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唐妧忽然觉得有些自卑起来,她配不上他。

沈铭峪虽然在跟唐府车夫闲谈,但是余光却是一直瞥着知州府门口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立即朝唐妧走来。

“妧妧,我中了解元,我没有让你失望。”沈铭峪今天实在高兴,虽然考完试后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够得中举人,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能够考得第一。

此刻天色已经晚了,西边最后一抹晚霞退了下去,天幕渐呈黛青色,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唐妧左右看了看,对沈铭峪道:“你娘肯定在家等着你,先上车吧。”说罢,唐妧率先往马车方向去,在秀禾搀扶下,上了马车。唐妧让沈铭峪共乘一辆车,沈铭峪心中自当开心,不过顾及着她的清誉,也只是坐在外面。

“妧妧,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对菊花很有研究?”沈铭峪侧身坐在外面,侧面对着车前的布帘,目光落在布帘上。

“谈不上研究,只是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花草的。我早就听说了知州府里的花好,今天刚好有机会见一见。”谢静音今天的小计谋,她此刻却不好跟沈铭峪说,只能暂时憋着。

唐妧端端坐在车内,想着方才在知州府发生的一些事情,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是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她无端看了陌生男人身子,谢静音又故意在她跟前表现出对沈铭峪有意思,而沈铭峪高中解元后,谢知州对他如此器重,竟然亲自唤他去府上说话。再加上,沈家夫人从来对她的态度都是颇为疏离冷淡的,如果沈夫人见有更好的儿媳妇人选,她定然会逼着儿子另娶。

沈铭峪幼年丧父,之后便与母亲跟胞妹相依为命,是出了名的孝子。如果他的母亲逼他,他会不会……

唐妧情绪有些低落,但她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如果她跟沈铭峪的婚事得不到沈夫人认可的话,她不会让沈家母子兄妹为难。唐妧心情不太好,回了家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丫鬟来唤用晚膳,她也以累为由,没有去。

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索性爬了起来,点了煤油灯,靠坐在窗户边做簪子。

“姐姐,你没有吃饭。”唐阿满被兄长抱着,趴在窗台边,白胖的一双小手朝姐姐够来,“阿满给姐姐送饭来吃。”

唐家长公子唐锦荣,二九之年,生得高大俊朗,此刻正抱着小妹妹。见小妹妹要爬窗户,唐锦荣笑着弯下腰,托着小丫头胖身子,把她送到了屋内唐妧怀里。

哥哥随父亲出远门跑货,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唐妧见到哥哥,心情好了很多。

“阿满胡闹,哥哥也任着她胡闹,爬窗户算怎么回事。”唐妧说归说,可小脸只板了一会儿,就绷不住了笑起来,见哥哥推门进来,她抱着妹妹迎过去,“让我瞧瞧,哥哥出门一趟,是不是又结实了。”

“娘说哥哥是大人了,该娶媳妇了。”唐阿满小胖身子缩在姐姐怀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着哥哥笑。

阿满还小,唐家夫妇闲聊起长子婚事,也没有避讳,所以就叫小丫头听进去了。小丫头打从落地,几乎都是姐姐一手带大的,所以跟姐姐感情最好,平时从爹娘那里听来什么,都跟姐姐说。

提及婚事,唐妧脸红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唐锦荣屈指在小妹阿满脑袋上敲了敲,继而大摇大摆走到一旁竹椅上坐下来,笑望着大妹妹道:“说吧,闹什么脾气?怎么晚饭都不吃?”

唐妧也在一边坐下来,让妹妹阿满侧坐在她腿上,才道:“天气太热,出一趟门,中了署,没有胃口。”

“简直胡说八道!”唐锦荣丝毫不给妹妹面子,直接当面拆穿她的谎言,然后黑亮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妹妹看,笑说,“在谢家遇到铭峪了?开心得过了头了?”

