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七、

七、

唐府后院紧邻着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只三人左右宽,蜿蜿蜒蜒,伸向黑暗深处。沈铭峪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曳曳,他秀挺身姿打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飘来飘去。唐妧抬眸看了他一眼,客气唤他一声“沈公子”,复又低头。自从长大后,唐妧就一直在避嫌,很少会跟沈铭峪单独相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出此下招。

沈铭峪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左不过才两日功夫,他家门槛都要被前来登门道贺的人踏破了。

有真心过来道喜的,也有借着道贺的名义上门来想说亲的,他懒得应付这些人,便以要温书准备明年会试为由,只呆在自己屋里念书。直到今天下午,他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带着礼物过来的妙晴,想着妙晴过来应该是授意于妧妹妹,这才故作温书累了出门来散散心,顺便与妙晴攀上话。

本以为妧妹妹只是让妙晴过来向他道喜的,没有想到,她会约见自己。

沈铭峪心中高兴,自是准时赴约,为了见唐妧,他还特地穿了今年秋季新裁做的青色衣袍。灯光虽昏暗,但是灯下看美人,自然有种朦胧婉约美。自来了之后,沈铭峪目光都没有从唐妧身上挪开片刻。

唐妧虽低着头,但是她能够感觉到朝自己射过来的两道灼热目光,她交叠腹前的一双素手渐渐攥紧,半饷才鼓足勇气道:“我找你来……其实……”想让他上门来提亲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支支吾吾半饷,最后还是咬唇,把话咽了回去。她本是爽利的性子,不是这般优柔寡断的人,沈铭峪何其聪明,自然看出了端倪来。

“妧儿,怎么了?”沈铭峪把手中灯提了提,他见唐妧脸色不对劲,连忙敛尽脸上笑意,肃容道,“出了什么事情,你跟我说。”

唐妧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跟前的男子道:“阿峪,你还记得你对我爹娘说的话吗?待你高中了,便来我家下聘,娶我为妻。”

“我自然记得的。”见她说的是这件事情,沈铭峪松了口气,唇角微微挑起,又勾起一抹笑意来。

他垂眸望着眼前这个心仪已久的姑娘,温柔地道:“妧儿,我心里只有你,我会娶你为妻。”他以为她此番约见自己出来,以及刚刚面色不佳,都是因为晓得有不少人借着道贺的名义去他家里有意攀谈提亲。

院墙内传来几声尖细的猫叫声,唐妧知道是妙晴在催她,索性直接道:“阿峪,我的心没有变,你可以即刻来我家提亲吗?”

沈铭峪依旧只当唐妧是在吃醋,以为她是怕自己变心,所以没有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妧儿放心,我回去便与娘商议。”沈铭峪抬手,像小时候一样,在唐妧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虽然不舍得就此分离,但到底是顾及着唐妧名声的,因而道别。

唐妧整个人有些麻木,转身推门进了院子后,她拴上门栓,背抵着门板,脑袋里忽然一片空白。其实刚刚沈铭峪虽然答应了,但是她基本上也可以料得到结局,想过沈夫人那一关,怕是不容易。唐妧忽然觉得有些累,她背抵着门板,轻轻阖上眼睛。可能是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被吓着了,唐妧才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自觉就出现那道笔挺伟岸的身影来,她吓得连忙睁开眼睛。

妙晴把灯笼搁在门边,所以虽然此刻天很黑,但是唐妧还是能够看得清楚两丈以内的东西。

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就站在她跟前一丈多远的地方,依旧穿着一身玄衣,双手背负,丝毫不避讳地打量她。他的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深如古井,望过来的时候,唐妧本能吓得腿软。光线昏暗,男人脸上的表情她看不清楚,但是他人站在那里,整个人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寒冰一样。

唐妧忽然觉得可笑,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对不住他的事情一样。

明明就是两个丝毫没有关系的人,见他看过来,唐妧没有回避目光,也狠狠看过去。

“师姐。”不远处,妙晴压低了声音喊一声。

赵骋耳力好,早就听到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了,之所以没有即刻离开,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直到妙晴小跑着快要到跟前的时候,赵骋才纵身一跃,整个人便弹至屋顶。

