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你爹爹跟哥哥都有武功伴身,不会有事的。不过,说起来我倒是也有些担心,你爹爹素来侠义心肠,保不齐他不会借着送货的名义去村里为民除害。”陈氏眉心轻蹙,一双素白的手就轻轻交握起来,“但愿只是我多心了。好了,先不说这些,来,咱们吃饭吧。”

“姐姐,我要吃糖水煮蛋。”阿满还小,什么都不懂,此刻又饿了,心思完全在吃的上面。

唐妧最疼小妹,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伸手够了只蛋来。亲自剥了壳,然后将水嫩嫩的煮蛋放进小碟子里,让妹妹吃。

母女三人吃完早饭,秀苗牵着阿满去院子里散步消食,唐妧则领着秀禾一起去了夏家。从唐宅到夏府,坐马车的话,需要大概两刻钟的时间。

马车停在夏府门口,隔着院墙都能够隐约听到院子里头的嘈杂声,唐妧轻轻蹙眉。

说实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想来夏家。

夏二夫人跟夏四千金夏茗萱是很好相处的人,不过,夏家的其他人,相比起来就有些尖酸刻薄。不知道是不是落魄的贵族豪门里的奶奶小姐们身上都有一股子冷傲刻薄劲儿,想用对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的蔑视,来提高自己的地位。簪花坊在湖州开了也有几年了,唐妧有机会去过其它一些江南名门世家,得到的待遇,自然跟夏家不一样。

忽然就想到了知州府的高姨娘来,从没有给过她一个正眼,谢静音面上看着对她挺好,其实私下里那些小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就想着,如果此刻呆在谢三老爷身边的人是谢家三太太,又当如何?

“唐姑娘来了?快请进吧。”说话的是夏茗萱的贴身婢女芍药,几步走到唐妧跟前,笑眯眯行礼。

如今是夏二夫人当家,二房住在夏府东院一个叫听风阁的院落里,芍药步子很快,一路引着唐妧奴仆往听风阁去。进了听风阁,芍药步子才算慢下来些,然后说:“刚刚四小姐还在念叨唐姑娘呢,可巧您就来了。”言毕,刚好迎面走来夏二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芍药几步迎上去道,“唐府的大姑娘,来给太太奶奶跟姑娘们送首饰的,张嬷嬷,劳烦您去跟夫人说一声。”

张嬷嬷有一张丰润如满月般白净的脸,闻声笑着道:“可巧了,夫人刚好有空,唐大姑娘,请随奴婢进来。”又说,“四小姐刚好在夫人这里,唐姑娘来了,刚巧与四姑娘结伴说说话。”

唐妧虽然话一直不多,但是很会察言观色,瞧得出来,今天芍药跟张嬷嬷心情都不错。

想着,夏夫人在儿子身上寄予厚望,如果夏公子落榜了,夏家二房的丫鬟婆子,肯定不会高兴。这样一想,唐妧心情也好起来。怎么说,她也是真心希望夏夫人一家人好的。

唐妧人才进正屋,夏茗萱就高高兴兴迎了过来,一把抓住唐妧手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唐妧冲夏茗萱笑了笑,然后先给夏二夫人行了礼,这才说:“夫人在簪花坊订做的簪子,已经全部做好了,请夫人过目。”

“不必过目了,你们簪花坊,我还信不过吗?”夏二夫人乐呵呵笑,眼里满满是光,她面如满月,慈爱的目光轻轻落在唐妧身上,将唐妧上下打量一番。

心里想着,虽则唐府乃商户之家,不过,育出来的女儿,似乎也不比官宦之家的千金差丝毫。

举止斯文有礼,端庄娴雅,这容貌身段,更是不必说了。

夏二夫人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唐姑娘要是不着急回家,就留下来,跟茗萱好好说说话吧。”

唐妧不着急,冲夏夫人轻轻弯腰福了一礼,然后就跟着夏茗萱去了她的闺房。只两个人在,倒是轻松自在很多,夏茗萱紧紧拉着唐妧手,两人一起在窗前坐下。

“阿妧,我哥哥中了举人。”夏茗萱一脸自豪,“虽然名次靠后,不过,娘也很开心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恭喜你。”唐妧由衷道贺,攥住夏茗萱的手也紧了些,“等夏公子来年春闱榜上有名,你跟夫人就可以随着一道进京了。”

