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两日。但外头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婆子每日定点开门给他送饭,可这送的吃食一看就知道是大厨房里做的,同连家的那些普通仆妇所吃的。没有任何不一样。

他是吃惯了千重园小厨房里做的菜的人,哪里愿意吃这些。

刚尝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吐了出来,直道是“猪食”。

虽然昔年处境不佳的时候。他跟玉寅俩人,也吃过不少苦头。这样的伙食,没准还吃不上,但人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他的舌头。如今都被养刁了,自然是咽不下去这些在他看来,太过粗糙的食物。

可不吃。怎么办?

只能饿着。

饿了一顿两顿三顿,谁也不在乎他到底动没动那些饭菜。

婆子走进来。送饭,过了时辰,再走进来,收拾碗碟,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便知道,这一定是窦妈妈提前吩咐了什么!

心里头的怨气,就愈发如洪水般滔天不息。

然而饿得狠了,便什么都能吃了。

他到底没舍得把自己饿死在这屋子里。

玉寅还没有来找他,事情还没有转机,就连云甄夫人都还未回府,眼下谁也不敢真发作他,他怎么能愿意先把自己给饿死了事。

所以午间有人送了饭菜进来后,他一口一口将饭菜都吃了个干净。

在玉寅出现之前,他得养足了精神才好。

可现如今他站在窗边,偷听着外头的婆子们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心里头就像有火在烧一样。

云甄夫人离开之前,玉寅因为三姑娘的事,被禁了足,也没说什么时候才将他给放出来。

他一直忧心着。

但好在云甄夫人启程前往清雲行宫之际,吩咐了窦妈妈说,下月初八放他出来。

玉真得知了这个消息,还奇怪,为何非得是初八,可后来一想才明白过来,云甄夫人哪里在乎是初八还是廿十八,她不过就是随口拣了个日子说了而已。

不过他还是立即就认认真真掰着手指数起日子来了。

算一算,昨儿个玉寅就该能恢复自由了。

但他没有来见自己。

今天也没有,玉真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毕竟依他对弟弟的了解,纵然窦妈妈不想让他见自己,他也应该能想出法子来的才是。

玉真就越想越觉得心急如焚。

终于,窗外婆子们的说话声一顿。

他的心神,亦是一凛。

“日头大,两位妈妈晒得久了,必定辛苦,用一些解解渴吧。”

玉真心里狂呼,因为激动,眼中几乎要迸出泪来,这人到底是来了!

“哟,是酸梅汤。”外头隐隐传来打开盒盖的声响,紧接着便响起了婆子的说话声。

另一个婆子也马上接话道:“这可是好东西,还是冰镇过呢!”

府里有存冰,但那都是主子们用的,底下的人,可没有几个能用上冰镇过的东西,能在井水里凉上一阵,就算顶好了。

太阳也的确是火辣辣,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了口唾沫,到底没舍得这碗冰凉凉的酸梅汤。

不过惦记着上头的吩咐,二人到底没吱声。

玉寅便笑着说:“妈妈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孝敬孝敬二位而已,这大热天的,谁也不容易。”言罢,他略微一顿,“自然,我这也有点小心思,还请两位妈妈不要见怪,我这哥哥体虚身子差的,只怕禁不住这日子,还望两位妈妈好生照看。”

“不敢当,不敢当…”俩婆子闻言,连忙摆摆手,异口同声说道。

其实玉真到底犯了什么事,底下的人都不清楚,她们俩自然也不知道,又以为玉寅是云甄夫人跟前的红人,不能轻慢,这口气便软了些许。

其中一个婆子讷讷道:“窦妈妈有命在先,不准你…”

玉寅依旧笑着,将装着酸梅汤的食盒递过去,说:“妈妈别担心,我的确没有别的意思。”

俩婆子见状,忙道:“那便多谢玉公子了!”

一人举起一碗,将酸梅汤给饮了,端的是透心凉,舒坦!

