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嘴猫…”贺咸端着脸,训了元宝一句。

元宝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舔舔毛,瞅瞅懊恼不已的三七,扬长而去。

那身姿,活像是哪位大将军。

贺咸眯了眯眼睛,问三七:“它这是上哪儿去?”

三七哭丧着脸:“八成是去见哪家的母猫了。”

“…”贺咸愣了下。

三七唉声叹气地道:“又让您见笑话了,小的还是先送您出去吧,回头再寻它。”

贺咸点点头,无奈之下唯有跟上三七的步子,往小竹林外走去。回了府,他也没有法子,只得老老实实让小厮磨墨铺纸,给若生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自然全是照着苏彧的意思写的。

可信写完,停了笔,贺咸自个儿看了一遍,只觉不忍目睹。

他好好一个正正经经念书,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就这么扯了个大谎出来,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心中滋味难言,他迟疑了下,突然先让人给慕靖瑶送了封短信。

既然这谎是撒定了,纸又包不住火,他不如索性提前先知会慕靖瑶一声。

若是她说不该如此,那他这回信,就立马提笔另写。

贺咸便在书房里等啊等。

好容易等来了慕靖瑶的回信,他展开来一看,上头偌大两字,哈哈——

笑过后,她才在后头写道:莫迟疑,速速让人送去!

贺咸不明所以,看完直摇头,但却是再不犹疑,立即便命人将回信给若生送了去。

几家隔得都不算太远,这信送至若生手里时,天边的红日才刚刚从热辣变成了烫人。风未起,空气里弥漫着的热气便也久久不愿散去。那薄薄的一封信,在盛夏午后辗转了一路,落到她手里时,也还带着太阳的温度。

扈秋娘立在她身后,轻声说着苜园跟雪梨那边的情况。

“不知是有人察觉了,还是时候未到,不管是苜园那边还是雪梨,都没有动静,依姑娘看,可还要让人守着?”

已经过了两日,事情却并无进展,不得不叫人心生疑窦。

也许,雪梨身后并没有人。

也许那盒脂膏里掺的麝香,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也许苜园里的那只脚印,只是连二爷瞧差了。

任何没有亲眼看见的事情,都不能算作是真相,撑死了也只是臆测而已,而臆测,自然是真假难辨。

但若生始终没有动摇,她一面将手中信件展开,一面背对着扈秋娘淡然道:“继续让人守着,狐狸终究是狐狸,就是成了精怪,那也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

扈秋娘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话,笑了下,道:“姑娘说的是。”

若生没吭声,抿着嘴角,将目光落在了贺咸的回信上。

论理,她的确应该亲自去问苏彧的,但她心有怯意,便只能绕个远路从贺咸这打探一番。

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贺咸回信中写的话,会这般严重。

她瞧着苏彧的身子一向很好,先前虽然也是担心,但仅仅只是担心而已,但贺咸信中却说他病得很厉害!风寒虽然不是大病,可一个不慎也能演变成重症,难道苏彧他…

“这可怎么办…”若生咬住了唇瓣。

“姑娘这是怎么了?”扈秋娘疑惑。

若生抓着信纸仰头看她,眼神迷茫:“他病了。”

第197章有动静了

扈秋娘微微一怔,试探着问:“是谁病了?”

若生抿紧了嘴角没有再言语,只将手中信纸一把攥紧,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扈秋娘急忙跟了上去。

走至廊下,一群正聚在那看鞋样子的小丫鬟见到若生,急急忙忙站起身来,齐刷刷行礼请安。葡萄也在其中,上前两步,笑吟吟请示:“厨房方才差人来问,奴婢正要去寻姑娘呢,姑娘今儿个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菜色?谢婆子说,有鱼,这么大一条,头尾炖汤,身子红烧,问您成不成?”

若生心不在焉地听了一遍,颔首说:“随厨房那边做,怎么都好。”

这话一出,一群人便都愣了愣。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连二爷跟若生父女俩好吃,旁的可以凑合,谈及吃食,总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仔细盘问一遍的。但是今次,葡萄细细说了,她却说,怎么都好。

其中敷衍意味,再浓不过。

纵是底下的小丫鬟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见状也都屏气敛神,不敢多言。

扈秋娘则想着若生方才的那一句“他病了”,隐隐蹙起了眉头,同葡萄几个道:“莫聚在这了,都下去吧。”

“是!”一行人皆如蒙大赦,脚步匆匆地退了下去,廊下不过转眼间就空置了下来。

若生站在台矶上,似乎下一刻就要走下去,可却迟迟没有动身。

扈秋娘不解,觉得眼前的人似心事重重,又念及近些日子府里似乎太过平静反而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征兆,不由得心头一跳。忍不住上前去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事…”若生语焉不详地搪塞了她两句,忽然转个身朝屋子里走去。