唐妧愣在原地,刚刚那一幕,着实叫她吃惊。

她觉得他刚刚那一跃,不像人,倒像某种动物。矫健有力,凶残狠暴,极具杀伤力。

“师姐,快走吧。”妙晴匆匆跑了来,拉着唐妧衣袖,两人一道匆匆离开。

~

夜间噩梦不断,第二日一早醒来,唐妧只觉得脑袋很沉。整个人都十分没有精神,浑浑噩噩的,很不舒服。

“师姐,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生病了?”妙晴穿戴整齐,坐在床边,抬手在唐妧额头上探了探,然后又探了探自己额头,“好像也不是太热,肯定是累着了。”

“妙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去坊里了。”唐妧一边说,一边开始穿衣裳,“今天你辛苦一些,等过两日,也放你一天假休息。”

“师姐,你是担心沈公子不会来提亲吗?”妙晴关心道,“师姐放心吧,沈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从小就喜欢师姐,别说现在是中了举人老爷,就是做了内阁首辅,还是会八抬大轿把师姐抬进沈家大门的。”

妙晴说着让人羞涩害臊的话,若是搁在以前,唐妧肯定会轻声斥责几句。不过此刻,她显然是连害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铭峪对她的心思,她倒是不怀疑。但是她心里也清楚明白,沈铭峪不会、也不能够不听他娘的话。

“师姐,我得去坊里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吧。”妙晴冲唐妧友好地笑,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唐妧虽然今天不想去坊里,但是她也不愿意总一直躺在床上,外面秋风飒爽的正舒服,她打算去院子里转一圈,再回屋继续做簪子。刚入了秋季,城内不少大户人家的太太姑娘们,都已经陆续开始需要打制新季的首饰了。如今簪花坊在湖州城的名声渐大,慕名而来做簪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忙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忙。

唐妧不去坊里,就是怕会再见到那个人,不过,她手上的活计自然不会停的。

师姐妹两人一道往外面去,妙晴望着院墙根下的几盆菊花,诧异道:“这几盆菊花开得真好,师姐什么时候买的?我上回过来,怎么没有瞧见。”

唐妧闻声目光朝墙根处落去,那几盆秋菊开得正好,颜色鲜艳,花瓣娇嫩。

本来昨天早上看到这花的时候,她心中挺开心的,现在再看到……

“妙晴,一会儿我让冯伯驾车送你去坊里,你正好把这几盆菊花带过去。”唐妧平静收回目光,垂立身侧的一双素手渐渐又攥紧了些,表情颇为凝重严肃的样子。

妙晴反应过来了,惊叹一声,继而凑到唐妧跟前去小声问道:“这花他送的?”

她口中的他,便是赵骋。但见自己师姐轻轻点了点头,妙晴不由唏嘘一声道:“他还真是……”还真是固执?执拗?

但是这种固执,的确有些叫人害怕,门不当户不对,他要是真把师姐强要了去,只能是让师姐做小妾。妙晴虽然出身普通市井之家,但是她也明白,宁做贫家妻,不做贵家妾。

“师姐你放心吧,他今天要是过来,我知道怎么做的。”妙晴此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是再也笑不出来。

洗漱完后,两人结伴去陈氏那里用早饭,妙晴离开后,唐妧怕被母亲瞧出心思,因此也不敢在陈氏那里多呆。只叮嘱母亲好好歇着,她则抱着妹妹阿满去外面院子里散步。唐家院落不算大,但是人也不多,东院西院各有好几间屋子,足够住了。东西两院之间,有一块空地,平时唐家父子早起、或者不忙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锻炼身体。

唐元森是生意人,平时经常会出远门跑货,所以很注重自身体质。

平时不但自己会打拳锻炼身子,甚至在长子唐锦荣小的时候,还特意请了武师父来教长子功夫。唐锦荣虽然打小不爱念书,但是身上武艺却是不错,如今不到二十的年纪,就已经是高大威猛。他容貌一半随父亲,一半却随了他早逝的生母纪氏,男儿魁梧挺拔,却也不失俊秀,皮肤虽微黑,但是也是相貌堂堂。

