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边的事未了,他无法走开。

他算了算时间,吴璘应该把完颜亮带回来了。他本来要同去,吴璘却说带着他这个文官不方便。吴璘行事也有自己的一套,说会把完颜亮带回来就是。

这些武将说话行事直来直往,倒是没有文官的那些弯弯绕绕。顾行简自然没有二话。

完颜亮进入府衙时,看到公堂上坐着顾行简,心里就“咯噔”一声,然后强装镇定地叫道:“知珩老弟,好些年不见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此刻是被抓到,说话十分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夹着尾巴做人,全无在金国时高高在上的姿态。

顾行简未起身,只淡淡地笑了一下:“王爷别来无恙,坐下喝杯茶吧。”

完颜亮依言将茶碗拿了起来,坐在顾行简的身旁,忍不住问道:“我便知是你。只不过你如何知道我的藏匿之处?我已经够小心了…是谁供出本王?”

“这点王爷不用知道。顾某有几件事要问问王爷,王爷能不能好好地离开大宋,就看您拿出多少诚意了。”顾行简一边喝茶一边说道,神色淡淡的。

“你,你尽管问吧。”完颜亮讪讪地说道。他如今的处境可真是一言难尽。跟吴璘那样的武将使心眼,吴璘根本不会管他,必将他击杀了事。跟顾行简使心眼,对方根本不会上当,还有可能因此被困于宋境,成为整个金国的笑柄。

除了老实交代,再与顾行简攀攀交情,他也没别的选择。

顾行简没有忘记姚七娘所托,便询问那刺杀之人的下场。完颜亮不意外顾行简会知道,两国都有密探,互相刺探消息。他斟酌了一下说道:“死了。但那厮骨头真硬,被我抓住以后,关起来用尽酷刑,折磨了十几日,始终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

顾行简又问他尸首在何处。完颜亮说道:“他是条汉子,我下令留了个全尸,叫人埋了。只是不知道姓名,因此没有立碑。”

顾行简闭上眼睛,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心中忽然升起无限悲凉。忠骨埋于异国,死后却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而他不过是留在金国千万义士当中的一个。他们都有家,有亲人,也有人牵挂,却为了一个共同的信念,抛家去国。

“你知道,我们各为其主,各有立场。那人刺杀我,我不可能留他性命…”完颜亮看顾行简的神色,强行解释了两句。

顾行简抬手,淡淡道:“王爷不必多说,顾某心中有数。王爷此番潜入成州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听实话。否则,恐怕门外的吴将军,第一个不会饶了您。”

完颜亮想到吴璘刚才黑沉的脸色,还有那些义愤填膺的大宋士兵,哪里敢隐瞒:“你应该知道完颜宗弼从流放地逃脱了。兄长得到消息,他进入汉境,在成州附近出现过,所以命我追拿。”

顾行简眉心一紧,声色又冷凝了几分:“完颜宗弼何等危险,你们为何不提前通知大宋!”

完颜亮压了压手道:“老弟,你先别生气。因为完颜宗弼拿走我们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他行踪不定,我至今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告诉你们又有何用?也许他早就回金国去了。我本打算这几日还没有消息,就离开的。哪里知道被你们发现了…”他又喝了几口茶,觉得口干,很快就把一碗茶都喝光了。其间还一直偷偷打量顾行简的神色。

顾行简没想到完颜宗弼也出现在成州,这下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了。

“你们也不知完颜宗弼为何出现在此处?”

“我若知道,这些日子也不会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唉,当初便该让兄长将这厮弄死,白白生了这许多事端!”完颜亮懊恼地说道。

顾行简知道完颜亮说的是真话。完颜亮跟完颜宗弼是死敌,没必要帮他隐瞒。为防夜长梦多,恐怕还希望早早抓到他了事。

顾行简又问道:“还有一事,你那位妾室是什么身份?”

完颜亮瞪眼:“你怎知我带了妾室来?”