唐锦荣才回湖州就听见街坊邻里说沈铭峪高中了解元,他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沈家,却被告知沈铭峪被知州大人叫过去了。

后来回家找妹妹,又听母亲说,妹妹去知州府给高姨娘送钗环首饰去了。

他当时一听这话就笑了,直道两人有缘,还被母亲板着脸说了几嘴。

不过没关系,他就是开心,阿妧即将嫁得如意夫婿,他自是替妹妹高兴。

唐妧有苦说不出,只能闭口不言,装作没有听见。那边唐锦荣却当妹妹默认了,笑得更开心。

“锦荣,你带阿满去院子里走走消食,娘跟你妹妹说说话。”唐夫人陈氏由秀苗秀禾扶着走了进来,唐夫人摸了摸阿满小脑袋,“去跟你哥哥玩一会儿去,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好。”小阿满很听话,蹭着身子从姐姐怀里下地来,然后主动去牵哥哥的手。

唐锦荣直接弯腰把妹妹抱起来扛在肩膀上,跟唐夫人道了别,欢欢乐乐带着小妹妹去玩儿了。

唐夫人转身把秀苗秀禾也打发出去了,这才牵着唐妧手一边坐下道:“跟娘说吧,怎么了?是不是在谢家,高姨娘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她说话再尖酸刻薄,我只当做没听见,哪里会当真。”唐妧把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膀上,这才说,“娘,谢六小姐好像看上了铭峪,铭峪现在又是举人老爷,得谢知州器重,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傻孩子,在娘心里,你是最好的姑娘。铭峪如果对你是十分真心,别说是谢知州的千金了,就是皇家公主,他也不会动摇半分。如果他真被名利所迷惑,动了心,那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早早认清一个人的真面目,总比等吃了亏再认清的好。”唐夫人淡定得很,语重心长道,“娘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你会难过、会受伤,但是总归是会好的。娘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如果沈铭峪不能够护得住你,这门亲事,娘也不会同意。”

唐妧心中细细想了母亲的话,虽然实在不好受,但是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

“孩子,你这么好的姑娘,娘不会让你委屈的。”唐夫人手轻轻拍着女儿肩膀,“一切顺其自然吧,勿要多想,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嗯,我知道了,娘。”唐妧冲母亲笑了笑,然后缩在母亲怀里撒娇,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

第二天一早,唐妧起床忽然发现窗台上多了几盆菊花,愣了片刻,连忙唤了秀禾来问。

秀禾往窗户边望了眼,也惊讶道:“奴婢刚刚都没有发现呢,这几盆菊花,是谁搁在这里的?”忙又说,“会不会是沈公子送的?他一早就来找大公子了,两人出门去了。”

唐妧这才想起来,昨天一道乘马车回来的时候,沈铭峪有跟她谈论过菊花。

除了沈铭峪,她也想不出谁会这么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四、

四、

唐妧心中藏着别的事情,一时没有多想,只让秀禾把几盆菊花端到外面院子里来。她则转身给妹妹阿满穿了衣裳,又帮妹妹洗了脸,之后姐妹两人一道往母亲屋里去,跟母亲一起吃早饭。

如今陈氏抱病在身,簪花坊里的事情她一应都交给长女打理,就连这两年坊内新招收的学徒,也都是要求拜在长女名下。其实陈氏的徒弟不多,除了长女唐妧外,就是几年前刚办起簪花坊的时候收过的两个。近些年来,随着簪花坊在湖州城内的名声越来越大,更多人家都争先恐后想把闺女送到簪花坊来当学徒。

唐家老爷乐善好施,平时总喜欢做善事,而陈氏母女温柔宽厚的名声也是在外的。所以,比起送女儿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不如送女儿来簪花坊学门手艺。

这是其一,其二,当今太后冯氏,以及惠妃娘娘薛氏,在为妃之前,都曾经是尚宫局司珍局的宫女。只因为入了先帝和当今陛下的眼,才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不但如此,如今陛下新宠陈婕妤,听说在被陛下册封之前,也是司珍局的宫女。

