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泽摆了摆手:“不要问。我一人足以应付。”

“父亲,我不会让您一个人去的!”陆彦远叫道。这几日都城中发生的一连串变故,乃至今日皇帝忽然病重,似乎都是某种不详的征兆。而且父亲表现得太不同寻常了,连北征最难之时,他都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沉重的模样。

陆世泽皱眉,起身去拿了绳索,一下子将陆彦远绑了起来。

许氏取了金甲回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连忙说道:“国公爷,您这是干什么?大郎做错什么了?”

“父亲,您放开我!”陆彦远挣扎道。但是他一身武艺乃是陆世泽亲自传授,破绽和弱点了如指掌,根本不是对手。

陆世泽将陆彦远绑好之后,推给许氏:“明日任何人不得出府。你将他看好了!”说完,抱起金甲,决然地走了。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一直在飘雨。一大早,官员们便排着队进宫,都城中的五品官足有上百人之多,他们到皇帝的寝宫前等候。谁也不敢高声言语,只是私下交头接耳。

张咏看到寝宫周围站着不少禁军和皇城司的人,宫中的守备也明显比往日多了许多。刚刚进丽正门的时候,竟然是英国宫亲自站岗,这阵仗不可谓不大。

一个官员对张咏说道:“给事中大人,您可知道皇上为何召集这么多的大臣?是有什么大事吗?”

皇帝病重的消息只有几个重臣知道,寻常的官员不清楚其中的内情。张咏是张贤妃的外戚,那官员以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内幕。

张咏摇了摇头,他的官帽和朝服已经被雨水打湿,那雨水沾在嘴边,有些苦涩的滋味。这样的场面,恐怕的确是大事,只不过看宫中这严阵以待的情势,他有不好的预感。

莫凌薇站在后寝殿里,抬头看了看门外的雨帘,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要结束了呢。”

寝殿这里空无一人,一部分内侍跟着董昌到前面去了,另一部分则是被她支走了。

从前她也有跟皇帝独处的时候,只不过多是在床帏之间,皇帝说得多,她说得少。

她走到床边,看着闭目躺在龙床上的皇帝,不过是个垂垂老者,有几分可怜。

她手中握着一个药瓶,轻声对皇帝说道:“皇上不要怪臣妾。臣妾自进宫以来,承蒙皇上恩宠,心中感激,但臣妾从来都没有爱过皇上。皇上应该知道,臣妾心里有一个人了。只是那人对臣妾始终不屑一顾,臣妾想看他跪下来求饶的样子。这个念头每天都在折磨着我。”

莫凌薇苦笑了一下,将皇帝的锦被掖好:“我与皇上燕好,是为了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没想到那些香和补药会伤了皇上的龙体…这也算自食恶果了。可恩平郡王许诺会奉我为太后,算是弥补了我的遗憾。皇上可知道,今日一切就要结束了?您那道罢相的诏书,真是让我高兴。恐怕这世间任何打击对于他来说,都没有这个来得大。他一直那么信您,重您。”

皇帝安静地睡着,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莫凌薇继续说道:“他为您,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从未有一刻想过自己。可您呢,终究没有信他。所以您怪不得臣妾,也怪不得任何人。如果顾行简还在朝中,绝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而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亲手造成的!为什么不肯信他?难道你们君臣之间十几年相知相惜,就比不过那些捏造的证据?”

殿外的雨声断断续续的,莫凌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手中的瓷瓶,又收了回去:“父亲说吃下这颗药,您就会永远睡下去,再也没有痛苦。可臣妾终究下不了手。”

她说完,又看了皇帝一眼,起身离开了寝殿。

雨越下越大,内侍们打着油纸伞为众官员遮雨。董昌怀抱着木盒走到玉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影,踌蹴片刻。

赵玖和莫怀琮交换了一个眼神,莫怀琮朗声道:“都知大人,您快念皇上的诏书吧。”

董昌颤抖地打开盒子,只是他站在高处,又下着雨,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忽然,木盒打翻在地,里面空无一物。董昌跪下说道:“官家没有留下诏书,小的宁死也不能伪造!”

