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面无表情,可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纵然老四有再多不好,也好过他段承宗!

她连多同他说上一句话也不愿意,这样的人,不配她多加理会。

所以,段承宗说借冰,她摆摆手,借。

段承宗哭丧着脸责备自己,不该同连四爷一齐胡闹,更不该将事情瞒着她,应当早早来说,她也只冷漠地点了点头。

老四背着她办事,她自然不悦。

但这不悦,并不要紧,老四不是孩子了,他做什么事他理应心中有数,就是不来告诉她也无妨。可是他,肆意践踏了她的信任。她放权给他,任他自行处理船队的事,可他却悄悄私吞了一部分银子,拿去做他的“生意”。

段承宗口口声声都是钱。他虽然并不清楚连四爷究竟私吞了多少,却只管在这上头拼命做文章。

旁的事,他的怀疑,若生的出现,都说不得,连四爷的钱来路不明,他却是能说的。

故而他拼命地说,拼命拼命地说。

一遍遍提醒云甄夫人,连四爷拿走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银子。

但他不知道,云甄夫人对此并没有那样恼火。

她气的,是连四爷插手的那档子“生意”!

连家什么生意都做,可独独那一桩,是死也不能碰的!

祖祖辈辈都没有坏过规矩,偏偏这规矩如今叫他给坏了,她焉能不气?

东夷人大多生得高鼻深目,金发碧眼,同大胤朝的子民很是不同,所以两国之间,一直有贩人生意。

但两国从未交好,这些被贩卖了的人,过得日子,也从未听说有好的。

生不如死,倒是不少。

所以,她什么都能原谅,乃至于连他践踏了自己的信任,也能原谅,却唯有这件事,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他先背弃了连家,她当然只能送他一程。

云甄夫人握紧了拳头,忽然扬声唤了窦妈妈进来。

窦妈妈垂首问:“夫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霍然起身,说:“准备一下,我要去祠堂。”

“夫人,夜深了…”窦妈妈讶然道。

“只管去准备。”

第168章坏事

段承宗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仗着自己已经失去了名声,失去了原本能顺利拥有的一切,就到云甄夫人跟前口若悬河说了一大通话。因为他知道,云甄夫人原来对段家,就谈不上亲近,他再惹了她厌恶,也不过如此。

但是他并没有料到,连家竟有那样的祖训。

贩人这桩生意,便是饿死也碰不得。

固然他也知道,贩卖东夷人,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更别说还要将自己人,当做件玩意儿卖到东夷去。可这样的事,一贯也有人在做,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他根本没有在上头多花费心思去想。

他怎么也猜不到,云甄夫人会因为这件事,彻底从对段家不喜变作了厌憎,对他,更是鄙夷到了尘埃里。

而云甄夫人是夜便去过祠堂,给祖宗们上了香,絮絮说了要将连四爷逐出连家的事。

她在点苍堂中,说的是“分家”,可她打定的主意,却是将他驱出连家。檀香浓郁的气味,在空气里逐渐弥漫开去,她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坚决起来。

翌日一早,她便打发了人去四房告诉连四爷,尽快。

连四爷悔不当初,迟迟不肯动身,然而他坐在那,心中却在飞快算计着,自己能分到多《少,又该分到多少。

平康坊的这座大宅,他今后自然住不得,但住在哪不是住?有银子在手,还怕买不着上等宽敞的大宅子?他半点不怕!这么一想。他的底气,又渐渐回来了些许。

是以今儿个最苦恼的人,并不是他。

而是连二爷。

连二爷昨天夜里,因为不能及时去问若生,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所以天色才刚蒙蒙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高声叫人服侍自己穿衣洗漱。

金嬷嬷来说,厨房那边已备好了早饭。请他先用一些。

他连菜色也不听。抛下一句“我要去找阿九”,拔脚就走。

金嬷嬷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他个高腿长,走得飞快。没一会工夫这人影就消失在了明月堂。直直往木犀苑走去。

木犀苑里的人。却也没有料到,他今儿个竟然会这般早就来,见了人皆急呼:“二爷——二爷——姑娘还未起身呢!”

