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怔了下,不解道:“有哪里不对吗?”

慕靖瑶犹自吃惊不已:“我还以为、以为你们…”望着若生黑白分明,干净纯澈的一双杏眼,她轻轻咬了咬唇瓣,“以为你们很熟。”

毕竟,唤对方大人,实在是有些太过生疏了。

若生沉吟着:“其实尚算熟悉。”

他知道她的秘密,仅这一点,应当便称得上是十分熟悉了。

更不必说,她还曾经亲手埋葬过他。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似乎又算不上多熟。

她想得有些出神。

慕靖瑶叹口气,扯了下她的袖子,说:“叫大人也挺好的。”

若生失笑:“那我下回换个称呼。”

慕靖瑶便也无奈地笑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挽着若生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屋子里。

里头,雀奴刚刚吃了药,还在沉睡中。

若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候着慕靖瑶为她诊脉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些微细碎的说话声。她愣了下,轻声同慕靖瑶说了一声,便快步朝外头走去。

廊下果然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正在交谈。

听见响动,身着真青油绿色怀素纱衣的少年转过脸看向了她,淡然点一点头,而后打发了跟前护卫模样的人下去。

若生怔怔的,问:“你怎么来了?”

他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你不想我来?”

第170章心事二

若生嫣然一笑:“怎会。”

少女的笑容,比夏日里绽放的花还美。

苏彧垂下眼睛,说:“那出连环计,瞧着还不错。”

他这是在夸她。

若生面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些,有人夸自己,总是高兴的。但是她也不敢居功,这里头若缺了苏彧相助,只怕事情也不会像如今这般顺利。她便笑着道谢:“如果没有苏大人,这出连环计,不会这么有效。”

只是,她并没有料到,姑姑会直接发话要将四叔分出连家,她亦没有算计到,父亲心底里似乎还有天大的秘密瞒着她,偏偏那秘密似乎又同四叔有关。她一犹豫,竟是不知现如今是否真的该眼看着四叔离开连家。

思及此,她眼中的笑意下意识淡了下去,最后只成了浅浅一抹。

苏彧眼尖得很,一下子便发觉了,立刻问:“怎么了?”

她低声答:“没什么大事。”

“那就仍然还是有事。”苏彧不置可否。

她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声音,鬼使神差地道:“有一桩事我没能琢磨透。”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两分惆怅。父亲在她心中,是极其重要的人,他知道连四爷的事,却瞒着她没有说,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这一点委实叫她心里不安。

甚至于,她只要一想到父亲那句“谁也不能告诉”,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但他性情犹如小儿。因心思纯粹,对“守信”二字看得极重,并不是她多问上两遍,就能问出来的。

可同父亲套话,她一时之间也是想不出好的对策来。

“连家的事?”他蹙眉猜测着。

若生没有否认,她那位段家大舅舅,只要嘉隆帝不死,新帝没有对他另眼相待,一力相捧,他至死只怕都难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所以段家的事对她而言。已不足为惧。而连家的事,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猜错,她便也不再隐瞒,说:“是我爹的事。”

苏彧知道连二爷的情况。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但并非开口说话。

他亦会迟疑。不知如何开口。

旁的事便罢,但言及了若生的父亲,他便不敢胡乱接话。

他爹走了四年了。可他每每想起父亲时,心底里就还是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沉而重,令人难以喘息。虽然他只偶然间听过若生说起连二爷那么几次,但他深知,连二爷跟若生父女之间的感情,远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糟糕。

她分明,是极在意父亲的。

可坊间的人,都说连家二房的那位姑娘,待父亲视若无物,从来也不真当个父亲看。

毕竟连二爷也不像是个父亲。

故而她会那样对待连二爷,众人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但若生并不是那样的人。

苏彧心知肚明,听到她说起父亲后,便只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比起寻常人而言,其实算得上更亲密一些,有些话,不便跟别人说的,却能告诉对方。

