接元日的钟声和爆竹声,仿佛都远去了。

子时,夏衍拉着陈江流跑到屋子前,陈江流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公子,相爷不让我来这里,我还是走吧…”

夏衍说道:“没关系,往常这个时候姐姐都会给我压岁钱。我帮你讨一份,姐夫不会怪罪的。”他将陈江流拉进屋子里,可他没看到夏初岚和顾行简。屋中的灯火还亮着,棋盘也是他走时候的模样。夏衍摸了摸头:“奇怪,人呢?”

赵嬷嬷和思安过来,要把屋子里的灯火熄了。

夏衍走过去问道:“思安,姐姐和姐夫呢?”

思安看了赵嬷嬷一眼,想到刚刚关门的时候,屋中传出来急促的喘息声,连忙说道:“公子,相爷和姑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夏衍没办法,回头对陈江流说道:“不巧,只能明天再帮你要了。”

陈江流反而松了口气:“没关系。小的怎么好意思向夫人拿压岁钱呢。这是抬举小人了。”

“别这么说。”夏衍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陈江流的肩膀,“走吧,我们继续回去放爆竹,今夜反正不睡觉了!”他又拉着陈江流跑出去,赵嬷嬷摇了摇头笑道:“好久没看到公子这么开心放松了。”

“公子才十二岁,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思安一边把灯罩拿下来,一边说,“以后姑娘给相爷添了小郎君和小娘子,咱们相府就更热闹了。就凭相爷对姑娘的宠爱,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前几日相爷晚归,所以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这一闲下来,就又恢复新婚那会儿了。

看相爷平日的样子,哪里能想到是这么耽于情爱之人。

说到这件事,赵嬷嬷就有隐隐的担忧。她比思安想得多,姑娘这每日里汤药不断,相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正常人哪有一直喝这些汤药的?怕是那日翰林医官给开的药方,调理身子用的。但愿姑娘能早点生下一儿半女,她这颗悬着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第107章

大朝会在元日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这一日百官着冠冕朝服觐见, 仪鸾司备法驾, 设黄麾仗三千三百五十人,用太常雅乐,宫架,升堂奏歌。因为兴师动众, 耗费人员众多,因此大朝会每年只举办一两次。

顾行简起得比往常都早,南伯准备了顾行简的朝服,让思安和赵嬷嬷送进来。这朝服只有在南郊祭祀,大朝会和为帝后庆寿时才穿,十分隆重。进贤冠, 曲领方心袍, 玉佩环授,双头舄。思安端着托盘,小声跟赵嬷嬷说:“我没穿过这个,您会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夏家都是商人,哪个有做到这么大的官。这些华丽的配饰, 她还是第一次见。

屋内点了盏烛灯,天还没大亮, 顾行简已经起身了。他看了看床上正熟睡的人,面庞白净清透, 睡颜平静,低头吻了吻她的脸侧,然后走到床边, 用铁钳将火盆里的炭块拨了拨。

思安进来看见了,连忙小声道:“奴婢来。”

“没关系。你们把衣服放下便出去吧。”顾行简吩咐道。以前是南伯和崇明帮忙的,但这里他们不方便进来,他又不喜欢旁的女子在他身上乱动,只能自己穿。

思安依言将托盘放在圆桌上,便和赵嬷嬷一起退出去了。

顾行简抖开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夏初岚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记起他今日要早起去参加大朝会,连忙坐了起来。她自己的衣服找不到了,随便套了件中衣,才觉得宽大,应该是他的。她看到屏风那边隐约的人影,胡乱系了带子,穿上鞋子便跑到他面前:“我来帮您穿。”

顾行简看她穿着自己的中衣,嘴角含着笑意:“你会吗?”

夏初岚侧头看了看,只觉得比他平日穿得官服繁复多了:“没关系,您教我。”

废了一番工夫,才帮他把礼服穿戴好,最后戴上七梁冠,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百官的衣袍大都相同,只冠上的梁数和环授根据品级的高低略有不同。顾行简的梁冠总共有七根梁,外面加貂蝉笼巾,乃是亲王,宰相和三师三公才能使用的最高等级。

他将夏初岚的双手焐在胸前,若不是怕将身上的朝服弄出褶皱,对皇上不敬,他还想再抱一抱她。

“您快走吧,不然赶不上大朝会了。”夏初岚轻声道。

顾行简低下头,轻碰她的嘴唇,然后说:“今日无事,你再睡一会儿。晚上禁中设宴,我可能不会回来,不必等我。”

