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这才注意到那叫三七的小厮面色白得厉害,额上还带着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白着脸朝扈秋娘递过去只油纸包。

扈秋娘疑惑地看向若生,若生就也狐疑地去看苏彧。

苏彧道:“银子是没有,包子有。”

若生:“…”

“有素馅的。也有肉馅的,小的方才特地上望湖镇另一头去买的,那铺子生意忒红火!”三七夸着这包子铺子生意好,包子好吃,可面上的神情却像这手里拿的不是包子,而是什么妖怪。

在衙门停尸房门前讨论包子味道好不好,若生也觉得古怪。

唯独苏彧似乎浑然不觉,兀自将自己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了去,取出只包子咬了口。“素馅的味道更好。”

若生和扈秋娘:“…”

三七慌忙道:“呵,呵呵呵。五爷今儿个打从晨起就没用过吃的,怕是早已饿坏了。”

“我尝尝素的。”若生也是一天没用过饭。听见饿字,这会也就真的饿了。

扈秋娘慌不迭接过三七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了挑了只热腾腾的素馅包子递了过去。

然后,她跟三七俩人就一人拿着袋包子,看向了自己立在树下津津有味吃包子的主子,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三七:“…我家主子平常就这样的。”

扈秋娘:“…我家姑娘平常不是这样的。”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一个面露完蛋,难道是我家主子带坏了人家姑娘的神情来,一个面上露出糟糕,决不能让姑娘同这样的怪人一起的紧张之色来。

这个时候,树下方才还各自不言不语吃着包子的两个人,却已经谈论起了凶手。

苏彧背靠在树干上,冷静地分析:“死者皆是性子泼辣的厉害妇人。”到望湖镇后,他便一一查过这些遇害的妇人,“遇害的时候,身上却都只有被殴打的伤痕,丝毫没有反抗的伤,这便证明这些妇人至少一开始,对凶手都没有防备之心。这也就说明凶手首先得是一个擅长与人打交道,能言善辩,又看似温和善良的人,是个可以让这些妇人失去戒心,轻易接近的人。”

若生听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件事来,她踟蹰着问:“吴亮父子几人,何时会归家,想必郑氏是了然于心的,她夜间仍作妆扮,必不是为了迎丈夫跟儿子回来,你又说那些妇人对凶手都没有戒备之心,会不会是…”

——情人?

第069章诱杀(粉60+)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同本不熟悉的人谈论起这些事,总还是有些尴尬。

若生不由得将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好在苏彧也听明白了,他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只道:“凶手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并不魁梧,样貌中上,能算是俊俏。为人看似能言会道,但骨子里必然懦弱无能,所以会先接近妇人,再用迷药迷晕妇人,随后行凶。”

郑氏尸体旁边的地上滚落了只杯子,里头的残茶里,有常见的蒙汗药。

苏彧在吴亮家仔仔细细查看过周围,没有破门而入,或是翻墙闯进来的痕迹。

二人既能坐在一处沏了茶来要喝,那就说明人是郑氏亲自迎进门的。

而且吴亮家除凶案现场外,其余地方虽然看着凌乱,却并没有被人临时翻找过的痕迹,甚至于郑氏头上的金发钗都还在原处,可见凶手杀人并不是为财,何况死的这几个妇人手头也都并不富裕。

他站直了身子,抄手看了看天空,“凶手是郑氏认得的人,但这些妇人皆同邻居关系不睦,平素并不关心,周围的人也都说,没有见过陌生人。”

“凶手为何挑了这些妇人下手?”若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望湖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没那么小,三十余岁至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那更是比比皆是,为何凶手偏偏就选了郑氏这几个动手?

苏彧斜睨她一眼,唇角微翘:“因为这些妇人,在凶手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人。”而后他面上神情重新变得疏淡起来,语气也微冷了些,“吴郑氏也好。先前的几名妇人也罢,都是年岁接近,性子相似的人。而且同丈夫的关系皆有不和。分明过着清贫的日子,却总对富贵日子念念不忘。对世人不满,认定老天不公,脾气暴躁,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亦耐心寥寥。”

听他缓缓说着,若生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和吴亮一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妇人青娘,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她的男人,似乎早已经去世了。但听她打骂儿子时说的那几句话,想必她丈夫活着时,夫妻间的感情也不怎样。

若生在心里暗叹了声,开口问道:“你如何得知那凶手,是个年轻男人?”

苏彧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凭他的行凶手段。”言罢,他蓦地往前迈开了步子,走出两步后回头来看若生,“连姑娘可有兴趣同去捉拿凶手?”

若生无动于衷:“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苏彧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她,“你既能想到凶手是那些妇人的情人。难道便不想亲眼看一眼他生得是何样?”

