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哀怨地抬起头来,仰望了一会他,又去看若生,看看“喵呜”一声,撒丫子跑开了,远远蹲在了廊下。

“着凉了?”苏彧则扭头来看若生,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

她转过脸来,两颊上有着不自然的淡淡红晕,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大碍。”

言谈间,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自己眼下身处的地方。

白墙黑瓦,素净而寂静。

这座宅子,是苏彧的。

她第一次来。

是以,即便苏彧不提,她亦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是不同的。

她有许多秘密,他当然也有。

这宅子,大概便是其中之一。

她在这,见到了三七的哥哥,忍冬。

但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她仍未可知。苏彧不提,她也不问。她今儿个来,为的是早前那桩交易。

他帮她办事,她将自己记得的事,告诉于他。

互利互惠,颇划算。

若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了苏彧。

庭院里有棵桃花树,也不知年龄几何,生得十分粗壮,而今花谢了,枝叶便显得愈发葱茏滴翠。

苏彧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姿态闲适地立在树下,愈发衬得面容如玉。

她望着他手中的弓箭,突然心痒难耐,笑着问了句:“可否一试?”

少年原本有些冷漠的昳丽眉眼,这一刻却似乎格外的沉静温和。

他伸手将弓一递,随即从一旁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羽箭来。

若生双手接过,这才发觉,这把弓极沉。

第183章是谁

乌胎铁背,弓弦银白,在日光下泛出别样的光泽。

苏彧将羽箭递出,道:“试试?”尾音微微上扬,轻而缥缈。

她掂了掂手里的弓,望着乌黑的弓背说:“难得摸一回弓箭,既然有机会,自然应该试上一试。”

言罢,她从他手中把那支小箭给接了过来。

抬手,开弓。

她跟着窦妈妈跟姑姑学了一阵子,旁的长进暂且不论,这气力却的确比过去大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使得比往常重不少。

然则这弓过沉,于她而言,用起来并不称手。

秀眉一蹙,她的手便往下沉了沉。

不远处的目标,看起来似乎极容易命中,但弓箭握在了手中,她方才知道,这事并没有她看上去那般简单。

开弓已是不易,想要瞄准,再正中红心,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若生僵持了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已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探出一双手来,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一怔,旋即便发觉手中难以拉开的弓,被轻轻松松地打开了去。

羽箭尾端,在她视线里轻轻颤了两下,“嗤——”的一声,箭矢便笔直地飞了出去。

正中。

“这把弓太沉,不适合你用。”身后的人,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她却仍然保持着刚才射箭的姿势,僵着身子立在原处。

鼻间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瑞脑香气,令她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苏彧却浑然不知,见她站在那不动。只皱眉说:“下回换一张弓就是了。”

她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里的弓还了回去,摇摇头说:“还有下回?”

“权当我不曾提。”苏彧将脸转了回去,遥遥看一眼廊下趴在那举着爪子懒洋洋想要拍蝴蝶的元宝,才同若生说道,“陆立展的死,同那位裴相爷可有干系?”

若生轻叹了声:“我只知道如果陆立展不死。朝野间便不一定会出现那位裴相。”

世上的巧合。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巧合。

时至启泰元年,陆立展也不过才刚刚迈过不惑之年。

坊间也一向没有他身子状况不佳的传闻,乃至于连家名存实亡的时候。陆立展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朝野间,无人不晓,无人不拿他当个人物。

若生想了想,还是道:“他虽死了。但陆家还在,可见他的死。并不是上头的意思。”

“陆立展是太子一脉的人,既是太子即位,他自然也不该那么容易死。”苏彧不置可否,而后冷笑了声。“何况,便是新帝心中实则对他不满,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那也不该赶在那个时候。”

新帝根基未稳,远不是该动杀机的时候。

能坐上那张椅子的人。有几个不是一路忍着熬着等着,走过来的?

太子就是再无能,也不应当立即对陆立展下杀手。

但他也的的确确抬举了那位裴相爷。

而今嘉隆帝还在位,朝堂上,也只有一位姓裴的官员。

但苏彧记得,那位裴大人,已老得走路都打颤了,据闻今年便要告老,能不能活到启泰元年,尚成问题。

若生说的那位裴相爷,在当时还十分年轻。

故而,他所知道的那个老头,便绝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一个裴相爷。

这般一来,事情便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太子身侧,如今可有姓裴的人?”若生想起他们在平州时遇到过的事,不由得蹙眉问了句。

苏彧闻言,淡淡道:“至少,明面上没有。”

若生的眉头皱得更紧,嘴角也紧紧抿了抿,而后再问:“昱王身侧,可有?”

“你能想到昱王那,已很不错。”苏彧微微扬了下唇角,淡淡道,“朝中两派,暗中水火不容,太子在昱王身侧安插人手,并非没有可能,只可惜,昱王身边,明面上亦没有姓裴的人。”

裴姓在京里,并不是十分寻常可见的姓氏。

若生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起来:“难不成,这人眼下还未在京城?”