他这突然的举动,让台阶下的文武百官都吃了一惊。莫怀琮气急败坏,推开身边撑伞的内侍,跑上两级台阶,喊道:“董昌,你昏头了不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董昌的背已经有些佝偻,此刻却挺得笔直,手指着莫怀琮说道:“你食君之禄,却做乱臣贼子之事!为了扶持恩平郡王,竟然要莫贵妃授意我假造诏书。今日诸位大人都在,我要当众揭发你们的罪行!董昌一把老骨头了,死不足惜。但我这一辈子都是天子近侍,到死也不能违逆天子之意!”

官员们哗然,不约而同地看向莫怀琮。雨水冲刷着玉阶,在玉阶下迅速地汇集成一道道小流,他们站了很久,鞋子都泡了水,官袍也湿透了,可无人顾得上这些。

蒋堂在台阶下仰头问道:“莫副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最好说清楚,为何胁迫都知伪造诏书?”

有不少官员附和,纷纷责问莫怀琮。

莫怀琮仰天大笑了两声,忽然抬起手,院子里的禁军便冲过去,将那些官员团团围住,还压住了叫得最凶的几个言官。

蒋堂质问道:“莫怀琮,你要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莫怀琮笑着说道:“皇上明明留了诏书,却被董昌私自藏起来了。那诏书上说要立恩平郡王为皇太子,今日请诸位大臣来,就是告知此事。”

“岂有此理,简直是胡言乱语!以为我们会听凭你摆布吗?”蒋堂欲上前,却被李秉成先一步制住。

众官员看到这里,几乎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有内侍关上了宫门,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赵玖缓缓走上玉阶说道:“赵琅御前失言,激怒父皇,早就没有当储君的资格了。他本人也自愿放弃继承皇位,这是很多人都听到的。父皇重病不能言语,有没有诏书,本王看没那么重要。若诸位大人愿意支持本王,一律加官一等!”

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但玉阶之下,谁都没有动,满院的鸦雀无声。

莫怀琮觉得不对劲,连早前说好的几个官员都低着头,不来搭腔。他走下玉阶,一一点了那几个人的姓名,他们却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

莫怀琮厉声说道:“今日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谁都别想走出这里!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蒋堂虽然被压着,却大声说道:“恩平郡王失德,而你犯上作乱。要我与你等乱臣贼子为伍,休想!”

一时群情激奋,场面有些失控。赵玖怕蒋堂动摇人心,命李秉成将他押下去。

“恩平郡王恐怕没权力这么做。”人群后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官员们纷纷让开到两旁,顾行简缓缓地走上前来。他穿着五品官服,一直隐在人群后面。他也被雨淋湿了,官服贴在身上,越发显得瘦削,身姿却挺拔如松。

很多人看到他都松了口气,纵然是那些素日里经常弹劾他的言官,看到他站在这里,仿佛就如定海神针一般。

莫怀琮等人却大惊失色,如同见到鬼魅。赵玖看着顾行简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行简已经被罢相了,来人啊,快将他抓起来!”

可是这回,连那些禁军和内侍都不听他的了。

赵玖慌忙去看莫怀琮,莫怀琮也觉得震惊。宫门明明是英国公看守的,怎么会放顾行简进来?而且这些官员和禁军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听使唤了?

赵玖觉得不对,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因为顾行简看着他的目光,冰冷得如同看着死物。

他惊慌地往后退,一个没注意,便摔倒在玉阶上。这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锦靴,他仓皇地往上看,赵琅和皇后正扶着皇帝站在那里!

他整个人僵住:“父…父皇…”

高宗冷冷地俯瞰着他:“朕来告诉你,为何顾行简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那道罢相的诏书,一开始就是朕设的一个局。朕起初还不信你们会如此丧心病狂,泯灭人伦。但这一纸诏书,却替朕试出了忠奸!”

当日,高宗问完萧昱身世之后,要将他押下去。萧昱却对他说道:“皇上,离开成州之时,顾相便说,若臣回都城遇到麻烦,那些人一定也会想办法对付他。他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及时赶回,要臣一定问您一句话:冲着那幅《定风波》,冲着你们君臣之间十数年的交情,您可愿再信他一次?”