从小跟沈铭峪一起长大,两人结伴而行,不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有小姑娘偷偷瞄。

长子长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近些日子来,出入唐家的媒人也不少。只不过,长女心有所属,与沈家儿郎情投意合,旁人家再来提亲,自然不会应允。至于长子嘛,好像谁家的姑娘都瞧不上,或者是还没有开窍,成日一颗心不是放在生意上,便是只晓得打拳练拳脚功夫。

唐元森夫妇饶是再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哥哥,哥哥厉害。”唐妧牵着妹妹阿满小手穿过一道拱形小门,正见兄长在耍拳脚,阿满看得激动,瞪圆了眼睛使劲拍手。

唐锦荣一身短打布衣,闻声朝两位妹妹看来,有些得意,又耍了一套拳后,才罢手。男儿浓眉俊颜,一双眼睛漆黑透亮,嘴角挂着笑意,稳步朝两位妹妹走来。

“哥哥好臭。”唐锦荣走近,小阿满立即装作嫌弃的样子捏鼻子,粉团子脸上却是笑。

“好你个小阿满,竟然敢嫌弃哥哥。”唐锦荣声音透亮,此刻麦色肌肤上汗水滚落,他朗声笑着弯腰把小妹抱起来,把她扛在肩膀上,这才笑望着大妹唐妧道,“以前喊你来看,你都懒得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倒是自己主动出来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道,“只可惜啊,妹妹想见的人不在。”

“哥,你再胡说,我去告诉爹娘。”唐妧羞得脸红。

“好好好,你别生气,哥哥逗你玩呢。”唐锦荣忙道歉,又正色说,“铭峪今天没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哥哥一会儿去沈家帮你问问?”

“哥,你别胡来。”唐妧心中猜得到原因,多半是沈夫人不让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八、

八、

沈铭峪昨天晚上跟唐妧分别后回到家,沈太太已经歇下了,他不好再打搅老人家,只能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提这件事情。唐妧约他,并且主动提出要他上门提亲的事情,他是高兴的。只不过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己沈家世代皆为读书人,祖上有人在京师做过三品大官,祖父虽然年近四十才得中举人,但是之后也是高中了进士,当过县令。

就算是父亲,也是早早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运气不好,得中举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他的母亲沈李氏,也曾经是大官之女,只因他外祖父开罪先帝,李家举家被抄,男的流放岭南,女眷或没入掖庭,或贬卖为奴。他的母亲小李氏,从七岁到十三岁,辗转被卖数次,一直从北方被卖到南方。十三岁的时候,被祖母买了回来当丫鬟。那个时候祖父刚高中进士不久,被调来湖州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当县令。

祖父见母亲谈吐不凡,念过不少书,一言一行,皆有大家之范,便把卖身契还给母亲,还她自由身。

母亲年轻的时候容貌十分艳丽,又有才学,父亲对其一见钟情。当时的父亲,已是秀才出身,又有祖父这个县太爷撑腰,自然成了那个小县城里的香饽饽。母亲自身有才情,也喜欢饱读诗书的男儿,对父亲自然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母亲希望父亲能够高中,希望父亲能够当大官,希望父亲能够替外祖父一家翻案。

只可惜,父亲连续三次秋闱皆名落孙山,当时几乎是花光了祖父留下的所有积蓄。念书是很费钱的事情,父亲不希望让家里所有人都跟着他受累,便决定歇了再参加秋闱的心思,出去寻了份差事做。之后,父亲跟母亲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他将来能够成人中龙凤。

父亲在的时候,母亲尚且还能够享些福,打从父亲走后,母亲便再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幸得唐家老爷眷顾,他才能够有钱继续念书。对于唐家,母亲怀有感恩之心,本来小的时候,母亲也十分喜欢妧妹妹,只是后来渐渐大了,母亲看得出自己心思,便开始渐渐疏远妧妹妹。母亲的意思,他明白,她老人家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娶一房对自己前途有助益的千金小姐。

但是在他心中,他想娶的,就只有妧妹妹一人。

沈铭峪几乎是彻夜未眠,煤油灯点了一夜,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他想娶妧妹为妻,他也不想母亲不高兴。

