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为何要见她?

她猜不透,但却明白他为何选在端阳节。

赛舟是盛事,不仅京城的勋贵世家会派人参赛,普通民众也都会去围观。而且岸边多的是学子聚集,以赛事作诗,作的好作的妙的,亦有奖赏。人人都知道连家财大气粗,这奖金十分可观,是以参与之人众多。于贫寒学子而言,能在这一日脱颖而出,不但能获得奖金,亦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万一走了运,叫哪家瞧中请作幕僚,来日致仕,便极有可能成为捷径。

毕竟除了这一天,再想一口气见到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就不容易了。

所以那一天的人数之众,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着实不为过。

她同苏彧见面的事,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若生给自己扇了两下风,又去给元宝扇。

夏夜逐渐闷热,窗子半开着,也没有什么风。若生不喜欢用冰,嫌化开后湿漉漉的,都是水,瞧着就闹心,好在她也并不大怕热。

可元宝就不同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它长得胖乎,毛又厚密,打从入夏开始就怕热得很。

若生给扇着风,它就四肢摊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眯起了眼睛咧嘴似笑非笑地看她,发出舒服的叫唤声。

若生就顺手摸了它一把,结果摸了一手的毛。

掉毛掉成这样的,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得亏它毛多,不然早该秃了。

“喵呜…”元宝蹭蹭她的手指,黏着不放。

但外头的天色已是越来越黑。虽然天上有星子发着微光。但终究还是夜深了。若生想着它回苏家去的路程,过了会便将扇子收了,道:“好元宝。该回去了。”

先前未曾说好,她也不便自作主张将它留下。

元宝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扭着屁股甩甩尾巴往外头去,倒也没有依依不舍。

若生不放心。吩咐扈秋娘跟着去看看。

但时已近二更天,外头早已宵禁。不能随意走动,所以扈秋娘也只看着元宝出得连家就返了回来。元宝是猫不是人,行动又灵便,入夜后也不被宵禁“犯夜”一罪所限制。就算是真遇上了巡夜的,也无妨。

换了人,少不得要被盘问上一番。

是以元宝出了连家后。顺顺利利地就回了定国公府。

猫步轻而无声,鬼魅似地进出了一番。无一人察觉。

夜色愈发深浓,平康坊上空响起了二更天的梆子声,定国公府的灯也熄得差不多,众人都歇下了。

元宝在星光底下一溜小跑,跑进了小竹林里,随即一进门,就看见了苏彧身边的小厮三七。

三七得了苏彧的吩咐在等它回来,可左等右等,睡意就慢慢涌了上来,直打瞌睡,眼皮也变得沉重。元宝回来时,他已经靠在门边闭上了眼睛,像是早就睡熟了。

元宝停下脚步,舔舔毛,猛地一个纵身跳起来,撞向了三七。

“地动了!地动了!”三七大呼小叫地睁开了眼,一看是元宝,顿时明白过来,懊恼道,“祖宗,你好端端地撞我做什么?”

元宝“喵”了声,一爪子砸在了门板上。

门锁着呢。

三七恍然大悟,连忙为它开门。

元宝的爪子还按在门上,不料他突然推开,踉跄着就朝里滚了进去,爬起来后气得冲三七直叫,全忘了自己方才还撞了人家。

“得了得了,就你话多…”三七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哝了句,又将门给关上了。

元宝这才作罢,转身去找苏彧。

已是亥时,苏彧却还没有歇下。

屋子里点了两盏灯,光线明亮,他正在伏案抄经,一字字写得干净齐整。

他不信佛,但他娘信。

他爹跟两个哥哥去世后,他娘日夜诵经,从此呆在佛堂里的时间比见人的时候还多,很长一段日子里,除表妹夏柔外,她连他们兄弟几个也不见。

不过夏柔同他娘呆在一块的时间,可比他们兄弟几个同母亲呆在一块的日子长得多了。

她是他姨母的独女,比他小三岁,自幼长在苏家。因是遗腹子,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三岁时又没了母亲。

他娘同夏柔的母亲是孪生姐妹,可怜夏柔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便收养了她,从此视若己出,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苏家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夏柔虽是表小姐,却同苏家的女儿没有区别。

但苏彧想起这位表妹,却总没什么印象。

…大抵是个安静的人。

“喵呜——喵——”

元宝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跳到了案桌上,探出爪子想要往经文上落。

苏彧斜睨了它一眼,道:“做什么?”

