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王完颜亮是完颜昌的堂弟,镇守金国与大宋的边界, 手握重兵。而他与完颜昌的政治主张也不尽相同,在主战和主和之间徘徊不定,为人狠戾, 多谋善算。顾行简此去兴元府,选择微服出行,也是不想提前惊动完颜亮。他怀疑铜钱流失就是完颜亮一手策划的。

若是普安郡王对上完颜亮,迟迟无法取得进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行简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淡淡说道:“看来此人对七娘很重要,竟不惜浪费顾某应允的一个条件。”

姚七娘的脸有些红,轻咳一声:“总之拜托相爷,至少要知道他的生死。对了,我有个交好的商队会运送物资到兴元府去,商队的行头与我交情过硬,能信得过。相爷若不嫌弃,可以与他们同行。”

商队经常来往于都城和边境,对沿途十分熟悉,便于打探消息,而且十分适合隐匿行踪。顾行简本来也是想找支商队掩护,又无法全然信任,既然姚七娘主动提出来,便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姚七娘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了。顾行简等她出去,才准备从侧门回竹居。这时,姚七娘在外面喊道:“江流,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行简脚步一顿,转身走到门外,看见陈江流低头站在院子里,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姚七娘走到陈江流面前,拉起他的手:“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这孩子,怎么到了都城也不来找我?你怎么会在相爷府上?”

“你们认识?”顾行简开口问道,“他是我在昌化时无意救下的。”

姚七娘回头说道:“相爷有所不知,妾身有次去昌化的时候,被人灌了很多酒,身体不适,晕倒在路上,多亏这孩子细心照顾了几日。妾身本来要带他回都城,但他舍不下照顾他的一个老嬷嬷,说要给她养老送终,而且他还要给他那黑心的姐姐姐夫赚钱。”她说完,又转向陈江流,“我后来派人去昌化几次,你怎么都不见?”

“姐姐也是可怜人,江流不想麻烦姐姐…”陈江流低声道。

姚七娘摸了摸他的头:“说什么傻话。姐姐护你一人难道还护不住?来,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陈江流看了顾行简一眼,小声道:“姐姐,我有事想跟相爷说…”

“回来再说也不迟啊。相爷,借江流一用。”姚七娘不由分说地将陈江流拉走了。顾行简大概知道陈江流是为了何事而来,只不过崇明说都无用,何况是他。

夏初岚回到竹居,让下人都退出去,心口窝着一团火。成亲前这个姚七娘就几次表露出对顾行简有意,现在公然追到家里来了。但她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而且条条框框的规矩摆在那儿,大吵大闹的有份,她又实在做不出来。

她气得去他书桌上找了最贵的纸笔来,平常这些东西他都不让下人碰的。她一股脑地摆在榻上的案几上,随意涂鸦泄愤。她知道以顾行简的为人,不会跟姚七娘有什么瓜葛,但胸口还是窝着团火。她受不了别的女人觊觎他。

思安和赵嬷嬷在旁边看着,姑娘很少有被气成这样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更无从安慰。

这个时候,顾行简进来了,他看到夏初岚坐在榻上,握着他的诸葛笔在仿澄心堂纸上胡乱涂画,就跟发怒了要抓人的猫一样。他对思安和赵嬷嬷做了个手势,她们便悄悄退出去了。

顾行简坐到夏初岚身后,探头看她在画什么。夏初岚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也不理他。

顾行简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耳廓说道:“岚岚,你在学道士画符么?这么好的墨和纸,浪费了。”

“你心疼了?”夏初岚侧头要避开他温热的气息,他却已经环抱着她,握着她的手,耐心地在纸上一点点画起来。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指侧的厚茧能清楚地感知到。夏初岚原本还在生气,扭了下身子,想把手抽回来,他却亲了亲她的发顶,柔声道:“别动,作画得专心些。”

他的声音似乎有定力一样,她撇过头,但还是不动了,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她原本只是涂鸦之作,横七扭八的线条,毫无规律,的确有些糟蹋了这些好物。但在他的运笔之下,那些线条慢慢地变成了茅屋和山水。夏初岚瞥了一眼,渐渐挪不开眼睛,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从她的笔下出来的。

她自己作画的水平只能算一般,勉强也能画出个轮廓来。但画的好坏在于立意是否高远,在于作画之人胸中的沟壑。

她只见过他的一幅画作,便是那首她题字的《定风波》,已然是印象深刻,没想到亲眼看他作画更加震撼。这人只是几笔勾勒,便在她毫无章法的涂鸦上,另辟蹊径。

她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专注地看着画纸,窗外的日光洒在他的面庞上,儒雅清隽。她忽然没有那么生气了,这人的才华,地位都注定了他的身边根本不会缺女人。可他在这里,就在她的身边,耐着性子在她弄得乱七八糟的纸上运笔作画。