此刻,顾行简望着站在玉阶之上的皇帝,两人离得很远,隔着雨幕,看不太清楚皇帝脸上的表情。他赌皇帝的信任,本身就是极其冒险的行为。

皇帝正好也看向他,对他轻轻点了下头。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体会。然后皇帝吩咐左右:“将这几个乱臣贼子全部抓起来!”

“母后,母后您救救儿臣啊!”赵玖爬上玉阶,爬到皇后脚边,声泪俱下地抱住她的脚。

吴皇后扭过头不看他。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居然为了权势,连她都不惜舍弃。她保赵玖,本来就是为了那点母子情分。说到底,谁当皇帝,她都会是太后。可赵玖的心实在是太狠了,好在她没有姑息养奸,铸成大错。这一切都多亏了康福郡主的提点,她才主动去皇帝的病榻前交代了一切。

雨渐渐停了,云层里透出几道金光。

陆世泽带着禁军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皇帝安然无恙地站在玉阶上,连忙跪下请罪。他昨夜归家之时,被顾行简堵住,深谈了一番。今日早就做好了拼死对抗莫怀琮等人的准备。

他没想到病重的皇上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而莫怀琮等人反而被抓起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后寝殿里, 董昌跪在皇帝的脚边,抱着皇帝的腿痛哭:“官家, 官家您好狠的心, 怎么不告诉小的一声…小的担心死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伙计, 朕只告诉了太后和韦医官, 你若知道,这出戏还怎么演?朕确实得了风痹之症, 没有骗你。”

董昌抬手擦了擦眼泪,这才回过味来。这出戏确实有个很大的破绽, 那就是太后。太后和皇上母子情深, 却只来看过皇上一次。但太后平时深居简出, 所以他们都没有在意。

怪不得他昨夜跑去求太后出面主持大局,却被太后身边的女官挡了回来。现在想想,他还一阵后怕。皇上恐怕是连他也不信, 要一并试探呢。

赵琅跪在旁边没说话。之前他一直担心是自己的冲动害了皇帝,内心自责不已。直到凌晨一个内侍偷偷将他请到后寝殿, 他看到好好的皇帝,吓了一大跳。方才莫凌薇将人都支走的时候,他就躲在皇帝的龙床之下。

他没想到莫凌薇居然喜欢顾行简, 还差点下药毒杀了皇帝。

“琅儿,你过来。”高宗说道。

赵琅便跪挪了几步到皇帝面前,趴在地上。

皇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慈祥地笑道:“朕记得当年问你最想要什么, 你回答说,国泰民安,河清海晏。这么多年,你没变过,朕很欣慰。”

赵琅趴在地上,没有说话。他的确拙于言辞,更不懂得阿谀奉承。他只知道尽自己的本分,不违心地做人。

百官中品阶低一些的都回去了,只留下几个二品以上的重臣在前殿,谈起刚才的变故,还心有余悸。陆世泽的额头上不断地冒冷汗,也无心听旁人在说什么。若他今日跟莫怀琮联手,那就是掉入一个大网里面。昨夜顾行简劝他一堆家国大义,却没告诉他全部的实话,分明记着北征时被陷害停官的仇,暗中摆了他一道。

这厮的确奸诈可恶!若他有丝毫动摇,英国公府就要在他的手里完蛋了。

顾行简去侧殿换了身干净的官袍,这才去见皇帝。

崇明带陈江流进宫,陈江流向皇帝详细交代了利州路一事的前因后果,还有他知道的关于赵玖的事情。其实有今日之事足够将赵玖等人定罪了,但顾行简还是要让皇帝知道全部的真相。

陈江流说完以后,高宗沉思良久,让人将他带下去。

顾行简站在一旁,听到皇帝说:“顾爱卿,恩平郡王的局是破了,萧家的局你还未破。”

顾行简附身拜道:“这几日臣委托状元郎翻看当年李家的卷宗,查出了几处疑点,李家有可能是冤枉的。若皇上宽限时日,状元郎一定会将案情查得水落石出。若李家的冤屈得洗,臣的夫人和萧昱便不算罪臣之后,萧家只有欺君之罪。而隐瞒是因为有重大的冤情,按照大宋律例,此罪可宥。”

高宗板着脸说道:“你将朕钦点的状元郎都牵扯进来,看来势必是要救萧家。可你知道萧家是前朝的皇族,朕一向忌惮,你如此维护,就不怕朕不悦?”

