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的厨子手艺高明,就是那普普通通的大白馒头,也能做的格外宣软香甜,令人爱不释口,他们赶路带着吃的干粮,那馒头放了一天硬邦邦的。可连府里厨子做的十分之一可口也无。

所以,老吴深信若生是随口胡说的。

可不曾想,翌日他就见了“鬼”。

午后歇脚。若生也只就着白水吃馒头,高高兴兴,笑眯眯的吃了一整个大馒头。

老吴惊得厉害,转过身就同人嘀咕起来,这三姑娘怎么看着有些不得劲,同四爷嘴里说的。更是判若两人。

但除老吴之外的人,却觉得有这样的主子委实太好了…

到了另一个小镇打尖。进了最好的酒楼若生点了菜,自己跟扈秋娘绿蕉一桌。另又点了两桌一模一样的给他们。

一群人吃得油光满面,赶路都赶出了乐子来。

原本漫长的路途,也仿佛因此变得短暂了许多。

进了平州地界后,若生就命老吴几个先去同之前就派来平州的人汇合。购宅子的事,也当日就要敲定,所以先前她人还未至平州,在平州的人就先乔装打扮找了掮客看过了几座合适的宅子,等她来,再由她亲自看过后挑定一座。

因吴亮一家的人就在望湖镇,望湖镇又可算是平州治下最大的一个镇子,加之风景怡人,也出过极有为的花匠,是个蛮好的地方,若生最后挑的那座宅子,也就定在望湖镇上。

宅子并不大,只两进,甚至可说小巧,但后面还附个小楼,若生见了很是喜欢,就让人拿了银子买下了。

于是,一行人在宅子里鱼贯进出,收拾行囊。

若生歇了片刻,就招呼了扈秋娘来,道:“让人领我去见吴亮。”

外头日头还高,距离天黑还有好一段光景,她答应三叔夜里不出门,那就趁着青天白日早早将事情了了才好。

可吴亮,却并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家中。

若生嫌呆着憋气,索性带了人出门去。

望湖镇名叫望湖,自然少不得能望的湖。湖在镇子东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生看着,觉得不像湖,倒更像是河,兴许是觉得叫望河镇不如望湖听着雅致,所以当地人才硬生生都装瞎子把河说成了湖…

河面上有一座桥,石头的,经历风吹雨打,已有些年头了,但看着还算坚实。

岸边有长柳,风一吹垂枝便拂过桥栏。

桥栏不过才齐腿根高,若生就止步在上头坐下,而后戴着幂篱的脑袋微偏,朝河对岸看了去。

一排排的店铺,看着不过寻常市井景象。

扈秋娘站在她边上,伸手悄悄指了指其中一间,轻声道:“姑娘,吴亮日常去的那间赌坊,就在那铺子后头藏着。”

第061章救命

吴亮嗜赌成性,手头但凡有一个大钱在,他便要忍不住去赌坊里玩上两把。

偏这人倒霉起来,霉运那是一年叠一年,只见涨不见消,自打他散尽家财穷困潦倒开始,他的手气就再也没有好过。十赌九输,赢钱时亦不过几两银子上下,甚至还不够他再来一把的。

可他连手指头都堵掉了几根,也不知害怕,只管日日像那见了肉骨头的野狗一般拼命往赌坊去。

这人不管是什么事,一旦有了瘾头,那想戒除,就真的是千难万难的事了。

若生的人,在望湖镇找到吴亮后,已是将他家中人口事无巨细都暗暗查过一遍。吴亮跟他媳妇两个人,不光卖了雀奴,将剩下的几个庶女,也是能嫁就嫁,能卖就卖,管他买主何样,只要银子给足了就是。

夫妻二人,连那丧心病狂的人贩子也不如。

尤是吴亮,那都是他正正经经纳的妾生的孩子,又不是外头私窑里娼.妓出的,但他就是半点脸面不要,光钻钱眼里去了。然而说他不要脸,又知改头换面,连祖宗姓氏都换了,才住进这望湖镇来。

是以,吴家周围的人,只知吴亮是个赌鬼,家中两个儿子也是各种不成器,每天吃喝嫖赌,混迹市井,没半点出息,旁的却并不大清楚。

若生遥遥望着扈秋娘手指的铺子,上头挂块匾,是个典当铺子。

真好,后头赌,前头当,换了她是个赌鬼,她也乐意进去转转。

唇畔浮起一抹冷笑。若生扭头吩咐扈秋娘:“让人拿了银子进去陪吴亮玩两把,等他输得精光却还舍不得走的时候,就充好人借钱与他。”

赌鬼,赌鬼,说的就是那些满脑子只装得下“赌”字,连是非黑白,人伦道德皆不顾及的人。这样的人在手头无钱下注时。碰见有人大大方方愿意借银子给自己。就如那溺水之人,终见行舟,只会高兴得发狂。断不会花半分心思去想一想这银子该不该借。

吩咐完,她又补了句:“挑了那不会赌的人去。”

扈秋娘微怔,问道:“要半点不会的?”

