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去给三表姐传话,恐怕也只是个障眼法了。”若生沉思着,心头原本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若我那日没有误入海棠林深处,发现四表妹的踪迹,三表姐便是最有杀人之嫌的人。”

她仰头望向了檐外的天空。

将近六月的天,已经十分炎热,连偶尔吹来的风也像是火炉子里烧出来的一般,滚烫滚烫,掠过脸颊时,总带着呼啸而过的热气,让人肌肤发痒。

耳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若生没有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天空一角。

那抹蓝色,几乎要镂刻进她的眼睛里。

“我恐怕坏了某人的好事。”

苏彧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这般说来,我倒帮了那人一把?”

他当场帮若生洗清了嫌疑,段素云自然就又成了最具杀人嫌疑的那一个。

若生听着,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微微扬了扬。

然而,也不知是望着天空看了太久,还是她方才那几个响亮的喷嚏所致,她站在那,盯着蔚蓝的天光,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双腿亦有些发起软来,连带着身子也站不稳了。

她趔趄着向廊柱靠去。

那边上倚着的乌胎铁弓,叫她一碰,“哐当”倒了下去,差点砸着了她的脚。好险苏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叫她被弓给砸个正着。

若生心有余悸地低头去看倒地的弓箭,伸手来揉自己的太阳穴,蹙着眉头说:“奇怪,怎么突然头晕得厉害。”

鼻腔里,也烫得厉害。

就连嗓子,也干得紧。

她不过才说了两句话,这喉咙便难受起来。

苏彧扶着她,她又开始打起了喷嚏。

“果真是着凉了。”他一手扶着她,一手伸出来探她的额,入手滚烫。

他离得极近,姿态便有些太过亲昵。

若生晕乎乎的,站在他臂弯里,恍恍惚惚像是听见父亲了的声音。

父亲在哭,扯着嗓子喊她“阿九”。

纷杂的脚步声,不知远近,在她耳边回响个不停。

她亦气愤得紧,甩袖就走,一面同身旁婢女说,今后再不许他踏入木犀苑一步。

婢女喏喏答应着。

那是红樱。

她大步往前走,突然眼前一黑,撞进了一个怀抱。

她踉跄着往后退去。

那人便急忙上前来扶她。

第185章病了

她在天光底下抬头朝他望去。

日光太过明媚,映入她眼帘的那张面孔上,神情模糊,然而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唤了自己一声“三姑娘”。

那声音是那样得温柔。

她极尽全力,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眉眼陌生,可那一瞬间,她看清楚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对视过来,眼神里有着令人窒息的笑意。

她立在那看着,呼吸微滞,脚下步伐难以移动。

有时候,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声呼唤,便足以叫人沦陷。从此泥淖在侧,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若生心头一震,忽然推开了苏彧,疾步往后退去。

单薄的背脊抵在冷硬的廊柱上,她大口喘息起来。

锦衣少年伸长的那只手,还未收回,怔愣地停留在了半空。良久,他才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了下去,点漆似的双目,定定望向了她,道:“早些回去吧,莫过了病气与我。”

若生低头垂眸,抵着廊柱艰难站立,心里头一片乱糟糟的,闻言一怔,随后却逐渐恢复了镇定。

她暗自摇了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

眼前的人,并非玉寅呀…

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视线也重新落在了苏彧身上。

杏眼微眯,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不住苏大人了。”

苏彧闻言,亦微微敛目,眸光深幽,静默了片刻才道:“我送你出去。”

若生伸指揉着自己的眉心,道了声谢。抬脚往廊外而去。

头愈发得晕了起来,她走着走着,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清晨起来时,她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头似乎不大好,原还以为只是夜里没有睡好所致,哪里想到,这会再瞧。竟像是病了。

若生脚下的步子。有些凌乱踉跄起来,走得也比往常慢上许多。

苏彧就跟在她身后,见状下意识地将手一抬。就要去扶。然则这手才刚刚触及她的衣袖,他便飞快收了回来,而后忽然扬声唤了“忍冬”来,又命忍冬去喊扈秋娘进来。

言罢他又挡在了若生身前。漫然说:“且候着吧,不然依你这走法。还不知得走到猴年马月。”

若生糊里糊涂的,较起真来:“拢共不过几丈远,我便是爬也早爬出去了…哪里用得着走到猴年马月…”可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却还是微弱了下去。像是心虚,又像是难受得说不上话来。

苏彧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说了句:“这等天气。也能着了凉,世间恐怕也只有你了。”

“胡说!阿嚏--”若生又打了个喷嚏。急忙背过身去。

他无奈失笑:“得了,就这样子还同我胡咧咧什么,赶紧利落些回去请个大夫仔细来看一看才是正经。”

话音方才落地,扈秋娘赶巧跟着忍冬过来了。

苏彧便看着若生吩咐扈秋娘道:“带她回去。”

扈秋娘愣了下,但见他一脸嫌弃地,又在那说:“没得烧糊涂了,半点用处也无。”

“你才没有用处…”若生的嗓子也有些哑了,可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反驳了句,说完却是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转个身就要扈秋娘怀里靠,声音软软地说,“家去。”

扈秋娘一碰她的手,滚烫的,当即唬了一跳,急忙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外去。

她生得人高马大,堪比壮年男子,力气也大,抱着若生就像是抱着轻飘飘的纸人似的,一转眼功夫就从庭院里不见了踪影。

苏彧没吭声,忽然拔脚跟了上去。

忍冬急急忙忙喊:“主子!”

他脚下一顿,转过脸来看向忍冬,问:“嗯?”