如是一来,渐渐的,当每年朝中内廷官再来各州选宫女的时候,百姓们不再恐慌。当今陛下仁厚,登位之初,就颁发了一道圣旨,在宫中为婢者,满二十五可出宫。进宫做宫女不再是一辈子老死宫中的事情,而且,还有机会能够飞上枝头,何乐不为?如果闺女有本事,能够把唐家母女的技艺学个一两分,等到朝廷再派官员下来选宫女的时候,也好有资本举荐自家闺女。有了这门手艺伴身,将来进宫去当宫女,肯定会得尚宫局的诸位嬷嬷们重视。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入皇子皇孙们的眼,将来当个皇妃,便是极大的荣耀了。

就算运气不好,从宫中学了几年规矩,二十五出宫来,也能够寻得好儿郎嫁了。

都道宫中当差俸禄不低,偶尔还会得各宫主子赏赐,每年,至少也能够捎些银两回来,贴补家用。

而这,就是如今大多数普通百姓的想法。

陈氏庆幸的是,每年朝廷派人下来选宫女,岁数都是在八岁到十三岁之间。长女如今年近十六,显然不符合要求,而小女阿满,这辈子她都不会让小女儿碰这些钗环首饰的。

她陈可女的女儿,这辈子,都不能进宫去。

母女三人一起吃完早饭后,唐妧照例是要去坊里看看的,便跟妹妹挥手:“阿满在家乖乖的,听娘的话,姐姐回来再陪你玩儿。”

“姐姐早点回家。”唐阿满冲姐姐挥手,依依不舍地望着姐姐,直到再看不见姐姐身影了,阿满才揉了揉眼睛,转身问娘亲,“为什么不让阿满跟姐姐去,阿满可以帮姐姐的忙。”

陈氏抱小女儿到腿上来坐着,疼爱地摸她小脑袋道:“阿满还小,等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

簪花坊生意很好,唐妧带着秀禾进去的时候,偌大的铺子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

有吴掌柜在,唐妧不问生意上的事情,她每回来,都是只给几个小徒弟上课。唐妧才进门没有多久,正在忙碌的小学徒香草立即跑到她跟前来,仰着脑袋说:“师父师父,咱们坊里一早就来了个怪人,他说找师父的,师叔在偏堂接待他呢。他看起来好凶啊,连师叔都怕他,他不说话,可就是好凶啊。”

“好了,师父知道了,香草不怕。”唐妧看着跟前这个比自己妹妹阿满大不了两岁的小女孩,眼里满满都是关怀,摸了摸她脑袋,让秀禾把从家里带来的糕点跟粥分给大家吃,然后先带着几个小丫头去西屋学堂等着,她则转身去了偏堂,素手轻轻撩起门帘,就见窗前立着一位身穿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而她师妹妙晴,则跟犯了错误的小丫鬟似的,正低垂着脑袋立在一边。

妙晴见到唐妧,立即小步跑了来,哭丧着脸道:“师姐,你可算过来了。”抬手朝站在窗户边的人指了指,竭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话道,“师姐,这位爷,点了名找你的,你认识?”

唐妧没再敢朝窗户边看一眼,负于小腹前的一双素手不自觉便紧紧绞起来,她故作镇定道:“可能是来给家里夫人、或者其她亲人买首饰的吧,妙晴,外头忙着呢,你先出去吧。”

“好,那我出去了。”妙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又朝窗户边瞄了眼,这才出去。

见等的人来了,而不相干的人也都走了,赵骋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目光轻轻落在立在一边满脸胀红的女孩子身上。

“唐姑娘。”赵骋沉沉唤了一声,继而负手举步朝唐妧走来。

他步子十分稳,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自始至终,他目光都没有从唐妧身上移开过片刻。他丝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看她色若粉桃般的脸,看她高高耸起如丘壑一般的胸,不盈一握的纤腰,还有隐藏在肥大裙摆里的修长双腿。他的目光炽热而直接,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仿佛里面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他靠近,唐妧匆忙退后一步,鼓足勇气抬头看他道:“赵公子,您来这里,是为夫人挑选首饰的吗?”