扈秋娘原以为她马上要出门去,哪知她蓦地又改了主意,不出门反回屋了,心下愈发奇怪。

恰逢吴妈妈送了点心上来,她笑着去接过,送进了内室里。

外头走廊下。铜钱在那喊:“点心——点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从吴妈妈嘴里听来的。一转眼便学会了。它扯着嗓子,喊得响亮,声音尖而脆。又带着鸟舌不及人舌灵活而所特有的古怪腔调,浑像是个外邦人在那涨红了脸,拼命喊,“点心——”

扈秋娘一边掀了竹帘往里头走。一边笑着说:“姑娘可曾听见?铜钱那扁毛小畜生,倒愈发会说人话了。”

若生却仍旧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嘴上附和着“可不是”,这眼神却不知落到了何处。

扈秋娘勉勉强强按捺住心中疑惑,端着点心送到她手边,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是在为府内的事心烦。还是府往的事?”

“全凑在了一起,才叫人心烦意乱呀…”若生终于抬眼看了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伸手去拣了块点心吃。

点心酥脆。碎屑扑簌簌往下落。

她也不管,任由它们落在自己膝上。在绯色裙衫的映衬下,白雪一般。

忽然,她掏出帕子来抹手,说:“去备纸笔。”

扈秋娘愣住,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来,不觉问道:“莫不是雀奴病了?”

但话音刚落,她转念一想,说是雀奴似乎又不大对。雀奴打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一天开始,这身上就小病不断,至今也未好全,仍在静养着,平素见了人亦不开口言语,见了若生更是眼神戒备万分,以致于慕靖瑶都不敢叫若生多见雀奴,道是雀奴心中症结只怕难消,视若生为买主,难以放下戒心。

若生越是靠近她,她只怕就会躲得越远。

人虽还在,这人心,走远了,可就真的难以拽回来了。

是以若生只隔一段日子,趁着雀奴服了药睡下后去探一探她的情况。

旁的,至少得等到雀奴身上的病好得差不离再议。

扈秋娘恍恍惚惚想起这些事来,便觉若生方才所说的人,不能是雀奴。

如果是雀奴,她的眼神,她的话语,都不会那样茫然和无措。

毕竟雀奴的事,她一早就都理得清清楚楚。

扈秋娘心中疑惑更盛:“难不成是二爷?”

但要是连二爷病了,明月堂那边焉会不派人来送消息,却送封信来?

是了,方才那封信,才是重中之重!

可那封信,未经她的手,她见到时,已拿在了若生手里,所以她并不知道是何人送来的,里头又写了什么。

“不是雀奴,也不是爹爹,你别担心,我不过一时间慌了手脚而已。”若生仍未告诉她究竟是谁病了,只催促她去备纸笔。

这是她几天来,写的第三封信。

苏彧身在定国公府,她想亲自见上他一面,那是绝无可能的。

定国公府同连家原没什么大交情,他们之间的交情,那就更没几人知道。

她若去定国公府,那就说不通了。

何况眼下府里情况复杂,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纰漏,姑姑不在府中,她亦不敢贸然出门。

很快,信便写好,她径直递给扈秋娘,道:“送去忍冬手里。”

扈秋娘怔了下,这才恍然大悟,竟是苏彧病了吗?

如果苏彧安好,这信直接送入定国公府也无妨,有他在,自然不会叫旁人瞧见,但如今要让府外的忍冬去送…

扈秋娘明白过来,却是不敢再多问,拿着信便退了下去。

一个多时辰后,她忽然疾步返身回来。

外头天色已有些晦暗不明,夕阳已经西下,扈秋娘披着一身余热走了进来,额头上遍布细碎汗珠。

若生见她面上神色焦急,亦心神一凛,忙问:“出了什么事?”

扈秋娘走近,低声回禀:“苜园那边有了动静。”

“瞧见人了?”若生听是苜园的事,这原本提了起来的一颗心反倒是重新落回了原处,神色也镇定下来,“何时瞧见的?是谁?在哪里?”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扈秋娘却只答得上两个来。

“就在方才瞧见的,但并不是在苜园,而是在前往苜园的路上!”

苜园荒僻,无人居住,谁没事会往那跑?

若生终于笑了起来,说了个“好”字,道:“那便去瞧一瞧吧,究竟是哪路神仙!”