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闻言十分不满意地道:“日上三竿了她还赖床!”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反驳。

可天空分明还是灰蓝色的,太阳还未升高呢。

他甩掉一个又一个,飞快走到了廊下,一抬头瞧见了挂在那的铜钱,忙笑:“你倒勤快!起得比阿九那懒丫头早!”

“二爷用过饭了不曾?”吴妈妈听见动静,急匆匆地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

连二爷将下巴一昂:“我要喝粥!”

吴妈妈连声应是,赶忙转头吩咐了下去,又亲自来拦连二爷,说:“二爷,姑娘刚醒,还未洗漱,还请您稍等片刻。”

连二爷“嗯”了声,忽然眯起眼睛问:“吴妈妈,她昨儿个夜里什么时辰睡下的?”

吴妈妈略微一想,笑着回道:“姑娘昨儿夜里睡得晚,约莫亥时一刻了。”

“亥时一刻?”连二爷瞪大了眼睛。

吴妈妈以为他是嫌若生睡得太晚,连忙解释:“姑娘平素歇得也早,只是昨儿个略晚了一些…”

“都是嬷嬷不好,拦我做什么!”他突然打断了吴妈妈的话,说完又叹口气,“唉…早知道我昨儿个夜里就来了,也不至于等了一晚上…”他说说,又蓦地来问吴妈妈,“吴妈妈你看,我这眼睛底下是不是黑的?像墨一样!”他摇头晃脑地叹息起来:“可丑了…”

吴妈妈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问他:“二爷可是先用饭?”

他摇头:“不用不用,我就跟铜钱说说话,你忙你的去吧。”

吴妈妈应个“是”,可到底不敢走,只在边上静静候着。

少顷,若生洗漱完毕,从里头走了出来,刚喊了一声“爹爹”,就被他逮住了直问:“昨儿个夜里,阿姐在点苍堂到底说了什么?”

若生还迷糊着,闻言愣了下:“嗯?”

“就昨儿个呀!”连二爷揪揪她的头发,“你还睡着呢?”

若生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角:“您什么也没有听见?”

连二爷跳脚:“我又不聋,当然听见了!”

若生无辜得紧:“那您问我?”

“我是没听明白!”连二爷双手叉腰,说得理直气壮。

可若生没到场,点苍堂里究竟都说了什么话,她也没法打听,其实知道的比他还少呢。

她只得道:“您还记得姑姑说了什么吗?是惩罚,还是…”

“不对!是分家!”连二爷脱口道。

若生略微一惊,她料及姑姑会生气,却没有想到姑姑竟然会要将四叔分出连家。

连二爷问:“分家是什么意思?拿把刀把宅子给劈开吗?”

若生声音微低:“分家了,四叔就该离开,往后不能再住在这了。”

“为什么?”他万分诧异,“阿姐不让老四住在家里了?可是为何?”

若生说:“四叔做了坏事,您知道的,坏孩子是要吃教训的。”

连二爷怔了怔,嘴角开合,还是点点头说了个“是”,随后皱起了眉头,道:“可老四会改正的!阿姐怎么能不让他住在家里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话他也知道。

可四叔能改吗?

有些事,做下了,就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若生摇了摇头。

连二爷兀自焦急:“老四一定会改的!”

他说得太过笃定,若生不觉有些疑心起来,遂试探着问道:“您怎么知道四叔一定会改?”

连二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道:“因为老四过去也做过坏事呀,但是他改了,真的改了!”言罢,他望着若生,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四处张望起来,见周围没人听着他们爷俩说话,才小声地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答应过老四,永远不将这事说给别人听的。”

若生心头疑云陡增,下意识抓住了父亲的手,问:“爹爹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连二爷再三摇头:“谁也不能说。”

 

第169章心事一

若生露出谄媚笑意贴上去,哄着他好声好气问:“爹爹,您就说一点,我不告诉旁人。”

“真的?”连二爷的眼神稍稍变了变,可就在若生以为他要松口的时候,他却忽然神色一凛,又摇起头来,嘴里直说,“那也不成,万一你跟人说漏了嘴可怎么好?”