夏茗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嘴上却谦虚道:“会试哪里是那么容易榜上有名的,希望哥哥能得天上文曲星眷顾,光耀我夏家门楣,让我们也扬眉吐气一回。”顿了顿,又说,“不过,哥哥若是真的高中,接了我跟母亲进京,到时候再想与你相聚,就很难了。我与你交好,真是舍不得。”

说起来,唐妧心中也觉得有些凄凉。不过她也想得开,有缘自会再见。

~

在夏家小坐了会儿,唐妧去坊里忙了一天,酉时回家。

唐妧心中一直挂念父兄,因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连忙打听父兄是否已经回家。唐妧还没有来得及去母亲屋里,秀苗就匆匆跑了来说:“姑娘,家里来了贵客,老爷跟少爷视如上宾。此刻夫人带着二姑娘也在前头正厅接客,知道姑娘回来了,特意让奴婢过来请姑娘过去。”

“爹爹跟哥哥回来了?”唐妧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似是巨石落了地,一边说,一边已经提着裙子往前面去,又问秀苗,“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秀苗小碎步紧紧跟着,闻言摇头:“奴婢不知,不过,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爷。”

唐妧提着裙子匆匆赶到前院正厅的时候,赵骋正与唐老爷唐元森并排坐在上位,手里端着茶盏,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捏着盖子轻轻刮了刮杯沿,稍稍一吹,茶香四溢,雾气缭绕。抿了一口,瞬间唇齿留香,赵骋抬眸,隔着缭绕的雾气,就见外面橘黄色的晚霞下走来一丽人。一身秋香色长裙,腰间系着绸带,晚风一吹,裙角肆意飞扬,隐隐露出里面浅粉色的中裤。

黑发微挽,衬着白玉般的小脸,踏着晚霞走来,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赵骋心内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轻轻搁下茶盏,目光重新又缓缓投落过去,轻轻落在已经走到大厅中央的妙龄姑娘身上。

知道有外男在,唐妧进门后是低着头的,先给父母请安。

“妧儿,这位是赵子默赵爷,快见过赵爷。”唐元森哈哈大笑,明显很高兴的样子。

“见过赵爷。”唐妧依礼问安,起身后,这才轻轻抬眸,朝坐在上位的人看去。

只看了一眼,瞬间就僵住了。

赵骋收回目光,转头对唐元森道:“唐老爷好福气,儿女双全,小女儿娇憨可爱,长女端庄大方,是唐老爷跟唐夫人教导有方。”言毕转头,目光又落在唐妧身上,轻声道,“唐大姑娘客气了,不必拘礼。”

“妧儿,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唐元森又把今天的英雄事迹说了一遍,“前些天,桃山下村民不止一个跟我提了村里有异物出没的事情,家里丢失不少东西。今天恰好有机会出城一趟,便绕道去村里看了看。可巧了,我到的时候,一群野猪从山上跑下来在村里疯跑,吓得村民们四处逃窜。我跟锦荣出手,也无能为力,还好有赵爷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元森自己是习武之人,平时一得空,就喜欢露两手。也喜欢武功高强的年轻后生,所以,当他亲眼瞧见这位赵爷是如何制服那些野猪的时候,他就打心眼里钦佩。

年纪轻轻,真是一身好本事。

唐妧心想,听父亲言语间意思,该是不晓得这位赵爷真实身份的。唐妧抬眸朝赵骋看去,正见他也看过来,唐妧手攥了攥,复又低下头,没有出声。

赵骋道:“唐老爷武艺不凡,不必自谦,还有唐兄,年轻有为,若是有心为国尽忠的话,来年武考也必能得中名次。”

唐锦荣被夸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脑袋说:“跟赵兄比起来,我不过三脚猫功夫,是赵兄太客气了。”谦虚归谦虚,不过能被自己钦佩的人夸赞,唐锦荣自然满心欢喜。

唐家父子乃是武痴,一聊起功夫来,就有说不完的话。

唐元森此刻手痒了,提议道:“赵爷若是不嫌弃,便留下来用晚饭吧?正好,我也可以找赵爷讨教讨教,不知赵爷意下如何?”