他从她眼里看懂了委屈跟逃避两种情绪,一愣,继而止住脚步。目光依旧胶在她脸上,只是眉心轻轻蹙起。

“是。”他惜字如金,语气依旧淡漠疏离,“但要姑娘亲手做的。”

“那请问公子,尊夫人喜欢什么样风格的首饰?偏素雅一些的,还是偏华丽的?”唐妧抬头跟男人对视了会儿,本来想拿出气势的,可看了会儿就不敢看了,又缓缓低了头。

她此刻的样子,就跟刚刚妙晴的样子一样,委屈得像个小丫鬟。

赵骋黑眸缓而重的在唐妧身上扫了片刻,心中着实认真权衡了一番,才做出选择道:“颜色要鲜艳一些。”

“我明白了,那公子您请稍候,我拿几样过来,供您挑选。”说罢,唐妧没有多留片刻,立即转身出去,像是一只从恶狼嘴里暂且逃脱得生的小白兔一样。

妙晴见唐妧出来了,连忙丢下手上的活问:“师姐,怎么说?”

唐妧抬手轻轻捂住自己两边脸,这才说:“来给自己夫人买首饰的,喜欢颜色艳丽些的,妙晴,你挑选几样送进去吧。”

“师姐,我……”妙晴十分没有出息,软趴趴地抱住唐妧,“我怕。”

簪花坊里,不是没有富贵人家的公子来买过东西,只是像这位爷这么吓人的,还是头一个。这位爷说起来吧,模样是十分英俊的,只是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势,实在叫人害怕。

但是这种害怕又跟平素见到那些地痞流氓的害怕不一样,这种畏惧,是从皮肉渗透进骨子里的,惧怕却不厌恶。

唐妧也不为难妙晴,只转身精心挑选了几样,然后又撩帘子进去。

“公子,这些是坊内目前来说最好的首饰了,您看看。”唐妧把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任由赵骋挑选。

赵骋黑眸淡淡扫了眼,明显对那些发钗首饰兴趣不大,他望着唐妧道:“这些都是唐姑娘喜欢的吗?”

“都是我亲手做的,自然也是自己满意的。”唐妧眉眼微垂,说得不卑不亢。

“那好,我全部都要了。”赵骋做了决定后,稍顿了片刻,又问,“多少银两?”

唐妧目光迅速扫了一下,心算出几样首饰加在一起的钱,然后道:“把头抹了,公子您就给十两银子吧。”

赵骋没有说话,直接低头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来,递送到唐妧跟前。唐妧瞄了眼,不想伸出手去,直接道:“公子,您把银子放在桌子上就行。”赵骋沉默不言,送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唐妧没有办法,伸出手去把银子接了。

赵骋转身,拿起桌上的妆奁盒,递送到唐妧跟前:“唐姑娘,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楠竹三岁到近十岁都是呆在狼群的,虽然后来回归人群,但是在他的认知里,很多东西还是跟狼一样,凶残但是却非常忠诚。你们问本文有木有女配?当然有!但是女配存在感基本为零,本文女配不但有女人,还有母狼!!!

掌中宝五、

五、

唐妧万万没有想到赵骋会这样说,她只单纯以为他来簪花坊就是挑选钗环首饰的。她看他岁数也不小了,家中应该早已娶有妻室,故而刚才才有那么一问,他没有否认,她自然是当真了的。但是他现在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道,男人送女人钗环首饰的意义吗?

“赵公子,您别玩笑了,民女受不起。”唐妧惊讶过后,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心中到底是畏惧又紧张的。

昨天在知州府的时候,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敬忠侯府的嫡长孙,十四岁便受封元帅御敌的少年将军。之后一直戍守北境之地,因为有他在,北方突厥人不敢踏足中原半步,保得大齐多年安定。

这样的人,不论是家族地位,还是自身能力,说出来都足够她惧怕的。

也是唐妧平时跟着父兄见过一些世面,此刻要是换做别家的小民之女,遇到这种情况,估计早吓得跪下了。唐妧不敢多想,她只能委婉而又坚决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骋见她的确是没有收下礼物的意思,缓缓收回手,背负到腰后。