他不是普通人,而是身居高位的宰相,也是拥有盖世才华的男人。女人都趋之若鹜。

时间一点点流淌,夏初岚的心境随着纸上画面的展开,而慢慢平静下来。

江上一叶扁舟,蓑衣老翁垂钓。山中几株桃花,一座茅屋,围篱之内有数只家禽,山头成群的飞鸟日落而还。

顾行简终于搁笔,夏初岚把画纸拿起来细看。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静谧之所,她肯定要去住上几日。看着就觉得宁静深远,心境仿佛都开阔了许多。

“夫君,我喜欢这幅画。”她由衷地说道。化腐朽为神奇,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她对她的男人心悦诚服。

顾行简从背后抱着她,说道:“岚岚,姚七娘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我们之间只是合作的关系。她今日上门也的确是有重要的公事要跟我谈。”

他从不曾跟她说政事,因为他觉得政治是这世上最肮脏污秽的东西,为了权力,师生亲友都可以反目成仇。包括他自己,也曾经一手推翻了如师如父的人。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阴暗,不择手段的一面。

“她的言行举止可不像是跟你只有合作的关系。”夏初岚没好气地说道。想到姚七娘那轻佻的样子,她就不舒服。

“她是风月场上的人,一贯如此,但本性不坏。从前也的确对我有几分意思,才故意那样做来激你,我警告过她了。我是你的人,谁都抢不走。”顾行简亲了亲她柔软的脸颊,轻声说道。

他说他是她的人…夏初岚红着脸,还没仔细回味过来,便被他抬起下巴吻住了。她起先还挣扎不肯从,直到被他舌头挑逗得呼吸燥热,索性转过身,跪在他身前,攀着他的肩膀回吻。说是吻,其实就像是小狗乱啃。

他失笑,倒不介意她对他使些小性子,这说明在她的心中,真的把他当成喜欢的人,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总是收着性子,对他敬畏着。她偶尔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两个人最后倒在榻上,交缠得火热。塌上伸不开手脚,他便把她抱在怀里,团在一起。

等夏初岚喘不上气,顾行简才离开她的嘴唇,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平复过来。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好一会儿才看着几上的画轻声道:“这幅画我想裱好挂在房里。顾郎,等你以后致仕,我们就找一处这样的世外桃源隐居,再不过问世事,好不好?”

“好。”顾行简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不知自己能否活到致仕之时,自古宰相没几个能够善终,更何况是他这样立敌颇多的。但此刻,她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仿佛山间淙淙流水,缓缓涌向心间。他不愿破坏这份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晚上状态好不好,能不能搞出二更来。

老顾是古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还有家国装在胸中。他可以私底下宠女主,但不可能主次公私不分。

所以我其实也不太懂大佬们暴躁的点,摊手。

第126章

不知不觉, 到了多雨的季节。

高宗负手站在禁中的锦胭廊里, 看廊外的重重烟雨。远处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 全都在雨幕中化为模糊的轮廓。董昌陪侍在他身后, 其余的内侍和宫女则站得远一些。

“官家,您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春寒料峭的, 还是早点回宫吧。”董昌劝道。

“朕在想,真的这么巧?怎么崇义公的亲生女儿就嫁给了顾行简为妻?”高宗喃喃自语道。前几日萧俭特意进宫向他说明此事,言语中流露出想要将夏初岚认回去的意思。高宗又将顾行简叫进宫来问话,顾行简还是一贯的镇定,并说他的妻子还未接受崇义公府的人。

寻常人有崇义公这样的生父,只怕攀上去都来不及, 这个夏初岚倒不是等闲的女子。不过她能嫁给顾行简为妻,有没有这门亲戚倒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朕记得你说过,陆彦远跟这个夏初岚曾经在一起, 后来英国公府因为她的身份将她拒之门外?”