“之前她摔下马车,找了成州的大夫,还请了位汉人通译…所以我去过你们原来的住处。”

完颜亮一拍掌道:“我说呢!原来那位女真语说得很好的通译就是你?她是康福郡主赵韶,瑞王的女儿。”

康福郡主…顾行简没什么印象了,她被带去金国的时候大概还很小,所以对他也不熟悉,见面的时候才没有认出来。他还得想个办法,再见她一面才是。

外面的街市上已逐渐有人语声,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了。顾行简起身道:“王爷先在成州府衙休息吧。”他叫了几个护卫进来,请完颜亮去后面的官舍。这便是有些监/禁的意思了。

“你们准备何时放了我?”完颜亮急切地问道。

顾行简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王爷不必着急,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的。先安心呆在在此处吧。”虽然为了两国的和平,他不能杀了完颜亮,但让他吃些苦头还是可以的。否则便太便宜他了!

顾行简走出去跟吴璘说了几句,便跟崇明回驿站。一路上他心情沉重,想到完颜宗弼,便觉得毫无头绪。等进了驿站,看到思安站在院子里,正交代那个刚雇来的婆子。

她们看到顾行简,连忙行礼:“老爷回来了。”

王二家的第一次看到顾行简,也没敢仔细看,只觉得身形颀长,像是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

“夫人呢?”顾行简问道。

“还在屋里睡。夫人昨夜似乎没有睡好,夜里起身好几次,中途还叫奴婢倒了一杯水进去。”思安回道。

顾行简点头,又看了那婆子一眼,多亏她无误地传递了消息。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也算立功了。

王二家的被顾行简看得心虚,以为自己来的第一天就做错了什么,却听到顾行简说:“若是做得好,工钱我还会再加。”

王二家的连忙道谢,心想还没见过头一天上工就要加钱的东家呢。

顾行简让崇明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去了净房沐浴。一夜未睡,也未梳洗,总觉得身上有股怪味。等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回到房中。

房中还很暗,窗子关得严,床帐也是放下的。他脱了外裳,挂在衣架上,轻轻地掀开帐子,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

夏初岚趴在枕头上,枕上似乎还铺着一件衣裳。

他低头,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中衣,不由地笑出来。这丫头就这么离不得他了么?

他掀开被子,人刚躺上去,那团柔软的身体就主动挪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顾行简将自己的中衣从她身下抽出来,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抱着她,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发顶。只要看到她,心情就变得轻松不少,疲劳全消。

这个时辰恐怕是睡不着了,他只闭上眼睛养神。

夏初岚的确没有睡好,夜里出汗,喉咙干涩,中途醒来好几次。以前他睡在身旁的时候,只要她稍微动一动,他就会醒,所以她尽量不敢动。可他不在身边,她竟然很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无奈之下,只能悄悄去衣柜里找了身他的衣服枕着。

原本想等他回来之前把衣服塞回去,免得被他看见了笑话。可她睡得太沉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真的是卡死了,一直推翻重写,不想发不太满意的内容,只能请假。

今天补了点字数,大佬们笑纳。

继续发红包吧。

第142章

夏初岚仰头看看他, 直接爬起来,焦急地四处张望,找到那件中衣以后,连忙一把塞进了被子里。他应该是看见了…

顾行简闭着眼睛, 勾了勾嘴角:“还藏什么?早就看见了。”

夏初岚的脸一下子涨红, 解释道:“我,我昨夜睡不着, 因为你衣服上有檀香味, 能够定神。所以我才…”

她自己也知道这解释很牵强,要真想安神,他们带着那么多香料, 直接叫思安点一个就是了。其实就是没有他在身边, 根本就睡不着觉。但她说不出口。

顾行简一笑,也不戳穿她, 只是伸手搂着她的腰, 将她重新抱回怀里, 轻声说道:“我就在这里, 你可以抱着我安心睡。天色还早, 再睡会儿吧。”

夏初岚枕着他的心跳声,感受到额头贴上的湿热,抬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夫君,你一夜未睡吗?事情已经办妥了?”