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道:“唐姑娘,你既已经收下了我送的花,应该就是接受我心意的意思,何故现在又拒绝?”他浓黑的眉毛轻轻拧起,明显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仿佛还有那么些委屈的意思。从小到大,他身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讨媳妇,都是先送东西探探心意的,收下了,代表接受,然后进一步交往。

虽然,他的那些朋友,只是一群狼。

但是他并不觉得他的那群狼兄弟哪里做得不对,他答应过他们,进了人群后,如果遇到想要过一辈子的姑娘,一定要第一时间出手。他一直将这句话铭记在心,并且,他也是会这么做的。他离开狼群来人群居住,已经有好多年了,生活习惯上,他早已经完全适应了人群。不过,人心叵测,心思阴沉复杂,相比较起来,他倒是更向往以前那种与狼群居的日子。

而他真正的朋友知己,真正能够信任得过的,人群里,寥寥无几。

“那些花,我并不知道是赵公子您送的,我要是知道……”唐妧想说的是,要是知道,肯定不会收下,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我并没有收下,不知来历的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我正在找送花的人,本来打算找到了把花还回去的。刚好现在找到了,赵公子,我明天过来的时候,会把花带着,到时候,还请公子您命人来拿。”

“我明白了。”赵骋垂眸,淡淡应一声,继而朝唐妧告辞,然后大步离去。

见人走了,唐妧终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一旁。今天这一劫算是过了,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她心里那块巨石并没有就此落下。她害怕,怕那个赵公子会再行纠缠,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庄重威严,并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但正是这种威严,让她打从骨子里畏惧,他是军人,屡立战功,杀人都是不眨下眼睛的。

这样的人,素来心狠手辣,她也怕他因为生气,从而伤害她的家人。

但一般这样底蕴深厚的世族大家都是十分注重脸面的,强夺人|妻这样的事情,该是万万不允许的。想到这里,唐妧也顾不得矜持,她想着,自己跟沈铭峪的亲事,她等不及了。

“师姐,那位公子走了,你怎么不出来?”妙晴撩帘子进来,白皙的脸上沾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外面忙得很,她笑嘻嘻地道,“如今咱们簪花坊的生意,是越发好了呢。”

“妙晴,师姐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唐妧想与沈铭峪私会一面,但是她不好亲自去沈家找沈铭峪,只能对妙晴道,“沈家与我们唐家曾有邻里之亲,如今沈公子得中举人,左右邻里皆有表示,我们也应该去道个喜。妙晴,一会儿中午不忙的时候,你拿几样钗环首饰给沈家送去,就说是给沈夫人道喜的。”

“师姐你是想会情郎吧?”妙晴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冲唐妧眨眼睛,又拍胸脯道,“师姐放心,我会办好差事的。”

“别贫嘴。”唐妧到底面皮薄,被妙晴当面拆穿了,脸渐渐红到耳根,却依旧坚持叮嘱道,“别人沈太太跟沈小姐知道,你只悄悄私下跟沈公子说便是。戌时三刻,让他在我家后院门口等我。”

~

赵骋回到知州府,因心里藏着事情,不自觉便往府内菊园去。脑海里那娉婷婀娜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挥去过。他背负双手站在菊丛边,微垂着脑袋欣赏着开得静谧的朵朵菊花,忽然间又想到昨日。她一袭长裙,低眉顺眼,用又轻又柔的声音叫出一种种菊花的名字来。

她嗓音犹如天籁般,仿佛怎么听,都不嫌多,不会嫌吵。

那边谢静音刚好也带着秋菊来菊园赏花,忽然间一抬眸,就见自己那所谓的表哥正立在不远处的菊丛边。谢静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不到十二岁就跟着父亲和自己姨娘来这湖州了,这里不像是京都城的谢家大宅子,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她倒是活得自由自在。平时闲来无事做,也会偷偷看那些书,看得多了,就会私下里悄悄研究男人。