董昌回道:“可不是?英国公现在应该悔得肠子都青了。虽说那宰相夫人不是崇义公夫人所出, 但以崇义公府的门楣,就算是庶出的姑娘,配英国公世子也配得起的。据说世子最近向殿前司告了长假,大概也受到不小的打击。”

高宗收回目光:“这世上的事大都如此,不尽如人意。朕对萧家一直忌惮, 却十分信任顾行简,希望他别让朕失望。”

董昌笑道:“相爷的为人,官家还不清楚吗?别说崇义公是他的岳丈, 就算是他的亲父,他的原则也不会改变的。”

高宗睨他一眼:“你倒是向着他说话。”

董昌连忙低下头:“官家这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都是为官家着想。这满朝文武当中,真正懂您的,也只有顾相了。”

高宗拢了拢肩上的鹤氅,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当初金国追着他们打,他辗转各地,不得安宁。后来金国终于肯议和,满朝文武却无人敢北上。因为那时的政局很不稳定,去金国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有胆子去的都是武将,有勇无谋。有智谋的文臣则贪生怕死,最后还是顾行简站了出来。

他排除万难,与金国订下合约,为大宋争取了数年喘息的机会,宋室才能偏安江南。他为大宋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开海事,兴商贸,制衡金国。所以不管外面骂他的人有多少,高宗始终欣赏他,支持他。

他们是君臣,更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恩平郡王最近在做什么?朕听皇后说,他几日没进宫请安了。”

董昌想了想,才回道:“好像在忙疏浚河道的事。运河有一段淤塞严重,您让殿下去户部挂职,刚好户部和工部要去丈量河道,出个预算,殿下便一同去了。大概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高宗点了点头:“他这人惯是有些小聪明,好偷懒懈怠。户部事情繁琐,让他去磨一磨性子也好。”

这时,一个小黄门来报信,说顾行简明日就要离开都城了。

高宗听完,挥手让小黄门退下去。廊外的雨势渐渐收了。

这日天刚蒙蒙亮,夏初岚就被顾行简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起来。她嫁给他之后,都是睡到自然醒,从未这么早起过。

她拥着被子,坐着缓了缓神。

思安已经在旁候着了,手里拿着绑带,是裹胸用的。如果不把女人的身体曲线遮住,一下子就会被人看出破绽。

顾行简倒是不想她受这个罪,男人和女人的特征太过明显,只要稍微有些经验的人就能分别。要她扮男装只不过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罢了。但夏初岚却很认真,势必要把这个书吏扮好。

另一头,崇明在房中打好包裹,南伯四处看了看:“怎么没看到江流?”

“大概不想跟我分开,躲起来难过了吧。”崇明低声道。他也舍不得江流,这个孩子实在太招人疼了。但他更不会违逆顾行简的意思,便对南伯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劳您多照顾他。”

“唉,你放心去吧。这孩子平日帮我浇花种树,很是上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南伯说道。

南伯和崇明到了侧门,看到穿着深色鹤氅的顾行简,他身边站着三个粗布长衫的小厮。一个是六平,另两个是夏初岚和思安。夏初岚伸手扯着顾行简的衣袖,掩嘴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叫道:“夫君,我们…”

思安和六平立刻齐声纠正道:“姑娘,要叫老爷!”

顾行简化名为顾五的商人,名义上是从都城去兴元府做药材生意。顾行简含笑看了她一眼,对那两人说到:“你们也叫错了。”

思安扯了下六平的袖子:“笨蛋,不能叫姑娘,要叫夏衍了。”

夏初岚叹了口气,称呼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退开两步,有模有样地躬身拜道:“老爷,我们几时上路?”

“现在就走。先去城外与商队会和。”顾行简率先往外走,其它四人一并跟上。南伯目送他们离开,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此去估计要小半年的时间,府里又要冷清了,好在还有个赵嬷嬷能做做伴。昨夜顾二爷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唠叨了相爷一晚上,要他带上。结果相爷今日依旧什么东西都没带。

说是轻车简从,也实在太简单了。

原本崇明骑马,但顾行简让他和驾马车的六平调换。崇明跟在顾行简左右,不少人都认识,单独骑一匹马未免有些惹眼。不像六平刚来都城没多久,认识他的人寥寥。

崇明便跟思安一起坐在马车外面。

夏初岚和顾行简则坐在马车里面。这马车虽然比相府平时用的小很多,但铺着绒毯,放置着香炉和暖炉,比外面暖和舒适多了。

夏初岚往手心里呵气,顾行简看她缩成一团,便说道:“过来。”

从前出门,她总爱赖在他的怀里,因为他的怀抱温暖。当然最后她多半不能全身而退。现在她严肃地摇了摇头:“老爷,我是您的书吏,不能再搂搂抱抱的了。”

马车上没有外人,她这分明是托词。顾行简也不揭穿她,只把身旁的手炉递过去。夏初岚抱着手炉道:“我们一路都要跟这个商队走吗?”