顾行简跪在地上,看向皇帝:“皇上清楚,萧家同臣一样,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臣和令公深谈过,他说历经数百年,这江山已经姓赵,萧家不过是顶着前朝皇族的名号,不会不自量力,他唯求自保而已。皇上既信臣,臣便以性命担保,有生之年,萧家绝无可能威胁皇室。”

高宗听罢,忽然笑了两声,手指着顾行简道:“顾行简啊顾行简,你这是仗着朕的宠信,得寸进尺了。起来吧,朕会下令由吴均负责彻查当年李家一案,若确有冤屈,便替他们平反。”

“多谢皇上!”顾行简行礼之后,才起身,“皇上还需要休息,臣就先行告退了。”

高宗叫住他,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朕已经命宫人赐莫凌薇鸩酒。”

顾行简神色如常道:“这是皇上的家事,臣不方便过问。”

高宗靠在软枕上,感慨道:“刚才朕躺在床上,她问朕为何不信你,信了你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她入宫之前的事,朕都知道,只不过朕想着那么年轻的姑娘跟了朕,到底是委屈了,想着对她好,过往的那些事就算了。没想到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让她有了心魔。朕作为一国之君不得不赐死她,但她最后没有喂朕那颗药,朕又决定原谅她。这些事,朕无法说给旁人听,爱卿就当做听一个故事吧。”

顾行简行礼,然后躬身退出了寝殿。

过了一会儿,前去赐鸩酒的内侍端着托盘回来,对高宗说道:“皇上,小的到了娘娘宫里,娘娘已经自缢了。桌上留有这个。”

内侍将托盘里的一颗明珠递给皇帝。

那颗明珠是当年北海进贡的所有明珠中最大的一颗。高宗记得赐给莫凌薇时,她有些出神,说想起了那首《节妇吟》。

高宗当时还笑她文不对题。现在想想,原来那才是她心里的话。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夏初岚原本在怀孕三个月之后就会离开成州,但新的成州知州却找上门来,以没有办香料工坊的经验为由,向她请教各种问题,她也因此耽搁了行程,留在成州帮他的忙。

夏家的生意里面也涉及香料,她对这方面还算有些经验,竭尽所能地协助知州。只不过她同样挂心远在都城的顾行简,每日都要问思安和六平都城可有消息传来。

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给夏柏青去信,夏柏青也只是简单地说明了家中的情况。今次科举,吴均没有悬念地问鼎状元,而同届的夏谦也终于考中了二甲进士,正等待吏部的选官。信中只说都城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挂念。

怀孕三个月之后,她的孕吐反应都有所缓解,加上成州知州几乎每天都要来问她一些关于香料工坊的事,有时还请她到城中各处走走,方便选择建立工坊的地方。她也忙得不可开交,好像无暇再过问旁的事情。

直到都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吴璘收到顾行简的信,亲自前往成州,告知夏初岚一切。

夏初岚听了之后,对吴璘说道:“这么说是将军授意知州大人,让他每日来找我商议事情的?我竟然对都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是将军下令封锁消息的?”

吴璘道:“请夫人见谅,这些都是相爷的意思。当时的情况,您就算回去,恐怕也会被软禁起来,在利州路这里,老夫还是可以保护您的。至少能护着您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如今吴均查明了当年您母亲一家的案子乃是冤案,皇上也同意为李家平反,您就不再是罪臣之后的身份。相爷甚是思念夫人,要老夫派人送你回去。”

夏初岚摇了摇头,又生气又无奈。那人真是习惯掌控一切,先将她隔离在所有危险之外,现在又说要她回去。她摸了摸肚子,等回到都城,这小家伙都会踢人了吧。她是拿他没办法了,只能期待这个孩子将来好好治治他这个爹。