“嗯。”顾行简握住她的小手, 淡淡地应了声, 不愿多谈。他不会把危险的事告诉她, 何况她现在还怀有身孕。头三个月要格外小心,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顾郎,你的脸色不太好。若是有事不要憋在心里,与我说说可好?”夏初岚小声说道。他出去和回来时脸色都很严峻,显然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他承载的东西太多,又是个闷性子,总喜欢一个人担着。

顾行简低头看她,她的目光中有几分执着和恳切。顾行简不语,她眸中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犹如星辰陨灭。

顾行简轻叹了口气,妥协道:“我说给你听便是。还记得临行前姚七娘来找过我么?她托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那人去金国刺杀完颜亮,失败身死。而完颜亮被我们抓到了,他供出此行潜入成州的目的,是要找完颜宗弼的下落。完颜宗弼就是北征的时候,跟英国公对垒的那位金国大将,十分危险。他被重新掌权的完颜昌排挤出朝廷,却在流放地逃跑了。”

夏初岚听得心惊胆战,还记得完颜宗弼当时生擒了李秉成,是陆彦远九死一生将他救回来的。

“岚岚,以后你尽量呆在驿站里,别出去。”顾行简叮嘱道。

夏初岚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有些后悔跟着他来,好像非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因为怀孕要他分心照顾。完颜宗弼跟完颜亮不一样,就是个亡命之徒,的确比完颜亮危险多了。

她忽然胸口一闷,手撑着床沿向外干呕。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孕吐的反应十分强烈。顾行简也连忙跟着起身,将她的头发都拨到身后,抬手顺着她的背,大声唤思安和王二家的进来。

夏初岚吐得眼泪花都出来了,思安拧了温热的帕子,顾行简接过去,亲自给她擦。

吐完以后,夏初岚无力地靠在顾行简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臂,胃里泛酸,十分难受。顾行简小心擦她嘴边的秽物,又让思安去换了条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脸。

王二家的拿了酸梅过来,让夏初岚换换口,然后说道:“吐了这么久,夫人肚子里都空了。我去做些吃的给夫人吧。”

“嗯,做些清淡的。”顾行简吩咐道。

王二家的应好,跟端着铜盆的思安一起出去了。关上门的时候,她看到顾行简抚摸着夏初岚的背,一直低头哄劝着,模样十分温柔。

等到了院子里,王二家的才对思安说:“老爷对夫人真是宠爱啊,自己白天刚回来,都顾不上睡觉,一直忙着照顾她。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思安的嘴角得意地扬了扬:“那是当然的。我们老爷对夫人,那真是捧在手心里疼的,都城里哪个人不知道啊?而且成亲这些日子,我就没见他对我们夫人大声说过话,凡事温柔细致,处处都让着的,连我这个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都没话说。”

“老爷应该是当大官的吧?我看那气势就不像普通人。”王二家的说道。

思安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将铜盆里的水端去倒了。

王二家的做好早点,端去屋子里。

顾行简正抱着夏初岚,给她念书分散注意力。他的声音如流水一般好听,像他身上的味道,柔和宁静。夏初岚闭着眼睛听,的确舒服多了。

顾行简看到王二家的端早点进来了,将书放到一旁,说道:“岚岚,先去吃点东西。”

夏初岚懒懒的,没什么胃口,有点脾气:“我不想吃。”怀孕了整个人会变得奇怪,不仅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大概身体的折磨也会让脾气变得波动起来。

顾行简却不在意,耐心地说道:“听话。你不吃东西,我们的孩子也会饿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多为它想想。”顾行简说完,直接将她抱下床,抱坐在桌子旁边。他舀了口粥,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