元宝“喵”了声,肉爪眼看着就要落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际,一支墨笔蓦地点在了它脑门上,上下左右画两道,打个了大叉。

经文则瞬间被移开,“啪嗒”一声,它一爪子落了空,失望地叫了声,“喵…”

第120章未成

苏彧信手将它抄起,放到了地上,漠然说:“老实呆着。”

“喵!”元宝听着主子冷漠的声音,龇牙咧嘴叫了声,又一面举起爪子去摸自己的脑门。上头墨汁未干,结果便全都沾到了爪子上,偏它兀自不觉,摸了脑门又来摸脸,愣是把自己抹成了大花脸,白一块黄一块黑一块,斑斑驳驳惹人发笑。

苏彧抄了一段后将笔搁在笔架上,这才低头来寻它,方一看清就笑了起来,而后扬声唤三七进来,吩咐道:“快领下去洗洗,脏得都快瞧不出原样了。”

“方才看见它时还算干净呀…”三七睁着朦胧睡眼四处找着元宝,终于在桌子底下发现了它,一看不由得也“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连声说,“哎哟五爷,它这是怎么了?”

苏彧上下打量着它,道:“夜深了,快去。”

三七就笑着上前去赶元宝往外头走:“小祖宗麻溜地走着吧,这不知道的还当你刚在泥潭里打过滚呢!”

元宝听见这话,显然不忿,扭头就朝罪魁祸首看了去,“喵喵喵喵——”一口气说了一通的猫语,也不知是不是在骂人。

“不愿意洗?”苏彧眼皮也不掀一下,低着头翻经文。

元宝扯着嗓子“喵呜”了声,的确是不愿意洗。

它丁点也不喜欢水…

三七还在催,它索性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缠到了桌腿上,任他怎么说就是不动。

“不洗?不洗也罢。”

元宝竖起了耳朵,三七则怔了一怔,转身看向苏彧,疑惑地问道:“五爷。当真不洗了?”

换了往常也就算了,这会可是身上沾了墨汁,哪里真能不洗。

“直接把毛剃了。”

三七:“…”

元宝:“…”

通明的灯火下,转过脸来看向他们的苏彧面上似乎隐隐带着两分诡谲。

三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蹲下身去,平视元宝,像问人似的轻声道:“洗不洗?”

“喵…”元宝将脑袋埋了下去。

三七想着元宝剃了毛的样子。又是一个激灵。连忙说:“还是洗了吧!”

窗外一阵风过,竹叶飒飒作响,元宝终于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艰难地在洗浴跟剃毛之间做出了选择。三七见状松口气,方才已经逐渐消去的睡意又汹涌了起来,长长打个哈欠,领着元宝往外头去。

虽是夏夜。水并不冷,但怕元宝着凉。三七还是去厨房里打了温着的热水来。

元宝就趴在边上,拿爪子小心翼翼地往水里浸,水温正适宜,它一身的肉都松懈了下来。瘫在盆边懒洋洋的。

三七念叨着“大晚上还得伺候你”,一边抱起它准备往水里丢。

“喵!”元宝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突然被举了起来。登时吓得清醒过来,谁知低头一看。底下满满的一盆子水,当即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

可都到了这时候,它哪里还有逃的机会,一把就被三七给丢进了水盆里。

“喵呜…”声音彻底了弱了下去。

屋子里,苏彧正在将从元宝脖子上摘下来的锦囊打开来。里头仍旧只装了一张窄窄的字条,但展开来,却已不再是苏彧写下的那三个字——“重五见”。

这是先前元宝离开连家时,若生亲笔写了的回信。

一手簪花小楷,比苏彧头一回见到的她的字,好上太多。

苏彧看了一遍,微微挑眉,将字条收了起来。

他送去的信短,若生的回信更短。他那上头好歹还写了三个字,这张字条上却只有一个字,好。

真是…简洁又明了…

与此同时,云甄夫人亦在翌日进了一趟宫。

嘉隆帝待她十分不同,她入宫可不经宣召,直接面圣,宫里头的人见了她,也都是恭敬有加。

这日,嘉隆帝照旧卯初起身,去上了早朝。

昨儿个夜里侍寝的宓昭仪送走他时,笑着请示过嘉隆帝,午间是否过来一同用饭。嘉隆帝漫不经心答了个好,宓昭仪就在将人送走后,早早起身吩咐了下去,晚些时候她要亲自下厨。

可等到她从皇后宫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长闲殿,洗漱更衣准备为嘉隆帝下厨的时候,却听说云甄夫人入宫了,当下不悦起来。

