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见这个姑娘好像对顾行简动了几分真心。这样无惧无畏的模样,不扭捏不遮掩,虽然放在当下胆子是大了点,但也没那么讨厌。

倒不奇怪,她自己当初也是见了他几面就莫名地喜欢他了。他真的是很招惹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放在后世也很吃香的。

夏初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三个月了,但还没显怀。

“实话告诉你,别人我不知道,但在他这里,不会有意外。我跟他之间,别人是进不来的,你何必自讨没趣?”夏初岚抬头看向林子衿,“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得到他。你还小,好好留在你的家乡和亲人身边,以后会遇到愿意一心一意待你的男人。现在你或许会怪我,但有朝一日你会明白,这些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完,她也不等林子衿说话,扶着思安走了,留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沉思。

夏初岚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林子衿说这些话。大概是来这里的时间久了,她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这个时空,很少再记起从前的事。但这个姑娘不由得让她想起当初只身离家,在异国求学的自己。还有忽然就明白,当初对那个人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不是不够勇敢,而是知道他不可能有所回应。

今天若不是林子衿一激,夏初岚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将顾行简看得这么重要,甚至不许任何人觊觎。两心相知,倾心相许,这才是最好的爱情。她现在已经如一个旁观者一样,去看待那些前尘往事。如果最初她曾在这个世界感到过彷徨和孤独,觉得自己只是一缕游魂,那她现在已经收获了很多,足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回到前面的院子里,那些村民还在跟六平和崇明说话,似乎在谈香料工坊的事情,但顾行简却不知去向了。

她有些累了,也懒得应付这些村民,先回到房中休息。思安去拧了干净的热帕子给她擦脸:“那个姑娘脸皮真厚。若姑娘说到这份上,她还想不通呢?”

“那她就是愚蠢了。相爷不会留下她的。”夏初岚边擦手边肯定地说道。

“那可不是?长的是有几分姿色,可跟姑娘比还差得远呢,相爷才不会看上她。不过就这一会儿工夫,相爷去哪里了?该不会是怕姑娘生气,特意避开了吧?”思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顾行简跟着士兵到了前堂,有个穿着青布短衫的小厮说道:“相爷,小的是奉二爷的命来给您送信的。”

顾行简伸手,那小厮把信递过去,他很快地拆开看了起来。

顾居敬在信中说,莫怀琮等人似乎有所动作,想将他抓起来。好在他提前得到姚七娘的提醒,暗中有所防备。他现在带着全家暂时离开都城出去避避风头,还说莫怀琮肯定有下一步的行动,要顾行简自己多加小心。

顾行简合上信,沉默不语。如今都城里的情况,他只能靠张咏传来的只言片语判断。之前他就觉得奇怪,皇上分明已经收到萧昱和吴璘的奏疏,可却没有召见赵玖,只是让萧昱护送康福郡主和赵琅回都城。仔细想想,倒有几分要把他和萧昱分开的意思。

萧昱是奉皇命来处理与金国交涉的事情。可他明明人就在这里,皇上为何要另外指派萧昱?

顾行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中间肯定有被他忽略掉的重要细节。如今他远在成州,对都城之事鞭长莫及,怕就怕他回去之前发生什么变故。他原本想等夏初岚到了三个月,胎稳了再出发,现在看来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吩咐下去,三日之后启程回都城。”顾行简握着信说道。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顾行简回到院子里, 村长带着林子衿过来,林子衿低头扯着自己的裙子。村长道:“相爷, 您看小女…”

顾行简道:“我娶内子的时候曾答应过她, 今生绝不纳妾。顾某也不会再对别的女子动心。所以村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为令嫒另择良婿吧。”

林子衿原本来之前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的准备, 可夏初岚刚刚说的话有些触动到她。她没去过都城, 也的确不想离开阿爹和采石村。她先前一股脑儿想的都是喜欢这个人,想要留在他身边, 从没想过遥远的以后。

而且夏初岚的态度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说的内容反而像是出自几分真心, 好像在为她考虑。她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乡下丫头, 原本没想着宰相夫人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站在花园里认真想了挺久。这两个人之间, 别人大概很难再插、进去。而且夏初岚的胸襟见识,都不是她能比的,她还是跟阿爹回采石村吧。

“阿爹, 没关系的。”林子衿扯了扯村长的袖子说道,“我跟您回去。”