那粥的味道很香,倒不让人反胃。

“你也吃。”夏初岚握着他的手腕说道。他一夜未睡,回来又忙着照顾她,此刻眼里有些许血丝。

顾行简就着勺子吃了一口,又舀了新的喂她。夏初岚脸微红,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婆子,还是张口将粥吃进去了。这粥的味道确实不错,加了一些咸蛋沫,腊肉屑,还有零星的葱花,吃起来很香,也不腻味。

王二家的垂眼,根本不敢看他们。她以前也给官家做过事,只见那些官老爷百般疼宠小妾的,还没见过哪个对正妻这般好。不过听说这家的老爷比夫人大上许多岁,虽然相貌上看不出来,但到底是老夫少妻,可不就是像那些官老爷疼年轻漂亮的小妾一样么?

等两人合着吃完一碗粥,夏初岚摇了摇头,示意顾行简不吃了。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肚子,也没勉强,让王二家的把东西都端下去了。

吃过饭,顾行简又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晒太阳。六平和陈江流蹲在后院的地上,在倒腾几个红薯,似乎想烤了吃。陈江流正帮六平用砖块搭小灶,他们看到顾行简和夏初岚过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

夏初岚笑道:“你们继续弄吧。等烤好了记得分我一个,这味道闻着都香。”

六平先看向顾行简,见顾行简没说什么,才点头应好。

陈江流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说话。有顾行简在,他不敢动作,生怕那样会露出更多的破绽。顾行简只看了他一眼,就带着夏初岚走了。

等走远了些,夏初岚才假装生气道:“我怎么感觉现在思安和六平都听你的,一点都不像我从娘家带出来的人。”

顾行简搂着她的腰,微微笑道:“他们只是拿不准你现在能吃什么,能做什么,习惯性地先询问我罢了。毕竟我是个大夫,知道如何对你们娘儿俩最好。”

夏初岚被他说的心头一甜,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午憩的时候,崇明来找顾行简,依旧轻敲了下门。顾行简起身,轻轻地走出去,等到了院子里才让崇明说话。

崇明道:“完颜亮吵着要见康福郡主,我们在完颜亮的住处找到了她,把她送到成州府衙去了。她想见您一面。”

顾行简不放心夏初岚,便对崇明说道:“夫人身子不稳定,我得亲自照看。将郡主接来驿站这里吧。”

崇明应是,心中却想,若是以前的相爷,肯定是会以公事为重。现在夫人怀孕,在他心中的分量恐怕是越来越重了。

林子衿回到采石村,马上去田里找了赵良。赵良依旧不怎么理人,冷冰冰的。林子衿说道:“喂,我这次去送赋粮,遇到一位从临安来的先生,说是你的旧识。”

赵良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她。

林子衿接着说道:“他人很高,长相清秀,谈吐不俗,但不肯告诉我姓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很好看的少年随从,你知道他是谁吗?”林子衿想从赵良这里套问点消息出来,好歹知道那人姓甚名谁。

赵良闷声开口:“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林子衿撇了撇嘴:“好像是阿福他们在谈论你,被他听见了,他主动问起来的。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赵良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阿福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名,谈论肯定也是以赵良之名,此人一下子就能猜到自己…再结合林子衿所描述,他心中立刻浮现了一个人,莫非是奉皇命来兴元府的顾行简?

顾行简曾在他幼年时教过他,也算是他的老师。但是两人许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了,他这些年忙于耕种,也没有关心政事,只知道顾行简是朝中的主和派,与金国很多贵族都往来密切。

他冷冷地回了句:“不认识。”便继续干活了。看来他的行踪已经暴露,顾行简说不定很快就会查到采石村来。可他还没找到行脚医,也没拿到名册。

行脚医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根本不知他何时会再回来。

林子衿讨了个没趣,扯着衣裙上的带子,不高兴地走开了。她刚走到田头,就看到几十骑冲进村子里,见人就抓。

“阿良!”她尖叫了一声,拔腿就往赵琅的方向跑。那群人被她的叫声吸引过来,一窝蜂地朝田地这边涌来。

赵琅听到身后林子衿的叫声,回头去看,只见几十个人已经如黑云一般压过来。他看到这些人身材魁梧,步伐矫健,下意识觉得不妙,转身想跑。但看见林子衿被两个人拖进地里,哭喊不止,又不能丢下她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第143章