他们去利州路的时候还穿着夹袄,等回到都城,已经是盛夏时节,全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衫。街市上又有很多在卖清凉水的小贩,巨大的青布伞僻出一块阴凉地,摊前行人如织。

临安一如她离开前那样繁华。

马车到了相府,思安先下去。夏初岚坐在车里,起身已经有些吃力。

等她到了马车外面,看到南伯和赵嬷嬷都在等她。

思安搬来脚凳,跟六平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下来,赵嬷嬷和南伯连忙上前,围着她问长问短。她看了看他们身后,南伯似察觉,连忙说道:“相爷本来跟我们一起等夫人,但皇上急召他进宫了。”

夏初岚应了声,心情低落,跟着他们进了相府。

等绕过影壁,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萧俭,一个是萧昱,他们回过头来看她。她停住脚步,想起萧家不久前因为欺君之罪被禁军看守,差点就难以保全,心有余悸。这些年萧俭独自撑着崇义公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些荣华富贵的背后,并不是光鲜的。

他这么多年一个人苦守着她生母的秘密,好好地将她的哥哥养大成人,她心中忽然就没那么耿耿于怀了。

父母的那段往事,无论对错,早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了。她知道若是原主在萧俭身边长大,萧俭一定会给她全部的疼爱。作为丈夫他有很多无奈,但作为父亲他会全无保留。

萧昱怕她还是有些抵制萧俭,独自走到她面前说道:“岚儿,知道你今日回来,我和父亲特意来看看你。舟车劳顿,有些辛苦吧?”

夏初岚摇了摇头:“你们等了很久?到屋里坐吧。”她对萧俭点了下头,就算还无法叫他父亲,但至少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萧俭觉得这样已经算进步了,不敢逼她太紧,何况她现在有身孕了。只要想到不久就会添个漂亮的小外孙,他心情就有些激动,他要做外祖父了。

进堂屋之前,他伸手按住萧昱的肩膀:“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成家了?都城里那么多大家闺秀,就没一个看上的?”

萧俭平时不大管萧昱的感情问题,萧昱扭头看他:“父亲?”

“你看你妹妹都要生孩子了。你什么时候也让我做祖父?碧灵出嫁以后,家里就要变冷清了。”

萧碧灵近来想换了个人一样,在家中安心待嫁,话也少了很多。尽管吴氏再三表示一直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皇上也说不会撤销她县主的封号,可是她始终有心结,不愿意见人。

凤子鸣也到都城劝了她几次。

夏初岚让思安去准备茶水招待萧家父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身上的衣裳就有些汗湿了,扶着赵嬷嬷回竹居去换衣裳。

路上,赵嬷嬷问她:“姑娘是不是因为相爷不在家,心里有些不高兴?”

夏初岚叹道:“他是宰相,日理万机,从前就是这样。我若真跟他生气,一辈子都气不完。”

赵嬷嬷笑了笑,扶着夏初岚进屋,提醒她小心脚下。

赵嬷嬷去拿新的衣裳,夏初岚站到屏风后面,脱下外面的褙子,这时候地上有个影子,她以为是赵嬷嬷来了,便说道:“帮我拧一条帕子,我擦擦身上的汗。”

外面有水声,然后又有人走进来。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猛地转身,看见顾行简拿着帕子站在那里,笑着问道:“岚岚要擦哪里?为夫可以代劳。”

她身上只穿着抹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顾行简连忙伸手捞住她的腰,叫到:“小心!”

夏初岚站稳之后,狠狠捶了几下他的胸膛,然后又伸手抱着他。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刚刚回家知道他没有在等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顾行简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干净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快穿上,别着凉了。好像变胖了一些?身上都有肉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手臂却紧紧地环着她。他的妻终于回来了,心中某个缺失的地方一下子被填得很满。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于他是怎样的存在。

刚才,他看到屏风后面她的身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夏初岚忍不住笑出来,仰起头道:“怀孕了当然会变胖,我现在可是两个人了。倒是你,怎么又瘦了?可是操劳国事,没有好好休息?”