村长原本也舍不得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来之前林子衿在他那里闹了好几天,他只好妥协。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改变了注意。这样当然最好。

顾行简亲自送村民们出去,临别时, 他对村长说道:“采石村的地形特殊,山里长有许多香树,是做香料的重要原料。之后官府可能会选出几个村建伐木场,到时还请村长和周边的村民鼎力相助。”

村长回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我们没有二话的,相爷就放心吧!对了,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说一说。”村长将顾行简拉到一旁,“在那些金人来之前,有个操持南方口音的汉人也来问过行脚医的去处。那行脚医虽然有几分医术,但名气也没有大到能传到南方去的地步。应该也是冲那个东西来的。”村长压低声音,做了个翻书的动作。

顾行简身体一僵,又追问了那人的相貌特征,怀疑正是不知去向的高益。等村长告辞以后,他立刻叫了崇明过来:“你去州府衙门借一队捕快,马上前往采石村,在那一带寻找高益的下落。”

崇明愣了愣,高益怎么跑到采石村去了?这阵子他们一直在找他的下落,还怀疑他已经回都城了。崇明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小跑着离去。

顾行简仰头看了看天空,高益打听到名册的下落,想必也是想提前一步拿到手里。可那个行脚医不在采石村,他白跑了一趟。后来完颜宗弼的人到了,他们也跟着到了,双方对峙交恶,谁都没有想到高益就在咫尺的地方。

往好处想,无论高益想拿名册做什么,或者他也不希望那份名册落在金人手里。

如果能抓到高益,押回都城与赵玖对峙,那么赵玖也许就没办法推得一干二净。赵琅跟赵玖之间,顾行简既然选择了赵琅,便没有退路了,只能击倒赵玖。

今日的天气确实很好,风和日丽,天空万里无云。顾行简回到驿站,走到夏初岚的房门前,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夏初岚正坐在榻上看书,手边放着一碟梅子,听到他进来了,头也不抬地问:“那个姑娘走了?”

顾行简在她身边坐下,环抱着她的腰道:“走了,她自己提出要回去的。你跟她说了什么?”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招惹她了?”夏初岚没好气地说道,“是不是以后趁我不注意,还会有李姑娘,孙姑娘,王姑娘冒出来?”

夏初岚要拉开他环在腰上的手,顾行简却抱得更紧,声音沉闷:“岚岚,抱歉。”

日光从窗外照进来,光影在纸页间流转,屋子里异常安静。夏初岚这才察觉他的情绪不对,仿佛不是为了林子衿的事情而道歉,侧头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我收到阿兄的信,都城发生了一些状况,我必须要赶回去。”顾行简用手指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说道,“对不起,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他曾经答应过不会再离开她,甚至刚才有一瞬想带她一起回去。可她的身体没办法赶路,加上都城此刻情况不明,也许回去并不是良策。

但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回去。就像当年满朝文武没有人敢站出来北上议和,只有他站出来了。那时他没有逃避,今日一样不会逃避。

夏初岚轻声问道:“会有危险吗?”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你和思安,六平他们再多留几日,到时候我会托吴将军派人护送你回去。”顾行简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很纤弱,他不敢将全部的力量都压上去,怕她承受不住。

他早就察觉自己远在千里之外,而朝中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帝王多疑,他跟皇帝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信任,要分崩离析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萧昱也要来成州,更无法解释为何召回的诏书里只字都没有提到他。

原本只是猜测,直到顾居敬来了信,那些猜测便仿佛有了佐证。但这些事情太过沉重,无法尽数说给她听。

夏初岚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内心似乎在为什么事而不定。他一定遇到了难解的事,而这些事是她无法帮到他的。男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得要残酷复杂。

她转身抱着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都城,等我身子稳定一些再上路。说起来我好久没回绍兴了,索性在夏家住一段时日,夏家那个李大夫一直照顾我们,医术很好。等你都城的事忙完了,记得来接我回去。”

“好,我一定尽快去接你。”顾行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胸膛里那些起伏的心绪好像都被她的温言软语给平复了。仿佛他只是去远行,而她是叮嘱他路上多加小心的妻。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刻意不去谈那个危险的部分,试图让对方放心。

这么多年,他独自行来,无数次面临艰难的抉择,也曾遇到举步维艰的困境。但他从不怕输,因为输了也不过是一无所有,他本就身无一物。可现在他输不起,只要想到有一个人在等他,他就不能输。

高宗坐在龙椅上,双手撑于御案,神情凝重地看着排在面前的几道折子。

赵玖趴在殿上,瑟瑟发抖。整个大殿只有董昌一个人,显得十分寂静空旷。纯金的博山炉顶升起袅袅轻烟,而四根红漆的鎏金盘龙柱将大殿装饰得威严华贵。

高宗看向赵玖,拍了拍折子说道:“朕命人查过了,也不算冤枉你。高益的事作何解释?”