夏初岚点了点头,他就转身出去了。

她又爬回床上,准备睡一个回笼觉。昨夜很晚才睡,今日又起早,的确是有些累。

禁中也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三茅钟响之时,高宗已经起身,董昌带着宫女和内侍鱼贯而入,帮他更衣。他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先驾幸福宁殿上香。而后到天章阁祖宗神御殿,行酌献之礼。神御殿供奉着历代帝王的神像,高宗在里面呆了一会儿才出来。

董昌扶着他道:“官家,后宫诸位娘娘和几位郡王都已经在福宁殿等着了。贵妃娘娘身子不好,说是感染了风寒起不来,着宫人来说过了。”

高宗侧头看他:“前两日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感染了风寒?可叫潘时令过去看了?”

“已经宣了。”董昌躬身道。

高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乘上轿辇返回福宁殿。

皇后和恩平郡王站在一起说话,张贤妃看了看他们,想到还在兴元府的普安郡王,暗自叹了口气。恩平郡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扬州的案子办好了,还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兴元府的案子却像陷入了泥潭里,停滞不前。她听说皇上已经派顾行简二月过去兴元府帮忙,到时候不管案子能不能办成,普安郡王是讨不到好处了。

皇后扶了扶赵玖的衣领说道:“夏家那丫头接进府了吗?”

“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这两日就能到都城。父皇新赐的府邸在裕民坊,离相府很近。母后说,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笑了笑:“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吗?相爷是朝堂的股肱之臣,以后咱们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若不是他,扬州这案子也不会让你舅舅全身而退。他的本事,你得多学学。”

“是,儿臣记住了。”赵玖恭敬地说道。

“皇上驾到!”这时,门口的礼官唱了一声,众人全都跪迎皇帝。

高宗坐在御榻上,接受众人的恭贺。他让董昌赏下金银宝器,珠翠花朵,众人一一上前谢恩。高宗想了想,将董昌叫到身边:“给普安郡王也备一份赏赐,送到兴元府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最是念情之人,南渡之时对他有恩的人,如今都得享高官厚禄。他与普安郡王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父子,虽然普安郡王这次办案不利,但皇上还是念着他的。

内宫的敬贺结束之后,高宗又前往大庆殿。百官和诸国使臣,各州进献官早已等待多时。等高宗升堂,百官由宰相带领,大起居十六拜,致辞上寿。

然后使臣拜贺,各州进献。等到礼毕,已经是晌午时分,早早进宫等待的百官皆饥肠辘辘。高宗于清燕殿设宴,官员按照等级依次入座。顾行简的位置在很前面,在他之前的还有崇义公萧俭和德高望重的老臣。

英国公陆世泽坐在顾行简的下首,顾行简与他见礼:“英国公,好久不见。”

陆世泽看了他一眼,淡淡回以一礼。上次英国公能够成功说服皇帝北征,都是因为主和派的顾行简被停官。而后陆世泽虽有收服中原的雄心,但顾行简复位,皇帝又不想继续打仗,只能草草与金国议和。

陆世泽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今日看到金使和顾行简亲密交谈,更不可能有好脸色。若不是顾行简从中作梗,战事不会草草结束,还要每年继续向金国提供岁币。而且两人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就差你死我活了,表面上没必要还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顾行简笑了笑,也没在意。英国公的性子如同那些言官谏臣,十分耿直。这么多年同朝为官,早就习惯了。

莫怀琮的座位在陆世泽之下。他是副相,官位比顾行简低,但他比顾行简年长,又是贵妃的父亲,所以双方只是点头致意,各怀心思。

而后文官武将依次入座。

陆彦远今日也进宫朝贺,只不过他的位置在后一排,只能看到顾行简和父亲的后背。说起来前排清一色的都是老臣,只有顾行简最年轻。虽然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从相貌上一点都不看出来,而且坐在一群或是白发苍苍,或是年过半百的高官里头,十分显眼。

陆彦远沉默地接连饮了两杯酒,目光盯着顾行简的后背。跟顾行简的不显山露水相比,他显然还是太嫩了。但他只要想到顾行简与他心爱的女人朝夕相处,能够与她同床共枕,心中的妒火就无法遏制地熊熊燃烧。

若不是顾行简横插一脚,她现在便是他的侧夫人了!