“对,就要那半点不会的。”若生抓住一枝垂柳轻轻拽了下。微笑着徐徐解释起来,“望湖镇虽然并不小。可到底只是个镇子,位置也偏僻了些,来来回回都是些常见面孔,尤其是赌坊这种地方。进生客的机会可不多。既是生面孔,若出手老练,难免会被人疑心。”

吴亮手头没有几分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输个干净,她派个全然不会赌的人进去赌。就那么点工夫,便是输也输不了多少。

她侧目看向扈秋娘:“顺便,往那长得年轻秀气些的挑。”

“是。”扈秋娘点头应道,“奴婢晓得了,这便下去办。”

因人都是现成的,扈秋娘很快就挑了个出来让人站在不远处,让若生过目。若生定睛一看,果然长得白白净净,换过好衣裳后就像是哪家的少爷。她就笑着点一点头,摆摆手道:“只管输!”

底下站着听话的人闻言摸摸头,答了个是,打开扇子,摇啊摇着往河对岸去了。

午后的日头暖融融地照在人肩头上,若生忽然有些犯困,隔着幂篱望向了河面,只见里头“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水泡,底下“哗啦”一声激起一道白花花的浪来,其中近尺长的鱼在水面上扫扫尾巴,“啪”地又落了回去。

这河里,竟似有不少的鱼。

若生晒着太阳,将遮面的轻纱微微撩起。

忽然,一阵风起,垂柳飞扬,长枝勾在了轻纱上,晃动两下,蓦地将轻纱扯去。

若生一时不查,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够,谁知这个时候,原被她坐在身下的桥栏突然“咔擦”一声裂开了去。

这桥年久失修,只是看着牢固!

碎裂声又响又亮,桥上行人皆立即看了过来。

她大惊,匆匆起身却不妨裙子一角不知怎的嵌进了那裂缝中,扯得她脚下一个趔趄,人就径直朝着水面坠了下去。

扈秋娘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可扬手去拉她,已是来不及了。

惊鸿一瞥间,若生犹如一道蓝色的火焰直冲河面而去。

河里的鱼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一幕,河面上顿时满是哗啦啦的水响跟暗影晃动。

扈秋娘大急:“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桥面上突然掠过一个人影,不等众人反应,那青衣的身形一动,人已朝桥栏外跃了出去。

将将就要落下去的若生被攥住了手!

她大口喘息起来。

另一只手的主人却低低闷哼了一声。

她吃力地反握住那只手,仰头去看,就见一个着青衣的人一手扣在栏板跟桥面相接的地方,一手牢牢抓着自己。

“苏五!”她惊呼。

苏彧闻言一怔,这才得空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那个吃了自己的蜜果子却连半个好也没说的连三姑娘。

不过,她怎么会在望湖镇?

思忖间,腕上一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往上看去,就见腕处的伤口已然崩裂,沁出血珠来。抓着连若生的那只左手,亦因为下坠的力量而显得渐渐吃力起来。

桥面上的人,这个时候却也根本无法相助,拖不上去,就只能在河里将人接住。

扈秋娘飞快命人准备着,一面趴在桥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按捺着心中焦灼,朝拉着若生的苏彧喊:“劳公子再支撑片刻!”

可苏彧听见这话,连眼皮也没掀一下,只盯着下头的若生看,而后忽道:“落下去,捞得及时,应当淹不死。”

若生如临大敌。瞪大了眼睛。

方才如果就这么落下去也就罢了,偏偏这会被人拽住了,她反倒恐惧陡增。

这时,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松了松。

若生欲哭无泪,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去扯他的裤管,拖不住手。抱腿也是个法子!

可她手上无力。抓也抓不住,刚抓住一角那料子就从指缝里飞速溜走了。

又扯了两下,她听见头顶上传来苏彧的声音。“放手!”

若生坚持不懈,继续抓裤管:“不放,死也不放!”

苏彧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头上的元宝双髻看,再扯几下。这裤子还不得被她给扯掉了!

他冷声道:“放开,抓手!”

若生仰头看看他的下巴。忙不迭去抓手,两只手都抓得紧紧的。“啪嗒”一声轻响,有东西自天儿降,落在了她肩头的衣服上。她恍恍惚惚侧目去看。只一眼就傻了,这是血,新鲜的。殷红的血珠!

她顿时大惊失色,朝着上头喊:“你受伤了?”

苏彧没吭声。

又一滴血落了下来。这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若生的面颊上,温热的。

若生骇然,好容易睁大了眼睛向上看去,刺眼的日光照耀下,苏彧另一只手上的伤口赫然入目。

她忙道:“松手吧,左右淹不死!”

