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上前与那老者交谈,然后回来对金人说道:“大夫刚才把脉,初步判断夫人的伤势不是非常严重。但为了确定没有伤到内脏,需要侍女将夫人的衣服除去,然后按照大夫所说的方法,让侍女仔细检查一遍。”

“事不宜迟,你们快些吧。只要夫人没事,要我们怎么做都可以。”那金人急切地说道。

顾行简请他回避,又给大夫和金国的侍女传话,很快就检查好了。

大夫前去开药方,顾行简问那个金人:“我何时可以离开?”

金人想了想说道:“你跟那个大夫暂且在府中留宿一夜,看看明日夫人能否醒来。她醒来了,自然会让你们走,还有重谢。”

刚才顾行简进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府邸里四处都有人巡逻,戒备森严。别说他的人进不来,他想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府邸里并没有什么能明显说明主人身份的东西,他不禁疑虑,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府邸?

那位夫人虽然受伤昏迷,但伤势却没有很严重。第二日,便有侍女来报,说夫人已经醒了,请顾行简过去一见。

顾行简走到昨日的屋中,只见一个穿着汉人衣裙,头发只随便挽了个发髻的貌美妇人坐在屋中,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她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眉目间有淡淡的忧愁,风姿绰约,不像是金人,反倒像是宋人女子。

那妇人看见顾行简,微微失神,开口说道:“听说是先生和大夫一同救了我的性命。我的手下鲁莽,不知可否唐突了先生?”她说的是汉语,声音悦耳。

见顾行简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妇人淡笑道:“先生不必有顾虑,我本是宋人,与你一样。”

顾行简这才说道:“我只是帮忙传了几句话,谈不上救了夫人的性命。只不过我此行尚有重要的事,还有同伴在等我。夫人若无恙,我便告辞了。”他虽然想查出这座府邸的主人究竟是谁,但显然不容易。还是等出去以后,再做打算。

妇人话到了嘴边,看了眼身边的侍女,又吞了回去,改口道:“那是自然。我备了薄礼,谢谢先生。”说着,她对身旁的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便去里面捧了个托盘出来,上面盖着红布。妇人将红布揭去,托盘上是五块金条,她说道:“一点心意,还请先生能收下。”

出手如此阔绰,必定是金国的贵族了。

顾行简也没有推辞,只将金条悉数收下。他能感觉得出来,这妇人本要与他说什么,但忌惮旁边的侍女,不敢多言。

这时外面有人跑进来,在妇人耳边说了几句,妇人便让侍女送顾行简出府了。

他们走到回廊上,顾行简看到另一边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风风火火地经过,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虽只是匆匆一瞥,顾行简已经认出此人正是海陵王完颜亮!

他们曾经见过几面,就在他当年北上议和的时候。可海陵王不在京兆府坐镇,跑到成州来做什么?

顾行简连忙垂下头,幸好完颜亮心心念念自己的爱妾,并没有注意到他。

完颜亮人刚踏进院子,便高声喊道:“韶儿,我来了!”

屋里的妇人欲起身相迎,但因没有力气,又跌回榻上。完颜亮进来,看她病若西子的模样,心中越发怜惜,上前拥着她道:“你才生养半年,让你好好呆在京兆府,偏要跟我一道来。好端端的,怎么从马车上摔下来?照顾你的那些人都该死!”

妇人仰头笑道:“妾身体一直不好。坐马车的时候有些闷,便想下去透透气,怎知道不小心踩空了,这才摔下来。好在汉人的大夫医术高超,我已经没事了,王爷就别怪旁人了。”

完颜亮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她垂下眼睛时,目光中流露出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意。

她好不容易到了宋土,见到宋人,却完全没办法多交谈。完颜亮的人一直在监视她。有谁能想到,她曾是大宋的康福郡主呢?靖康之难的时候,宫中数千女子被送进金兵寨中,像牲畜一样被分配,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起初她被分到了金国的浣衣院,浣衣院就是专供金国权贵玩女人的地方。当时有后妃,宗妇,公主等几十人全都沦为金人的玩物。她十岁的时候就差点被强/暴,幸好被完颜亮所救。完颜亮将她安置在府中,也没有再过问,但意外地给了她庇护之所。前两年,她成为了完颜亮的妾室,这是数千被俘虏的女子中最好的结局。她那些姐妹没有一个在浣衣院活下来的。

完颜亮见她神色阴郁,怕她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便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回来看看么?等我在这边的事情了结,就带你去临安看看,如何?”

“王爷此话当真?”赵韶期待地问道。

完颜亮亲了她一口:“傻丫头,本王几时骗过你?”