可他能够如何?顾行简执政一日,他便不可能将她抢回来。眼下需静静等待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少点,免得又卡在关键的地方~~

第108章

席间, 莫凌薇的宫人来请莫怀琮去她的宫中。莫怀琮到高宗面前说了一声, 高宗很爽快地应允了。

父女相见乃是人伦,他没有阻止的道理。

莫怀琮跟着宫人往内宫中走。深宫寂寞,一道高墙就把宫内宫外给阻隔了。皇帝已经算是仁厚,允许莫凌薇时常出宫走动, 像皇后和张贤妃这样的老人,基本上是不出宫门半步的。

莫凌薇躺在床上,想着刚才潘时令说的话,一股难言的沮丧涌上心头。她已经不年轻了,上次生产伤了身子。当初拼着性命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原以为可以看着他平安长大, 哪里想到他先天不足, 没活几年就夭折了。现在她这个身体,加上皇帝的病症,恐怕很难再怀孕了。皇后和张贤妃早年都有领养郡王,眼下也有个盼头,而她呢?

难道一辈子这样无依无靠地老死在宫中?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缎面金丝褥子, 听到小鱼说:“娘娘,副相来了。”

莫怀琮不敢近前, 只在花开富贵的单屏绢画屏风那头行礼:“娘娘传唤臣来,不知有何要事?”

莫凌薇撑起身子, 咳嗽了两声:“父亲快坐。小鱼,把人都带下去,你去门口守着。”

“是。”小鱼依言照做。

莫怀琮关切地说道:“隆冬时节, 娘娘的身子也不好,这寝宫里头还是太冷了些,多让宫人烧些炭块,好暖着身子。其他的事,顺其自然,也别太强求了。”

莫凌薇知道莫怀琮指的是生子的事,她原本还存着两分念头,现下却有些死心了,她试探地问道:“父亲,不如我也在宗室里面领养一个郡王?”

莫怀琮摇头道:“现在还领养什么郡王?年纪大一点的,跟您没有感情基础,难道以后登位了就会奉养您?年纪小些的,又争不过那些已经成年的。而且皇上就是想在普安和恩平郡王两人当中选一个。眼下看来,恩平郡王的胜算很大。”

“父亲是想扶植恩平郡王登位?万一,顾行简也向他示好呢?”莫凌薇问道。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是恩平郡王得势。顾行简一向会揣摩圣意,不可能押一个失势的人赢。那么到时候,全都是从龙有功的大臣,朝堂上的格局不会改变。

莫怀琮笑了笑,说道:“您还是不太了解顾行简这个人。对他来说,谁得势谁失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当了皇帝,还能继续支持他实施的那些治国策略。恩平郡王一贯主意大,而且他的很多政见跟顾行简相左,依我看顾行简未必会支持赵玖,所以才迟迟没有表态。”

朝堂上的事,莫凌薇多少知道一些。皇帝处理政务,有时候也会叫她伺候笔墨。但后宫不得干政,她只能看,不能问。前阵子,扬州的折子送上来的时候,她就听到皇帝说:“赵玖还是太嫩了些,办一桩案子,几乎可以看出哪些朝官与他有关系。顾行简帮了吴家一个大忙啊。”

因为跟顾行简有关,她便暗暗记在心中。后来偷偷打听,知道顾行简去昌化县查了便钱务,导致跟扬州贪墨案有关的很多线索都中断了。他在皇帝面前托辞说是偶然,但皇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此举跟赵玖和吴家有关,只不过皇帝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这件事便放过了。

君臣之间,很多事心知肚明,但求一个平衡的关系。

“父亲,您可知道昌化便钱务的事情?”

莫怀琮摸着胡子说道:“当然知道。我推测顾行简拿昌化县令魏瞻全家的性命交换了魏瞻手中的账本。那账本里面牵扯到很多朝官的公私往来,若真是给赵玖掘出来,得牵连多少人,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但赵玖又不能不管这件事,他便转接到顾行简身上,让顾行简来处置。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了。”

“那个账本,您可有牵涉其中?”莫凌薇试探地问道。

莫怀琮没有回答,便表示默认了。为官多年,不可能手脚干净。他原本授意顾素兰回顾家,搜查这个账本的下落。他总有种感觉,顾行简会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都交给顾居敬来保管。顾行简有很多人盯着,顾居敬却是个商人,人脉广,地盘多,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

可谁知道顾行简忽然怀疑起顾素兰,突击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险些将他暴露出来。所以刚才在席间,他看到顾行简时,有丝不自然。

他搭上顾素兰这根线,完全是个意外。这女人恨透了顾行简,自然为他所用。但顾行简警觉度很高,这些年其实并没找到什么能够有力地打击他的证据。无论如何,顾素兰已经是枚弃子,再无任何用处了。

