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报应?

二哥的女儿,在他坠马受伤后,同他说报应?

连四爷的脸色,煞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老四?”

“四爷?”

见他不对劲,众人又都进来了。

可连四爷嚅动着双唇,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婢女惶恐,忙说要去请云甄夫人来。

连四爷却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突然喊住了她,而后近乎仓皇地道:“让他们走,快让他们走!”

婢女为难地看向了连二爷父女。

连二爷委屈极了。

若生也面露委屈,喏喏道:“四叔,您别这样…阿九回头得了空,还来看您…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连四爷闻言,用看恶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脸色愈发的白了起来。

第181章逃离

直至若生父女俩离开了四房的地界,他仍处在惊诧惶恐之中。

不敢见人,不敢吃茶,不敢进食。

若生临走前抛下的那句话,听似恭顺孝敬之言,但连四爷在心中稍一琢磨,便觉察出不对来,莫说欣慰欢喜了,便是面上想要保持镇定也难。

那“报应”二字,轻若风,但他的的确确是听见了。

连四爷枯躺了大半日,忽然间忆起一事,急急扬声喊了人入内,问:“‘追风’那畜生在哪里?”

来人微微一愣,随即答:“四爷忘了吗?那马已被当场斩杀了。”

到如今,也有好几日光景了。

连四爷白着一张脸,声音愈发急切起来:“可验过它的尸首?”

“这…”

“支支吾吾做什么!到底可否验过?”

“四爷,马具并铁掌等等,皆完好无损,只怕是那马突然受到惊吓所致…”但马已死了,而今就是想再往下细查,也是不能。

连四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起来,僵在那,半响没有言语。

加上眼神空洞,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他躺在那,活像是具尸体。

他一动也不动,就这么躺着,也不知道究!竟躺了有多久,终于将人打发了出去。

而后,他便哆嗦了起来。

从手指尖开始,那股颤栗一点点蔓延到手臂,再到身上。最后直达心底。

他记得,自己临出门的那一日,二哥来缠着他说话,若生那丫头就远远站在“追风”身旁,在那同小厮说话。

当时,他并未在意,可现如今回想起来,却只觉冷汗都要下来了。

还有那声“报应”!

难不成那丫头已经知晓了当年二哥受伤的真相?

可二哥明明已经不记得了,她又怎能知晓?

连四爷惶惶不安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

如果那日当真是若生在马身上动了手脚。才叫他出的事故。那么那个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的臭丫头,便也委实骇人了些!

她不一直只是个不知人间疾苦,脾气娇纵的小丫头而已吗?

连四爷有些不屑于去相信是若生动的手脚,可神智又清醒地在告诉他。这一回他只怕并未想错。

思忖间。他听见有人在外道:“四爷。三姑娘命人送了些药材来。”

连四爷眼神一变,脱口便说:“不准用她送的药!”

外头一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顶着满额冷汗。勉勉强强改口道:“暂先收起来。”

府里不缺药材,若生却巴巴地让人送了一堆来,连四爷就是不愿意多想,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些。

她莫不是在提醒他,他日日吃的药,她能轻易便动手脚?

“铮——”的一声,连四爷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他连药,也不敢放心地吃了。

身边的人,原本应该相信的,他此刻也是不敢随便相信了。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已经叫人给收买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像是突然坠马受伤一般,又在突然之间暴毙呢?

毕竟他已经伤得这般厉害…

丫鬟端了热腾腾的浓稠药汁上来,要喂他喝。

他紧抿着嘴巴,连视线也不愿意在药碗上多停留一刻。

端着药的丫鬟便劝,左不过是凉了便不好了云云。

他听着,只觉眼前这婢女面目可憎,大抵并非是自己的人,她手里捧着的那碗药,恐怕吃了非但不会好转,还要丧命的。

他当即一瞪眼,用尽全力扬起胳膊,将那口白瓷药碗打落在了地上。

丫鬟叫热的药汁溅到了手,惊呼一声站起身来,说着奴婢这便让人去重新煎一碗药来,快步退了出去。

然则她并未直接让人去重新煎药,而是直接就去了千重园将事情回禀给了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在京里多停留了些日子,而今连四爷也醒了,这伤一时半会亦治不好,只能一天天、一年年地养着看看情况,她便也该是时候重新启程,去清雲行宫了。

她再留下来,于连四爷没有益处,于连家却有坏处。

是以,给连四爷喂药的丫鬟匆匆跑到千重园回话的时候,她正在让人重新收拾行囊。

听罢丫鬟的话,她的眉眼一点点阴沉了下来。

她吩咐了窦妈妈两句后,亲自去了一趟四房。

连四爷见了她,神色又是一变,然而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云甄夫人便让人重新去煎药,再盛一碗上来。

他一惊,想说不必,可药怎能不吃?他便想说说自己心中在怕什么,但那样的话,焉能吐露?若他说了自己为何怕若生,是不是也就该将当年自己对连二爷做下的事也一并说了?

依云甄夫人的性子,如果知道了那些事,纵然他如今卧病在床,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能咬牙隐忍着,但那药,也是说什么也不敢吃的。

所以重新煎好的药被端上来后,他也只是让人先在床头矮几上搁着凉一凉。

哪知云甄夫人却不答应,只说趁热喝。

他不敢,心头纷乱,面上也带出浓重的不愿意来。

云甄夫人道:“老四,你可是身上不舒服?”

