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疑惑起来,坐在书案后头,自言自语:“连三姑娘既然想知道五哥病情如何,为何不直接去问五哥,反倒绕个圈子来问我?”

他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事情古怪。

可转念一想,没准人连三姑娘是因为嫌弃五哥的脾性太差,不愿意直接去问呢…

贺咸无奈地笑了笑,悠悠然记起上回见慕靖瑶时,她问自己对连家三姑娘可有印象时的模样来。

只怕这里头,有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有人愿意关切五哥,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看到信中内容的那一瞬间。他差点都要探头去窗外张望,看看这天上的日头究竟是打从东面出来的还是打从西面出来的了。

贺咸便招呼了小厮长茗磨墨,准备提笔给若生回信。

但墨磨得,笔尖也蘸到了墨汁中,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他将笔搁回绘了山水的笔架上,重新举起信笺来,又看了两遍。

他忽然觉得。这事呀。不能瞒着五哥。

是以下一刻,他将信笺一收,起身抬脚。吩咐小厮长茗道:“去备马!”

长茗愣了下,紧追而上。

贺咸扭头看他,笑了下,说:“去一趟定国公府。”

“是。小的这就让人去准备!”长茗应个声,先行退了下去让人备马。

贺咸便慢悠悠地往外头走。将若生寄来的信笺抄在手中。

须臾,长茗将马备妥,他便领着人,出门往定国公府苏家去。

苏彧眼下。正在家中静养,贺咸此去绝不会落空,是以他连名帖都未让人先送去。便径直带着人去找了苏彧。

熟来熟往的,定国公府的人对贺咸自然也是熟悉得很。见是他来了,便也立即就有人前往苏彧那报信。

等到贺咸走至苏彧那间小院落外的竹林时,三七便早就候在了那。

这竹林,瞧着不大,也的确不大,可并不是谁都能直接走进来的。

窄道不多,但若无人领路,只怕进来十个人,这十个人都得迷了道路,找不到出口在哪,也寻不回原路离开。

苏彧刚从重阳谷回来时,择了这块地方住,苏老夫人已是不满意。

故而当他提出不需贴身伺候的婢女时,苏老夫人只权当自己没听见,一开始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由着他胡来,亲自挑了几个人就要送到他院子里去。

谁知道,去一拨,就叫他赶出来一拨。

苏老夫人唉声叹气,直说管不了,过了段日子便又让大儿媳妇亲自给选了几个模样身段性子都出挑的,要送去他身边。

这端茶送水的活计,三七也能做,可到底不如丫鬟细致妥帖。

府里多的是人,他身边却连半个伺候的婢女也无,像什么话?

苏老夫人让大儿媳妇这回是说什么也得将人塞进去,苏彧的大嫂没了法子,便只好来劝苏彧,说,到底留个一两个,平素伺候茶水也好。

苏彧这才点了头,将人留下了。

可谁知,不过两三天,好家伙这人就又叫他给赶出来了…

苏老夫人知道后连连摇头,想不通这老幺是怎么回事,在重阳谷里都过的什么日子,怎地连人也不会使唤了?

她满心不解,发话说,让那群人回去。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终究没敢辩驳,小心翼翼地又往回走。

哪里知道,这一回她们几个进了竹林,却再也找不到路了。

明明那小径就在眼前,可走啊走,她们却总会绕回原地。哪怕她们提前做了记号,也没有丁点用途。

一行人走得双腿发软,骇白了一张脸,搂在一块啜泣了起来。

有人一边哭一边说:“咱们莫不是遇上了鬼打墙?”

话音刚落,虚空里便传来了少年清越又冷漠的声音,“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打墙,愚蠢。”

几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泪眼朦胧间恍惚瞧见苏彧自竹林一角走了出来,赶忙上前跪在那哭:“求五少爷救救奴婢几个…”

苏彧一身白衣靠在竹子上,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向了某一处,漫然道:“往那走,自会看见出路。”

“谢五少爷…谢五少爷…”丫鬟们闻言,仓皇而去,一个个跑得比元宝还快。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到苏彧跟前当差。

苏老夫人不信邪,要去寻他,走到竹林边了,苏彧的大嫂急忙上前拦了拦,说:“母亲,小五是跟着重阳先生长大的,这竹林里,只怕有门道!”

“我当年便说,好好的一个孩子,不该送到那深山幽谷里去!”苏老夫人顿住脚步,长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且随他去吧!”