若生也的的确确缺个能说话的人,恰巧苏彧也知道连四爷的事,她便索性直言道:“爹爹似是知道四叔过去做过的事,却瞒得死死的,连我也不能深谈,所以便是姑姑那,只怕也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苏彧“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若生挑眉看他,他却没有再往下说,只说起了旁的事来。

段家春日里出的那桩命案,虽然结了,但他们俩人心里都明确知道,凶手不是那个自缢而亡的丫鬟,甚至于那丫鬟是否真的是自缢而亡的,也难以定论。

这一点,段家亦人人清楚。

但他们怀疑的是若生的三表姐段素云,他们俩怀疑的人,却并不是她。

若生一直断断续续地想起陆幼筠来,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当初自己遇到的那个人,就是陆幼筠,可陆幼筠的声音落在她耳里,却着实太过清晰了,清晰得她脑海里所有不快的记忆,都一瞬间浮现了上来。

而陆幼筠,是陆相的女儿。

这些点结合在一块,那桩发生在海棠林里的案子,就值得他们重新查一查了。

当日若生目睹了凶案现场,而今想起来,也还是历历在目。

可苏彧问得太细致,细致到有些地方,她根本不记得是否存在。

二人细细交谈了一阵,慕靖瑶为雀奴诊完了脉,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着若生正在同苏彧说话,她又吃惊了一回,悄悄笑着打量了他二人一会。

但苏彧并未久留,迟些功夫,便先行离开了。

若生便同慕靖瑶坐在一块,闲聊了一会。

雀奴的那双眼睛,太过显眼,谁见了都知道她并未纯粹的大胤人,而东夷人在大胤一向过得低调谨慎,鲜少有同勋贵世家相识交好的。但若生对待雀奴的样子,可怎么看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慕靖瑶就算再没好奇心,也忍不住好奇了。

她略问了两句。

若生便笑着说,雀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她说得那样真切,眼神,语气,都不像是有假的。

慕靖瑶尽管吃惊不已,还是不由得相信了她的话。

她重新开了药方子,雀奴仍然沉睡着。

若生午间送走了慕靖瑶,自己则在傍晚时分才带着扈秋娘回了连家。

哪知,她才刚刚过了垂花门,守门的婆子就急切地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若生微讶,蹙眉问:“出了什么事?”

婆子飞快道:“是二爷,午后就开始打发人来问您回来了不曾,这也不知来了几波人了,还好您回来了,再过一会只怕二爷都要亲自出门去寻您了!”

若生唬了一跳,急忙拔脚往二房走去。

果然,她还未走到近旁,就瞧见她爹穿了身湖蓝色的常服,一路跑了过来。

她忙喊:“爹爹!”

连二爷循声望了过来,高兴地向她招起了手:“阿九——”他大步朝她跑了来,一站定就说:“你怎么才回来呀?”

其实天色尚早,但若生已顾不得这些了,焦急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是千重园那边,还是四叔他…”

“没什么事!”连二爷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得意洋洋笑了起来,“不过,我白天见着那小子了。”

若生愣了下:“什么小子?”

连二爷更加得意了起来,笑眯眯说:“就是定国公府的那小子呀!”

第171章别人家的孩子

若生杏眼圆睁,更懵了。

连二爷见状,便伸手比划起来,以为她还是没听明白自己说的是谁,着急地道:“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

“他什么时候来见的您?”若生回过神来,问了句。

他抬着手忘了落下,眉头微微蹙起,说:“什么时辰来着,忘了…我用过午饭睡了一会,醒来又去园子里逗了一会鸟,然后又回了明月堂坐了一会,再然后就是有人来告诉我,有客人来了…”

若生不觉糊涂起来,好端端的,苏彧背着她来见父亲做什么?

她不由得询问起来:“他都同您说什么?”

连二爷将手垂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衣摆,漫不经心地说:“也没说什么。”

“哦?”若生当然是不相信的,“那您这般急巴巴地要见我?难道不是为的这事?”

连二爷露出个讪讪的笑容来,小声说:“被你看穿了呀。”

若生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他往前走,回到木犀苑后,才正色问他:“他来做什么可同您说了?”