玉寅就微笑着将食盒收回,再三叮咛她们不要受累,而后也果真不提要见玉真,转身离去。

而屋子里的玉真,耳听着脚步声又远去了,当下急得满头大汗。

第208章你来了

他被困在屋中,听着玉寅的脚步声越来越轻,最后终至再不可闻,心中一直殷殷期盼着的事,似乎也就跟着在这一瞬间,破灭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来了,却连想个法子见他一面也不曾?玉真百思不得其解,额上汗水淋漓,急得团团打转。

门口守着的俩婆子,却心情愉悦地谈论起了方才那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道是极凉爽,这一喝下去,便连骨子里仿佛也凉快透了,这人的精神头也随之大好。

说着,二人又言及玉寅,压低了声音悄悄不知说了一通什么,玉真急得连偷听的心思也无,只零星听见几个“俊俏”、“夫人”之类的词。

待他想要细听时,那两个婆子口中的话便变了,不知何时已从玉寅说到了他身上。

她们俩人对他究竟犯了什么事才被关起来,十分好奇。

但上头没有传来风声,她们这样的,也委实探不到什么消息,眼下虽然看守着他,却也依旧是一头雾水,只在门前胡乱揣测着。

猜猜,其中一个婆子忽然嗤笑着说了一句,“等到夫人回来,这人八成就能放出来。”

另一个附和着说:“可不就是这么个话嘛!瞧他们兄弟俩那鼻子眼睛生得,谁见了舍得赶走?”

许是因为打开了话匣子,四下又无人,加上也不知道玉真就在屋子里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偷听着,两个婆子的对话声音渐渐变得响亮了起来,说的话也逐渐有些口无遮拦起来。

玉真隔着一扇窗户听着,紧紧将拳头给攥了起来,在信中暗骂:什么东西。也配私下说道他们兄弟!

但如今,他被锁在屋子里,她们则自由自在地站在外头看守着他。

所以不论他听到这话心中有多不痛快,他也只能就这么听着,忍着,权当自己没有听见。

玉真咬着牙,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离窗子远一些。离那两个婆子的声音也远上一些。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人“哎哟”了一声。

他正在往后退去的脚步,就硬生生停下了。

静默了一瞬。那脚便又飞快地迈回了原处。

“怎么了你这是?”有婆子在问。

另一个便答:“哎哟哟,我这肚子突然疼得厉害。”

“肚子疼?这大热天的,该不是突然吃了凉的,给吃坏了肚子?”

“哟。这可说不准!”也不知是哪一个肚子疼,这婆子的说话声突然拔高了音量。“不成不成,疼得厉害,我得去一趟茅厕!”

“去吧去吧,瞧你这出息!”另外一道声音也跟着将音量提高了些。带了两分嘲笑,“别半道上拉裤子里了,那可就将老脸也给丢尽了。”

“去你的!”飞快抛下一句话。声音的主人又“哎哟”了声,匆匆跑远了。

玉真清晰地听见留下的那个婆子啐了声:“懒人屎尿多。八成是想偷懒,还胡扯什么肚子疼。”

然而话音刚落,她忽然也低低闷哼了一声。

玉真的耳朵离窗纸便也就越凑越近,终于彻底抵在了上头,细细探听起来。

“这是怎的,我这肚子怎么也疼上了…”方才还在讥笑对方的婆子,似乎也腹痛上了。

她声音顿了顿,狐疑的自言自语起来:“莫不是穷人肚,还真吃不得那主子惯用的东西?往日里也没吃过这般凉爽的酸梅汤,这突然喝了一碗,就跑肚了?”

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在门外来回踱步,嘟囔着:“那臭婆娘,怎地还不回来!”

可先前那婆子离开这里也不过才刚刚一会,哪里就能这么快返身回来。

她强忍着,又候了须臾,终是再也忍不住,骂了句后咬牙切齿道,这门上左右有大锁,她不过去屙个屎,应当不会出事才是,快些回来,上头的人也铁定不会知道这事。

于是她捂着肚子,急急忙忙便跑开了去。

拐个弯,玉真门前,便空荡了下来。

半空中飞来一只鸟,栖在廊下,唧唧喳喳叫唤了两声。

玉真一激灵,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恰巧两个婆子都腹痛要去如厕,顿时又期待了起来。

他照旧守在窗边,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随即不过转眼工夫,便有人靠近了来,且一路向着门而去。

玉真胸腔里的那颗心登时狂跳起来。

他暗暗偷喜,这一定不是两个守门的婆子回来了。

如果是那两个讨人厌的婆子,这会一定用烦人的声音说上话了。

这时,门口悬着的大锁,发出了“咯噔”一声。

玉真连忙拔脚朝大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还未站定,眼前那原本紧闭着的大门就突然被打开了来。

他看着逆光站在那的白衣少年,欢喜地喊出了声音来:“你来了!”