聊完事之后,莫怀琮从莫凌薇宫中出来,对着手呵了呵气。南方的冬天湿冷,那种寒意是钻到骨子里的。不像汴京的冬天,白雪覆盖了整个开封府,雪落得厚时,能把整个鞋面埋进去。不知不觉二十年,仿佛离开了汴京,就再也没过过真正的冬天。

随从小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莫怀琮一怔:“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金国那边还对外瞒着,只不过我们的人打听到消息,立刻就传回来了。”

莫怀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脚步轻快地回清燕殿了。

高宗只在清燕殿坐了会儿,便借口换衣服离开了。百官们没了束缚,自由了许多。秘书监钱朴端着酒杯到顾行简的案前:“相爷,下官敬您一杯。这可是好酒。”

钱朴这个人嗜酒如命,常常因为喝酒而误事。顾行简看他已经喝了不少,提醒道:“钱大人还是少喝些,否则晚上该回不去了。”

钱朴笑了笑:“无妨无妨,到时候央求皇上给下官一处过夜歇脚的地方即可。”

顾行简看了看离几桌远的萧俭,他正跟忠义伯等人坐在一起,交谈甚欢。顾行简对钱朴说道:“我让你查玉佩的事,你可记得千万别在令公面前提起。”

“下官晓得。”

原本顾行简不提这件事,钱朴也想不起来了。但顾行简特意说到,那块玉佩的事情就印在他脑海里了。

禁中晚上继续设宴,还有烟火的表演,高宗特意叫了街市上的小贩进宫,贩卖各种小食。钱朴酒兴大增,喝得醉醺醺的,到了离宫的时候,已经走不动路了。

顾行简扶着他,试探地问道:“钱大人可还记得玉佩的事?”

钱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记得,记得,绝对不能把麒麟玉佩的事情告诉令公。”

顾行简四处看了看,正好萧俭和萧昱从前面经过,他高声叫道:“令公留步。”

萧俭回过头,看到顾行简架着钱朴,不由问道:“钱大人这是怎么了?”

“钱大人嗜酒,一时喝多了。本来应该我送他回去,但天色已晚,怕家中夫人担心。刚好钱大人住的地方离崇义公府不远,令公可否帮忙?”顾行简诚恳地问道。

萧俭点了点头,让萧昱过去将钱朴接过来,打趣道:“没想到相爷也惧内。”

“我年长内子许多,自然该多让着些,让令公见笑了。如此多谢令公,我先告辞了。”顾行简行礼,萧俭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他便转身走了。

萧昱闻到钱朴身上全是酒气,心想这个秘书监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大酒鬼。难怪满身才华,却屈居秘书监的位置。他问萧昱:“住在裕民坊的人那么多,相爷怎么让我们送钱大人?”

萧俭不以为意:“大概是恰好遇到罢了。将他扶到马车上去吧。”

他们出了宫门,萧昱将钱朴扶上马车安置好。萧俭刚坐进去,一直不太清醒的钱朴打着酒嗝说道:“令公!下官见过令公!”

说着整个人趴在马车上,一动也不动。

萧俭摇了摇头,吩咐外面的萧昱先将马车驶去钱朴家中。这时,钱朴忽然直起身子,醉醺醺地说道:“令公,有件事,相爷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萧俭以为他是醉话,也没在意。顾行简不会不知道钱朴喝醉了酒,嘴上便没有把门,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钱朴见萧俭没有反应,继续说道:“玉佩,萧家的麒麟玉佩。”

萧俭如遭雷击,一把抓住钱朴的衣领,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钱朴打了个酒嗝,歪着头说道:“相爷的夫人手中有块玉佩,下官查到前朝的起居注,乃是萧家的麒麟玉佩…相爷要下官别告诉您。”他说话口齿不清,说完之后就垂下头呼呼大睡起来。

萧俭又摇晃了他几下,见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这才松了手,任由他瘫倒在一旁。钱朴是不会胡说的,前朝的起居注封存,只有秘书监才有查阅的权力。他刚才分明没有听错,是麒麟玉佩。可他明明送给倩儿,怎么会在顾行简夫人的手上?听说顾行简的夫人很年轻,才十几岁…他的呼吸一滞,瞬间升起一个念头。

莫非倩儿还活着?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顾行简特意把钱朴推给他,便是告知他此事?还是这当中有什么隐情。