定国公府里的仆妇们,此后便也都不敢胡乱往苏彧跟前凑。

竹林外围,养了只鸽子,若要传话,就打开鸽笼,放了鸽子进去报信。

这人,若无人领着,是断断不敢随意进去的。

纵是贺咸也一样。

是以见了三七后,他同三七说了两句话,便看向了三七脚边的元宝,嘟哝道:“它倒是厉害,来去自如,像是能破阵一般。”

“喵呜…”元宝歪头撇他一眼,扭着屁股往前走了。

第195章心思浮动

贺咸“嗳”了声,侧身面向三七,问:“你瞧瞧它!这性子跟五哥似的!”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三七嘿嘿笑了两声,领着他往竹林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也就是您来了,换了旁人,五爷这会定然不乐意见。”

贺咸蹙了下眉头,说:“还难受着?”

三七四下张望了下,点点头道:“您还不知道五爷?半点苦也沾不得,哪里愿意安安生生地吃药,非说风寒不是大事,死不了。”

正说着话,已经跑出老远的元宝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又窜了出来,一把跳到三七脚边,拿爪子挠他的裤管。

“吓我一跳!”三七忿然,弯腰要去抓它,却到底是不敌元宝身子灵活,一眨眼的工夫就叫它给逃得远远的,伸手难及。

贺咸安慰他:“没事没事,不到非得药死它不可的那一天,都还是好好忍着吧。”

三七哭丧着一张脸:“小的大的都不好伺候,您既来了,回头便好好劝一劝五爷吧,这不吃药,病哪里能好。”

贺咸避开他的视线,别过脸去,干咳了两声:“好说,好说…”

不过他今儿个,可不是为了劝苏彧吃药来的。

过了会,进了院子,贺咸便不需三七在前头领路了,自己熟门熟路地往苏彧屋子里去。走至门外,他方抬起脚来,便已听见苏彧的声音自里头传来,略显沉闷:“这会来做什么?”

贺咸唤了声“五哥”,拔脚往里头走了进去,一边伸手去撩帘子,一边问:“三七说你不肯用药?”

“他胡说八道。”苏彧神色慵懒地靠在榻上。手里抓着他惯用的那三块骨牌把玩着,闻言连犹豫也不见犹豫半分,张嘴便轻飘飘地丢出这么一句来。

贺咸自是不信。

苏彧一向好甜食,嫌药味苦涩不肯吃药,可是自幼如此。

便是三七方才没说,他心底里也知道。

“良药皆苦口,这世上哪里有药是不苦的?”贺咸走上前去。认认真真劝说起苏彧来。“三七同我说起这事,更是因为忧心五哥你的身子,你怎么能说他是胡说八道?人病了如何能不吃药只等自愈?纵然是铁打的身子。那也是要…”

“停!”苏彧一把攥紧手中骨牌,身子端坐起来,“你这会过来,总不能只是为了劝我吃药?”

贺咸叫他一噎。只得将那封信笺给掏了出来,递过去道:“连家三姑娘的信。”

苏彧微微一怔:“连三的信?”

言语间。他的手仍旧垂在身侧,未曾抬起接信。

贺咸晃了晃信笺,道:“正是你我都见过的那位连三姑娘。”

苏彧眼中有奇怪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忽然问道:“你将我感染风寒的事。告诉了曼曼?”

贺咸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这事难不成还得瞒着曼曼?”

“是,这事不能怪你。”苏彧望着他手中的那封信,长眸微睐。“我早该料到你什么事都藏不住,势必会抖给曼曼知道才是。”

慕靖瑶一知道。依她如今跟若生的交情,随口间说给若生知道,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而已。

其实,他感染风寒的事,就是叫若生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病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人都会生病,多多少少,严重与否罢了!

但他望着那封信笺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条吐着殷红分叉的信子,会咬人的毒蛇,踟蹰着不知自己是否该伸手冒险去擒它七寸。

良久,他终于将手伸了出去。

贺咸在旁落座,举目四顾,见无人拿自己当客,只得苦兮兮地又站起身来去给自己沏了盏茶吃,然后道:“今年这天,可比往常热得多了。”

“嗯。”苏彧垂着眼眸,也不知是真听进了耳里,还是胡乱接的话,发出个闷闷的鼻音来。

贺咸端着茶盏,悄悄转过脸去看他,斟酌着问道:“五哥,那回段家春宴后,你究竟给连三姑娘送了什么赔礼?”

苏彧看着他,挑眉不语。

他便正色道:“我琢磨来琢磨去,就是琢磨不透,连三姑娘那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同五哥你打交道呢,依着坊间传闻,她早该拿鞭子抽你了。所以,五哥你送的那份赔礼,一定大有名堂吧?”