苏彧低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别吭声。”

若生哑然,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往下跳就是了!”

幸而这时,扈秋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桥上,朝她急声大喊起来。

若生长松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腕上一松,人已直线下坠。

恍神间,她只来得及看到苏彧的人燕子一般,微微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平平稳稳地落了下去,只裙摆一角沾了些微水汽。

扈秋娘已从桥面上赶了下来,大步上前来上下查看她身上可曾受伤,须臾方舒了一口气:“万幸。”

可若没有苏彧出现,她这会铁定已经成了落汤鸡,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若生如是想着,心神稍定,就问扈秋娘:“人呢?”

扈秋娘自然明白她问的是谁,转身往后一看,就道:“似乎在桥上。”

若生“嗯”了声,匆忙上前去。

她今日带的人里,扈秋娘同她站得最近,可要拉住她时,已是来不及。如果她落进水中,这几人也是一时间难以立即跳下河救她。扈秋娘别的都会,偏偏不会水…她跳下去,也是无用。几个随行的护卫倒不是旱鸭子,可他们几个也不敢胡乱跳下去救她起来。

若生就想起先前在段家时,苏彧还帮着自己说过话,想想这人看着讨嫌,骨子里倒也是个好人,就要上去道谢。

而且她方才发现他手上有伤,这会想起就愈发心有戚戚,惭愧起来,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补偿人家,光说两句多谢,那也不过是假大空,没准人家还不乐意听。

她就一面往站在桥头处的苏彧那走,一面让扈秋娘备钱。

扈秋娘微怔。

若生轻声说:“买药的钱。”

总得干点实事。

扈秋娘听着,面色微异。

到了桥头,若生就看到苏彧正抬手在看,他边上站着的小厮模样的少年则急得跳脚,嘴上嘟嘟囔囔说着,“您也不看看自己的伤,就这么跳下去,万一摔河里了呢?”

苏彧斜睨他一眼,“啰嗦。”

小厮愈急,却一时说不上话来。

若生就上前一步,轻声道:“多谢苏大人出手相助。”

小厮转身来看,看清楚了人,愣住了。

怎么还是同他家主子认得的?

若生就让人把钱塞给怔神中的小厮,“过意不去,也没旁的能表谢意,还请苏大人不要嫌弃,且拿着这钱买药吧。”

苏彧一直没吭声,听到这才冷眼看向她,揉着手腕,忽然微微一怔。

少女额上有细微的汗珠,双眼清澈恍若林间小鹿藏于丛中,朝自己笑着望过来一般。她在笑,笑得真好看。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声,对三七道:“收下吧。”

第062章作假

三七闻言,怔怔地伸出手接了。

与此同时,桥上岸旁围观的行人亦各自四散而去,不过片刻,桥边就只剩下寥寥几人。苏彧没有再看若生,带着人朝前方而去。

若生微松一口气,出了这么一桩事,她也不敢再随意靠着桥栏坐下,又想着人已派进赌坊去会吴亮了,鱼儿上钩不过早晚的事,遂也无心继续留下,便对扈秋娘道:“我们也先回去吧。”

既已到了平州,许多事便不急在一时。

然而回宅子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那日临出京城时瞧见的人,果然是苏彧,只是他怎么也这般巧来了望湖镇?她思忖着,进了门,抬头望向小径一旁的茶花,突然间脚步一滞。

她方才竟没有想起来,苏彧在刑部任职,据闻又是极厉害的人物,此番平州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凶案,上头派了他来查案,是极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若生面色微变。

扈秋娘就在边上看着,见状担忧地问道:“姑娘,可是先前磕碰到了何处?”

若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而后忽然转头看向她,蹙眉道:“平州的那几桩凶案,皆发生在望湖镇?”

“这…”扈秋娘顿了顿,脸色也飞快变了变,转瞬后却又换上了轻松笑意,“坊间传遍了这事,可到底发生在哪,死的又都是谁,就没多少人清楚了。”

若生眸光微闪,“就是这里吧。”

如果不是,她又怎会顿这一顿。

扈秋娘听着她渐渐肯定起来的语气,也自知露陷,便只能轻声叹口气道:“外头的人送回来的消息,的确是望湖镇。”

若生不觉吃惊:“单单只一个望湖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发生了五桩命案?”

“是啊。”扈秋娘是见过大场面的,可听说了这样的事。也不由得暗吃了一惊。

若生静默片刻,须臾方继续抬脚前行。暗忖,姑姑对她的胆色倒是十分有信心,也不怕她知道了这些事后一时害怕直接撒丫子就跑回了京城,还管劳什子历练不历练。

她慢悠悠地走回了屋子,掀了帘子入内,就看见绿蕉正在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