“赵某恭敬不如从命。”赵骋本就是习武之人,自然更与爽直的习武之人谈得来,比起在知州府,在唐家父子跟前,倒是话多了些。

当然,不排除,他有心讨好。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十一、

十一、

唐元森性子豪爽,说风就是雨,见赵骋答应了,朗声大笑着拍了拍手,然后就站起身子来。

赵骋见状,也立即站起身子,态度竟然有些谦恭。面上隐隐有笑意,跟在知州府里那沉默冷肃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他站在高处,眸光轻轻朝堂下唐妧扫去,瞧见佳人翩翩俏立,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般,他墨黑眸底笑意更甚。

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轻轻收回目光,负在腰后的手攥紧了些,他体内又莫名一股热流涌过。

赵骋再见佳人心情甚好,那边唐妧,心情却与之截然相反。

明明就是赵骋,怎么成了赵子默了?扯谎脸都不红一下,简直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唐妧暗道赵骋乃是小人行径,但是又不敢贸然说出口来,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里。

惹怒了他,就是十个唐家也但待不起。

他就是看父亲跟哥哥是老实人,唐家又是行商的,没有什么背景跟地位,所以他才敢这样欺瞒。想想侠义心肠的父亲跟哥哥被人诓了,她就替父兄不值。

免不了的,又要在心里暗暗骂了赵骋一通。

“妧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我看看,是不是病了。”陈氏打量着长女,见她面色苍白,不由抬手轻轻覆在她额头上,又跟自己的比了比,“有些凉,是不是最近太累着了,不舒服?”

“娘,我没事的。”自己母亲是个心思细腻的,唐妧怕被母亲瞧出不对劲来,所以竭力挤出浅浅笑意来道,“可能是昨天一宿没睡,今天精神就不太好,晚上早些睡,就没事了。”

“姐姐,阿满今天晚上陪着你睡。”小阿满仰头站在姐姐跟前,团子小脸满是严肃认真,“陪着姐姐睡,姐姐就睡得香了。”

小妹娇憨可爱又贴心,唐妧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她弯下腰,把妹妹抱起来。

“是啊,咱们阿满是小福星,靠得谁近谁就有福气。阿满跟姐姐睡,姐姐肯定会睡得很香。”唐妧在妹妹脸上香了一口,又轻轻捏了捏她粉嫩嫩肉嘟嘟的脸颊。

“看起来,你们父亲跟锦荣好像很喜欢这位赵爷,看来,晚上估计得留赵爷在家里用饭。”陈氏自己琢磨着,然后转身吩咐秀苗道,“你跟秀禾去厨房帮张嫂的忙,让张嫂多做几道大菜。”

“是,夫人。”秀禾跟秀苗应声退了下去。

陈氏素来身子不大好,出来一会儿显然也有些累,让长女带着次女去玩会儿,她则一个人先回屋歇着去了。

“娘好好休息。”阿满趴在姐姐肩膀上,朝母亲离开的方向抓了抓手,等到母亲走远了,她才扭头跟道,“姐姐,我想去看爹爹跟哥哥耍大刀,好看。”

唐妧本来是应该要跟赵骋避嫌的,不过此刻,她急于想弄清楚那个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带着阿满去看,或许能够私下搭得上话问清楚。如果真的只是巧合,真是他帮了父亲跟哥哥,她会好好感激他。如果不是,那她寻得了合适的机会,必然是要告诉父兄真相的。

唐妧牵着妹妹小手到几人切磋武艺的地方的时候,恰好唐元森父子在手持大刀比武,而赵骋则负手站在一边观望。

赵骋听觉非常好,唐妧姐妹还隔着老远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同时也通过脚步声把人辨别了出来。赵骋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寻个由头让那唐家父子比试,他则负手闲立在一边。等唐妧姐妹离得近了,他转过身子去看她。唐妧匆忙低了脑袋,不敢与他对视,先请了安。

“唐大姑娘不必客气。”赵骋忙让免礼,碍着有唐家父子在,他举止不敢越矩。

虚扶了一把,缓缓收回手来。

唐妧垂眸看了妹妹一眼,见妹妹注意力完全在父兄身上,唐妧则抬起头来道:“赵公子,家父跟兄长都是老实憨厚的商人,他们不知道赵公子您的真实身份,如果言词举止间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赵公子不要怪罪才是。”

