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将热水倒在铜盆里,拧了干净的帕子,坐在床边。他将被子掀开,小心擦拭她两腿之间。那殷红的花珠小巧漂亮,被水光润泽得越发艳丽。他伸手抚摸,想起刚才吸吮时香甜的滋味,身上仿佛如同火烧。

“夫君…”夏初岚迷迷糊糊地喊着。

顾行简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这时,响起了轻微的一下敲门声。顾行简知道是崇明。

他将夏初岚身上的被子掖好,然后起身出去。

崇明跟他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才说:“吴将军刚才派人来送信,说完颜亮的人很狡猾。我们的人跟了一段路,就跟丢了。那个被带去看病的大夫说,后来只去过一次,还是被蒙着眼睛,所以也记不得路。”

顾行简看着楼下空荡荡的大堂,神色冷了几分,说道:“再想办法,一定要知道完颜亮的目的。陆彦远去和县了?”

“应该是去了,还问吴将军要了几个人。”

顾行简现在分/身乏术,否则也想亲自去和县一趟。完颜亮此人虽然有些自负,但他敢潜入汉境必定有大事。他觉得未必是因为赵琅。因为赵琅所追踪的那个名册,应该只告诉了吴璘,消息不可能传到金国去。而落在完颜亮手里的那个人,也肯定不会吐露。

那完颜亮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现在成州?

天一早,王二家的就如往常一样收拾妥当,走到大街上,向街边一个铺子里的人递了话。然后便有一辆马车来接她,照例要蒙上双眼,沿途都不能说话。

等到了地方,有人带她去厨房,进了厨房以后,蒙眼的布才摘下来。

她眼睛适应不了光亮,过了一会儿才对领她来的人说:“我要见夫人。”

赵韶正在给完颜亮穿戴衣服,完颜亮听到厨娘要见她,隐隐有些不悦:“夫人是谁都能见的?本王让她在府里做事,已经是看夫人的面子,让她安分些!”

赵韶柔声道:“王爷,那厨娘的饭菜做得着实可口,想见妾不过是想提些赏钱,妾去见就是了。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完颜亮嗯了一声。毕竟是大宋的郡主,虽然很小就被带到金国去了,但骨子里还是有那种贵气和明理,跟金国那些教化未开的野蛮女子到底是不一样。他亲了亲赵韶的脸颊,对她说道:“本王有事出门,你别跟她说太多废话。”

“妾晓得了。王爷自己担心些。”赵韶送完颜亮出门,见他走远了,表情才一点点冷下来。

昨夜,完颜亮的随从禀报,城里的药铺和医馆都有人盯梢,但都被他们的人甩掉了。完颜亮不是等闲的角色,此次入汉境带的都是手下的精英,恐怕顾行简他们没那么容易跟踪到。

她在金国时就听过顾行简的大名。几年前顾行简北上的时候,她已经在完颜亮的府中,无意中听到完颜亮跟完颜昌两兄弟提起这个汉臣。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已经变成了大宋的宰相。

只是完颜亮实在太小心了,连她来这个宅子的时候都蒙着眼,不能准确地报出地点。他从骨子里还是不相信她的。

有两个侍女跟着她去见那个厨娘,这两个侍女也是监视她的。

赵韶在堂屋见到了被蒙眼的王二家的,让侍女将她的眼罩摘了下来。王二家的说道:“夫人,很感激你让我在你府上做事。但我恐怕不能再为您做菜了。”

“你要走?”赵韶问道。这妇人烧的菜有种熟悉的味道,虽然她也去过曾经的开封,但那儿已经是金人的领土,再不复记忆中的样子,她的家人都在南方。

“有个从临安来的官宦人家,夫人刚有身孕,据说害喜厉害,什么都吃不下,点名要我去照顾,出的工钱也高。”

赵韶身边的侍女喝道:“不是不让你跟人往来吗!”