村里的人听到动静, 都拿着农具冲出来。但现在村里除了几个长工,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哪里是这些壮汉的对手。那几个长工看到情况不对劲, 早就跑了,只剩下赵琅一个。

这些人各个体型魁梧, 身手不凡。他们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们全都绑起来, 推到一起看管。

赵琅虽然将拖着林子衿的两个人打退, 但另外的人又围了上来。

林子衿因为害怕,抓着赵琅的手臂不停地哭。她只是个乡野丫头, 早就被吓破了胆。

“闭嘴!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赵琅回头喝了一声, 林子衿强行咬住下嘴唇, 不敢哭了。

她看到赵琅身上显露出一种气势,完全不像个长工了。

对方人多势众, 赵琅最终不敌, 还是被他们绑了起来,跟村民们丢在一块。林子衿又被几个壮汉按住,拖进田里。

村长大骂道:“畜生!快放开我的女儿!我要跟你们拼了!”他要站起来反抗, 却被那些人强行推了回去,斥道:“老实点!不然我就将你们一个个杀光!”

田地里只有衣帛撕裂的声音, 还有林子衿尖利的哭喊声。村民们各个情绪激动, 双目赤红,恨不得冲上去与这些歹人拼命。无奈只是一群老弱病残,根本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残阳如血,晚霞漫红天际。不远处及腰的草丛里面, 刚刚赶到的陆彦远一行人猫腰躲着,他身后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着急地说道:“世子,我们再不出去,那个姑娘恐怕就…”

“先不急,再等等。”陆彦远沉着地说道。

采石村不过是个偏僻的小村庄,忽然间涌进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他微微直起身子,看到跟村民在一起的赵琅,虽然晒黑了很多,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些人没有认出赵琅,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陆彦远屏气凝神,没让身后的人动。姑娘的嘶喊声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住手吧!看来这村子里没有别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来。

陆彦远立刻压低身子,看到一个穿着汉人衣袍,蓄着络腮胡子的魁梧男人从旁边走出来。他脸上有一条刀疤,斜斜地划过脸颊。这个人化成为灰陆彦远都认识,他就是完颜宗弼!

那几个壮汉得了他的命令,放开林子衿,退到他身后。林子衿的衣衫和裙子已经被撕破,衣不蔽体,像个破败的人偶一样躺在地上,浑身发抖。完颜宗弼扫了她一眼,这样的村姑还入不得他的眼,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这村子还有没有人了。

那几个壮汉自然是有兴致的,年轻漂亮的大姑娘,白白嫩嫩的,他们恨不得吞裹入腹,但又不敢违背完颜宗弼的命令,只能按耐住心中的躁动,垂涎地看了地上的女孩一眼。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谁知道村里那个行脚医的去处,说出来,我就放了你们。”完颜宗弼走到村民们面前,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赵琅心中一惊,不知道此人为何也要找行脚医,莫非是知道行脚医那里有名册?但他不动声色地隐在人群里,尽量不引起完颜宗弼的注意。

“不肯说是么?”完颜宗弼居高临下,将田地里失魂落魄的林子衿扯了过来,推倒在地上,“那就得让你们看一场表演了。”

“畜生!”村长大声骂道,“有种你就冲着我来!”

完颜宗弼扬了扬眉:“看来你是知道那个行脚医的来历?”