便如此刻,她打量着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就暗暗拿他跟沈铭峪比起来。

她虽心中喜欢沈铭峪,可论起姿容的话,她也承认,自然是眼前这位表兄更胜。像沈公子那样的,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市井小民之家能养出这样的儿郎来,自然是十分难得的了。不过,这位表兄论容貌自是不必提了,气质也是清贵的,但是他身上似乎有种与身俱来的威仪。

这种威仪既叫她害怕,又莫名让她觉得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魅力。

谢静音正呆呆望着赵骋失神,旁边秋菊瞧见了,轻轻掩嘴笑了一声,然后扯了扯谢静音衣袖,小声道:“小姐。”

“秋菊,骋表兄怎么在这里?”谢静音回了神,也晓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收回目光来,“既然碰到了,咱们过去打声招呼吧。他来了便是客,我是主人,自然得照顾得周全。”

说罢,已是轻轻迈步往前去了,秋菊自是跟上。

“骋表哥,你怎么在这里?”谢静音心里对赵骋其实是畏惧的,这种冷漠寡言的男人,她觉得光是看着就害怕,不过,他是她亲表兄,如今又在自己府上,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静音还没有靠近的时候,赵骋就听见了脚步声,但是并没有理会。等她靠近了,喊了自己一声,他才转过身子来。

并没有出声,只是冲谢静音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招呼。

谢静音笑意盈盈的,仰头望着跟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她一颗心忽然莫名跳得很快。见他不说话,她主动找话道:“表兄,你很喜欢菊花吗?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让父亲送你几株。”

赵骋淡漠道:“不必了。”又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看都没有多看谢静音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他背负腰后的手,还攥着那只妆奁盒,而那样的盒子,谢静音一眼就认得出来了,是簪花坊的。

“表兄!”谢静音又喊了一声,然后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过去,拦在赵骋跟前,双颊微红道,“表兄去簪花坊买钗环首饰了?你手上的盒子,我看到了。”

赵骋明显有些不耐烦,眉心轻轻蹙起,但出于礼貌,依旧回了个“是”字。

谢静音喜道:“难为表兄这么有心,我和姨娘随父亲自打来了湖州后,一应钗环首饰都是在这簪花坊打制的。昨天那个姑娘,表兄也见到了,她就是来给我送簪子的。”她心想这府上就只有自己跟姨娘两位女眷,表兄又是初来湖州,自然是不会结识什么大户之家的千金的,所以这些东西,肯定是送给自己的。

讨要的话她说不出口,也就闭了嘴,只颇为羞涩地低下头,等着他开口。

过了半饷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听秋菊小声道:“小姐,表公子走了。”

谢静音抬头,只看到男人挺拔修长如劲松般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新这么多,开文之初,阿息思路一片混乱,需要好好理一理。另外,上一章还有没有收到红包的吗?我有些记不清是不是全部留言的都送了

掌中宝六、

六、

谢静音虽然不是嫡出,但是从小也是备受自己父亲跟姨娘宠爱的,尤其是来了湖州城后,高姨娘成了知州府女主人,谢静音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平时几个小姐妹约着赏花赋诗的时候,个个都夸赞她,谁家有个宴会,也都会第一时间给她下帖子。久而久之,谢静音姿态就放得高了。

此番却自作多情,且还当着丫鬟的面,谢静音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双粉拳也紧紧攥起。

秋菊在谢静音身边当差多年了,自是了解主子脾性,此刻见脸色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道:“小姐,太阳已经很高了,外面也渐渐热了起来,奴婢扶您回去吧?虽然已经立秋了,可是这天儿还是有些热,小姐您是千金之躯,可不能晒着。”说罢瞄了眼,见小主子依旧恨恨瞪着远处表公子离去的背影,秋菊咬了咬唇,继续说,“过些日子,是老爷寿辰,太太跟七小姐是要过来的。到时候,咱们府上肯定会来很多人给老爷拜寿,小姐您也是要出来接待别家姑娘的,晒坏了脸,岂不是让七小姐抢了风头。”