“小公子醒了,闹着要见您。”忍冬道。

苏彧暗皱下眉,到底还是转个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上回见慕靖瑶时,从她那又新取了张药方子来,使人煎了几服给永宁用了,倒是出人意料的见效。

那孩子的精神,比过去好了许多。

苏彧进门时,他正盘着两条小短腿坐在榻上,抓着一副玉作的九连环,在那翻来覆去的折腾。

见了苏彧,他抓着九连环,仰头便笑,童声稚气满满:“爹爹!”

苏彧对他只肯管自己喊“爹爹”这事早已是无可奈何,索性随了他去,闻言面上神情半点波动也无,只看向了小童手中的九连环。

永宁见状,也低头朝自己手里看去,胡乱摆弄两下,却是怎么也解不开。

小童疏淡的两道细眉,便像是大人般蹙了起来。

苏彧居高临下地看了两眼,忽然大步上前,伸出手去,三两下便将他手里的九连环给解开了。

“爹爹…”小小的永宁先是一愣,而后仔仔细细将重新落回自己手里的九连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太容易的东西,玩着也是无趣,下回给你换点难的。”苏彧的口气,少见的温和。

永宁却捧着已经被他解开了的九连环,忽然瘪了瘪嘴,哭了起来。

他素来不是声音洪亮,脾气娇纵的小娃娃,是以便是哭起来,也只是在那小声啜泣着,只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帘,扑簌簌往下掉。

苏彧一愣。

旋即,手足无措。

他低低唤了一声:“永宁。”

小童循声抬头来看他,眼里的泪水却还是止也止不住,哭得一张小脸通红。

苏彧叹口气,再次将他手里的九连环给拿了起来。

不过转眼间,这副九连环,便又恢复了原状。

永宁惊奇不已,抽噎着,瞪大了眼睛去看。

苏彧终于松了口气。

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同这么个小东西相处。

那时,若非情势太坏,他恐怕也不会将这个孩子放在身边。

可眼瞧着这孩子,从那么丁点大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样子变成了如今牙牙学语的模样,他便偶尔也会想,自己当时并未做错。

到底是一条命,到底是那人最后的一点骨血。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却柔和而温暖。

方才他站在那,望着若生离去时的眼神,亦是这般。

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

若生窝在扈秋娘怀中,更是不曾看到。

第186章药苦果甜

风寒之症,冬与夏不同,细究起来,用药诊治皆是不样。

盛夏时节感染了风寒,这症状瞧着便似乎也更重些。若生一回到木犀苑,吴妈妈便命人将冰都给撤了下去,再不许这屋子里留下一点寒气。

日常伺候若生起居的绿蕉几个,也叫她给私下里给训了一顿。

夜里着凉,不论怎么说,都只能是她们几个不曾照料妥当。夜里睡实了,哪里还能分出心思来记挂主子身上的被子是盖好了不曾,这屋子里是冷了还是热了。

吴妈妈板着脸,模样极唬人,责备底下的人,究竟是否知道“值夜”二字是何意思。

众人异口同声喏喏回答了一遍,皆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再不敢有任何疏漏。

可这病去如抽丝,病来却如山倒。

若生至家中时,人便已是恹恹的了。

大夫请来,一番望闻问切,果然道,是风寒。

不是大病,可也不能小视。

底下一群人,便都战战兢兢的,各自忙碌起来。

消息传至千重园,窦妈妈也亲自来了一回,见了若生的面,陪着说了两句话后摇摇头叮咛道:“夫人前脚才出的门,您后脚便病了,要是叫夫人知道了,定然要?责备奴婢不曾照看好您。”

若生歇了一会,虽还未服药,精神却总算是好了一些,闻言便微微笑了笑,说:“妈妈别怕。待姑姑回来,我这病也就好全了。”

窦妈妈亦笑起来,嗔道:“您呀!切莫记得好生吃药,良药苦口利于病,您万万不能嫌药味重,太苦太涩,便不用了。”

“是,我都记下了,妈妈放宽了心,不必忧虑我。”若生虽然有些头晕脑胀。却还未糊涂。她清楚地知道。千重园那边没了姑姑坐镇,事事都得窦妈妈拿主意,窦妈妈也是忙得很,能特地赶来木犀苑探望她。便够了。

她催着窦妈妈回去。不必留在这。

窦妈妈便也没有多留。只再三劝她要记得好好用药。

回头见了吴妈妈,她也是这番话,特地叮嘱说。三姑娘素日不喜吃药,回头送了药上去,须得另外备上一小碟蜜饯方可。

吴妈妈来了木犀苑不过数月,自然不知这些,闻言立即牢牢记下,一送走窦妈妈便让人去准备蜜饯。

连二爷得知了消息,也提着只竹编的空笼子匆匆跑来木犀苑,一进门就问,“哪里疼?”

这话是问的绿蕉。

若生人在内室里睡着,他纵然再着急,也不能贸贸然闯进去探望她。

“回二爷的话,姑娘是感染了风寒。”

“风寒?”连二爷把竹笼子往绿蕉手里一塞,“头疼打喷嚏浑身没力气?”

绿蕉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风寒。”

连二爷脸一垮:“可怜的阿九,这可忒难受了。”

“大夫已开了药,二爷放心。”

连二爷闻言,将脑袋摇成个拨浪鼓:“药也忒苦,我不爱吃,阿九想必也是不爱吃的。”

正说着,若生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葡萄提着只小小的剔红观鹤图漆食盒走了过来。

连二爷将人拦住,问:“里头是药?”

葡萄连忙说:“回二爷,这里头装的不是药,是蜜饯。”

“蜜饯?”连二爷沉默了下,忽然道,“打开来与我瞧瞧。”

葡萄一怔,悄悄看向了绿蕉。

绿蕉点一点头。

她才将食盒给打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