村长立刻侧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完颜宗弼一笑:“来啊,将这老东西给我拉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陆彦远带着人慢慢地退离草丛,走到远一点的地方,确定那边的人看不见了,才点了一个人出来:“你快马加鞭回成州向吴将军禀告,骑我的马去,路上不准休息。我和其余的人留下来,拖住完颜宗弼。”

那人领命,转身风一样地跑开。陆彦远把剩下的人招到面前,一一吩咐他们要怎么做。

翌日中午,顾行简在驿站见到了赵韶。赵韶穿着一身素底梅花纹的褙子,神色很清淡,身上也没什么多余的首饰。

顾行简知道她的身份以后,心情复杂,只行了礼,请她上座。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顾行简。我见你第一眼时,就觉得你不同寻常。”赵韶说道。

顾行简道:“这次多亏郡主提醒,我们才能找到完颜亮的下落。”

“我不过是还记得年幼时学的那些东西。完颜亮的人看得紧,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倒是你这么快就能解开我的谜题,不愧是大宋第一聪明人。听说你夫人也在这里,她怀孕了?”

顾行简点了下头:“刚刚有孕。”

“是了,难怪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想必很得你的心吧?”赵韶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羡慕。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期冀过嫁给一个如意郎君,琴瑟和鸣地过完一生。没想到风云突变,国破家亡,沦落异国。那以后再无心风月,只想着如何能够活下去。

顾行简沉默了片刻,才说:“郡主要见臣,可是有什么要求?只要臣力所能及,必定办到。”

赵韶知道眼前的人聪明,也不拐弯抹角:“的确,我有求于你。我给完颜亮生了一个儿子,但我不想再回金国,也不想把那个孩子留在那里,任金人欺凌。你能否帮我?”

顾行简猜到赵韶不想再回金国,否则她也不会出卖完颜亮。可要把她留下,已非易事,若再加上一个完颜亮的儿子,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完颜亮虽然在他们的手上,但最后还是要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去。毕竟两国刚刚议和,若把金人逼狠了,难保不会再兴战事。

他固然同情赵韶的遭遇,想要帮她,但他不能冒险用边境数万将士和百姓的安危来做交换。

赵韶打量顾行简的脸色,便知道此事难办,她垂眸说道:“我知道有些为难你了。当初若皇兄真有心,就不会只迎回太后一人,而置我们其他皇室的人于不顾…二十年了,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将完颜亮抓住。若那孩子实在要不回来,便算了吧。”

赵韶对自己所生的孩子并非没有感情,但那不是她为爱而孕育的生命,反而昭示着她种种痛苦的回忆。她沦落在金国二十年,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受折磨死去,而大宋丝毫没有营救她们的决心,她的心早已变得凉薄无情。

“臣自当尽力。”顾行简回道。

赵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完颜亮已经告诉你,他是为了追完颜宗弼而来的吧?之前他们让金人换取大宋的铜钱,统一藏在某处,等待时机运回金国。但那些钱却被完颜宗弼劫走了,金国皇帝大怒。完颜亮就是为此才冒险入宋的。但完颜宗弼十分狡猾,连完颜亮都找不到他。你们得多加小心。若你们能将完颜宗弼抓到,交给金国处置,想必谈判时的筹码也能大一些。完颜亮兄弟现在恨不得杀了他。”

“多谢郡主提醒,我等自当全力找到完颜宗弼的下落。还需再委屈您一段日子。”顾行简说道。

赵韶叹了口气:“二十年都过来了,等就等吧。但是顾相,别让我等太久了。”临走前,赵韶恳切地望了顾行简一眼。

顾行简目送她离去,独自站在院子里沉思。当初朝廷初定,很多大臣想让皇帝将被掳走的皇室宗亲给赎回来,一方面是朝廷真的没有钱,另一方面皇帝也惧怕那些人回来会动摇江山社稷。毕竟皇帝是仓促登基,并不是太子,只不过算是金人铁骑下的漏网之鱼。

最初这个皇帝并不是他要做的,但一旦登上那个位置,哪个人又愿意主动让出来?所以被掳走的二帝相继死在金国。后来时局越来越稳定,皇帝也如愿迎回了太后,却再不提其余被困金国的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