若生听得头皮发麻,懊悔不已,果然不能跟他搭话!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去。

听见脚步声,背对着她的苏彧面上慢慢地露出一种饶有兴趣的神情来。

一行人出了衙门,与衙役们一前一后往吴亮家所在的巷子去。

衙门所处闹市,那巷子周围就显得冷清许多,又因为众人皆知这巷子里出了桩命案,一时间周围人烟寥寥。

若生将手撑在车壁上,探出半个脑袋问苏彧:“苏大人这是相信我的话,凶手仍在巷中?”

昨儿个守在巷子口的几个护卫,也都已被问过话。

苏彧却只慢条斯理地摊开一张图。低头看去,口中道:“你遇见我时。我正领了人在一一查看发现尸体的地方。虽然每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都不同,但这些地方。却都在一个方向。”

他将手里的图举了起来。

若生就看到那图上用墨画了几条线,似是道路,其中还有用朱砂圈出的地方,应当就是发现尸体的位置。

然后,她在那些朱砂红圈的中心处,发现了三个字。

——临水巷!

临水巷就是他们眼下所在的巷子,也就是吴亮一家所住的巷子!

若生脱口而出:“你已知凶手在这里?”

苏彧微微摇头,将图收了,道:“只是揣测,这条巷子,原本应当是凶手最不可能杀人的地方。一个犯下多条命案的人,不会轻易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动手。”

“那他为何杀了郑氏?”

“因为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苏彧走远两步,吩咐衙役,“命人在巷中一户户打探,可有…”

巷子出口从昨天开始就有若生的人误打误撞正巧看着,而后尸体被发现了,就有衙门的人守着,所以凶手如果真在巷子里,必然无处可逃。

若生不便出面,就照旧坐在马车里,靠在窗边往外看。

衙役领了苏彧的话跟他描述的凶手模样,开始一家家打探。

凶手心性残暴,表面却不见分毫,是个性子讨喜的人,但平生碌碌无为。家中有血亲长辈是如郑氏一群人相似的妇人,而且这凶手,是个左撇子。

郑氏嘴上所缝的红线,必是个会针线活计的人才能缝出的样子。先前在停尸房内,苏彧让若生比划了下下针的手势,就是为了确认,这凶手是个右撇子,还是左撇子。

左手跟右手缝的线,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二者的起始方向不同,最后的样子也不会完全相同。

有个衙役在这时敲开了巷子入口不远处青娘家的门。

青娘从里头将门打开来,一看见是官差,不觉慌张起来,又看见了苏彧,忙喊:“那大人先前才让人放了我,你们怎地又来了?我可没杀人啊!”

衙役见她聒噪,顿时不耐,抬手将门板敲得咚咚作响,厉声问:“可曾在这一带见过这样的人…”

他飞快说着,青娘的脸色就随着他的话音一点点难看了下去,到最后她“哐当”一声就要将门关上。“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立时叫周围的衙役都围了过去。

“真没有见过!”门被挡住,关不上。青娘尖叫起来。

几个衙役就推开了她往里头冲,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

霍地。打里头冲出来一个人。

巷子窄小,那少年横冲直撞,几人竟是拦不住。

苏彧就抄着手闲闲站在那,伸长了腿一绊。“嘭”一声,穿着粗布衣的少年已摔了下去。他便弯腰去抓少年的左手,翻开了手掌细看。

以凶手的针线手艺来看,手上必然有茧子。

习字、浆洗、拉纤、挑担、拉弓、绣花,每一样姿势所形成的茧子都全然不同。

少年虎口处有茧。平素是做惯粗活的,但更多的茧子,却都在右手,右手中指指尖处有茧,是习过字的,他是个右撇子。

苏彧将手一松,人未直起,命令已下达:“搜,里头必然还有人!”

衙役们便一股脑冲了进去。青娘瘫倒在门边,面若金纸。

方才儿子被擒时。她面上惊色丝毫未减。

她在家中,还藏了一个人。

衙役们冲进去时,那人正要翻墙逃走。几下挣扎。他终究还是被按住捆了双手押到外头来。

青娘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要扑过去,“大人!大人冤枉啊大人!”

被抓的年轻男人,哆嗦着,嘴里的话却十分嚣张:“官府抓人也要有证据,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苏彧冷笑了下,“你娘的尸体,在哪里?”

年轻男人的面色霎时变了。

说完他又看向青娘:“你为他喊冤?他昨夜本就可以逃,可却没走。你道是为何?”他声音极冷静。

青娘怔了下,而后似是恍然大悟。突然间跳了起来,“你想杀我?你想杀了我再走?”尖声喊叫着。她又蓦地哭了起来,又去找儿子,“长生,长生…”

可被衙役看管着的少年,却只是皱着眉头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在家中藏了一个男人?”