赵玖战战兢兢地回道:“父皇明鉴,高益的确是儿臣的幕僚,但儿臣从来没有授意过他去成州。他去成州的事情,儿臣全然不知啊!”

“不知?你推得倒干净,不过是知道高益死了,死无对证吧?”高宗靠在龙椅上,冷冷地说道。高益的鞋子在采石村的悬崖边被发现,成州府衙和合县县衙出动了很多衙役才在悬崖底下找到他的尸体,已经死了多日。成州知州特意上了一封折子说明此事,还有仵作的验尸文书。

赵玖说道:“儿臣真的是冤枉的。这高益当初是自荐来辅佐儿臣的,在儿臣身边的时日并不长。儿臣看他善谋多思,的确十分倚重,怎能想到他做出这种事来?哦,他失踪以后,儿臣查过他的底细,发现他的户籍上很多事情都是造假的。儿臣怀疑他是什么人特意安插在儿臣身边的。”

高宗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赵玖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成州的事情父皇不觉得奇怪吗?为何金人那么蛮横,几乎没把宋人放在眼里。但每回只要顾行简出面,他们就自愿放弃利益?皇兄在兴元府呆了那么久都破不了铜钱案,顾相一去,金人就答应把骗走的铜钱全数归还,还有康福郡主…当年您换回皇祖母废了多大的力气,为什么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康福郡主回来了呢?”

董昌原本低头站在旁边,闻言看了看赵玖,将手中的拂尘换了个方向,继续不动声色地站着。

“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还有空管别人?”高宗皱眉说道。

“父皇,儿臣完全有合理的推测。会不会是顾行简跟金人交换了什么东西?也许是那份名册…如果高益是顾行简特意安排在儿臣身边的人,一切也能解释得通。他为了支持皇兄,不惜跟高益演了出大戏,目的是让皇兄圆满地完成兴元府一案,同时又能嫁祸儿臣残害手足。事后他害怕高益泄露他的计划,便将他杀害灭口…”

“别说了!”高宗忽然抬手按了按额头,额角青筋暴起。之前第一次收到吴璘和萧昱的奏疏时,他盛怒之下要叫人去抓赵玖,但与此同时,还有一封密信送到了他的手上。那密信里有北征之时,顾行简写给完颜昌的信,那字迹皇帝再熟悉不过。

信中提到只要金国答应某些条件,顾行简就会保证大宋退兵。

而那个时候宋金交战正酣,大宋主将被完颜宗弼所俘,连他这个皇帝都没有表态是否退兵。

那密信里还有原来昌化县县令魏瞻,在顾行简的安排下,携一家逃往金国生活。甚至连魏瞻的化名和住址都有,只要派人前去金国核实就可以知道真相。

这些年顾行简所为时有越界,但高宗只要想到当年朝廷最困难的时候,是他独自站出来力挽狂澜,便始终选择相信他。但这些不能成为他阳奉阴违,欺瞒他的理由!他才是大宋的皇帝!而不是被顾行简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傀儡!

高宗狠狠拍了下御案,怒火中烧,负手走出大殿。董昌连忙跟了上去,只丢下赵玖一个人跪在殿中。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赵玖勾了勾嘴角,笑得诡异。

门外守卫的禁军和宫人都向高宗行礼,他抬起手臂遮挡了一下阳光,只觉得这光芒十分刺目。董昌连忙叫宫人将华盖移过来,高宗下台阶离去。

他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是步伐很快。他想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和顾行简一路走来,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共患难的朋友,相知相惜。他赐下的那幅《定风波》,还有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一直是他心头涌动的暖意。