苏彧也渐渐正色起来。

贺咸眼巴巴看着他。

他嘴角扬起一缕笑意,声音微哑:“我偏不告诉你。”而后,若无其事地低头去看他手里拿着的信笺。

信上的字迹,却同他见过的字,略有一些不同。

眼前的字,更潦草散漫一些。

苏彧嘴角的笑意,不觉重了些。

贺咸瞧着,却觉得他神色诡异,战战兢兢问:“五哥,连三姑娘为何不直接来问你?”言罢又问,“我这么自作主张带了信来与你看,是不是不大妥当?”

“问之。”苏彧突然抬眼,唤了他一声。

贺咸怔了怔,道:“怎么了?”

苏彧淡淡地道:“相识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觉得,认得你太好。”

贺咸闻言,倒吸口气,连退两步,震惊道:“五哥你莫非是在夸我?”

“没有,我在骂你。”不及他回过神来,苏彧的视线便落回了那张信笺。

然而望着信上的字,他想起的,却是那一天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到的场景。

那张挂着鲛绡帐子的填漆床,还有那个躺在他身侧,蜷着身子睡得像个孩子的少女,在那一瞬间,牢牢印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想,也许直到死,那一幕他都不会忘记。

黎明之前的微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似乎也同时照进了他的心里。

他迷蒙间以为是自己瞧差了,可不管他怎么看,那个人都还在原处。

她的胳膊,甚至横在他的胸膛上。

刹那间,胸腔里的那颗心便“扑通,扑通”重重跳了起来,搏动得肋下隐隐作痛。

“问之。”他握着信笺,又唤了贺咸一声,“这信你回了不曾?”

贺咸道:“还未曾。”

苏彧便微笑道:“那就去回吧。告诉她,我病了,病得很厉害,病得连床也下不了,已经数日不曾出门,吃不下药,水米也难进,十分虚弱,恐怕早已不是寻常风寒之症。”

第196章助攻

贺咸闻言,震惊不已:“五哥,你不是说笑?”

“我哪句话像是说笑?”苏彧泰然自若,语气再平静不过,似乎他方才所言的的确确每个字都是再真不过的一般。

贺咸却是打小就没干过这种事的,听了他的话踟蹰来踟蹰去,终是道:“怎能同人扯谎…”

苏彧扬眉,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同他招招手,说:“你不过是将我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她而已,焉能算扯谎?称不上,称不上的,你只管放心就是。”说完,见贺咸面上似乎仍有犹豫之色,他忽然声音一冷,口气森森地道:“你若是不愿意也可,曼曼她想必是再愿意不过的。”

贺咸顿时急了起来:“这可不成!”

与人扯谎,拿话诓骗别人,那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他可不舍得叫自家未来媳妇去做这样的事。

“五哥。”他摇了摇头,脸上神色再无奈不过,“你惯会抓人软肋…”

苏彧笑了笑,催他走:“去吧,仔细着写,莫要落了什么。”

贺咸犹犹豫豫,到底还是走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早知如此,就不该巴巴地把信给他送来。连家那位三姑娘将来要是知道,他信中所言,全是胡说八道,没一句真话,还不知会如何看待他呢。更别提,那人同曼曼还颇有交情。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坏事,都叫自己给办了,不由得面如土色。

走至门口,三七正抓着把小鱼干在哄元宝,见他出来了。赶忙上前来请安,顺道问:“您可劝服五爷了?”

苏彧身边走得近的人,在三七看来,那就只贺咸一个,如果贺咸劝了也没用,他回头便也不必去触霉头了,但他跟元宝一块儿眼巴巴看着贺咸。到底还是希望贺咸能说句成了的。

然而谁知。贺咸听见他的话,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

三七不知道他们在里头都说了些什么,见状眼睛一瞪。手里的小鱼干哗啦啦落雨似地撒在了地上,张皇地问:“难不成、难不成是五爷不好了?”

“胡想些什么呢!”贺咸哭笑不得,斥了他一声,“他好着呢。倒是我呀…”他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变作了一声长叹。而后扫了一眼元宝,同三七道,“赶紧收拾了吧,要不然就该叫它给吃尽了。”

三七“啊”了声。慌慌张张低头去看。

一眼就瞧见了元宝拱着个圆滚滚的身子,凑在那拼命吃着小鱼干。

一口三条,那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三七着急忙慌地弯腰去拦:“祖宗诶。可不兴这么吃饭,回头撑着了。五爷又该训我了!”

元宝叼着一嘴的小鱼干,抬起头来,龇牙咧嘴,似笑非笑,“喵呜”一声,鱼干全落入了它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