跟唐家那样的宅子相比,沈家的小院落明显就显得闭塞很多,巴掌大的院子,两扇木头小门,院墙低矮,中间一间堂屋,左右两边各一间房。沈家母女两个住一间,沈铭峪住一间,沈铭峪没有书房,只在窗户边下放着张木头桌子,就算是书桌了。外面天渐渐亮起来,听到堂屋有响动的声音,知道是母亲跟妹妹起床了,沈铭峪起身,夺门而出。

“哥,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来干什么。”沈娇娇拿着把扫帚,一边扫地一边跟自己哥哥说话,“哥哥昨天温书睡得很晚吧?我半夜起夜,见哥哥房间里灯还亮着。”

沈娇娇穿着身青色布裙,袖口跟裤角都很窄,看起来十分利索。她今年才十三岁,没有挽髻,一头黑发只用一块青色方布束住。腰间系着围裙,显然是扫完地,就打算去厨房做饭的。

“昨天妙晴送了几样首饰来,有适合你戴的,我看你很喜欢,怎么没有戴?”沈铭峪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心中总觉得有些愧疚,本来该娇养着的小妹,只因他念书需要钱,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母亲摆摊子卖早点。左邻右舍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谁不爱美,偏偏只他的小妹总是最朴素的妆扮。

“那些东西是很好看,不过我是做粗活的,戴金银首饰不方便。”沈娇娇十分利索的把地扫了,把扫帚靠放在墙上,这才抬眸看自己哥哥道,“哥哥昨天大晚上出门,是去哪儿了?哥哥不说我也知道,是去见阿妧姐姐了吧?昨天妙晴姐来送礼物,我看到她跟哥哥私下里说话了。”

沈铭峪望着妹妹,直言道:“我正打算去找娘说这事情,我想托媒人去唐家向妧妹提亲。”

说罢,沈铭峪便大步朝厨房去,沈娇娇连忙跟上。

沈夫人捧着装满红辣椒的筛子从厨房出来,一抬眸就见一儿一女正匆匆朝厨房来,她随即又垂下眼皮,对女儿道:“娇娇,把这些红辣椒拿去剁了。”

“是,娘。”沈娇娇看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后默默无言捧着筛子走了。

沈夫人虽则布衣荆钗,又常年遭罪干粗活,但言行举止间,总有股子大家风范,容貌也依旧瞧得出当年风采来。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大抵如此。

“娘。”沈铭峪唤一声,恭恭敬敬站在自己母亲跟前,“孩儿……”

“你别说了,娘什么都知道。”李氏打断儿子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把手往围在腰间的围裙上搓了搓,这才说,“你想娶唐氏进门,这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娘不同意。”

“娘,儿子只爱妧妹。”虽然沈夫人的反应在沈铭峪意料之中,但是沈铭峪听了后,还是免不得要难过,直接撩袍子跪了下来道,“儿子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但是也请母亲相信儿子,儿子不会让母亲失望的。妧妹品性纯良,虽出身商户之家,但是儿子觉得她并不输于那些官家小姐。儿子跟妧妹情投意合,请娘成全。”

说罢,沈铭峪便在李氏跟前磕起头来。

那边沈娇娇见状,连忙跑着过来道:“哥,你这是干什么?你别惹娘生气。”

“娇娇,别管他,让他磕。”李氏心中堵着口气,可见儿子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她看着也心疼,只能朝女儿使眼色。

沈娇娇得了母亲吩咐,连忙弯腰去扶自己哥哥,劝着道:“哥,你总不能说风就是雨吧,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提起这件事情来?你马上就要赴京城赶考了,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念书上吧,至于婚事,等你高中再议不迟。哥你快起来,别惹娘不开心。”

“行了,起来吧。”李氏道,“你今天就算把头磕破了,也是无用的。不是娘觉得阿妧那个孩子不好,只是娘希望你将来能够娶一位对你前程有助益的女子为妻。唐家是对咱们有恩,娘知道,娘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只有结为姻亲才算是报恩。”

“但是儿子对妧妹的心意……娘!”