王二家的怯弱道:“并非我主动去找的,是活自己找上门。何况我每回来都是蒙着眼,什么都不知道。”

赵韶听到对方是临安来的时候,心中本能地一紧。昨夜隐约听到完颜亮的手下说,顾行简似乎带了夫人同来,还托牙人找婆子照顾。莫非是巧合?

她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又不能说什么话让身旁的两个侍女起疑,便淡淡地笑道:“我虽然爱吃你做的菜,但也知道你往来此处着实辛苦。既然有更好的去处,我也就不留你了。只不过那夫人既然来自临安,我便觉得亲切,想到五代时吴越钱王有篇《吟天柱观游方》十分有趣,其中有两句:游方有志…”

“夫人。”身边侍女提醒了一句,似乎嫌赵韶说得太多了。

赵韶及时刹住了话头,对王二家的说道:“总之这篇《吟天柱观游方》写得十分有趣,不妨让她闲暇时去游览一番。”

王二家的不明白她是何意,但点头应下了。赵韶让侍女给了她一笔钱,就让人送她离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好早啊哈哈哈。

第140章

王二家的依旧被蒙眼送出来, 不知道赵韶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好在她记忆好, 能把那些话记得差不离。

她回到自己的家中, 简单收拾了一下,连忙去牙人口中的驿站。

驿站外面都是士兵在巡逻, 守卫森严。她一个平头百姓, 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战战兢兢的, 不敢上前。

这时, 牙人刚好从驿站内走出来,焦急地四处张望, 好像正在找她,王二家的这才敢走上前去。

牙人问道:“你可去那家说清楚了?这活你要不要接?”

王二家的点了点头,牙人立刻高兴地执了她的手就往驿站内走, 但马上被门口的士兵拦住了。

“什么人!”那士兵面无表情地问道。他奉了吴璘的命令来守卫驿站的安全,自然不敢出半点差错。

“这是那位老爷找的婆子,来照顾夫人的。还请行个方便。”牙人赔着笑脸说道。没有人告诉她顾行简的身份,她自然也不知道。只知对方是个来头不小的人, 小心伺候着便是。

士兵看了眼前唯唯诺诺的妇人一眼,对牙人说道:“你搜搜她的身,看看有没有带兵器之类的。”

牙人心想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带那种东西在身上,但又怕说出来多惹事端, 还是做样子搜了搜王二家的身,然后对士兵说道:“现在总可以进去了吧?”

士兵这才让开了。

驿站里面修得如同四合院,因为有时候也会接待从临安来的大官, 反而比成州的府衙要精致许多。牙人走到堂屋前,对王二家的叮嘱道:“你一会儿见了那位夫人可千万别失礼,她家的那个男人特别厉害,咱们得罪不起。”

王二家的连连点头,有些战战兢兢的,跟着牙人进了堂屋。

夏初岚正跟思安说话,看到牙人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一个相貌朴实的妇人,猜测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王姓的婆子。

王二家的看到夏初岚,惊为天人。这位夫人十分年轻,相貌也很出众,周身有股高贵稳重的气质,像是名门出身。她梳着高髻,头饰很简单,只几朵梅花簪子,却是足金的,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身上穿着茜色的缠枝莲褙子,腰身纤细,丝毫看不出有孕。

两人上前行礼,夏初岚笑道:“你就是王嬷嬷吧?听说你做菜很有一手,夫君非要把你请来。没有为难你吧?”

王二家的看她和气,放心不少:“夫人多虑了。我就是个下人,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好在原本的东家也是个明理的,直接就放我来了。”

“那就好。”夏初岚觉得口干,拿了旁边案上小碟里的梅子放入口中。梅子生津,她现在没有胃口,吃些酸的也能开开胃。这梅子是顾行简一大早从城中最有名的一家老铺买回来的,据崇明说他亲自尝了十几种,最后挑了这个。

想到体贴的夫君,夏初岚嘴角就带了点甜甜的笑意,越发觉得这梅子好吃。

思安在旁边说道:“听说你原来那个东家也是南方人?是南方哪里的?”