他闻言便想点头,但转念一想,若说不舒服那岂不是更应该吃药,他顿时又不敢说了。

“便是阿九那孩子也知道,你得吃了药才能好,特地来同我说,是不是该在府里设间药库,以备不时之需。”云甄夫人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也不该就这么认命。”

连四爷木愣愣地听着,耳畔回响的,只有“阿九”、“阿九”…

“我午后便启程,你只管好生养着,有什么事待我回来再细说。”

他闻言,激灵灵打个寒颤,一算云甄夫人这一走,少说也得月余,当下面若金纸,失声道:“阿姐,我想去新宅。”

云甄夫人蹙眉,以为他是思念儿女:“音姐儿几个,我已命人去接了。”

“不,阿姐,这家已是分了的,我合该住到新宅里去。”

“分家之事,我已说过…”

连四爷匆匆打断了她的话:“不必使人去接了,我搬过去即可。”

云甄夫人训斥:“胡来!”

他却当真不愿意再留在连家大宅了,没了云甄夫人坐镇,若生又古怪得令他不安,他只怕自己命不久矣,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如躲开!

第182章赴约

心念一定,他便不管不顾只想着要离开平康坊。

云甄夫人自是不允,可她马上要走,行程耽搁不得,除了眼下劝他两句也没有旁的法子,她皱着眉头,只说便是当真要走,也先待她从清雲行宫回来后,再议不迟。

连四爷却是一刻也不敢再多呆。

那碗新盛上来的药,冷了,又热,热了又凉,他终究是不敢喝入腹中。

即便他心里头其实也清楚,这碗药里,只怕尚未被人动什么手脚,他也仍旧是不敢。

慢慢的,恐惧越来越强大,像一头凶猛的兽,张牙舞爪地撕咬着他心中最后的那点镇静。

连四爷面色昏暗地躲了起来。

药不吃,人不见,饭食也不敢碰。

云甄夫人见状,蓦地想起那一天连四爷混混沌沌自说自话的事来,心下一凉,亦有些担心不安起来,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在自己临走之前,亲自带人将连四爷给送到了新宅里。

那座宅子也姓连,但却是连四爷一人的宅子。

他住进去后,这一直提着吊着的心,便逐渐落回了原处。

至少在这,他不用日日看见连二爷跟若生,也不必日日想着若生是否真的已经知晓了连二爷少时坠马的真相,会不会告诉旁人。

甚至于,便是哪一天连家诸人上门来,他也多的是由头不见他们。

只要他不放行,谁又能硬闯进这大门来?

连四爷稍微松懈了些,有些漫不经心地见过儿女后,他便让人在他眼前煎起了药。

小炉子就搁在屋子的通风处,那药材也得他一一看过。婢女坐在炉旁打扇煎药,他便也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看。

这样煎出来的药,他才敢放心地喝。

饭食也是一样,厨房送了上来,他先不用,让伺候的人提筷每样尝过,他才敢吃。

但不论如何。他到底是开始吃饭吃药了。

云甄夫人觉得他十分古怪。但念及他出了这般大的意外,性情大变也是有的,便也未曾多想。见他的脸色精神都稍好了一些,她便也匆匆出发了。

上回连四爷要搬走,连二爷很忧虑,很不舍。这一次倒只剩下了委屈。

但他隐隐约约也担心,是不是自己不知何时惹了老四不高兴。老四这才非得要搬走?

他私下里琢磨了两天,没琢磨透,便想着去找若生。

谁知到了木犀苑一看,若生却不在府里。只有照例挂在廊下的鹦哥铜钱,在那慢条斯理地啄食着小瓷碟里的食物。

见了他,它扑棱扑棱翅膀。又将脑袋给埋了下去。

连二爷缠着吴妈妈问:“阿九怎么也不见了?”

吴妈妈笑答:“姑娘接到了慕家姑娘的花笺,赴约去了。”

“慕家姑娘?”连二爷怔了怔。

吴妈妈道:“正是。”

连二爷眨巴眨巴眼睛:“咦。阿姐请来给老四看病的那个老爷爷,是不是就是慕家的?”

那事吴妈妈也知道,当下也不犹豫,直接道:“二爷没记错,那位太医,的确就是慕家的老爷子。”

但其实,慕家老爷子已经不在太医院当差了。

若不是云甄夫人面子大,寻常人想要请动他上门来望诊,谈何容易。

连二爷却是不懂这些,闻言只说:“阿九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们家的姑娘?”嘟嘟囔囔的,他又自语起来,“她也不知会我一声!显然是拿我当外人呢…”说说眼眶一红,似要哭,“出门玩儿,还是不带我…”

吴妈妈见势不好,连忙问:“二爷,可要尝尝厨下新做的杏酪?”

捶杏仁作浆,去掉渣滓后,再拌入细腻如雪的米粉,加糖熬煮便可,这道小点,并不麻烦,但连二爷恰巧喜欢。

他立即抬手一抹眼睛,重重点头道:“要两盏!”

吴妈妈笑着应好,领了他去里头坐定,等着吃杏酪。

连二爷这才有些高兴起来,一面扒着窗子看铜钱,一面道:“阿九回来了妈妈你立刻就告诉我,我得好好训训她!”

“…是,奴婢知道了。”吴妈妈无法,只得一一应承下来。

远在平康坊之外的若生,这个时候,却也正巧连打了几个喷嚏。

元宝蹲在她脚边,她掩着口鼻背过身去“阿嚏”一声,它胖乎乎的身子就跟着抖一下,“喵!”

她连打了三个喷嚏,它便也跟着颤抖了三次,望着她的眼神,都似乎变了变。

好像打着喷嚏的少女,不是若生,而变成了什么令喵害怕的妖怪。

它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退到了苏彧脚边,戒备地看着若生。

苏彧拿脚尖轻轻踢了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