沈铭峪话还没有说完,李氏便晕倒了,沈铭峪大惊,喊了一声,立即稳稳扶住自己母亲。

~

赵骋第二日没有去簪花坊,妙晴等了一天,几次三番跑到门口去张望,都不见人来。到了傍晚,妙晴又来了唐家,把事情跟唐妧说了。

“师姐,那几盆菊花,还要搬回来吗?”妙晴坐在窗户边,认真问唐妧。

唐妧正在埋头做手上的簪子,有些心不在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妙晴问题道:“不用了,他以后再不来最好,如果又来了,咱们把花还回去便是。”

“那我们可得小心翼翼照顾着些了,我听吴掌柜说,那几盆菊花可都是珍品,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得着的。”妙晴说,“如果不好好照顾着,万一给养坏了,他回头赖上咱们怎么办?我看他说不定就有这个心思,见师姐你不肯收,就故意不来了,盼望着你把花养坏了,然后名正言顺赖上你。”

唐妧倒是被妙晴逗得笑了一下,她道:“以他的身份,至于这么绕弯子吗?我看他是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可能是昨天看见了她跟沈铭峪私会的一幕了吧?知道了她心里早有了别人,他发善心不愿意破坏。又或者说,他打从心里瞧不起自己这样半夜私会男人的行为,放弃了。

不管是哪一样,对于她来说,都是好的。

“师姐明天去坊里吗?”妙晴有些无聊,从桌案上拿了金丝线,帮着唐妧一起做簪子。

唐妧道:“再不去,娘该要怀疑了,明天是肯定要去的。也不知道,沈公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唐妧话音才落,唐锦荣便抱着小妹阿满出现在窗前,阿满趴在窗户上,直接爬了进来。

“哥,妙晴在呢,你也胡闹。”唐妧连忙起身,伸手接过小妹,把她抱住。

见妙晴在,唐锦荣便没有进妹妹闺房的意思,见妹妹怒斥自己,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耸了耸肩,然后说:“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沈家婶子好像病倒了,问问你要不要带着礼物去看看。”

“病倒了?”唐妧如遭雷击,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一大早的,沈家小妹就去咱们家铺子隔壁的药铺抓药,我看到了,就问了几句。”唐锦荣心思不细,完全没有多想,“她还说,是阿峪气的,我问是怎么气的,她支支吾吾的,也不肯说。”

“哥哥,我知道了。”唐锦荣不明白,唐妧却听明白了,沈娇娇是故意的。

~

夜幕降临时分,赵骋端坐在房内长条书案后面看兵书,闻得敲门声,只放下手中兵书道:“进来。”

声音一如既往冷沉,男人眉宇间轻轻蹙起,常年驻守边疆,难得肤色依旧白皙如玉,一袭黑袍加身,两种极端的颜色相比之下,越发衬得他气质清华。他凤眸微抬,冷冷看着门口的方向,不一会儿,便稳步走进来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年轻人,他抱拳在赵骋跟前单膝跪下道:“主公,沈公子彻夜未眠,一早就跟其母说了要去唐家向唐姑娘提亲的事。沈夫人拒绝了,沈夫人直言让沈公子娶一位对其前程有所助益的女子为妻。”

赵骋默默听着,眉心蹙得更深,一言不发。

黑衣人半饷没有听到声音,小心翼翼抬眸朝赵骋瞄了眼,刚瞄过去,刚好赵骋看过来,黑衣人吓得连忙垂下脑袋。

“唐姑娘知道了吗?”赵骋轻声启口,声线清冷。

黑衣人道:“沈家小姐故意去唐家铺子隔壁的药铺抓药,唐家公子没有听明白,不过唐姑娘是什么都懂了。属下离开唐家的时候,唐姑娘好像没有吃晚饭,直接歇下了。”

“你退下。”赵骋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九、

九、

“是,主公!”黑衣人应声,麻利站起身子来,双手依旧抱拳,没有抬头,连着后退几步后,转身就要离去。

“你说,本帅是不是太过冒进了?”赵骋依旧端坐在长案后,双手轻轻搁在案上,黑眸微抬,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即将离去的黑衣人身上,“或许,该换一种方式。”

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黑衣人立即转身跪下,抱拳举过头顶道:“主公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属下不敢妄自言论。”