谢静音立即回过头来,狠狠瞪着秋菊,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都忘了,今年父亲三十五,虽不是整寿,但是也算大日子了。她听姨娘说,父亲早已打通关系,此番三年任满,必然会调回京都当差。父亲在湖州三年,政绩出色,与湖州城一众大小官员相处也十分融洽。这一回,父亲也是打算借贺寿的名义,再跟当地官民聚一次,趁机增进一下感情。

政治的事情,她是不懂的,她也不想懂,她就是不想让谢静宝抢了她风头。

想了想,心里越发不舒坦起来,也不再理睬秋菊,只提着裙子往自己院子去。进了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丫鬟打水来洗脸,然后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任由秋菊给她梳头上妆。

到底年岁小,皮肤底子好,无需涂抹胭脂,只稍稍描了眉再抹些口脂,就很鲜亮了。

秋菊从妆奁盒里捡了一对淡紫色挂流苏的钗来,对称插在谢静音乌黑的发里,然后笑着夸赞道:“小姐真美!”

谢静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然也是满意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谢静宝比她小,两人又好些日子没见了,所以谢静音此刻也懒得跟谢静宝比。在整个湖州城,但凡她见过的女子中,唐妧容貌算是拔尖的,此刻她脑海里又浮现了昨日唐妧站在菊丛边的画面,不由问道:“秋菊,你觉得唐家大姑娘美,还是我美?”

秋菊怎么会不明白自己主子心思,闻言便垂眸浅笑着回答道:“姑娘您何等高贵,哪里是一个商户女比得上的。何况,在奴婢心里,您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就你嘴巴甜。”谢静音算是彻底笑了出来,然后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去姨娘那里吧。”

高姨娘屋里已经摆好饭菜,刚准备差人去唤女儿来用饭,就见人来了。

谢静音给自己姨娘请了安,左右望了望,见父亲又没在,不由撇嘴道:“爹爹怎么又没有回后院来?几天都这样了。”

谢家虽然规矩严,但谢三老爷外放至此身边只带了高姨娘跟谢静音两个,故而平时在家吃饭的时候,也并没有男女分席而坐的规矩跟必要。一家三口常常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些家常琐碎之事,竟也温馨。谢静音在京城谢家大宅子里不算起眼,但在湖州,那是极为得宠的,平素也是习惯了跟父亲一起用饭,故而见父亲连着几日没在,倒是有些不习惯。

高姨娘道:“你表兄是贵客,你父亲自然得在前院陪着你表兄一起用饭。”

提起赵骋来,谢静音自然又想起了刚刚在菊园里的那一幕,不由心又凉了一截道:“他算是什么贵客啊,在敬忠侯府,他能跟骥表兄比吗?姑父要是真疼他,也不会让他一直呆在北境那种地方。要是骥表兄说要出门领兵,姑父指定心疼不允,可是他……娘,我以前就听说过了,他是在狼堆里长大的,他会不会吃人?”

高姨娘本来就打从心眼里畏惧那个高大冷俊的年轻人,现在听女儿说这些,她手本能颤了下。

像这种征战沙场的人,杀人都是不眨眼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戾气重,阴气也重,这种人还是少招惹得好。

“快吃饭吧。”高姨娘亲自夹了一只虾送进女儿碗里,叮嘱道,“这些日子,在你父亲跟前好好表现,让你父亲疼你怜你,娘也会在你父亲耳边吹吹风。既然你相中了那沈公子,你的婚事,争取就此定下。若是得了老爷亲自替你做主,便是太太想插手你的亲事,她也是不敢的。”

“娘,我知道了。”谢静音脸颊立即就红透了,然后也不再叨叨说闲话,只顾埋头吃饭。

~

妙晴下午去了沈家送礼物贺喜,恰好沈铭峪在家,她把该带的话带到了。到了酉时,唐妧带着妙晴一起回家。

妙晴是陈氏徒弟,平时也常常会去唐府给师父请安问好,她私下跟唐妧师姐妹关系也不错,再加上性格又活泼,爱玩儿,因而常常会去唐府过夜。妙晴到了唐家后,照例先去给陈氏请安,坐着陪陈氏说话,尽说外面听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给陈氏听。不但把陈氏逗乐了,连小阿满也缠着她,让她多说些趣事。