赵骋认真回答道:“令尊令兄都是爽直之人,又喜行仗义之事,我十分欣赏。”

“公子可以以真实身份告知,父兄就算是粗人,如果知道公子您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十分敬畏的。”唐妧心中对赵骋有意见,却不敢说得过于明显。

赵骋道:“子默是我的字,我也的确是来湖州走亲戚的,这些都是实话。我也是真的欣赏令尊与令兄的行事风格,有心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结交,希望唐姑娘不要误会。”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未从唐妧身上离开过片刻,一通话说出口来,连他自己都十分吃惊。他素来沉默寡言,说一不二,还从未这般耐心与人解释这么多。

他看得出她对自己有误会,他很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她误会自己。

唐妧能够感觉得到他目光的炽热,纵使这个男人看起来如山般静默、如夜色般深沉,看起来冷肃又威严,可此刻即便她低着脑袋,也感受得到那两道如火炬般灼热的目光。唐妧后悔来了这里,想了想,朝赵骋稍稍抚了身子,又道:“父兄素来以真诚待人,他们欣赏敬佩赵公子,若是来日知晓赵公子对其有隐瞒身份,想必会失望难过。所以,赵公子若是所言非虚,真是以真心来待父兄的,还望赵公子坦诚相待。”

其实关于赵骋的身份,唐妧可以私下与父兄说,不过她十分了解父兄脾性。素以真诚待人,也希望别人能够以真诚待之,若是她间接告知,父兄必然认为赵骋结交并非诚心。以父亲的性格,就算碍于赵骋身份不会与之正面冲突,但是保不齐态度也会有所转变。唐家不过商户之家,背后没有依靠,这些权贵实在得罪不起。

唐妧完全是为自己父兄考虑,赵骋却十分愿意理解成她这是在为自己考虑。

她怕他不以真实身份告知,事后唐家老爷得知真相后,会对他心存不满。

“多谢唐姑娘美意,在下一会儿便与令尊令兄表明身份。”他依旧稳稳立在她跟前,如山般厚重深沉。

唐妧明白他曲解自己意思了,立即抬眸要解释:“我不是……”

才开口,那边唐家父子收了招式,提刀走了过来。唐元森微黑脸上大汗直流,他哈哈大笑望着赵骋,请教道:“赵爷,在下与犬子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哈哈哈,还请赵爷不吝赐教。”

“唐老爷实在是客气了。”赵骋刚刚虽然在跟唐妧说话,但是余光只稍稍瞥了几眼,就能够看得出唐家父子的武功路数,因而这个时候中肯地赞美几句,再稍微提点两句,态度实在是再真诚不过。唐老爷是武痴,素来喜欢跟武功高强之人过招,现得赵骋夸赞,他脸上笑意一直都未减过半分。

“爹爹跟哥哥都厉害。”阿满刚刚看得入神,一句话没说,现在见父兄就在跟前,她拍着小手称赞。

“是吗?”唐元森乐呵呵弯腰抱起小女儿,举得高高地说,“等咱们小阿满长大了,爹爹亲自手把手教你练武,好不好?”

“好。”阿满脆脆应着,玩着自己小胖手。

“爹爹,女儿带妹妹回屋去,等吃饭的时候,让秀禾来叫爹爹。”唐妧从父亲手里抱回妹妹,冲赵骋稍稍抚了身子,转身走了。

赵骋目光追随了会儿,就静静收了回来,继续与唐家父子交流切磋。

~

家里来了外男,父兄在前厅接待贵宾,唐妧便带着妹妹随母亲一道用晚饭。昨晚一宿没睡,吃完晚饭后,唐妧洗漱一番,带着妹妹就回屋歇着去了。

有妹妹在,唐妧不怕那个人会再做出夜闯自己闺房的事情来,所以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秋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绑在床架子上的绸布被风轻轻吹起,天彻底凉了下来。秀禾已经帮阿满穿好衣裳梳好头发,阿满见姐姐醒了,立即跑到床跟前来。

“姐姐睡得好香啊。”阿满抱抱姐姐,自豪地说,“是因为阿满在。”