赵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是不是杀了那个人?”

前一段时日,有人刺杀完颜亮,赵韶恰好也在场,被吓得不轻。那人当然没有成功,被完颜亮手下的人拖了出去,生死不明。

“这些事你别问,好好养伤。”完颜亮将她抱到床上,哄她睡觉以后,就出去了。

他叫来府中的下人询问,知道有个男人女真语说得很好,便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在您回来前,夫人已经送他出府了。”

完颜亮挥了挥手,让那个人退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这段的时候蛮沉重的。

靖康耻之所以称为耻,有深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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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夏初岚一夜都没有睡着。她以前住在南方, 离金人仿佛很远。可昨夜金人的骑兵就那样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身上属于游牧名族的凶悍一览无遗。

靖康之时,宋人的都城汴京几乎是一夜之间被金兵击溃。而在那之前, 甫登帝位的钦宗已经与金兵周旋日久, 送去了无数的女人和金银, 企图议和,但还是没能扭转国破的败局。

现在的皇帝那时候还是康王,仓促登基, 被护送着往南逃, 而金人一路追赶,一度到达了当时的杭州, 如今的临安府。他们将当时凤凰山上五代时期遗留下来的宫苑,付诸一把大火。虽二十年过去, 但当年的惨烈如今想象起来, 仍是如同发生在眼前一般。

金人可以说是宋人的噩梦,也是宋室立国数百年来,耻辱柱上深刻的一笔。靖康之后, 广大的中原领土都陷入金兵的统治之下,金人随意驱使汉人, 划他们为下等人。

所以汉人从未停止过反抗,也从未屈服。

然而以宋如今的国力,还有那些能打战守边的将领都逐渐老病,说要收复故土,又谈何容易。前段时间英国公北征, 便因国库空虚,无法一路打下去,只能草草议和了事。

天光从窗子外透进来,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夏初岚睡意全无,从床上爬起来。以前她从不想这些政事,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可如今却渐渐想的多了。

她叫了思安进来,先是询问顾行简回来了没有。思安摇了摇头:“您别担心,老爷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若是今日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去成州府衙报案。那户人家的夫人受伤,人应该就在城内。”夏初岚说道。她相信顾行简的能力,但金人实在是反复无常。就说这些年屡屡议和了又兴战事,来来回回已经变脸数次。他们骨子里的好战和对南方的觊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洗漱之后,一行人到客舍的大堂吃早饭。早饭有小米粥,肉包子,腌肉和一碟青菜,陈江流打了个哈欠,坐在崇明身边。思安对夏初岚说道:“这些吃的都是江流起早给我们准备的,这里的客舍不备早点。”

崇明转头问陈江流:“你几时起的?我都不知道。”

陈江流回道:“寅末的时候起的。昨夜听掌柜说附近有早市,卖新鲜的食材,我就去买了。”

夏初岚本来还在想顾行简的事,听了以后说道:“江流,以后你不用起那么早。我们可以去外面的早点摊子随便吃一些,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得睡饱一些。”

陈江流低头道:“没关系。别的我也不会,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何况之前就已经说好了,我留下就是给大家做饭的。”

六平揽着他的肩膀说道:“江流,你的心情我知道。但姑…夏小弟说得没有错,我们都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吃点就好,你不用那么辛苦。到了兴元府就好了。”

兴元府是利州路的路治所在,虽然是边境重镇,但也是利州路最繁华的地方。他们以前对兴元府固有的印象其实是错的。

陈江流看向崇明,见崇明点头了,他才应好。

夏初岚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在陈江流的碟子里,不自觉地就想起夏衍来。夏衍跟陈江流差不多大,都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离开都城也快两个月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自从她身世揭开以后,他们姐弟俩还没来得及见面,她就跟顾行简到这里来了。

陈江流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听耳边几人亲切地谈论,忽然有些食不知味。这一路上,他们待他真诚,从来没有防备过他。而他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将这路上的所见所闻传递回都城。

虽然这么做不算伤害他们,但到底是欺骗。可他无从选择。

他跟恩平郡王之间是一场交易。他从小就被选到昌平的清倌院里,接受各种训练,成为专门伺候达官显贵的人。所以他识字,也有一手好厨艺。但他被家人卖掉的时候,卖的是死契,也就是到死都要在清倌院里。后来恩平郡王看中他,许诺完成一件事以后,还给他自由身。

他原本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探子,没想到遇到这一群真心待他的人。他每日都在挣扎煎熬中度过。思安为他缝补衣服,六平给他买好吃的,帮他干活,更别提崇明哥哥事事为他着想,为了留下他差点与相爷起了冲突。