“到兴元府路途遥远,跟着商队能少走很多弯路,也不会挨饿受冻。”顾行简说道。

夏家也有商队,但只是往来于绍兴和泉广两地。兴元府在两国交界处,寻常商队也是不敢去的。

城门刚开不久,但往来的百姓已经不少,多是小贩起早挑担子进城做生意。城门外已经有不少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腾腾的蒸气,生意很好。

李通的商队在都城里也算叫得上号的,平常往来一趟,生意都是在万贯以上。他是西北汉子,性格豪爽,为人仗义疏财,结交了不少朋友。他去燕馆的时候,听姚七娘说有个做生意的朋友想与他同行,他便一口答应了。

他知道姚七娘一直在支持民间的抗金活动,花费甚巨,很是佩服。他也也痛恨那些掠夺国土的金人,与姚七娘算是同道中人。

他坐在卖早点的摊子里,一边啃着白面馒头,一边喝着温热的豆浆,就着咸菜,目光不时往城门那里瞅。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也不知那位叫顾五的药材商什么时候来。

他们做这行的,向来很守时。

手下的人清点好货物,跑过来问他:“行头,东西都清点无误。这天不早了,咱们几时出发?”

李通喝了口豆浆说道:“再等等。”

他话声刚落,就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他们这个方向驶过来。李通丢下咬了半块的馒头,连忙站起来,大步走出摊子。那马车果然停下来,六平先跳下马,走到李通面前行礼道:“不好意思,让行头久等了。”

“不会,你们很准时。”李通狐疑地看了马车一眼,驾马的两个小厮都低着头,马车上的人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好大的架子。

他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失礼,但是姚七娘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吩咐商队准备启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寄几棒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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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商队离开都城一路向西而行, 沿途逐渐从繁华城池到了田舍乡间。傍晚他们到达一座不起眼的城镇, 因为商队人数众多,大多数人在城外就地扎营过夜, 李通则带几个随从, 和顾行简在镇上的客舍投住。

本来李通是想让全部的人露营的,但考虑到后面城镇将会越来越少, 还是让顾行简他们先住得舒服一些。

镇上只一家客舍,好在客房都空着。李通进去问过掌柜,出来对崇明等人说道:“可以入住,叫你家老爷下来吧。”

崇明回头朝马车里说了一声,顾行简拍了拍夏初岚的背,轻语道:“岚岚, 到了。”

夏初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而她正趴在顾行简的腿上。她连忙爬起来, 看见顾行简默默地捏了捏腿, 脸红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压着您了?”

“没关系。”顾行简温言道,率先下了马车,然后扶她下来。

李通终于见到这个顾五的庐山真面目,他穿着深色的暗纹鹤氅, 人很瘦很高,相貌清秀,满身的清贵之气。这哪里像是个商人?分明就是个读书人。

他们这样的人对读书人很是敬畏。打小迫于生计跑江湖, 大字不识得几个,也没读过什么书。最羡慕那些能出口成章的文人了。

顾行简走到李通面前,拱手道:“李行头,久仰。”

李通腹诽道,真要是久仰怎么行了一日的路才从马车上下来相见?但他这人不拘小节,心胸也算开阔,便回礼道:“顾先生有礼了。”本来要叫顾五爷的,不自觉就变了称呼。

两人一道走入客舍里,这客舍有些年头了,又在地势低洼的地方,这几日连续降雨,所以有股木头发霉的味道。李通那些人走南闯北,多差的环境都遇到过,这点味道也不觉得什么。反倒是思安和夏初岚两个姑娘低头轻轻捂着鼻子,适应了一阵。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十分热情,主动迎上前来问道:“客官要几间房?”

李通点了一下人数,对掌柜说:“要两间上房,其余的两人一间或者三人一间都可以,你看着安排吧。”

掌柜一听,喜滋滋地说道:“好嘞,一定为您安排周到。几位先请坐在一楼大堂休息,可要吃些东西?”

“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吧。”李通爽快地说道。

大堂有几张桌子,众人分散开坐,准备吃晚饭。顾行简打量一下客舍的环境,对崇明说道:“晚上你和六平别睡得太沉。”

崇明点了点头,出门在外还是警觉点好。

夏初岚从桌上的竹筒里将筷子拿出来分给几人,分到顾行简的时候,特意拿出干净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才递给他。

顾行简嘴角含笑:“多谢。”

李通和手下的人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正在闲聊。李通看手下的人一直在瞄顾五那桌,便也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这才发现顾五的身边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十分好看。

手下的人悄悄说:“行头,那应该是个姑娘吧?男人哪里有长得这么漂亮的。”

李通猜测应该是顾五的侍妾,偷偷带出来的。这去兴元府一来一回要数月,想必是舍不得让如花美妾独守空房。看顾五的样子,这姑娘应该相当得宠。但这是人家的事,他们不好过问。