他几乎有种立刻冲去相府,一问究竟的冲动。

可他冷静下来想一想,若倩儿真的还活着,怎么会十几年毫无音讯,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中间还牵扯到顾行简,他不得不小心应对。他仔细思量了片刻,决定先查一查这个宰相夫人的底细再说。

顾行简回到相府,南伯说有金国的探子在等他,他便先去堂屋见了那个探子。探子禀告说:“相爷,完颜宗弼从流放地跑了,不知所踪。金国皇帝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

顾行简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早就告诉过完颜昌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完颜昌却念着同为宗室,只判完颜宗弼流放。以完颜宗弼的性情、身手以及在金国的号召力,从流放地逃脱并不是难事。

不过完颜宗弼知道他跟完颜昌合谋的事,难保不会找他算账。而他要去的兴元府就在两国的交界处,完颜宗弼很有可能会在那里下手。

“下去吧。”顾行简摆了摆手,探子便告退了。

顾行简负手沉思片刻,才慢慢走回住处。夏初岚和赵嬷嬷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他进来,她连忙把东西放进笸箩里,起身迎过来:“您回来了?”

顾行简点头,赵嬷嬷便拿着东西退出去了。夏初岚帮他把冠服脱下来,又拧了热帕子递过去:“今夜禁中燃放烟火,我也到街上去看了,很漂亮。”

每年烟火大都差不多,图个热闹罢了。顾行简当时忙着应付百官,倒也没有认真欣赏。

他擦完脸,拉着她坐下:“兴元府你还是别去了。我刚刚收到消息,上次两国交战时,金国的主将完颜宗弼从流放地逃脱了。我跟他之间有些旧恩怨,他可能会来找我的麻烦。”他尽量说得委婉些,免得吓到她。

夏初岚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更要与您一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点,因为多添了一段

谢谢营养液,谢谢雷~

第109章

顾行简握着她的手说道:“岚岚, 完颜宗弼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英国公父子都险些败在他的手下。我不想你涉险。”

夏初岚回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更不想您涉险。您想想看, 明知道此行危险, 我如何能够放心您一个人前去?隔着千山万水, 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我一定不会添麻烦,只要让我陪在您身边, 行吗?”

顾行简看着她恳切的目光,将她抱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脸侧:“容我再想想。”如果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他是不会贸然答应的。他这个人一贯思虑多,何况是关系到她的。兴元府毕竟还是在大宋境内, 完颜宗弼若敢在宋土上惹事,他定会叫他后悔!

夏初岚也没有步步紧逼, 换了个话题:“其实您不用太担心我。小时候爹常带我和衍儿出海,海上风高浪急, 船毁人亡的事故也不少。爹说出海就是练胆子,长见识, 至于命数那都是老天爷决定的。”

“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顾行简由衷地说道。看夏柏盛养出来的这一双儿女, 就知道他不是等闲的父亲。

夏初岚笑道:“他对我十分溺爱,对衍儿倒是严厉。”现在想想, 这样的区别对待或者不仅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还因为她不是夏家的女儿。所以原主那样的性子,夏柏盛和杜氏也一直纵容着,没有严加管教过。

“如何溺爱, 像我这样么?”顾行简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像是山间的流水。

夏初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了目光。这话说的,他们都不像是夫妻了…他对她可不就是溺爱么?每天睡到自然醒,什么事都不要她操心。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只要管吃管睡,好像许多年都没有如此清闲过了。其实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也想出去散散心。

“您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目光专注,她被他看得脸颊通红,呼吸都乱了。

顾行简看到她黑长浓密的睫毛,不由低下头吻了吻。夏初岚觉得很痒,便闭上了眼睛。他的吻继而落在她的鼻尖上,嘴唇上,下巴上,脖颈上,仿佛雨点一般温柔细密。

他将她抱在怀中,伸手解她的衣裳,整个人笼罩着她。这是个极端保护的姿态,也十分强势。因为他的年长和权势,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臣服的,弱小的。但她骨子里并不是个乖巧,愿意伏低的女人。她将他反扑在榻上,抱着他的头亲吻他。

他被她吻着,含糊地问道:“丫头,你想在上面?”

这个姿势,好像会入得更深。他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伸手探了探,那处已经足够容下他了。

但夏初岚没有仔细听他的话,还在他脸上胡乱亲吻着。直到他双手扶着她的腰侧往下一按,她轻叫出声,整个人瘫软在他的身上。

快感如狂风巨浪一般将她拍下,她吃力地攀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眉眼,汗如雨下。最后脑海中仿佛只剩下今夜看过的烟火,一颗颗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