但她想着皇上既已先答应了她,总不至为个云甄夫人就放她的鸽子,至多也就是过会请了云甄夫人一并来用饭。

虽说,只要一想到云甄夫人这个人,她就觉得别扭得很。

奈何嘉隆帝看重云甄夫人。

宓昭仪就耐下性子,亲力亲为,做了一桌子的佳肴。

谁知到了该用饭的点,却仍不见嘉隆帝的身影,就连传话的人也不见半个。

宓昭仪觉察不对,终究没忍住,打发了人去探一探情况。

结果,嘉隆帝根本就不记得早前同她说过的话…

宓昭仪气得哆嗦,差点摔了碗碟,召了长闲殿的内侍来问话,“可是留了云甄夫人一并用饭?”

内侍摇摇头:“因着要忙重五的赛舟大会,云甄夫人午前便出宫了。”

“嗯?”宓昭仪愣了愣,而后松开了攥紧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呢喃般自语起来,“长姐在时,皇上难道也是这般不成?”

她的长姐莞贵妃,昔年最得圣宠的时候,难道也曾被嘉隆帝这般对待?

她怔怔地想着,沉浸在了回忆中。

这时,外头忽然有了她熟悉的动静,“皇上驾到——”

宓昭仪立即从榻上跳了起来,急急命人上前为自己整理仪容。

转眼间,帘子一打,嘉隆帝已从外头信步走了进来,面上挂着笑。口中道:“朕差点便忘了!”

宓昭仪心中大喜,不管他方才是真忘了还是没忘,只要他来了长闲殿,便证明他心中是有自己的,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她上前去,亲自伺候他落座。又让人重新摆筷。

嘉隆帝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多的是人忙活,不用你。”

“是。”宓昭仪也笑了起来,在他对面落了座。

嘉隆帝呷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忽然说:“云甄入宫的事,你可知道了?”

宓昭仪讪笑,她的确是知道,便只得点了点头。

嘉隆帝便叹了口气:“她还是太小心了些。”

宓昭仪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云甄夫人今日入宫为的是昱王跟连三姑娘的事。

看皇上的样子,事情自然是不成。

她心底里莫名涌上几分敬佩来。嘉隆帝亲口提的婚事,虽说听着是询问,可真要计较起来,他要赐婚谁又能抗旨不遵?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云甄夫人会应下这门亲事。何况以连家三姑娘的身份来看,做个昱王妃,委实高攀了。

但嫁女高嫁。真成了也不稀奇。

然而谁知,云甄夫人竟然拒绝了。

宓昭仪一时间想不明白云甄夫人的用意。听着嘉隆帝的话,更是一头雾水。太过小心?小心什么?她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许茫然之色来。

嘉隆帝正巧看了个正着,笑意愈浓,只摇摇头说:“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宓昭仪谨声答应着,心中的疑惑却更浓了。

瞧嘉隆帝的样子,分明心情不错,昱王跟连家的婚事成与不成,对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

宓昭仪揣着一肚子的困惑,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思,只觉味如嚼蜡。

窗外的日光一分分热烈起来,隔着窗纱,仿佛都能叫人感受到那一波波的热气。里头置了冰,却仍是热。

偌大的皇城,好像再没有比东宫更热的地方。

太子长孙少沔扫了一眼案上堆积着的书信,沉下了脸,霍然起身往外头走去。

阶下花荫浓密,倒比屋子里看着凉爽。

他张嘴唤了一声,“陈公公!”

站在花荫底下,手持犀拂的紫衣人便应声转过身来,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长孙少沔阴着脸,背手站在那,问:“老七跟连家的事,没成?”

陈公公微微垂眸:“云甄夫人婉拒了皇上。”

“老七还未回京?”他面容更加阴沉,清秀的眉眼也似乎狰狞了起来。

陈公公摇了摇头:“距离昱王殿下回京,恐怕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

长孙少沔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气后,蓦地拂袖而去。

他是盼着昱王能跟连家联姻的。

据闻皇上属意的那位连氏女,年纪不大,张狂娇纵的名声在京城里却不小,而且父亲又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