王二家的记起赵韶说的话,连忙回道:“原东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倒是今早与她辞行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两句话,要转达给夫人。好像是说什么五代吴越王有篇吟天柱观游方,想让夫人去看看,说是很有趣。”

夏初岚原本没在意她说话,只听到五代吴越王的时候,立刻察觉出不对劲,这分明是话中有话,寻常妇人怎么会特意提起这个?她对五代了解得并不多,五代的吴越王写的东西更是不清楚,但她直觉得这番话藏着玄机。

“那位夫人可还有说什么?”夏初岚追问道,“你可知道她的姓名?”

王二家的摇了摇头:“那户人家很神秘,每次我去都要蒙着眼睛,只能在厨房里走动。那位夫人特意说了两遍这个吟天柱游方,我应该没有记错。别的就没说什么了。”王二家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记忆力却很好。平日赵韶喜欢吃什么,都是一遍就记住了。

夏初岚心中更是奇怪,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会去找来看看的。今日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便可。”

王二家的应好,夏初岚让思安给了她跟牙人一人一笔钱,她们便退下去了。

思安看夏初岚神色不对,便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王婆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夏初岚扶着她站起来,越想越觉得蹊跷,普通人家为什么要人蒙眼去呢?除非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个地点。而且那位夫人想必是故意对这个婆子说了这番话。可她到底要传达什么意思呢?

夏初岚问思安:“早上老爷出门的时候可有说何时能够回来?”以顾行简的聪明和博学,应该马上能猜出这里面的意思。

“只说是日落的时候,要我们备他的晚膳。”思安回道。

日落就是还有大半日,夏初岚觉得不能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想了想说道:“你去问问这儿哪能找到《资治通鉴》,我要后面的几卷。”

思安连忙去问了门口的士兵,士兵打听了之后,回禀说在州府衙门有一套完整的《资治通鉴》,夏初岚便让他们去取来。

谢方吟听说是顾相的夫人要借书,二话不说地就让人把书全都搬来了。资治通鉴总共有两百多卷,夏初岚的屋中一下堆满了书。她让思安去把六平和陈江流都叫来,一起把《后梁纪》六卷、《后唐纪》八卷、《后晋纪》六卷、《后汉纪》四卷、《后周纪》五卷等全部都找出来。

然后又在这里面详细查找关于五代吴越的记录。

黄昏时分,顾行简从吴璘那儿回到驿站,心中还在为无法找到完颜亮的行踪而烦忧。完颜亮此人狡诈多智,他还是把他想得太简单了。若是成州这边的事久悬未决,他便要等陆彦远那边的消息了。

他一进屋就看到满地的书籍,六平和陈江流靠在一起,夏初岚趴在桌子上。他们找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夏初岚要的东西,十分疲倦,所以才睡着了。

顾行简走过去,六平先醒了,推了推身边的陈江流,两个人一起站起来行礼。陈江流还很怕顾行简,面对他的时候,双手不由地在袖中收紧。

顾行简朝地上看了一眼,原来是《资治通鉴》,怪不得摆了满屋都是。他摆了摆手,先让他们下去了。

等他们出去以后,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俯身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他刚把她搂到怀里,她就醒过来了。

“夫君…”夏初岚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皮,“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脑袋都要想疼了。”

顾行简就势坐在她身旁,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岚岚,你搬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

夏初岚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今日那个牙人找的婆子从原来的东家那里捎来一句话,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不寻常。你可知道五代有个吴越王写过一篇叫《吟天柱观游方》的文章?那婆子说,那户人家的夫人特意说了两遍,应该是有什么用意。”