“下去吧。”赵骋心中也知道,问这些下属,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们敬畏自己,惧怕自己,就算自己有错,他们也不敢说自己一个字的不是。赵骋没有再多言,只默默垂下目光,手轻轻执起一旁的书,却是一个字再也看不进去。此刻满脑子都是她,有初次相见的时候,她满脸通红站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画面。有她强装镇定,不睬自己,只平静一一道出各种菊花名称的画面。再有就是,他站在唐府屋顶上,亲眼瞧见她跟别的男子私会……

想到此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中不舒坦。

有些嫉恨,但却又不是恨,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正因为心里不舒服,所以昨天晚上等那沈铭峪离开后,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出现在她跟前。他当时的想法是,他想让她看到自己,想让她知道自己不高兴。而事实上,他当时的确是很生气的,那种滋味,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当时如果不是有人过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他坐在案边,一直沉默着,甚至都在想,如果以后她就算嫁不了沈铭峪,她嫁了别人,缩在别人怀里……想到此处,赵骋眸光微动,搁在案上的一双手渐渐攥成拳头来。如果她当真嫁了别人,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强夺人|妻的事情来。就算她有了婚约在身,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心,他想要她陪伴在身边,一辈子。

就像狼群里的其他兄弟一样,寻得此生伴侣,认准了一个,就一辈子携手走下去。

赵骋把书轻轻合上,起身,大步离去。

~

唐妧早早便躺着歇下,却是辗转难眠,心中藏着心事,自然怎么都睡不着。

她心思灵敏,早就瞧得出来,沈太太其实是不希望她将来嫁去沈家的。沈家虽然清贫,但是却算得上是书香之家,士农工商,她出身商户,最为低贱,沈太太自是瞧不上她。

不是说她不喜欢自己,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做她的儿媳妇。

唐妧心中虽然难受,但是却也明白,所以她心里没有怪沈太太棒打鸳鸯的意思。只是,她跟阿峪从小一起长大,自从晓得什么是男女情爱后,她便认定了他。除了阿峪跟自己兄长外,她几乎没有与外男接触过,在她生命中,自然也是一早便认准了阿峪。十二三岁的时候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却缺少了点勇气跟自信。

到底身份有别,沈家如果真不愿意,她只会彻底断了那样的念头。

为了父母跟小妹,她也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心痛虽然是有的,但是人生在世,也不能事事皆如所愿。她很知足了,至少,比起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来,她是很幸福的。

存着心事睡不着,唐妧想着,与其继续这样躺着浪费时间,倒不如起来点灯做些活。之前因为忙着给谢家高姨娘母女做簪子,便把夏家早早订下的单子往后推了推。好在夏夫人人好没什么脾气,并不在乎这些,没有叫她为难。夏家虽为江南名门,但是却日渐颓败,她跟夏家千金夏茗萱算是聊得来的朋友,几次闲聊中,也听出了些意思。

入不敷出,其父辈的几位爷,仕途上都没有多大出息,家中只靠她母亲跟几位伯母婶娘的嫁妆银子维持着。

好几房人挤着住在一个院子里,如今还没有分家,常常为了一点小事情闹得鸡飞狗跳。夏老夫人极为疼爱幺儿,常费了心思从其它几房抠出点油水来贴补幺儿。几房中,算是夏茗萱母亲夏二夫人较为阔绰些,也因此,成了老夫人宰割的对象。夏二夫人老实,不想为了这些事情闹得大家不愉快,但是夏茗萱每次见到她,都会私下里抱怨几句。

夏茗萱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此番也参加了秋闱考,唐妧不知道,夏公子是否榜上有名。

如果夏公子能有出息,榜上有名,来年高中,带着母亲跟妹妹离开湖州去京城,对夏小姐来说,算是极大的好事了。

夏家定做的首饰不多,昨儿在坊里,今儿白天一天,唐妧跟妙晴两个,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收了尾,明早再细细完善一遍,下午就可以送去夏家。

披了衣裳摸黑点灯,屋里亮起来,唐妧举着煤油灯准备往窗户边去。一抬眸,就见香闺里站着个人。

唐妧吓得不轻,手中失了力道,煤油灯便落了下去。

赵骋望她一眼,眼疾手快,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走到她跟前来,稳稳接住了即将摔落在地上的灯。他把灯捧在手里,静静垂眸看着跟前这个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见她眼圈儿渐渐红了,眼眶里溢出了泪水来,他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不想把她弄哭的。

“唐姑娘,在下并非故意。”赵骋高大身子立在佳人跟前,此刻手足无措,倒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唐妧虽然衣着齐整,但是毕竟是在自己闺房,不可能如在外面那样,妆容得体。此刻她披头散发,外面的衣裳又是直接套在身上的,隐隐露出里面浅粉色的里衣来,又是在自己闺房……唐妧觉得羞辱,但知道跟前的人她得罪不起,一时间就气得哭了。他这样纠缠自己,难道她以后真要给他做妾吗?