可那温暖正逐渐凝结成冰,成为刺向他胸口的一道利刃!只要想到这些,他便不寒而栗。

“官家,您行得慢些!小的还是叫顶软轿给您…”董昌小跑着劝道。高宗却不听,他此刻心烦意乱,胸口仿佛有气血在翻涌,浑身都是滚烫的,血液好像在体内暴走一样。

董昌正疑惑官家今日怎么如此有精力,往常多走几步路可就要喊累了。

忽然,高宗向前栽倒在地,一众宫人顿时慌乱不已,一窝蜂似地围了过去。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高宗被迅速送回寝宫, 董昌通知了吴皇后和翰林医官院。很快,韦从带着医术最精湛的五名医官小跑到了寝宫。

他们去后寝殿为皇帝看诊, 董昌则在前面的大殿吩咐内侍。

内侍们都有些慌乱, 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双腿发抖。毕竟皇帝要是出事,那对整个国家会产生巨大的震荡。

“打起精神, 还没到那个时候呢!”董昌对他们说道。也不知道是安慰他们还是安慰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通往后寝殿的侧门, 心头仿佛笼罩着乌云,久久不散。

吴皇后听说皇帝晕倒的消息, 很快也到了寝宫。医官们还在后寝殿问诊,她便问董昌:“皇上身子骨一向硬朗,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董昌低声说道:“今日皇上招了普安郡王进宫, 问完话之后震怒, 没过多久就晕倒了。眼下医官们还没得出结论,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皇后愣了愣,心中惊疑, 皇上会变成这样,难道跟赵琅有关系?兴元府的事情, 她已经与赵玖对过说辞,依照皇上的性情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至于对还没确定的事情如此动怒才对。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渐渐发现, 她所知道的那个赵玖,还停留在儿时的印象。长大后的赵玖,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莫凌薇和张贤妃等后宫妃嫔也随后赶来了寝宫,先向皇后请安, 听说医官还在看诊,几个人就坐在大殿里,从白日一直等到了黄昏。有几个胆小的嫔妃轻声在那边低声议论,神情惴惴不安。

韦从从侧门那里出来,董昌和妃嫔们一下将他团团围住,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皇上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体还比较虚弱,这几日可能说话会有些困难。可以进去探望了。”

韦从说完,吴皇后等人便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后寝殿。

寝殿里面有非常浓烈的牙膏味道,高宗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药膏,呼吸很重,手上的几个穴道还插着银针。

吴皇后走到床边,俯身叫道:“皇上,是臣妾,您能听见吗?”

高宗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微微点了点头。

吴皇后的眼眶有些湿,帮高宗掖好被子:“您好好休息,医官们医术精湛,您一定能很快痊愈的。”

“董…昌…”高宗艰难地叫道,不过是两个字,却有很多口水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董昌连忙上前,趴在龙床边,贴近高宗,边听边点头。然后他站起来说道:“今日天色晚了,官家让几位娘娘都回去休息。”

“皇上,让臣妾留下来照顾您吧?”吴皇后说道。

高宗抬手摆了摆,似乎这样一个动作就要耗费他很多力气。他这个人其实十分好脸面,不想自己病中的模样被人看见。

吴皇后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告退了。

等从寝宫出来,莫凌薇对吴皇后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起走了。

张贤妃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问身边的女官:“普安郡王还有多久到都城?”

“大概就是这两日了。”女官回道。

张贤妃抓紧自己的手,刚才看皇上的情况并不好,希望赵琅能尽快赶回来,免得发生什么变故。

莫凌薇和吴皇后走到小西湖边上的一处敞轩。她们吩咐宫人们在外面等候,进了敞轩里坐下。西湖春水波光潋滟,倒映着湖边的一排垂柳,暮春时节的风吹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柔软细腻。

莫凌薇道:“皇后娘娘刚才近前看皇上,可看出什么端倪?”

吴皇后只觉得皇上面色蜡黄,精神不济,与前几日见到的皇帝判若两人,叹了口气。

莫凌薇继续说道:“皇上原先在我那里的时候就晕倒过一次,只不过症状没有这次严重,当时他没让我叫医官,因此起居注上也没有写。我查过,很有可能是风痹之症。”

吴皇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凌薇点头道:“自然知道。而且皇上可能隐瞒病情很久了。得此症者起初会有晕眩,易怒等症状,而后便会四肢麻痹,气血上涌,导致昏厥。最后逐渐丧失说话和行动的能力,直至死去。这中间的过程长则数年,短则只需几个月。刚才韦医官说,皇上说话已经有困难了。”