顾行简微微眯了眯眼睛。从前汴京学风很盛,文人之间很喜欢玩这种隐晦的文字游戏,卖弄自己的才学,一般都是选些比较偏门的人物或者文章,让对方猜其中的意思。而像五代史,资治通鉴这样的知识,除了应付科举的试子,也只有皇室宗亲会让专人教导。五代吴越…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仔细想了想,神情一凝,从地上的书堆里找出几卷书,凭着记忆翻阅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大力地合上书,气息都与刚才不同了。五代时期的吴越钱王钱镠曾经写过一篇《天柱观游记》,并不是什么《吟天柱观游方》,对方之所以故意说错,就是要强调这“吟”和“方”两个字。钱镠时期,中原混乱,朝代更替频繁。钱镠一直想自立为王,但表面上却屈服于中原政权。

这样的指代已经足够明显,说的是谢方吟,他应该是金国的人。而这位夫人,就是完颜亮的侍妾了。

他将这些推测都跟夏初岚说了。夏初岚听完一惊,喃喃道:“这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想必是猜到了那位婆子要来为你做事,所以才想出用这个办法通风报信。若不是当年的汴京旧人,恐怕也就只当个笑谈听了。”

顾行简沉默不语,握着书卷的手发紧。当年被掳去金国的女子有数千之多,这其中有机会受教育的,无非是那些嫔妃公主和郡主,也有数百人之众。但至今还活着的,恐怕寥寥无几。他也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肯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以身侍敌是何等的屈辱,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

“岚岚,我出去一趟,大概很晚回来,不要等我。”顾行简摸着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本想她怀孕了,抽空多陪陪她,却总有很多身不由己。

夏初岚握着他的手道:“没关系,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行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出去了。夏初岚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他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因为他身上要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晚,照例给大佬们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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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成州的府衙还在掌灯, 谢方吟坐在书桌后面整理文书, 想起派去完颜亮那里的人带回来的话, 握笔的手越发用力。要他去金国做官是不可能的,他可是汉人, 怎么可能去金国做下等人?他之所以跟完颜亮合作, 不过是看中了完颜亮的手腕。

作为布衣平民,在朝中毫无背景, 又没有顾行简那样的心机手段, 不走些旁门左道,如何能够获得晋升的机会?

但完颜亮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谢方吟正想着,衙役跑进来禀报道:“大人,吴将军来了。”

谢方吟连忙搁笔, 人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全副盔甲的吴璘走进来了。吴璘让堂上的人都退出去,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谢方吟。

吴璘也不说话, 谢方吟只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统兵千万,纵横沙场的老将,那种威势不容小觑。而且吴璘在利州路的权势,比谢方吟这个小小的成州知州要大上许多。

不久前, 吴璘听顾行简说谢方吟私底下跟金人勾结,恨不得将这厮立刻抓起来,严刑逼供。但他上回大张旗鼓, 已经惊动了完颜亮,这次不能再鲁莽行事。而且顾行简要他来拖住谢方吟,他也得稳住阵脚。

“我问你,今年的赋粮收得如何了?”

谢方吟没料到吴璘是为这件事而来,心里松了口气,随即说道:“将军放心,各地的赋粮已经陆续送来了,今年丰收,粮食充足,等下官清点完毕,会着人送到兴元府去的。”

吴璘斜睨着他,想到这狗东西人长得斯文老实,却给金国卖命,连声音都冷凝了几分:“你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

谢方吟总觉得今日的吴璘与往常不太一样,寒如冰铁。莫非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怀疑归怀疑,他也不敢当面问出来,只听外面的二更鼓响,吴璘还没有走的意思,便问道:“将军不回去休息吗?”

吴璘喝了口茶说道:“你再陪我坐会儿。”

这下谢方吟觉得不对了。这公堂四周静悄悄的,衙役也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些影卫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角落里,吴璘冷声道:“你别看了,那些人都被清走了。”

谢方吟一惊,声调都变了:“将军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吴璘憋了半天,伸手狠狠一拍茶几,“你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你心里不清楚吗!大宋栽培你为官,你却投靠敌国,替完颜亮那狗贼卖命!”