她不喜欢他!

唐妧不说话,只默默垂泪,她心里也明白,对付他这样的人,不能硬碰硬,只能来软的。

赵骋素来沉默寡言,平日里对着谁话都不多,更肖说哄女人这样他从未做过的事情了。他看着她落泪,缓缓抬起手来,想替她把脸上的泪渍擦净。

手还没有到跟前,人就避开了。

唐妧后退两步,离得他远些,这才抬起脸来道:“请赵公子自重。”

赵骋把灯搁在一边案上,见她不愿意自己靠近,他索性站着不动,只看着她,认真道:“唐姑娘,身子要紧。”搜肠刮肚的,想再说些关心的话来,却说不出来。

唐妧恼他不尊重自己,意思已经明确表达出来了,却不敢真一味完全把愤怒发泄出来。

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唐妧轻声道:“赵公子,我虽出身卑贱,但是也有最基本的为人的尊严。这里是我的闺房,不该是赵公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若是我名声尽毁,活不下去了,将来也只能一条白绫了结自己,难道这就是赵公子希望看到的结局吗?”她顿了顿,见眼前的男人黑漆漆的眸子一直定在她身上,眼里好像有波动,她垂了脑袋继续道,“赵公子请回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唐妧语气虽软,态度却很坚决,甚至把生死挂在了嘴边。

赵骋如夜色般浓黑的眸底似有波动,却是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待人走后,唐妧身上再无一丝力气,只软软跌坐在床边。她感觉得到自己浑身冰冷,身上一丝温度都没有。

本来就没什么睡意,出了这样荒唐的事情后,唐妧更是睡不着了。

熬了一整夜,把夏家发簪都做好了,唐妧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外面天幕呈黛青色。天已经亮了,她也依旧丝毫无睡意,进内室换了衣裙,梳洗打扮好后,便去了母亲陈氏那里。

小阿满穿着新裁做的秋衫,秀禾给她梳了抓髻,还给她抓髻两边各戴了一朵绢布做的花。小丫头臭美得很,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见姐姐来了,摇摇晃晃就朝姐姐跑来,小短手举得高高的,要姐姐抱抱。唐妧素来疼宠小妹,弯腰把她抱起来,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亲,夸赞道:“阿满真漂亮。”

阿满越发开心,趴在姐姐肩头上,使劲撒娇。

“你爹跟你哥哥一早就出城亲自去给何员外家送木材去了,咱们娘儿三吃吧。”说罢,陈氏吩咐秀禾跟秀苗摆饭,见坐过来的长女脸色不好,陈氏蹙眉道,“妧儿,怎么脸色这么差劲?”

唐妧低着脑袋玩小妹胖手,装作随意的样子说:“昨儿熬夜赶制夏家的首饰,一会儿吃完饭,女儿就给送去。”忙又问,“娘,怎么爹爹跟哥哥亲自去送货?”

陈氏说:“是上好的紫檀木,何员外千金要出嫁,说是特地找了名匠来,要打一张床。再说,何员外也是咱们家的老顾客了,这紫檀木难得,你爹不放心,怕半道被劫了,这才亲自送去的。”

唐妧捡了块糕点搁在面前的碗里,让妹妹自己吃,这才说:“湖州城在谢知州治理下,一直安然无事,怎么会有劫匪?”

陈氏道:“你爹也是听住在桃山脚下的村民说的,说是近来夜间山里总有异物出没,还有些村民家莫名其妙就会少了鸡鸭牛羊。你爹谨慎,怕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十、

十、

唐妧闻言,担忧地问道:“那爹爹跟哥哥会不会出事?什么怪物?之前都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