吴皇后的手握紧,心头仿佛被什么重物敲击了一下,声音都有些不稳:“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娘娘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今皇位的继承人可是有两个,难道娘娘打算什么都不做,等着普安郡王回来吗?他和萧昱可是马上就要抵达都城了。萧昱手里有皇城司,若是跟顾行简连成一线,我们将会非常麻烦。”

皇城司是直属于皇帝的,不受任何部司的制衡,甚至独立于禁军而存在。皇城司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各官员府邸,甚至可能是酒楼食肆等不起眼的地方,而且有独特的情报收集网,旁人行事很难逃过皇城司的眼睛。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吴皇后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将皇城司控制起来?可萧昱统领皇城司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

莫凌薇笑了笑:“娘娘是不是忘了?他的出生就是最大的差错。”

吴皇后一惊,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莫凌薇:“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倩的事情藏得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大都已经离世了,剩下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崇义公夫人不能生育这件事,我很久就知道了。但是萧昱的出生,我是从夏初岚的身世曝光以后才开始查的。其实要查到那个罪臣之女也不是多难的事,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崇义公再怎么抹杀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这次皇上派萧昱去成州办事便是我提议的,只有他离开都城,我们才能找到人证和物证。但此事由我揭发并不妥当,只能请皇后娘娘出面。”

吴皇后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看向外面姹紫嫣红的花丛。她若是揭开当年的旧事,对崇义公府必定是个很大的冲击,萧昱罪臣之后的身份肯定会让他丢官,崇义公也要背个欺君的罪名。萧家虽然有丹书铁券,但至少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不能再干预他们以后的行事。

纵然这么做,会让吴氏不能继续在崇义公府待下去。但她一人的荣辱与整个大局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吴皇后陪伴皇帝多年,彼此之间始终有夫妻的情分在。她不想在他重病之时,还用此事刺激他。

“皇上还未定下谁继承皇位,也没有真到了大限之时,我不会这么做。”她起身对莫凌薇说道,“眼下如何让皇上恢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本宫先回去了。”

吴皇后走了以后,莫凌薇仍旧坐在敞轩里,她看向敞轩外面的某处,轻轻说道:“看来殿下的这位母后有些优柔寡断呢。殿下所谋之事,靠她恐怕是不行的。”

地上起初有一道影子,很快那影子就消失了。

到了晚间,皇帝晕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都城的各个角落。

皇帝已经是过而立之年,这几年宫中始终没有再添皇子,民间已经有了不少的猜测,此次他病倒,那些猜测便仿佛得到了证实。

莫怀琮到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坐在书房里等他,桌上的灯烛将他半边脸照亮,另一半则藏在阴影里。

莫怀琮从外面进来,觉得书房有些昏暗,说道:“国公爷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宫中的事情,您可听说了?”

英国公看着桌面应了声:“知道了。”

“如今皇上的身子不济,应该早些把皇太子的事定下来。不如明日国公爷跟我一道进宫,再劝劝皇上吧?”莫怀琮自顾说道。

英国公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然发问:“你老实说,这次高益与金人勾结的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莫怀琮愣了一下,还未说话,英国公已经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你说的除去普安郡王的方法原来就是这个?当初我北征的时候,那么多官员和商人慷慨解囊,为的是什么?在战场上,我大宋将士为国流血牺牲,为的又是什么?我们好不容易从金人那里争回来一些土地,而你居然与金人合作!你这不是打了我一个耳光吗!传出去,世人要怎么看我陆世泽!”

“国公爷息怒,这都是谁跟您说的…”

英国公斥道:“你别管是谁说的!你还跟金人做了什么交易?难不成恩平郡王登基以后,你们要许给金人别的好处?莫怀琮,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你们休想卖国求荣!明日我便进宫向皇上揭发你们。”

莫怀琮原本还想辩解两句,看到英国公的态度如此强硬,索性靠在椅背上,从容地说道:“国公爷知道皇上今日召见恩平郡王,就是问高益一事么?但恩平郡王从宫中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证明皇上相信他。国公爷贸然进宫去说,有何证据?在外人眼里,英国公府和莫府乃是一体的。我若有事,国公爷难道还想独善其身?别忘了这些年我们一起做过什么事。何况除去普安郡王的计划我是跟您商量过的。难道高益不是您向我推荐的么?”