若生闻言,不由纳了闷,她爹一向不是个嘴巴严实的人,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能叫他瞒得这般牢靠,就是她也不愿意多透露一言半语。

可她转念一想,在生母的事上,她爹也的确是瞒得严实的。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娘亲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因着怕她伤心,以为她并不知情,就硬生生瞒了许多年,从来不说自己是知道的。

她试探着询问起来:“爹爹,您若是同人说了,四叔可是会伤心?”

连二爷用力点头:“这是当然了!”

若生有些迟疑起来,他若是这般想,那这话只怕就真的是不容易问出来了。

“爹爹…”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连二爷皱着眉头:“我要去找阿姐!”他说完,转身就要跑,可走出两步后,这脚又慢慢地收了回来,转过头来看向若生,低声说,“我还是用了饭再去吧。”

昨儿个云甄夫人在点苍堂里发了一顿大火,他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她那样发火不是没有道理的,此刻想着要去问她,心里还是莫名虚了些。

父女俩各怀心事,一块心不在焉地用过了早饭。

连二爷摘了铜钱的鸟笼子,带着一路去了云甄夫人那。

待人走到看不见身影后。绿蕉来回禀若生,顺道问了一句:“姑娘,今儿个可是要出门?”

若生颔一颔首,道:“昨儿让你收拾的那几身衣裳,可备好了?”

“备好了。”绿蕉谨声回答着,一面还是忍不住奇怪了起来,“可是姑娘。那几身衣裳都是新近才做的。您这是准备…”

若生笑了笑:“备好了就成了。”顿了顿,又问,“秋娘呢?”

“秋娘姐姐让人去备车马了。”绿蕉应道。

若生便没有再问下去。只让她去将备好的包裹取来,等会一并带走。

府里正忙着连四爷的事,没有人会在她身上多留心眼。车马出行,必须先同三太太管氏报备。领了牌子方可,她近些日子出门略显频繁。三太太原本只怕是要疑心的,但一来她的性子在众人心中,本就跳脱不服管教;二来最近这段时间,事情是一出接着一出。令人目不暇接。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出门逛个铺子,委实不值一提。

是以扈秋娘顺顺利利地备好了马车,随同若生一起出了连家。

今儿个天热。可风也大,一阵阵吹过。倒没往常那般燥热了。

平康坊里走动的人,也比平日里似乎多了些许。

到个僻静处,扈秋娘亲自动手,将马车外头的连家标识给遮去了。

这辆车,不大,模样也不甚起眼,并非连家人惯常用的马车,里头也没有多少奢贵摆设。

若生上了车后,便眯着眼睛打了个小盹。

她昨儿夜里歇得就晚,歇下后也没能立即入睡,翻来覆去好一阵子这睡意才冒了上来,这才沉沉睡去。谁知,父亲一大清早就来寻她,硬生生将她从梦境里给吵醒了。

结果这会上了马车,身下微微颠簸着,这困倦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直至将她彻底淹没。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马车已经载着她到了目的地。

她揉了揉仍有些惺忪的睡眼,下了马车。

扈秋娘上前来扶,一面压低了声音回禀:“姑娘,慕姑娘似乎已经到了。”

若生听清了这话,登时睡意全消,笑着往里头走去。

今儿是她同慕靖瑶约好,请她来给雀奴望诊的日子。

而且眼下这地方,终究太过简陋,她亦打算趁着出门之际,重新寻摸个合适的地方。

她放轻了脚步,踏入了小院。慕靖瑶正站在廊下皱眉看着手中的一样东西,见她来了,当即笑起来,唤她“阿九”。

若生也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她便将自己的手给扬了起来,举高了给若生看:“你说这东西像什么?”

若生这才发现,那是块木头。

她左看右看,斟酌着道:“是猴子?”

慕靖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是兔子!”

“…”若生哑然。

她摇着头将东西木雕收起,说:“问之送的,我也说像猴子,他却非说是兔子。”言罢,她挽住若生的胳膊,放轻了声音问:“五哥不来?”

这院子里,还悄悄留了几个苏彧的人守着。

上一回若生私下来探望雀奴时,苏彧也是一道来的。

慕靖瑶知道这事,这会有此一问,若生便也只当她是奇怪,解释道:“苏大人公务繁忙,这一次…”

“苏大人?”慕靖瑶略有些惊讶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叫他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