“是,都是亏了阿满。”唐妧笑着抬手刮了刮妹妹鼻子,然后开始穿衣洗漱,整理完后,去了母亲那里。

见父亲也在,唐妧眨了眨眼睛,请完安后,仔细看了父亲脸色。并无异常,唐妧稍稍放了心来,却听那边母亲开口惊讶地道:“敬忠侯府的大公子?谢知州的嫡亲外甥?老爷,这些都是那位赵公子亲口跟你说的?”陈氏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错愕地望着丈夫,仿佛受到的惊吓不小。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唐元森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乐呵呵道,“就是那个,十四岁便受封天下兵马元帅的漠北英雄,当时北方突厥人侵略中原,正是这位赵爷,领兵十万,杀得漠北敌人片甲不留。□□只要有他在,四海蛮夷都是闻风丧胆,不敢侵犯半步。夫人你说,他是不是我大齐第一人?”

“你别乱说话。”陈氏瞪了丈夫一眼,“这天下是当今陛下的天下,臣民都是陛下的臣民,除了陛下,谁敢称第一?”

“夫人说得是,说得是,为夫说错话了。”唐元森乃是粗人,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此番听得自己夫人这般说,自然晓得说错话了,咳了一声,忙转移话题道,“吃饭吧?饿了。”

~

赵骋把身份如实相告,即便父亲性子再鲁莽,唐妧知道,父亲心中也还是会有轻重的。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下,唐妧心情好了不少。再加上昨儿晚上睡得安稳,唐妧一早上气色都不错。跟妹妹挥手道别,然后往簪花坊去。

一早上,先给坊里几个小学徒上了课,然后根据近来坊里新接的几批任务,给每个小学徒分了点活干。

如今在坊里,真正能够顶事的,也就是唐妧跟妙晴两个。陈氏当年虽然收了三个徒弟,但是妙雪去年的时候进宫当宫女去了,所以,现在坊里只剩下唐妧跟妙晴两个。

因近来宫里陛下又宠信一位从司珍局走出来的婕妤,故而这手工钗环之风忽然就刮了起来。

听说,不但宫里各宫娘娘十分喜爱珍藏各种珠宝钗环,就连京都城那些世家太太跟小姐,也都爱珍藏这些。连带着,京城里珠宝坊的生意,越发火起来,各个赚得盆满钵满。唐妧打小就爱摆弄研究这些玩意儿,心思也有些大,总想继承母亲衣钵,把这门传家手艺好好发扬下去。

唐妧忙了一个时辰,才坐下喝杯茶,就见沈娇娇扶着自己母亲沈夫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十二、

十二、

唐妧见状,本能就站起身子来,迎了过去。

“沈夫人。”唐妧客气却又不失恭敬地唤一声,面上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心里却是紧张的。

沈家家境清贫,沈夫人持家素来勤俭,从来不会踏足簪花坊这样的地方半步。所以今天来,唐妧心中也明白,怕是来找自己说关于沈铭峪的事情的。近年来,唐妧一直都感觉得到,沈夫人对她态度不若从前那般热情了。在她老人家的心里,自己并非沈家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既猜得到来意,不知道为何,唐妧心中反而稍微淡定了些。

沈夫人态度很好,面上一直笑意盈盈的,她走近了一把握住唐妧手道:“阿妧真是本事,你娘不管生意上的事情了,你接了手来,如今生意做得竟然比你娘当家的时候还要好。我也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的,如今见你这般本事出息,我真是打从心里为你高兴。”沈夫人笑得慈爱,也真诚,“我家娇娇就不行了,将来,多半还是得靠他哥。”

沈娇娇俏丽地立在一边,只轻轻抿嘴笑,不言语。

沈夫人话中有话,唐妧听出来了。

“夫人,进去喝杯茶吧。”唐妧知道,既然来了,不可能只说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走,故而邀请沈家母女进屋里去,又转身对妙晴道,“你去沏茶来。”

“好的,师姐。”妙晴脆脆应一声,又冲沈夫人稍稍抚了抚身子,转身麻溜去了。

唐妧将沈家母女邀进屋里来,又请两人坐下,而后她也安静坐在一旁。刚刚在外面人多嘴杂,很多话不好说,现在屋内就只有三个人,沈夫人也就没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了。

“阿妧,你是聪明的姑娘,伯娘今天为什么来,你心里应该知道。”沈夫人依旧笑着,说话的时候,手伸了出去,轻轻握住唐妧手来,目光一直落在唐妧脸上,“你是个好姑娘,模样好,人也聪明勤快,品性也是没得挑。我想,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回家做媳妇,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夫人您谬赞了,阿妧没有这么好。”听到这些赞美的话,唐妧心中并不是很高兴,她知道这不是重点。