他声若洪钟,气势如虹。谢方吟双腿发软,但很快镇定下来,挺直腰板说道:“不知将军从何处听了谗言,又是何人想污蔑下官?下官自出任成州知州以来,虽无大的功绩,但也一直兢兢业业,绝不容别人如此泼脏水!”

“谢大人倒是振振有词。”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顾行简负手走进来,他穿着深色的鹤氅,身上沾染着夜露的寒气,表情冷峻。他身后,崇明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眼泪花还挂在眼角,进来之后,立刻躲避着谢方吟的目光。

“你…”谢方吟表情惊愕,说不出话来。这个人怎么还在成州!顾行简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后退几步,转身想跑,却被崇明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谢方吟挣扎道。

顾行简不理他,只对吴璘说道:“辛苦将军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劳您出去等候。”

吴璘知道顾行简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之所以让他回避,恐怕也是不想让他看见那些手段。吴璘嫌恶地看了谢方吟一眼,就转身走出去了。

顾行简走到谢方吟面前,淡淡道:“谢方吟,我执掌中书多年,要查你的底线易如反掌。这厮在城里的赌坊被我找到,说是欠了不少钱。赌坊的人要剁掉他一只手,被我保下来,他便什么都招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人原是金人抢了宋人平民女子后生下来的孩子,虽说在金人家中并不受重视,但精通两国语言,长大后便往来边境做通译。谢方吟就是通过他认识的完颜亮。

谢方吟说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废话!”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挥手让崇明将那个通译押下去,公堂上便只留下他和谢方吟两个。谢方吟还趴在那里不动,月光照在青石的地面上,顾行简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流淌:“我记得你们那一届省试是由我的老师沈冲出的题目,内容是: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答的?”

谢方吟微微抬起头看他,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二十多年了,很多事他都忘了,独独没有忘记那场省试过后,沈大人特意见了他,说他答得好,要他以后为官别忘了初心。他趴在那儿,眼眶微热,一言不发。

顾行简道:“你若不说,我也有很多方法迫你开口。我从前在大理寺的时候,一天曾撬开过十几个犯人的嘴巴。但若是你在家中的老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此等事,会心痛吧?”

谢方吟一惊,连忙说道:“我没有卖国!我只是掩护完颜亮入境,他说不会做对大宋不利之事!我自入官场,一直兢兢业业,但从未有晋升的机会,我只是在为自己争!”

顾行简微微低下头,盯着谢方吟的眼睛:“想争,你可以用心机手段,哪怕卑鄙龌龊,被人唾骂,那也不过是你个人的荣辱。但你通敌卖国,置那些在金国为抗金付出性命的义士,置我万千为国浴血沙场的将士于何地!你该死!”

谢方吟面如死灰,然后爬到顾行简的脚边,扯着他的下摆:“顾相,我求求您,求求您…您杀了我都可以,但千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家母。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顾行简看到四十岁的男人在脚边痛哭失声,缓缓直起身子,目视前方:“我要知道完颜亮在何处。”

完颜亮在半夜一下惊醒,屋里的灯光昏暗。

刚才他做了个噩梦,梦见完颜宗弼提着大刀砍下了他的头颅。此刻他满头大汗,只觉得心慌气短。他侧头看了眼睡在身边的赵韶,想起今天侍女跟他禀报的话。

他一直觉得女人读书没什么用,偏偏宋室的女人,各个都满腹诗书,自小便如此。因此也并未把赵韶说的话放在心上。大概只是想念她那些个没用软弱的宋室皇亲了吧。

他帮赵韶拉好被子,想下床喝口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王爷!”随从在门外着急地叫道,声音又不敢太大。

完颜亮穿着中衣,直接开门走出去,随从连忙说道:“王爷,不太对啊。”

“怎么了?”完颜亮皱眉问道。

随从说道:“往常这个时候护卫轮岗,一般会来跟小的禀报一下情况。可是刚才小的左等右等没见人来,又派了一批出去,可是到现在还没消息。”