他们明明是母子,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竟然从未察觉?

青娘捂着脸哭:“娘没脸告诉你…没脸呀…”

她哭着,又有衙役从厨房外堆着的柴垛后找到了一样东西——是货郎的担子。抽屉下,嵌着一把匕首,香粉盒子里,藏了蒙汗药。

这年轻男人是个货郎,姓秦,不是望湖镇人。

一个多月前,青娘与他相识。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比青娘小得多了。

可青娘太久没有过男人了,何况还是这样年轻的男人,充满生气,又能说会道,知道如何哄人开心。

一开始,只是买东西时,他会笑着说,正巧多了一盒粉,想着你正合用,特地给你留着了,不收银子。再后来,他开始偶尔说些讨趣的话,听得人春心荡漾…就是这么些小恩小惠,可渐渐的,她们就挪不开眼了。

他会帮着涂脂抹粉,帮着画眉,甚至于还会帮你缝补衣裳,着实再体贴暖心不过。

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自然人人见过,不是陌生人。

可没有人知道,他住在青娘这。

青娘也不知道,他还与旁人这般作为。

他每日趁着无人时,天色未亮便出门,天黑了才回来。

白日里依旧在这巷子里卖东西。

妇人们见了他高兴,小孩子们也喜欢他,念着要买那两侧缀了弹丸的五彩拨浪鼓玩。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杀人。

陪在若生身边的扈秋娘,看清了那货郎的样貌后,也忍不住咋舌,这人,她们昨儿个才见到过!

第070章货郎的秘密

青娘的哭声越发响亮起来,慢慢地却又低了下去。

巷子里原本家家门户紧闭,听说似是抓到了凶手,便又各自将门开了细溜儿一道缝,不时有人从里头往外张望着。其间或有同青娘年岁相仿的妇人,往那巷子里看一眼,看清楚了被衙役抓住的人,就立刻面色惨白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也不知这些个人里头,都有谁,受过他的小恩小惠,从他嘴里听过令人欢喜的言语。

青娘便是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不同的,而今发现自个儿在这秦货郎心中,不过就是如郑氏几个一般的粗鄙妇人而已,登时心如刀绞,面若土色,哭着哭着就有些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她伏在门边,忽然泪眼朦胧地去看秦货郎,哑着嗓子问:“你同我说过的那些话,可有真的?”

她问了一遍,却无人应声,她就再追着问第二遍,一遍遍地问,执着得不像话。

秦货郎也分明是听见了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跪在那低着头不搭理她的问话。

青娘见状闭了嘴,渐渐将泪收了,扶着门框将身子站直,哽咽着招呼儿子:“长生,家去,不要在外头逗留。”

被叫做长生的少年郎,却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去,并不吭声。他们虽不是凶手,可疑凶秦货郎却是从他们家中搜出来的,再加上青娘方才求饶的那两声冤枉,这是不是要以包庇论罪,还得等官府一一查过,如何是他们这会想走就走的?

青娘却仿佛根本没有想到那一层,言罢将面上哭得模糊了的脂粉随手一抹,抬脚就要越过门槛往里去。

几个衙役就挡在那。将手一横。

青娘大怒:“杀千刀的!你们拦我作甚?我又不曾杀人!”

她瞪着双眼,眼珠子通红,用力得连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青筋来。

巷子口一片喧闹。

秦货郎突然开了口。仰着头问苏彧:“大人为何突然问起我娘来?”言语间,他声音颤抖。面色发白。

这是猝不及防间,被人戳到了痛处时的样子。

苏彧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清而亮,吐字极快:“你娘如果尚在人世,你怎敢杀人?”

这些命丧他手下的妇人无一不是平素脾气极厉害的人,轻则动嘴,重则动手,总不是那能隐忍度日的。秦货郎恨毒了这些人。自然是有缘由的。

衙役们将秦货郎押回了衙门问话,又将青娘和她儿子,也一并带了回去。秦货郎的担子,也完完整整地被挑回了衙门。巷子里这才渐渐有了人四处走动。

青娘的儿子长生走得最晚,路过若生的马车前时,突然对苏彧道,“我认得你。”

他声音不小,不止苏彧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坐在马车里的若生也听了个明白。她忍不住好奇心起,悄悄凑在那偷听起来。

青娘的儿子。怎么会认得苏彧?

然而苏彧却似乎并不曾见过他,闻言只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长生面上也无惧意。继续道:“我在西大街见过你,老成家拉车的大黄牛惊了跑到街面上,差点撞着了七嫂子家的小丫头,是你救的人。”

苏彧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去,目光下意识落到了自己带伤的那只手上。

那是电光火石之间,为护着那小丫头,一时闪避不及被牛角刺到的伤。

那日救若生时,又扯到了这处伤,所以反反复复好起来就更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