顾行简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夏初岚怔住,又拍了下他的胸膛:“几时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顾行简笑了笑,拥着她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小,他的手掌整个儿将它包住,柔软得像是一团羽毛。他拿起她的手吻了吻,又低头亲她。

夏初岚躲到:“赵嬷嬷该回来了。”

顾行简却不理会,抱着她亲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本该在家中等你,可宫中的确有要紧事。皇上的身子大不如前了,进封普安郡王为建王,有退位之意。商议完事情,我马上就赶回来了。你可见到令公他们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夫君,我…”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明白,慢慢来吧。当年我回顾家,也花了几年时间才学会与阿兄他们相处。不过令公他们是真的关心你,我还未见过什么人能让他巴巴地来见。”

若是从前,他不会说这些话。但经过这许多事之后,他内心对家人和朋友有了重新的定义。没有人可以孤立地活在这世上,前次都城生变,他是靠着萧昱,夏柏青,张咏还有吴均等人才可以力挽狂澜。他不是不怕的,万一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只要想着她跟孩子,想着那些冒险帮他的人,他还是无畏地走了下去。

“夫君,我可以留他们在相府用午膳吗?”

“当然,我想他们会很高兴的。”顾行简小心摸着她的肚子,“岚岚,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会有很多人疼它。”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腊月里, 高宗正式下了退位的诏书,新皇登基, 奉高宗为太上皇, 移居德寿宫,颐养天年。

官员各有升贬, 但大体维护了高宗在位时的格局。顾行简加封龙渊阁大学士, 加太师衔,继续任宰相, 权领中书,一时风头无俩。这也是本朝由布衣平民所达到的最高之位, 在民间被传为佳话, 激励着无数苦读的寒门试子。

这日下朝, 张咏追上顾行简,说道:“弟妹这个月就要生了吧?你别紧张,一定会顺利的。”

他看出来朝参的时候顾行简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问问题的时候都走神了。想必是夏初岚临盆在即,他十分忧心。

“多谢侍中。”顾行简抬手说道。

张咏带着笑意看他。不过一年的时间, 顾行简真的变了很多。以前多半是淡淡地不理他,根本听不到半个谢字,近来好像越发地有人情味了。

两个人并肩往宫门走, 随意谈论一些政事,张咏道:“据说现在因为免赋的政令,很多商人都跑到兴元府去做香料生意,金国的人也涌入宋境, 兴元府的人口一下多了起来。英国公世子自请调到兴元府去帮吴将军的忙了。”

陆世泽跟顾行简依然有很多政见不合,朝参的时候会争执,互不相让。但前两日在丰乐楼遇到,两个人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一杯茶了。至于陆彦远便是求仁得仁了,莫家出事以后,莫秀庭虽然因为英国公的庇护而幸免于难,但因为无子等原因,备受冷落。

听说陆彦远已经与她合离,她也离开了英国公府,住到仙云观取了。

“对了我看到你推荐夏柏青升任户部侍郎的文书了。照理说,夏家那个夏谦可以留在都城或者在绍兴等地方任职,怎么吏部最后让他去惠州了?从那里再升回都城可相当难啊。你和夏柏青都没跟吏部交代一声么?”

顾行简没说话,他当然是交代了。他暗中让吏部的官员选官的时候将夏谦发配得越远越好。以后夏谦若有本事再回来,他在都城等着就是了。

两个人走到宫门口,正要告别,崇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相爷,夫人,夫人阵痛,赵嬷嬷说是要生了!”

顾行简这几日提心吊胆的,弄得相府上下都人心惶惶。他身子僵了僵,连忙让崇明去牵马,跨上马就走,都顾不上跟张咏道别。张咏笑着叹了口气,什么事都难不倒的顾行简,原来也有畏惧之事。

他看到崇明去而复返,去宫门那里托禁军去翰林院找潘时令。这年头生个孩子能劳动翰林医官出手的,也就顾行简家的那位了。

相府里,顾家的人,萧俭和柳氏都来了,夏初岚的院子被各种人挤得水泄不通。那些侍女和婆子端着东西跑进跑去,萧俭比自己初当爹的时候都紧张,吩咐要用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顾老夫人站出来主持大局:“稳婆进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