他们从没有因身份而看轻他,更是将他这个陌生人当做家人一般对待。

“江流,你在发什么呆呢?”思安好笑,把腌肉推到陈江流面前,“我们都不吃了。你在长个,快把这些肉都吃了吧。”

陈江流应了一声,知道他们是故意让着他,默默地把肉都吃下去了。

吃过早点,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日落的时候,夏初岚终于按耐不住,把崇明叫到屋里来,让他去府衙报案。崇明刚要出去,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不用去,我回来了。”

夏初岚立刻起身,看见顾行简从门外走进来,身形颀长,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他如昨夜离开时一样,毫发无损,只是眼底流露出一丝疲惫。

她马上跑过去,伸手抱住他,眼眶微热。

崇明也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还帮他们关上门。若是叫其他人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恐怕要被吓到了。

“可是担心我了?”顾行简贴着她的脸颊问道。

夏初岚轻声道:“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怕你出事,一直后悔昨晚让你走。”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失笑:“傻瓜,区区几个金人,能将我如何?当年我北上议和时,面对的金人数百倍于此,尚且不惧。何况这次跟他们前去,有意外的收获。”

夏初岚抬头看他,顾行简继续道:“我见到了完颜亮。”

夏初岚吃惊。她知道完颜亮是金国的海陵王,位高权重,驻守在京兆府,掌十万大军,是一员猛将,凶悍程度不下于完颜宗弼。完颜宗弼被判流放之后,金国皇帝便重用完颜亮了。只是他不在金国国内,秘密潜入宋境做什么?

顾行简拉着她坐下:“我已经留了人暗中监视,我们要在成州呆几日。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夏初岚点了点头。完颜亮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自然要谨慎对待。顾行简说道:“可有吃的?走了不少路,有些饿了。”那处府邸骑马倒是很快能到,但他身上没有带钱,对此地又不熟,一路上问了不少人,才勉强走回来。

本来午时能到,中途走错了几次,绕了远路。

从前也不觉得走路有什么。当官以后,不是骑马便是坐轿,体力倒不如年轻时候了。

“有,我这就去拿。”夏初岚连忙起身说道。

顾行简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岚岚,让别人去吧。”

夏初岚看着他深邃的目光,知道他想自己留在这里。只不过分开一夜,倒有点难分难舍了。她应好,吩咐思安去厨房热饭菜了。

距离成州不远的采石村,是一个在深山之中宁静的村落。这里家家户户以种田为生。但因为青壮大都不在家中,土地也多有荒芜。

正是春种的时节,有些家底的人便去邻近的村镇雇人来犁地播种,村里便有点热闹起来。

今日田里有三个人正在忙碌,他们都穿着褐色的粗布短衣,卷起裤腿,穿着草鞋,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老黄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往前走。其中一个叫道:“赵哥,今日好像是子衿姑娘来送饭。”

另一个人也乐得附和:“子衿姑娘人长得漂亮,饭菜也做得可口,我每日可就盼着她来呢。”

只一个人埋头犁地,没有说话。他长得十分高壮,侧脸的线条冷峻刚毅,眼睛黑亮,只是晒得有些黑,满脸泥巴。

那两个人正热切地讨论着子衿姑娘,田头立刻就有个甜甜的声音喊道:“三位哥哥,来吃饭了。”

两个男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雀跃地向那抹桃红的身影跑去。

林子衿是村长的女儿,也是村里的一朵花,年轻的小伙子都爱围着她转。她在树下铺好布,将手中的食篮打开,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出来,招呼那两人吃。她抬眼看到田间还有一个人,就走过去,站在男人的身后说道:“良哥哥,快别忙了,先过来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男人直起身子,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他身上的短衫被汗水浸湿,布料紧贴在身上,能看到强壮的肌理。林子衿不自觉地移开目光,脸颊微红,男人已经沉默地走到树下去了。

另外的两个男人一直在跟林子衿说话,说些笑话逗她,只有赵良没有吭声。他这个人沉默寡言,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听他说过几个字,惜字如金。他是林家在兴元府找来的,当时也没问多少工钱,直接就来了。

林子衿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他,见他只是埋头吃饭,也觉得没趣,便不再理会他了。

她习惯了被众星拱月,倒是没把赵良这样一个长工放在眼里。

等吃饱喝足了,赵良又回到田间忙碌。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暗中打听消息,却全无所获。那人应该是失败了吧?否则不会到了今日,还音讯全无。他想起那人临行前的豪言壮语,视死如归的精神,心头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涌。

一个升斗小民,尚且有如此气节,满腔热血,他怎能什么都不做?他们未完的事情,应当由他继续下去。

他扶了扶斗笠的边沿,往手心吹了口气,继续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应该会在十一月完结,但是真的越到后面越难写。捂脸。