“二哥。”玉寅向前一步,走进门来,背过身动作麻利地将门给掩上了,而后问道,“你可还好?”

玉真原先还算镇定,听到这句话后,却是面色一黯,摇头说:“不好。”

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天气又热,饭菜也不合胃口,而且还活得提心吊胆,他怎么能好。

玉真觉得弟弟问了没有必要问的话,心里头突然莫名烦躁起来,急急追问:“你可是有了法子?”

“二哥在等我?”玉寅不答反问。

玉真四下张望着,点点头,一面担心着那两个婆子不知道何时便会回来,连忙又说了一句:“你有什么要叮咛我的,赶紧说,只怕那两个婆子不一会便该回来了!”

玉寅却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道:“二哥不必担心,她们没有那么快就能回来。”

酸梅汤里泻药的分量,他可是仔仔细细算计过的。

可玉真听了他的话后,还是担心不已,只急切追问:“好好,你有什么主意,快些告诉我——”

“不急。”玉寅的声音一轻,“不如二哥先告诉我,你瞒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有些事,尽管他已有所耳闻,但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但玉真听了他的问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由得怔住。

第209章失算

玉寅便压低了声音道:“长话短说,二哥只管将你如何打算的说来便是。”

玉真却仍旧踟蹰着,但他比玉寅担心的多,害怕那两个婆子会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突然回来,想了想还是咬牙道:“是我失算了!”

他一开始,只是想要证明给玉寅瞧瞧而已。

证明自己,并非真的胆小怯弱,是个无能之辈。

报仇的事,也有他的一份,这条路再难走,他也不能光叫玉寅一个人走。要撤,二人一块撤;要留,他们两个人当然也得一起留下。

但他这个弟弟,一直比他心思更加缜密,看得也远比他更为深远,他便也一直就放任自己在玉寅面前露出惶恐害怕的一面来。

毕竟,这世上他只有玉寅这么一个亲人了。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手足骨肉,再没有能够比他们更加亲近的人。

然而自从他在浮光长公主跟前没有讨着好后,这局势便渐渐变得困顿了起来。他更是越来越不喜欢在云甄夫人面前伏低做小,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凭什么趾高气扬地使唤他?凭什么?

便是宫里头的娘娘,只怕也没有她这样的脾气。

可早在他们踏入平康坊连家,踏入千重园的那一瞬间起,他便知道了她的脾性…

她是他们报仇之路一块最合适的跳板,只要拿下了她,便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兄弟俩的能力。

这般一来,于他们今后的要走的路而言,便太好了。

毕竟不管是什么路,你想走得顺畅,就得叫路上的那群手掌权势钱财的人看到你的本事。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愿意留你在身侧。

你才会有机会,一点点往上爬,然后趁着对方一个不注意,伸着毒牙狠狠一口咬下。

所以他听着玉寅的话,进了连家,努力地想要讨得云甄夫人的喜欢。

也幸好,他一向很擅长这些事。

妇人而已…

而且虽然云甄夫人喜怒无常。但她有时。待底下的人也是极好的。

吃穿用度,皆是最上等的,比他们早前过的日子。那可是好上太多了。是以他有些时候,也会忍不住动摇,觉得报仇那样虚无缥缈的事,真狠狠心。不做也罢。

但等到玉寅因为连若生的事,被云甄夫人禁足后。他的念头就全改了。

玉寅那么艰难地在部署,在筹谋,在牺牲,他怎么可以只想着坐享其成呢?

那也是他的父母姐妹。他还年长于玉寅,有些事合该他来做。

故而当玉寅尚在禁足之中时,他开始筹谋起了自己的计划。

只可惜。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一败涂地。

他好容易才等到云甄夫人离府。随驾前往清雲行宫,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但事情却是一败涂地。

玉真先将连三太太的事情给说了,道是想要借机辱没了三太太的清白,好叫她碍着名声不敢张扬,受制于自己。