第198章惊吓

临出门之际,她忽然心念一动,同扈秋娘道:“去唤雪梨来。”

扈秋娘怔怔问:“姑娘莫非是要带着她一并去?”

“正是如此。”若生微微颔首,催促她速去速回。

扈秋娘虽然猜不透她的用意,得了命令也还是匆匆下去寻了雪梨。

一开始,当若生察觉出雪梨身上似有不对劲后,她们便盯上了雪梨,但雪梨除了上回去给明月堂送东西后,便没了动静。是以,这几日来,木犀苑里一切如常,丝毫没有异状。

雪梨见到扈秋娘,得知了她的来意后,这面色立即便变了变,嘴角笑意也隐隐有些勉强起来,踌躇着没有立即动身,反倒是问了扈秋娘一句:“秋娘姐,姑娘这是准备上哪儿去?怎地不带绿蕉姐姐?葡萄,葡萄也在呢…”顿了顿,她注意着扈秋娘的神色,又补充道,“更不必说,秋娘姐你今儿个也在府里,姑娘怎地突然想起了我来?”

她虽然亦是若生房里的大丫鬟之一,但论情分,谁也比不上绿蕉,论别的,那前头也还有葡萄几个。雪梨一向都是留在木犀苑里的那一个,从进木犀苑开始,她便没有跟着若生出去走动过。

今儿个乃是头一次,也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一次。

她理应受宠若惊,但雪梨心中没有半点激动。

“姑娘让你去,你去便是,至于姑娘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摩的?”扈秋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眉眼间不停变换着的神色,笑着吐出一句话来,随即道。“快动身吧,可不敢叫姑娘候着咱们。”

雪梨闻言,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理了理衣摆,跟上了她的脚步。

走至若生跟前,雪梨揣着颗疑惑的心同她行礼,而后装作无意般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不知眼下是往何处去?奴婢可什么都没有准备。是不是该去备些茶点之类的一并带上?”

若生目视前方,笑了起来,脆生生道:“又不是出远门。准备什么?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旁的皆不用准备。”

雪梨听了这话,愈发糊涂起来,心下原本满满的怀疑。也逐渐随着脚程加快,变作了惴惴。

她慢慢的。不安了起来。

这条路…是往苜园去的!

从木犀苑出发,将连家绕上一圈,向前一直走,就能瞧见那座已经荒废了的旧园子。

门前的琐。生了斑斑驳驳的锈,一碰,锈屑便簌簌往人手上掉。一沾就是一手。

雪梨行进间不由自主挥摆着的手臂,僵硬了。垂在身侧,无法动弹。这般一来,她走路的姿态便也就变得相当古怪。尤其是,走在她身边的人是大步大步迈开的扈秋娘,她被衬托得手足僵直,面色发白,像个上了蜡的白面偶人,关节未曾润过,生硬得紧。

“秋娘。”

虚空里,忽然传来了若生的声音。

她唤的明明是扈秋娘,雪梨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苜园可不是若生素日常去的千重园,那里头除了成片的长草外,什么也没有。如今又正值夏日,蚊虫扰人,绝不是若生乐意去的地方才是。

雪梨便忍不住想,三姑娘突然间带上了自己出门,突然间又要往苜园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她左思右想,并不觉得自己露出了马脚,这脑壳子都想得疼了起来,她依然理不清思绪。

“姑娘有何吩咐?”扈秋娘恭声询问。

雪梨也下意识竖起了耳朵,屏息去听。

可若生却只是道:“这日头怎地这般大,晒得人出汗。”

扈秋娘笑着回答:“入了伏,这天自然是热的。”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像是闲谈般说起了天气来。

雪梨提着的那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走路的两条腿,也哆哆嗦嗦的,像是垂暮之年的老妪,走得累了,双腿打颤。

她抬头,极目望去,越看越肯定,这条路走下去,必定通往苜园。

慌张之中,她猛然一把捂住了肚子,仿佛一只虾子,将身子给紧紧缩了起来,“哎哟”了一声。

若生跟扈秋娘听见响动,皆停下了脚步转身来看她。

“这是怎么了,秋娘你去瞧瞧!”若生口气焦急。

扈秋娘的脚步也迈得急,只两步就走到了雪梨跟前,一把将手按在她的肩头上,问:“雪梨你怎么了这是,方才瞧着还好好的呢。”

雪梨心虚,竟也真叫她急出了一身冷汗来,闻言呼着痛,勉勉强强说:“不知怎地,突然腹痛如绞…哎哟…疼得厉害,姑娘、姑娘,奴婢只怕是去不了了…”

若生神态悠然:“哦?”

尾音拉得老长,向上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