果然,又听沈夫人道:“阿峪从小就喜欢你,这我知道,伯娘也喜欢你。只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沈家对阿峪的期盼。阿峪的父亲早早中了秀才,之后连续三次乡试落榜,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足江南贡院半步。不是他放弃了仕途这条路,是因为,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阿峪身上。好在阿峪出息,弱冠之年便得中举人,没有辜负他亡父厚望。阿妧,伯娘不兜圈子了,也就直接跟你说了吧,阿峪将来的媳妇儿,就算不是高门大户,但是也必须是官家千金。你也是念过书识过字的,心中应该明白,就算来年阿峪中了三甲,那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得了一门好的亲事,就不一样了。”

唐妧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粉唇渐渐抿紧。

“夫人的意思,阿妧明白了。”过了片刻,唐妧平复了心绪才抬起头来,努力挤出笑意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后,不会再去找沈公子。”

该说的都说清楚明白了,沈夫人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叹息一声,然后给自己女儿沈娇娇使个眼色。

沈娇娇会意,把手中捧着的妆奁盒递上来,笑着道:“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把盒子搁在桌上,沈娇娇又说,“阿妧姐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对哥哥的祝福,哥哥也知道的。以后我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姐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我们能够办得到的,一定会帮忙。”

唐妧此刻有些崩溃,却竭力表现得淡然,听得沈娇娇的话,笑着点头道谢。

“我刚刚见外面人来人往的,想必你也很忙,就不打搅你做生意了。”沈夫人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对了,替我向你娘问声好,听锦荣说,你娘近来身子一直都不好。等我得空了,亲自去看看你娘。”又兀自叹息一声,“都是上了年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再是受不得一丁点打击。”

妙晴就端着茶水站在布帘子外面,才撩帘子准备进来,就见沈夫人母女出来了。

“夫人,这茶还……”妙晴惊讶,想着这茶还没有喝呢,怎么就出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心中隐约明白了,就没有再多嘴。

亲自把沈夫人母女送到门口,之后,妙晴快步进了屋子。

“师姐,她们什么意思嘛?”妙晴暴怒,觉得沈家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刚刚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

唐妧说:“你别这么激动,她们也没有说什么。对了,外面人还很多吗?”

“噢……多着呢,一波一波的。”妙晴说,“师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的,妙晴,既然外面忙,你先去照应着些,我一会儿出来。”唐妧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竭力保持微笑,她不想让妙晴看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妙晴狐疑地看了唐妧一会儿,见她的确无事,这才应着离开。

妙晴才走出去,唐妧就彻底崩溃了,一个人伏在桌子边上哭。却不敢哭出声音来,呜呜咽咽的,用帕子紧紧捂住嘴。

纤细的肩膀,不停耸动。

她虽然出身商户,但是也懂得自尊自爱,上次私会沈铭峪,她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她也知道,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就不保了。方才沈夫人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言语间的意思,她也是懂的。她看不起她,从身份到品性,她都看不起。从今往后,她跟沈铭峪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再也高攀不起。

赵骋站在屋内,背负着手,见她一直哭得不停,他弯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则搁在桌子上,两只手都轻轻攥成拳头。他如斧凿过般精致的面容上丝毫笑意也无,黑眸犹如古井,深沉无波。

“就这么喜欢他?”他轻声启口,声音低而沉,却不冷,略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似是带着酸意。

唐妧没有想到屋里会有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吓得连忙抬起头望过来。她原哭得伤心,没有丝毫克制,此刻脸上满是泪水。眼睛又红又肿,贴在两颊边的鬓发沾了泪水,湿哒哒的,眼睛水润润的泛着光,粉唇轻轻蠕动着,似是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整个人的状态的确不是很好,脸上也有些脏,但是一点不丑。

她平素有些要强,凡事喜欢自己扛着,鲜少会哭。

不管是在外人,还是在家里人面前,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她是家里的长女,她希望能够帮父母分担一些,她想坚强独立。

可是此刻……

她所有的形象都毁了,又是这个男人,为什么到哪儿都有他!唐妧顾不得避嫌,也顾不得礼数,更是不在乎自己此刻的形象了。她瞪着眼前这个离她很近的男人,只觉得更委屈,轻轻咬着唇,眼里泪水一直扑朔朔往外流。她觉得他不尊重自己,几次三番戏弄自己,又是深夜闯闺房,又是莫名送礼物,难道他出身好,就有戏谑人的权利吗?