“你,强词夺理!我如何知道你居然让高益勾结金人!”英国公拍桌说道。

莫怀琮笑了一下:“国公爷何必这么生气?皇上恐怕大限将至,如今满朝文武都是站在恩平郡王这边的。赵琅毫无根基,而且性情脾气都不是当储君的人选。我们只要让皇上明白这一点,便能收网了。”

英国公挥了下手,背过身道:“我绝无可能再与你们同流合污。”

莫怀琮看着他的背影,敛起笑容:“那国公爷最好就袖手旁观。等到新皇登基,看在我们是姻亲的份上,自然也不会少了英国公府的那份好处。告辞!”

莫怀琮出去以后,陆彦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英国公说道:“父亲现在相信了吧?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不惜出卖国家。难道父亲真的要坐视恩平郡王成为大宋的皇帝吗?父亲,您不要一错再错了。接下来他们肯定要对付普安郡王,现在只有您能帮他。”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英国公抬手按着额头说道。

陆彦远知道父亲现在情绪复杂,毕竟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他只能行礼退出去。原本他并不关心谁登基做皇帝,英国公府也不会受到影响。可经历了成州一事之后,他越发清醒地认识到,一个合格的君主对国家意味着什么。恩平郡王的野心和手段,十分可怕。

而且皇上这一病,那些平日里被小心遮掩的欲望都变成了洪水,不知要席卷多少人。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吴皇后坐在龙床旁边, 小心地给高宗喂汤药。高宗慈和地看着她,吴皇后一边给他擦了擦溢出来的药汁, 一边说:“碧灵那丫头说今天要进宫来看您。您不是说她就像女儿一样吗?”

高宗轻轻点了点头。

吴皇后喂完药, 看了看屋中的铜壶滴漏。都这个时辰了,萧碧灵怎么还没有到?

那丫头前阵子因为夏初岚的身世被揭发, 都城里传得满城风雨, 据说萧俭打算认回夏初岚之后还要给她请封号,气得萧碧灵闹着要跟吴氏去城外的仙云观吃斋清修, 还是吴氏劝她留下来的。

只不过这段时日萧碧灵躲在崇义公府里,始终不肯露面。以前最喜欢的大小宴饮一律失去了她的踪迹, 上课也是请先生单独到崇义公府里教授。这次皇帝病倒, 她难得从府中出来。

吴皇后正想着, 女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吴皇后脸色一变,高宗闭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吴皇后不敢隐瞒, 对高宗说道:“没什么,碧灵跟宫中的王美人起了点争执, 臣妾正要去处理。”

高宗听完果然不悦,声音很轻地说道:“那王美人性情温婉,怎么会跟她起冲突…让董昌去把她们带来…朕要亲自问问怎么回事…”他这两日有所好转, 说话虽然仍显吃力,但对比第一日,已经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吴皇后连忙说道:“臣妾执掌后宫,这件事由臣妾出面管教就行了。皇上您还在养病, 不敢劳您亲自过问。”

高宗睁开眼睛看向她,口气笃定道:“皇后是县主的姨母,理应避嫌,以免偏私。”

吴皇后的手指猛然收紧,然后勉强笑道:“是,臣妾这就让宫人将她们带来…”

高宗重新闭上眼睛,侧身朝着里面:“嗯,去吧。”

吴皇后应是,带着女官走到前殿,抓着她的手腕说道:“你刚刚说那个美人说了什么?”

“王美人说县主不是崇义公夫人所出,只不过是一个下贱丫头生的,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县主要跟她理论,两个人大打出手,被路过的宫人劝住…”女官小心地问道,“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这王美人初选进宫的时候,也颇得盛宠。但她家中是庶民,在朝中无权无势,很快就被新人代替了。但她曾为高宗生过一个女儿,所以高宗还是念着她的。她平日在宫中并不起眼,性情也算温和,好端端地怎么会招惹萧碧灵?肯定是有人故意指使的。

恰好董昌把两个人带进来了。萧碧灵一见皇后就扑进她怀里,哭哭啼啼道:“姨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女人妖言惑众,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她头上的花冠歪了,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显得十分狼狈。

吴皇后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凌厉地看向王美人。王美人脸上被抓了一道,钗鬓凌乱,比萧碧灵好不到哪里去。她道:“县主这是恶人先告状。臣妾本来在花园里采花,不过是不小心踩了一下县主的裙摆,县主就不依不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