她一直只说“他”,并未言明“他”是谁,连二爷先前未问,这会忽然问道:“你说的人,同我说的人,是一个吗?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吗?”他一口气问了许多个问题,揪着若生要她说出姓名来。

若生无奈之下,只好说:“您方才不是已经说了,是定国公府的人吗?定国公府里,我可只认得那么一个人,如果不是苏彧,还能是谁?”

连二爷闻言却哈哈大笑:“那小子是叫苏彧吗?”笑过了。他才端起茶盏喝了两口,道:“其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我就是考考你…”

他一脸顽童模样,若生是又气又笑,索性将脸一板,沉声说:“您再胡闹,我可不理您了。”

“那可不成!”连二爷撇撇嘴。“他只说是来看看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若生面上的两道秀眉微微皱起,问:“那您都说什么?”

连二爷歪歪头,眨巴眨巴眼睛:“我也没说什么呀。”神色躲闪。显然没有说真话。

若生假咳了两声。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事情给交代了,声音变得轻轻的,像是心虚得紧:“我就问问他一年多少俸禄…”

“还有呢?”

连二爷的声音愈轻了下去:“没有了。”

若生盯着他:“真的?”

“…假的。”连二爷别过脸去,“我还问了他都会做点什么。喜欢不喜欢读书,都读的什么书…”略微一顿。他面上五官皱成了一团,苦着一张脸说,“他说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语气再委屈不过。

若生在旁听着,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音来。

他立即不忿起来:“笑什么!保管你也听不懂!”

若生连声应着:“是是是,我保管也听不明白,您还问了什么不曾?”

连二爷“哼”了声。说:“没什么了,就问了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不告诉我!”

“…”若生听着这话,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苏彧了。她低下了头去,双手捂脸,唉声叹气起来。

连二爷却恍若未觉,像终于说得高兴了,口气雀跃地道:“不过他带了吃的来!”说到兴起,他忍不住又比划起来:“那么大一只鸭,剖开了,往肚子里填了糯米、火腿,还有去了皮核的红枣,煨熟了,外头一层蜜,好吃得不得了!”

他对那只蜜鸭的味道念念不忘,这会一说起来,口水都要出来了,便不停给若生使眼色,喊她:“阿九、阿九——”

若生抬起头来,一看,怔住了,问:“您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连二爷翻个白眼:“我是让你去打听打听,他那鸭子是谁做的。”

言下之意,是想挖厨子了。

若生暗自失笑,她果然是随了她爹。

但一想,她便摇了摇头,说:“那厨子,您可请不来。”

连二爷一拍腰间钱袋:“我有银子!”

“那也不成,有再多银子,只怕也是请不来的。”

连二爷不信:“为何?”

若生道:“那只鸭子,只怕是他亲自做的。”

“咦?”连二爷吃了一惊,“他还会做吃食?”

惊讶完了,他忽然感慨不已:“他怎么还会做菜呢?长得好看,还会做饭,又是当官的,唉…阿九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成器呢,你看看旁人家的孩子,多能干,多长脸…可怜了你爹爹我,脸上不了光…”

若生:“…”面上无光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呀,咱们家阿九生得也不差,顶好的!”连二爷鄙夷了一通自家闺女,话锋一转,又夸起来,“不会做菜没事,你会吃呀!会吃就成!”

若生一噎,低头去吃她的茶。

连二爷腆着脸凑过去:“我说的对不对?”

若生含糊不清地夸他:“爹爹英明…”

连二爷沾沾自喜:“那是当然!”

正说着话,扈秋娘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若生将手中茶盏往边上一顿,扬声传了她进来。

连二爷见状知道她们只怕是要说正经事的,不觉有些嫌她们无趣,便道:“我去看看铜钱。”而后,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若生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叫他一打诨,竟是忘了问他去千重园见了姑姑不曾,又同姑姑说了什么。他心心念念觉得姑姑不应该将四叔给分出去,只怕在姑姑跟前终究省不得要求上几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