“别看了!”李通拍了手下的头,手下便不敢再看了。

晚饭是四菜一汤,手艺很一般,也难怪生意不好。思安边吃边忍不住说:“还不如让奴婢去厨房烧几碗菜,都比这个可口。”

夏初岚笑道:“出门在外,将就一些吧。这还是在都城附近,若是往西走,条件可能更艰苦。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只能喝野菜汤。”

“不会吧?您肯定吓唬我。”思安扁着嘴说道。

六平忍不住嘲笑道:“我看你比金枝玉叶还娇气。”

思安卖进夏家的时候,夏家的光景已经很好。她虽然是个下人,但跟着夏初岚也没受过什么苦,一双手养得白白细细的。而且夏初岚若是得了好东西,也常赏给她用,不打不骂的,她比一般的丫头,是要娇气些。

顾行简吃饭从来不说话,细嚼慢咽,同时也方便思考事情。他这样的人,恨不得把能用的时间都掰成几份用,所以也没在意思安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想离开都城之前,与张咏的那次谈话。

兴元府是边境重镇,扼制秦凤要塞。靖康之难以后,金兵企图从此处入蜀,与关中军队形成合围之势。但当时的大将吴玠组织几千兵士奋力阻挡,一次次打退了金兵,迫使他们退兵。

吴玠是一位十分有作为的将领,与金兵对垒多年,使金兵始终不敢觊觎蜀地,还在当地发展生产,兴修水利,轻徭薄赋,深得百姓爱戴。他因病去世之后,由其弟吴璘接掌兵权,任奉节度使,西北安抚使,治所就在离兴元府不远的兴州。整个利州路都可算作是他的地盘。

张咏说吴家在当地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俨然是当地的土皇帝。进奏院里很多利州路过来的奏疏,都是经过吴璘筛选之后才送的。而且吴璘本人非常痛恨金国,更痛恨朝中的主和派。顾行简到了兴元府,免不得要跟吴璘打交道。

吴璘的身份地位一点都不输给英国公,而且守境多年,劳苦功高,皇帝多次嘉奖。普安郡王要在兴元府有所作为,必定要通过吴璘这个老臣,但显然他没有成功。

顾行简听过吴家兄弟的很多事迹,但与吴璘却几乎没有正面打过交道,所以他心中也没底气。

等吃过晚饭,顾行简与李通说了一声,各自回房休息。夏初岚端了水盆到房间里,看到他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侧影清冷,目光深沉。这个时候,他变得有些陌生而遥远。

顾行简在想兴元府的事,没注意到夏初岚进来。

夏初岚将水盆放下,轻声问道:“您在想什么?用晚膳的时候就见您有些心不在焉的。”

顾行简回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外面在下雨,路上没什么行人,看着街道不知不觉就出神了。”

夏初岚猜他肯定是在想政事,但他不想多言,她也就没有追问,只说道:“这水盆里是热水,您先洗把脸,擦擦手。客舍简陋,没有沐浴的净房,我已经让伙计找了木桶过来,厨房正烧着热水,您可能要等一等才能沐浴。”

顾行简过来拉着她坐下:“你真把自己当成是下人了?做做磨墨铺纸那些事就行了。”

“照顾您生活起居是应当的。”夏初岚认真地说道。

顾行简抬手捧着她的脸,只觉得她穿男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秀气。皮肤白皙如玉,戴着幞头显得巴掌大的脸更加娇小。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好男风…

他侧头凑过去,刚要碰上她的嘴唇,忽然听到楼底下一阵喧哗。夏初岚趁势推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她打开门,站在走廊上,看到楼底下有不少人。李通的手下拎着一个穿着蓑衣,浑身正往下滴水的人说道:“行头,这厮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还是个小子,但长得可漂亮了,不如我们…”他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放开我…放开…!”那声音,夏初岚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夏初岚连忙走下楼梯,果然看到陈江流的小脸隐在斗笠底下。他看到夏初岚仿佛见了救星:“夫…救救我…”

“江流?你怎么在这里?”夏初岚开口问道。

那抓着陈江流的男子见夏初岚认识他,便顺势松了手。陈江流连忙跑到夏初岚身后躲着。

夏初岚对李通说道:“行头,我们是认识的。能否将他交给我处置?”

李通点了点头,横竖就是个少年,还是认识的,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便命手下那些人都散了。那些人里有的还回头看了夏初岚两眼,只觉得这小厮真是好看。

夏初岚将陈江流拉到角落里,确定四下无人,才轻声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陈江流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抱着一个包袱,那包袱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