完颜亮心里立刻警觉起来,这些护卫都是他从金国精挑细选的勇士,各个能以一抵十…除非是出事了,出了大事!他匆匆回屋披上外裳,看了床上的赵韶一眼,没有犹豫地去拿墙上的弯刀,大步走出去了。

他离开以后,赵韶从床上撑起身子。完颜亮身材魁梧,又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每晚索求几乎都要把她震散架。她捡起旁边的抹胸和中衣穿上,只觉得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腰和大腿两侧还很疼。

她拢了拢衣襟,看来托厨娘传递的消息,顾行简已经收到了。不愧是大宋第一博学之人,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她摇了摇头。完颜亮这男人是何等薄幸,出了事也不管她,直接就将她丢下了。

那边完颜亮带着人,亲自从侧门出去。这边是一条小道,道旁长着很多大树,晚上只能看到隐隐约约向四处伸展的枯枝黑影,四周寂静无声。完颜亮心中越发觉得不妙,头顶不停地冒汗。

他知道此处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只能想个办法突围。可他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又带了多少人马。此举其实也很危险。但困在府中,便如瓮中捉鳖,更没有胜算,反而会插翅难逃。

等他快绕到正门的时候,忽然有个影子从斜刺里出来。

他本来就紧张,又是在黑夜里,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人骑着马,马蹄声“咯嗒,咯嗒”,一下下异常清晰。那人慢慢将手中的火把举到身前,照亮了脸,是吴璘!

完颜亮与吴璘交手过多次,彼此可以算是很熟悉了。但真正让完颜亮震惊的是吴璘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军队!犹如天降神兵!

完颜亮仓皇回头,想往回逃,才发现后面也都是黑压压的人影,他们这可怜的几十个人被成百上千的大宋士兵围成了一个可怜的小圈。完颜亮仓皇四顾,这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此悄无声息!

吴璘策马到完颜亮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海陵王藏得好深啊!私自潜入我大宋境内,却没有事先告知老夫。怎么,当我大宋是你海陵王的后花园,来去自如?”

完颜亮深知自己此刻如同案板上的鱼肉,服软道:“吴将军说的哪里话。我入宋并无恶意,只是有些私怨要了。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金国流行汉化,很多贵族已经能将汉语说得同汉人无异。

吴璘冷哼道:“老夫自然不想管王爷的私怨。但王爷应该记得前不久议和的时候,合约上写了什么吧?两国皇室贵族,边境守将,非召不得越境。王爷这么做,是想撕毁合约,再兴兵事?老夫和大宋将士奉陪到底就是了!”

“杀!杀!杀!”完颜亮周围的大宋士兵们齐声喊道,声若雷鸣。

完颜亮的后背都汗湿了。对方这么多人,一人一剑都能将他们捅成个窟窿。他的确自负,他觉得宋人软弱可欺,就算他被发现,他们也得恭敬地将他送回金国去。可看到吴璘强硬的态度,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了。就算如今大宋国力衰微,无力兴兵,但也并不代表他们能够被折辱。

只要像吴璘这样的大臣存在,金国就不可能灭宋!

“吴将军严重了,本王绝无此意。还请吴将军手下留情,放本王离去。”完颜亮抬手抹了一下额上的汗,讨好地说道。

吴璘冷冷地看他一眼:“王爷还是先跟老夫走一趟吧,有个人要见你。”

完颜亮现在哪里敢说不好,只能乖乖地应了。

依旧是成州的府衙,天已经微微有些亮,天边泛着鱼肚白。顾行简坐在椅子上喝茶,手中转着佛珠,神态淡然。他从前也常有熬夜通宵之时,因此一夜未睡也不觉什么。

只是他心中有些牵挂怀孕的妻子,不知他不在身边,她是否能睡好。

想到她每夜都要拱到自己怀里,似乎要抱着他才能安睡,便想尽快回到她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