外面天渐渐暗下来,陈氏吩咐秀禾秀苗摆饭。

本来唐家并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女不分席坐,热热闹闹一起吃饭,然后每隔七日,去东院陪老太太用饭。只是今日有妙晴在,便不再适合一起吃饭,所以陈氏早早便将那父子两个打发了。

吃了饭,又陪着坐了会儿,唐妧见时间不早了,便跟母亲道别,要回房去。

阿满抱住姐姐腿,仰着脑袋说:“还想听妙晴姐姐讲故事,还没有听够呢,姐姐,我想跟你们睡。”

唐妧弯腰把妹妹抱起来,笑着摸她脑袋说:“阿满乖,陪着娘,姐姐明天再给你讲故事。”

阿满有些舍不得,可她又是很听话的孩子,垂着脑袋想了想,就点头了。唐妧把阿满递给秀禾抱着,面含微笑道:“你留下来,好好哄着二小姐睡觉,我跟妙晴一起,你不必陪着我。”

秀禾不疑有他,自然是应承了。

出了陈氏屋子后,妙晴一边提着灯笼,一边小声问唐妧道:“师姐,怎么不让秀禾跟着?”

唐妧回头望了眼才道:“母亲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私下约见沈公子,这说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秀禾为着我名声考虑,必然会阻拦。我有时候白天去坊里,她留家伺候在母亲跟阿满跟前,保不齐会说漏嘴。”

唐妧屋子跟陈氏屋子离得不远,钻过一个拱形小门就到了,进屋后,唐妧点了灯。

妙晴蹙眉道:“师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以前像这样的事情,你万万是不会做的。”妙晴平时瞧着挺活泼,但是沉下心来仔细思考问题的时候,她心思也挺细,自己师姐今天这举动过于反常,她自然是要关心问一问的,垂眸想了想,忽然就想起白天在坊里见到的那位坚持要见师姐的爷来,忙问,“是因为那位公子吗?”

唐妧此刻心中也是极为苦闷,想找个人好好说话,妙晴是她信得过的人,故而把这两天发生的荒唐事情与之说了。

当然,她看了男人身子那段,羞于说出口,跳了过去。

妙晴听后瞪圆眼睛,惊讶道:“这么说,他想纳你做小妾?”那位公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妙晴虽然希望自己师姐过得好,但是也不会认为他会娶师姐为正妻。

更何况,那位公子看起来年纪不算小,都说世家子弟娶妻早,想来也是家中早有妻室。

唐妧心烦意乱,两道柳叶弯眉轻轻拧起,惆怅道:“他倒不像一般的纨绔子弟,但是看着却像是说一不二的人,我就怕他软的不行来硬的。世族大家最讲名声,我若是有婚约之人,想必他行事前也得再三顾虑。”

“这倒是。”妙晴道,“那位公子虽则身份高贵,但是看着就叫人害怕,更肖说亲近了。而且师姐一颗心都在沈公子身上,他想棒打鸳鸯,实在残忍。天色不早了,沈公子说他会早到一些,此刻应该在门外等着了。我先出去,把守门的吴婆引开。”说罢,妙晴起身,小心翼翼伸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提着灯笼出去。

唐家虽家底殷实,但唐元森并非湖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家里院落不算大。

妙晴出去后一会儿,唐妧摸黑出去,熟门熟路往后院去。妙晴提着灯笼等在后院门口,见到唐妧过来,连忙帮她开了门,又提醒道:“师姐长话短说,我怕时间长了,吴婆会怀疑。”说罢,妙晴又匆匆跑走了。她刚刚是谎称落了东西,故而让吴婆帮忙去找了,她必须得去看着吴婆。

“妧儿。”沈铭峪就等在门外,门一开,他就几步上来走到唐妧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