继续送红包~晚安。

第132章

外头日光正好, 高宗在莫凌薇的寝宫, 听她抚琴。

莫凌薇的寝宫在内苑小西湖的边上,景色宜人。宫内摆着几座巨大的火盆,鎏金的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 宫女们在案上有序地摆放了精致的茶点,然后就退下去了。

莫凌薇盛装坐于琴案之后, 素手纤纤。她的琴艺在都城都算数得上号的, 入宫以前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尤以琴艺最佳。无论什么乐器都能弹上一曲。有时大型的宫宴,宫中的乐师还会来询问她的意思。据说她幼年时拜了有名的琴先生,那先生一年也收不了一位弟子。

琴音清灵婉转。高宗闭上眼睛, 犹如置身于春光明媚的郊外, 心情舒畅。

莫凌薇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自己当初努力精进琴艺, 是想弹给那个人听的。因为他说自己不擅音律,就如同不认路一般,天生如此。老天已经够偏爱他了, 所以给他留下一点残缺。

但她很努力地学习各种乐器, 却换不来他的一顾。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她输给了一个跟他只认识几个月的小姑娘。是夏初岚年轻貌美么?她当时也是最好的年华, 难道就差了么?何况她是莫怀琮之女,夏初岚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是。

她心思游移,不小心将一个音弹错了。

高宗也擅音律,睁开眼睛问道:“爱妃可是累了?”

莫凌薇知道瞒不过高宗,从琴椅上站起来行礼:“臣妾刚刚走了下神, 还请皇上恕罪。”

高宗笑了笑,伸手招她过去。她走到高宗身边,依偎他坐下,高宗抚摸着她的肩膀说道:“这不过是种乐趣,谈不上罪不罪的。你若累了便休息吧,朕刚好去看看张贤妃,听她的宫人说她最近身子不适。”

张贤妃很少邀宠,莫凌薇挽着高宗的手臂,娇声道:“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贤妃姐姐平日里很少外出走动,臣妾也想去看看她。”

高宗笑着看她,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后宫诸嫔妃里头,就属你最粘着朕,像个小丫头似的。走吧,那就一起去看看。”

皇帝和贵妃的仪仗,浩浩荡荡有上百人。因为张贤妃的寝宫离得有些远,董昌便叫了两顶软轿过来。正值春时,御花园里百花盛开,蝴蝶蹁跹飞舞。

莫凌薇让小鱼去采几朵鲜艳的花朵来,高宗回头看她,她解释道:“姐姐那里有些太冷清了,臣妾送些好看新鲜的花过去,看着就有生气,病也能好得快些。”

高宗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相比于莫凌薇寝宫的奢华,张贤妃的寝宫就朴素多了,院里只有几棵葱茏的大树,连花草都很少栽种。高宗扶着董昌下了软轿,张贤妃已经带着众宫人站在宫门亲迎。

高宗上前扶起她道:“你身子不好,何必跑出来?你们怎么不给娘娘加一件衣裳?”

宫女们连忙请罪,张贤妃道:“不怪他们,皇上难得来一趟,臣妾心里高兴,只觉得病也好了大半。”她看向高宗身后的莫凌薇,浅浅笑道,“妹妹也过来了。”

莫凌薇上前见礼,让小鱼把刚采的鲜花递过去:“皇上刚好在我那儿,听说姐姐身体不适,就跟着皇上过来看看。适才路过御花园,见那里花开得正好,顺手给姐姐采了些过来。望姐姐看到这些花,也能好得快些。”

张贤妃淡笑道:“这花的确开得好,妹妹有心了。”转头让宫人把花收下了。

一行人走进宫中,桌上只摆着两副茶具,一套是皇帝御用的纯金茶碗,另一套是银制的。张贤妃解释道:“没想到妹妹也会过来,仓促之间只准备了两副。我这儿也很少有人来,常备着的只有皇上的,已经让宫人去库房再清洗一副出来了。”

莫凌薇面上装着不在意,但心想张贤妃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不动声色地就将她排挤在外。若是脸皮薄一些的宫妃,恐怕只会觉得自己碍事,立刻就找个借口离开了。

但莫凌薇不是普通人,她大大方方地坐在皇帝的身边,硬是陪着喝了好一会儿的茶,其间谈笑自如,好像她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反而是张贤妃一直沉默寡言,只时不时地笑一笑。

这时,小鱼走到莫凌薇身边,低声禀报道:“潘医官给娘娘看诊的时间快到了。”

莫凌薇本想拉着皇帝一起走,但皇帝和气地说道:“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些事想问问贤妃。”

张贤妃正不知如何挽留皇帝,听到皇帝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她与皇帝之间太生疏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同床共枕过,这次若不是为了普安郡王的事,她又怎么会费力买通皇帝身边的内侍,让皇帝过来这一趟呢?