唐妧觉得好生委屈,却还留着一丝理智,不敢说出难听的话来。

赵骋稳坐如泰山般,本来心里是有些酸意的,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又心生怜悯。他看着她,没有回避的意思,见她脸哭得像只花猫一样,实在惨不忍睹,他抬起袖子,想去给她擦拭眼泪。

“不要碰我!”唐妧头一偏,人也跟着要站起来,不料脚麻了,站不稳,眼瞧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赵骋本能就伸出手去,健硕的手臂勾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轻轻一带,就把她整个人带到怀里来抱着。唐妧本来就哭得没什么力气,跌跌撞撞的,就扑进了他怀里。

侧坐在他腿上,两只手轻轻抵着他胸膛,唐妧错愕地看着他。

反应过来想赶紧起身站起来,可是整个人被束缚住,任她怎么挣扎,都不管用,她逃脱不得。

赵骋原没想这样轻薄于她,只是人抱进了怀里后,他再舍不得松开手。他的身子很软,很轻,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的身子抱在怀里,会这等舒服。他垂眸望着她,内心有渴望,身子本能起了反应。唐妧感觉到有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戳得她隔着衣料都觉得疼,只恨恨咬着唇。

“阿妧。”他轻声唤她小名,极致温柔,本能俯下身子去,想要含住那樱红的两瓣。

唐妧又生气又害怕,本来是想用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的,哪里知道,气得手抖,力气用得过足,狠狠招呼过去,就是一巴掌。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脆脆一声响,两个人互相望着,都愣住了。

唐妧觉得手麻,更觉得脖子疼。

作者有话要说:赵骋(端坐,面无表情):本帅的这张脸,也就你碰过。

唐妧(低头,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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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宝十三、

十三、

有那么瞬间,唐妧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此刻就跟做梦一样。

“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唐妧着实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懵住了,她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没有一个是好的。她怕他脾气上来会剁她手,她更怕,他会找自己家里人麻烦。

她望着他,小心翼翼,哆哆嗦嗦,连哭都忘记了。

其实刚刚那一巴掌,于赵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手那么小,能有多大力气,挠在脸上,跟抓痒差不多。他之所以愣住,只是因为,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敢打他的脸。

看着缩在怀里渐渐老实下来的人,赵骋再硬的心,也渐渐软了下来。

“不是有心的,都打得这么响,要是存了心的,本帅这张脸,岂不是毁了?”赵骋现在也算是渐渐能够摸得清楚她的性子,渐渐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适当地拿捏住,对他抱得美人归,只益无害。

“那你想怎么样?”唐妧低下头,不敢再挣扎反抗,也不敢看他眼睛。

“给我吹一吹,我就不再计较。”赵骋目不转睛看着她,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吹一吹?他当自己是阿满吗?而且,男女有别,根本不该靠得近,更不该这样搂搂抱抱的,唐妧明显不愿意。

“赵公子,你刚刚要是放我起来的话,我根本不会错手打了你。而且,我也跟你道歉了。”唐妧特地强调了“错手”两个字,把能推卸的责任往他身上推,但是态度也不敢过于强硬。

赵骋不敢过分为难于她,只放手,让她起来。

唐妧见身上没了束缚,立即站起身子来,然后像个小丫鬟似的,恭恭敬敬站在赵骋跟前。没有再哭了,显然也吓得早已忘记了刚刚沈家母女有来过。

“妙晴越来越不像话了,坊里来了贵客,她怎么也不晓得亲自引进来。”唐妧故意这样说的,她就猜得到他肯定不是走的正门。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那人道:“我想进来,想怎么进来,谁也拦不住。”目光落在桌案上放着的妆奁盒上,顿了顿,赵骋抬眸问道,“沈家母女嫌你身份低微,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赵骋默了片刻又道,“看得出来,你对那沈铭峪用情至深,但是唐姑娘,这世间的好男儿,不止沈铭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