可他既然能在太子长孙少沔登基后,直接平步青云,升至相位,可见其在太子心中的分量。这人,在太子荣登大宝的路上,必有从龙之功,且极得太子信任。

这人,真堪寻味。

“毕竟还有数年光景,他眼下还未出现,也极有可能。”苏彧并不反驳,但他的神情,却冷了下来,“但短短几年间,他便能盖过一路扶持太子的陆立展,乃至于最后站至相位,这人十分不简单。”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没有事情,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的。

若生垂眸不语,心中对他未曾言明的话,亦清楚得很。

“你所见所知,大多浮于表面,远不够用来细细推敲。”他沉吟着,缓缓道,“你可还记得,那段日子,你被困在何处?”

若生颔首,面上神情沉稳而平静。

她不仅记得,而且已经去过了。

她说:“那地方,是北苑。”

京城以北,将出城门,有块地方,称作北苑。

宅邸地方不小,但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涉足。

且北苑时常易手,几乎年年都有新主。

苏彧凝视着她,问道:“北苑如今,在谁手中?”

“陆离。”若生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陆立展的儿子?”他握着一块细软的布,在轻轻擦拭着那把弓,听到“陆离”这个名字时,动作一滞。

“他身为陆相独子,只是瞧中了一座宅子,陆相焉能不许?”若生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已渐渐变了。

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理出头绪来。

“但北苑此后,可曾再次易手,如今还不得而知。”

苏彧听着这话,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站在那,那双刚刚才握过弓箭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袖口。

纤细柔美的手掌,在这一瞬间,泛出紧绷的青白色。

他眸光微沉,道:“段家的那桩命案,有眉目了。”

若生霍然抬头向他看了过去,惊讶道:“怎么说?”她虽然知道他近些日子在暗中查探那件事,但并未深想。

第184章死了

“你那位三表姐,那日会去海棠林,是因为她收到了一句口信。”

若生蹙眉:“她从未提过。”

“并非如此。”苏彧否决,“她事后曾几次三番向人辩解,自己去那乃是因为收到了段四姑娘的口信。”

若生闻言,登时恍然:“是四表妹的口信?这般一来,死无对证,又是口信,自然人人都以为她只是说来妄图推脱的,越是反反复复提及,便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错。”他微微颔首。

“但就算只是一句口信,也必然是有人在中间传话的才是。”若生细细一想,又不觉狐疑起来。

苏彧似笑非笑:“可那个传话的丫鬟,不见了。”

他略一停顿,接着道:“而且,从头至尾,除了她外,再没有人见过那个丫鬟。”

“她在撒谎?”若生愣了下,然后摇头说,“不,她没有撒谎。”

谎话是需要圆的。

所以一个人若要说谎,定然不会胡乱说些没有法子圆起来的话。

那日上上下下那么的多人,可除却段素云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个传话的婢女。她说出那样的话来,自然人人都认定她是在扯谎。

但一个明摆着要说谎的人,为何要说出一个根本不像是存在过的人来?

她身为段家的姑娘,手底下难道还没有一两个忠心耿耿,愿意为她说话的人?便是真没有这般衷心的人,她使些手段也能收买下几个。

是以,她为何要说一个没有办法去圆的谎?

若生的眼神变了:“你找到那个丫鬟了?”

苏彧目光沉沉地瞥了她一眼,往廊下走去。

若生亦步亦趋地跟着。

“那丫鬟死了。”走至廊下。苏彧背对着她,忽然说道。

若生一惊:“死了?”

苏彧将手中弓箭倚着廊柱一立,顺手抄起元宝往扶栏外头丢去。

“喵——”元宝尖叫一声,动作麻利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而后扭过半个身子,不满地冲着廊下的俩人看了来。

苏彧没搭理它,转过身看向了若生:“前天在西城发现的。”

若生咬了咬唇瓣。而后低低问了句:“何时死的?”

“烂了。”苏彧说。“只怕是你在段家的八棱海棠林里发现尸体的那一日,她便死了。”

若生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便是数月前的事了!”

段家四表妹,是死在春日里的。

如今。已是盛夏。

那就难怪那几日段家人上下搜寻,四处打探,却始终没有发现段素云口中那个来为段四姑娘传话的丫鬟了。

因为人,早就已经死了。

而且那个丫鬟。必然不是段家的人。

否则,依永定伯府的规矩。这人便只是个浆洗房上毫不起眼的小丫头,也该被人寻着了。

“人埋得不深,那地方土也松,前儿个下了一场大暴雨。露出了一截手指。”苏彧声音平静地说着,“发现手指的人,只觉奇怪。以为地下埋着什么好东西,结果挖出来一看。方才发现,那原来是具尸体。”

若生心惊着,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怎能肯定那具尸体便是三表姐口中传话的婢女?”

毕竟尸体都已经*了,面上容颜定然是无法分辨的。

苏彧道:“那尸体的腕骨上,还套着一只镯子,同你那三表姐所言的,分毫不差。”

“镯子尚在,那就不是因财被杀了。”若生叹息着,语气渐渐肯定,“是灭口。”

但掩埋简单,处理尸体的手法粗糙,甚至于连衣物手镯等物皆在原处,想必那凶手其实并不害怕尸体叫人发现。

胆子如此之大,其人也必然是个性情张狂的人。

她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日自己在海棠林里见到的四表妹。

四表妹的死,亦不像是处心积虑而成。

更像是,凶手突然之间起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