偏偏这个莫凌薇跟着,她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听说皇后近来频频对她示好,莫凌薇没有儿子傍身,自然得找个倚靠,如今恩平郡王风头正盛,她应该是选了皇后那边吧?所以张贤妃不敢当着她的面,把普安郡王的事说出来。

莫凌薇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先告退出去了。

等莫凌薇走了以后,皇帝只留了董昌在身边,让其余人都退下去,然后问张贤妃:“这么多年,你第一次主动要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话想说?”

张贤妃一怔,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英明。臣妾不敢欺瞒,但已经两月未收到琅儿的家书。他一向孝顺,必定是出了事,才不与臣妾联系。还请皇上救救琅儿。”

“你先起来说话。”高宗抬手,又问身旁的董昌,“赵琅不是在兴元府督办铜钱流失一案吗?”

董昌应是,又说道:“小的也是刚收到消息,殿下好像失踪了。”

高宗皱眉道:“什么叫失踪?”

“普安郡王原本住在兴元府的驿馆,但忽然之间就离开了,身边也没有带人。那一带在两国交界,若是叫金国的人抓去了,恐怕…”董昌欲言又止。

高宗神色凝重,对董昌说道:“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通知吴璘,务必要找到普安郡王的下落,确保他的安全。你立刻去把萧昱给朕叫来。”

董昌应是,连忙转身去了。

张贤妃谢过皇帝,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刚进宫那会儿,高宗很是宠过她一阵,后来宫里又有了新人,逐渐就淡忘了她。不知不觉,她曾经年轻姣好的脸庞,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在这后宫之中,一生只见过皇帝一次面的女人也不是没有。相比较她们而言,张贤妃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她本也不是因为喜欢皇帝,想要荣华富贵才进宫的。像她们这样大家族的女子,往往要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姻缘。

“你身子不好,不必再忧心此事。朕会将赵琅平安地找回来。”皇帝心中有几分愧疚,觉得平常对她疏于关心了,温言安慰道。

张贤妃的脸上还是一贯淡然的神情,只是应道:“多谢皇上。”

莫凌薇回到宫中,潘时令已经恭候多时了。她坐在榻上,伸出手去,让潘时令诊脉。潘时令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她。

等问诊完毕,潘时令说道:“微臣会继续开几副调理的药给娘娘…”

“你只需告诉本宫,本宫是否还能怀孕?”莫凌薇直接问道。

潘时令有些为难,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怀孕生子一事,并不是娘娘单方能够决定的。微臣和翰林院其它医官都已经尽力了。”

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莫凌薇几乎每日都要喝上几回汤药,无非是想再生个儿子,以后有个依靠。但皇帝的身子,恐怕真的很难再有子嗣了。最近好几次在床上他都疲软无力,最后他们只能不了了之。

她沉声道:“你下去吧。”

潘时令连忙告退,这位贵妃娘娘年纪不大,但心思深沉,他实在不敢得罪。

小鱼看着莫凌薇阴郁的神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从入宫之后,娘娘的性情就不似从前那般温婉,而是变得越来越古怪。皇宫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很多。

莫凌薇说道:“前几日,我听秀庭说,夏初岚都没有参加都城里贵妇人之间的雅集,帖子递到相府就没下文了。她可还在都城?”

“娘娘,您不知道吧?”小鱼轻声道,“据说,相府里现在就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老嬷嬷在看家,顾相的夫人跟随顾相一道去兴元府了。”

“你说什么?”莫凌薇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行简怎么会如此公私不分,居然带着夏初岚去兴元府?她还记得当年,有个痴心的女子跟着顾行简外放当官,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直接被他以公务在身,有女眷不便的理由给挡了回来。

她的手微微握紧,目光中俱是不可思议。一个人竟然可以改变他如此之深?他们成亲才多久,顾行简已经如此舍不下夏初岚了吗?

随即,莫凌薇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的事跟她又有何关系?她现在要想的是以后如何在宫中生存下去。皇帝肯定要先她而去,谁继承皇位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做了皇帝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皇宫,只能最大限度地争取自己的利益。

她拿起碟子里精致的糕点咬上一口,然后对小鱼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明日父亲寿辰,刚好回家一趟。”

上次父亲捎信来说有事跟她商量,她一直抽不出时间。明日父亲寿宴,她也想问问父亲将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